卢象升的奏折到了京师后,在兵部引起一番争议,最后闹到内阁,保安州城设立守备,这个各人异议不大。
万历年时保安州城曾设守备,后来裁撤罢了,卢象升说那边屯田大兴,作为屯政要地,再设守备防御也没什么,问题是卢象升提议该地操守官王斗充任当地守备,这就引起争议了。
那王斗虽是有功,不过连年升迁,去年时,才刚实授两级,难道今年又要升他?那王斗现在是保安卫指挥同知,如果要充任保安旧城守备官,至少要升署他为保安卫指挥使。一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升得这么快,恐怕不是什么好事。
所以有人言宣大总督有滥授守备之嫌,最后该事闹得不可开交,事情迟迟决定不下来。

不管外界纷扬如何,卢象升离去后,王斗仍是专门操练他的兵马,有了卢象升的保证后,至少自己原来六总的军士不必过于遮遮掩掩,很快又能成为兵册上的合法官兵了。
王斗挑选青壮时,将保安州各堡的在册合格官兵也尽数挑走,编入新练的新军中,现在州城千总田昌国,五堡防守官杨志昌与张家堡防守官史敏他们的部下,除了自己的家丁外,部下便多是老弱病残了。
而且这些老弱病残,由于秋播前他们开垦荒地,他们也没有心思再待在军营内,纷纷回家种地去了,三个人的部下,只余自己身旁的家丁们,而且个个还心思浮动,情绪不稳,很多人都想进入舜乡堡新军营中,将来搏个好前程。那以前舜乡堡温方亮与孙三杰的家丁们榜样就在前面呢。
看到自己身旁的兵越来越少,三人心中不免很有想法,不过督臣卢象升刚走,听闻此次他视察保安州城,对王斗大为好评,有了督臣撑腰,就算王斗为所欲为,各人又能怎么样?对三人的想法,王斗确实也没时间理会,他的脚步不会停止,如果这些人跟不上自己的步伐,就会被排除在自己圈子之外,最后被边缘化。
杨志昌与史敏还在犹豫,千总田昌国第一个作出选择,他在州城领了一个大把总的兵力,其中有家丁上百人,由自己的亲将田志觉统领,这田志觉也是他族中的子侄亲信,有着一个保安卫千户的官衔。
田昌国让田志觉领着家丁们到舜乡堡去,以后这些兵是打散还是重编,都由王斗决定吧,看看以前舜乡堡的孙三杰与温方亮,他们现在带了一个把总的兵力,不也活得很滋润?
田昌国本来为州城营操官,现在兵马都散了,更是一身清静,他寻思,看到自己的态度,想必操守大人会对自己另眼相看吧。对田昌国的态度,王斗果然非常欣赏,好好地夸奖了田昌国一番,王斗向他承诺,如果田志觉未来立有军功,自己一定会大力提拔他。未来田志觉立的军功,也有一部分会算在田昌国头上。
崇祯十年十一月初,王斗到保安卫城走一趟,他打算向新任守备徐祖成讨要一个人,那个叫赵瑄的年轻人,听闻他是保定车营出身,对战车火炮都有很深的了解。
第186章 火炮人才
徐祖成不久前刚从京师回来,他接任保安卫城守备之职,需要亲自去京师领取告身印信官服等物,心愿得偿,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听到王斗的请求,他满口答应,接下来赵瑄的各样文书调动之事,只需手下人操办便可。
崇祯九年王斗因大捷之事到卫城时,在庆功宴上,曾对这个叫赵瑄的年纪人印象深刻,当时该人不住对王斗探头探脑,还以不可思议的眼神上下打量他,他那奇怪的眼神,当时让王斗严重怀疑他的性取向。
此次前往卫城,王斗与赵瑄深谈了一番,赵瑄曾是保定某车营一个千总,给王斗的感觉是,这年轻人有很多稀奇古怪的想法,而且牢骚话甚多,典型的一个非主流,怪不得在大明越来越幕气的军队中被到处排挤。
比如对火炮与战车的使用,他就认为可将火炮置于军阵之中,这样炮手便不用直接面对敌人的箭雨与骑兵冲锋,使炮击时更加从容不迫,持续对敌人进行轰击。敌人冲锋时轰击前锋削弱其冲击力,步兵接战后轰击其后援兵,己方作战冲锋时它还可以及时跟上,为冲锋的步兵提供火力支援。
这个想法太惊世骇俗了,当时明军车营作战,向来是把战车火炮放于第一线,作为步兵抵挡骑兵冲锋的屏障。这样的作战方法当然有利有弊,利处是步兵有个遮掩。
弊处便是在骑兵的快速冲锋下,车上火器只能发射很少的几轮,而且直接面对冲锋的骑兵使炮手压力极大,不是打偏就是提前发射,使仅有的几轮射击的效果进一步降低。而且处在第一线缺乏保护的车营火器兵面临敌人箭雨的威胁,不是过早的撤退贻误战机,就是在敌人的第一轮箭雨下伤亡惨重,很难充分发挥火力点的作用。
也不能说当时明军车营作战的思路有问题,将火炮放于阵中,便需要有正面硬撼敌方骑兵的步兵,依当时的明军情况看来,这是不现实的,怪不得赵瑄提出这个想法后,便被同僚上官喝叱荒谬之极。
不过听了赵瑄的话后,王斗却是心中一动,或许自己的军队可以尝试下这种作战方法,毕竟自己的军队已经敢在野地硬撼清军的骑兵,此事慢慢再说吧。
不但如此,赵瑄还非常看不惯当时明军中坚城大炮的作法,越来越多的明军使用红夷大炮,便是他原来的车营也不例外,在赵瑄看来,红夷大炮非常笨重,使用与运转都非常不便,而且还贵得要命。
他道:“大人不知,那红夷炮动辄几十,上百两银子,甚至有些重炮还高达上千两银子,一副红夷大炮,已经可以造一百门佛郎机灭虏炮了,且红夷炮杀敌效果也不怎地。”
他为王斗举例,他车营内原来的大灭虏炮每位不过六两银子,百子铳每位才二两银子。造一辆战车,上配一副子母神飞炮,每炮配五个子铳,连车费在内不过三十两银子。至于三眼铳更是便宜,每杆才七钱银子,那长斧、佩刀之类的冷兵器,更是一把二、三钱银子的货。
谈起各样火炮价格性能,赵瑄显然非常熟悉,他一一举例,然后抱怨道:“红夷炮大而无用,重金向红毛购买重炮,不若多造小炮,省下钱粮给军士分发欠饷不是更好?”
王斗沉思,他看过相关史料,当时明末兴起了一股向外国人购买红夷大炮的热潮,从红夷小炮到大炮,价位最少百两起底,一直到数千两不等,甚至还购买过重达七千斤的红夷大铜炮,仅炮弹就重二十三斤。
徐光启与洪承畴曾向西洋人订购大批炮弹重十斤的红夷大炮,当时每门报价为一千两银子,王斗估计其中成本不过一百多两,看来这卖炮的利润真是太高了。
明末官将如此热衷购买红夷大炮,王斗估计这里面回扣非常丰厚。
一门红夷重炮要一千两银子,可以造两百门灭虏炮,徐光启曾聘请大量的佛郎机人造鹰嘴铳,报价十两银子一门,贵过一门灭虏炮,鸟铳一杆报价要四两银子…不去怀疑各人的小心思,明末那种入不敷出的财政状态下使用这种昂贵笨重的火炮火器,是否合适?
在王斗看来,明末使用火器的思路已经错误,红夷大炮昂贵,射速慢,装填慢,转向慢,难以形成密集活力,对于人马杀伤效果有限,守城与野战效果都不好,除非用来攻城…不过向来攻城的只有清兵。
以性价比来说,大明目前的情况,王斗更看好明军以前的车载轻炮流,车营结阵野战,以速射的轻型佛朗机,打霰弹的小型虎蹲炮,快枪,鸟铳,一窝蜂火箭等火器不间断进行火力压制,配合步兵从车阵间隙往外捅刺,最后骑兵配合追杀残敌,野战战绩更为不错。
还便宜实惠。
听了王斗的话后,赵瑄大喜,拍腿连声道:“就是就是,操守大人所言极是。”
两人交流了看法,都觉很有共同语言。
赵瑄兴奋之极,只想快点到保安州去。

王斗问起了当时赵瑄在保定车营的情况,赵瑄道:“大人,卑职当日所处车营编额三千余人,内有佛朗机炮二百余门,大将军灭虏炮八门,战车一百二十八辆,每车配佛郎机两门,鸟铳四杆、火箭手四人。又有虎蹲炮六十门。”
王斗点了点头,看来明军车营火器化比例还是非常高的,平均十几个士兵就装备一门火炮。
赵瑄向王斗介绍了当时车营的战车情况,有偏厢车,轻车,还有专门的辎车。这些车辆双轮,独轮皆可,上载粮米器械鹿角等物。偏厢车略重,每辆在六百斤以上,轻车略轻,平日推挽两人便可,登山涉水也不过四人,战时却可遮蔽二十五人。
赵瑄兴奋地道:“大人若是想造战车火炮,卑职可效犬马之劳。”
随后他又露出自己的小心思,希望以后这个炮队或是车营归他管理。
王斗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这家伙来路不简单啊,竟还知道如何造炮造车?
战车火炮他肯定是要造的,随着自己势大的扩大,以后出境作战成为必然。有道是计毒莫过绝粮,外出作战,最怕就是粮草被截,清兵有很多骑兵,这个可能性很大,为了护送自己的粮草物资,就必然使用到战车。
要加强自己军队作战的火力,也要使用到火炮。
不过造车,他还要好好想一想,而火炮,自己保安州还有一大批,就先用着吧。其实他现在手上已经拥有一群技工,加上有赵瑄的指点,造一些轻型火炮应该不难,甚至王斗还知道后世的铁模铸造法与膛内冷却法,造炮就更快了。
目前王斗要做的就是将保安州各样火炮好好改造一番,比如将一些火炮上的四轮高足炮车改成便于移动的两轮炮车炮架。现在王斗麾下很多佛狼机火炮炮架很有问题,清军冲进一定射程后就失去效用,需要改造。
还有炮兵的训练也是个问题。老实说,现在大明火炮的瞄准与射击很难,这需要一系列复杂的数学知识。大明现在造出的大炮没有标尺,甚至连基本的测距工具也没有,光用目视,训练一只合格的炮兵太难了。
对炮兵训练的数学知识,不说王斗不擅长数学,便是要想教,后世的数学与大明的数学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体系,想教也无从教起。只能让一些吏员让炮兵们读书识字,教他们算术,最后靠大量的炮弹火药消耗来培养炮兵们的经验。
听了王斗的话后,赵瑄沉吟道:“改造炮架不难,只要大人放手让卑职去做,卑职定会让大人满意。”
依赵瑄说的,现在明军很多地方已经广泛使用两轮炮车,与西方的样式其实没什么区别,两轮炮架赵瑄见得多了,改造对他并不是难题。重要的是王斗对他信任,可以放手让他操持。
“至于炮手操练,大人若是信得过卑职,卑职也会为大人操练出一只犀利的炮队。”
说着赵瑄用渴望的大眼睛看着王斗。
王斗的优点就是喜欢放权,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赵瑄都这样说了,王斗也很高兴自己得到一个朝气蓬勃的火炮人才。
得到重托的赵瑄欢天喜地,还向王斗建议将虎蹲炮也装上双轮炮架,他道:“不但如此,卑职还建议大人的虎蹲炮上也使用整装的子药,如此可大大加快装填步骤。”
现在大明虎蹲炮霰弹装填很是麻烦,装一层弹药要填一层土,非常缓慢。赵瑄建议将霰弹定制装好,用布包好,作战时直接塞进炮管,用推弹棍捅到底便可。
说到霰弹,王斗倒想起了后世的没良心炮,那威力真是大,不过那没良心炮依靠的是猛炸药威力,产生巨大的冲击波,王斗现在只有黑火药,要想发挥威力,就得装在坚固的金属容器内,还是罢了。
火炮的事情,王斗就交给赵瑄了,几天后,赵瑄调任到了保安州城,欢天喜地地投入到他改造火炮,训练炮手的重任去了。
崇祯十年十一月中,林道符欢喜地来到州城向王斗汇报,舜乡堡铳械厂的赖源龙等人,已经成功地研制出一门自生火铳,也就是王斗所说的燧发火铳。
第187章 保安州城守备官
舜乡堡铳械厂旁的靶场。
一声火铳的巨响,硝烟弥漫。
众人都是叫好,王斗也是点头不已,他看赖源龙试铳时,手上的火铳以燧石点火,己与后世的燧发枪基本无二。他取过火铳细细观看,往日火铳上长长的火绳已是不见,转而代之的是火铳击锤上夹一块燧石,同时火门上还有一个活动的铁盖子,可以保护引火,又有一条粗纹的火镰,用来与下击的燧石摩擦产生火花发射。
王斗爱不释手,众军官们也是兴高采烈地围在王斗的身旁,韩朝道:“大人,有了这自生火铳,我军风雨可以作战,又不需携带火绳,发射大大简便,加之新式火药,真是如虎添翼啊。”
王斗点了点头,这燧发枪火药盆有盖子遮住,风雨可以作战,也不需再携带碍手碍脚又危险的火绳,以后大量装备,确实可以大大增强舜乡军的战力。而且这把燧发火铳上,已经使用了火药厂李大集硝官研配好的新式颗粒火药,更是射程与威力大增。
崇祯九年舜乡堡使用新式火铳后,口径都在14毫米,枪重约九斤,使用的弹丸更大更重,当时的舜乡堡火铳,五十步可破清军身上披的铁甲或是镶铁棉甲。四十步可破他们身上披的双层重甲与手持的盾牌。现在有了这种颗粒火药,王斗估计百步之内可杀死一切不披甲或是披一层甲的清兵们,七十步内,也就是百米之内,可打破他们身上披的多层重甲。
而清兵们的弓箭,直射射程只在七十步左右,进入五十步,才对披甲的明军有明显杀伤力,要破明军的精良铁甲,更要拉近到三十步左右,如此一来,舜乡堡的火力可说大占便宜,如果他们步兵冲击,可以从容不迫地进行三轮持续射击了。
王斗抚摸这燧发火铳良久,问赖源龙道:“赖大使,这自生火铳,可有什么缺限?”
王斗记得早期燧发枪研究出来后,毛病很多,刚才他看赖源龙射击时,似乎需要很大的力气扣动板机使燧石点火,这样让他重心有些不稳,影响了火铳的瞄准射击。
赖源龙道:“不瞒大人,这自生火铳很多部件较为复杂,制作较为困难,目前还说,还难以大量打制,且火铳的哑火率也较高。”
燧发枪对后世来说当然简单,不过对于明末来说,工艺却算复杂,价格比较高昂,目前没有大批相关熟练的工匠,难以大量打制可以理解,王斗关注的是这燧发火铳的瞎火率,他问道:“此火铳哑火率在多少?”
赖源龙道:“估计在三成左右。”
左右都是一片叹气声,目前舜乡堡的火绳枪,平日天气好时,作战也不过一成的哑火率,火药池上有了可以防护风雨的火门装置后,哑火率更又减少。这自动这自生火铳瞎火率竟高达三成,这有什么用?
王斗沉吟,早期燧发枪因为采用机械打火,发火效率确实不高,后来逐渐改进后,才将哑火率降到百分之三左右。目前燧发枪确实不尽人意,可靠性远远比不上火绳枪,不过燧发枪代表后世火器发展方向,便是毛病多,自己也要投入重金研制完善。
等燧发枪完善,大规模装备部队后,自己便可以使用刺刀,目前火绳枪长长的火绳碍手碍脚,当然不可能使用什么刺刀。
王斗吩咐赖源龙继续对燧发枪进行改进,研制可靠完善的击发机构和保险机构,随后他又看了铳械厂的铳管打制。
现在铳械厂工匠不到百人,前不久分了五十个熟练工匠到新建的盔甲厂去了。由于铳械厂建立起了一百座的水力钻床,所以人数虽少,比起以前打制火铳的速度反而大大加快。
保守估计,现在舜乡堡铳械厂,一个月可以打制火铳四百多门,只要原料跟得上的话。毕竟打制一百门火铳,一个月至少需要近四千斤熟铁,四、五百门火铳,就需要熟铁近两万斤,怕是宣府镇城,一个月也没有舜乡堡使用的铁料多。
现在的辉耀堡寇家沟采矿厂,矿工又恢复到了三百多人,而且大力使用火药开矿,保安州的人力已经使用到了极限,后来的矿工们,都是从流民中招募,好在这些流民不需要工钱,只需王斗给他们吃饱饭便可,多少节省一些成本。
火药需求量的增大,李大集硝官火药厂的工人也大大增加了,从五十多人急速扩增到一百多人。
对于铳械厂水力钻床的工作效率,赖源龙是满意的,一百座水力钻床一个月可以钻取铳管五百根,而且只需要二十个人照看,比起以前的人工效率,可说是产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不过使用水力钻床后,他发现了一个问题,便是钻床的调速是个问题。
水流往往不稳,使钻床钻孔的速度也是不稳,太慢会断刀,太快会造成刀具过热损耗,而且也容易造成铳管的报废,工作效率是提高了,但刀具与铳管的折损报废率也大大提高了。
对这个问题,王斗哪懂?他又不是学机械的,他只能让赖源龙多研究,至少各样损耗,便计算在成本之内吧。总之水力钻床这种技术优势,他会继续使用下去的。

这几个月中,赖源龙与李茂森还完善了那座水力锻床,用来打制铳管有些问题,不过用来打制盔甲已经可行。
这古时的盔甲打制向来不易,中国盔甲顶峰属北宋的步人甲,由一千八百多枚甲叶组成,这些铁质甲叶用皮条或甲钉连缀而成,铸造,粗磨,穿孔,细磨等工序繁多,还要打制面具,又要在领口,袖口等地方包上皮革,防止挂伤衣服和皮肤。制造一副铠甲需要诸多工匠花费近月时间。
同时期西方打制锁子甲也是非常困难,制造一副锁子甲,需要好几个月的时间,西方板甲兴起后,普通的板甲也要花费一个月时间打造。
舜乡堡以前的工匠们,一个月可打制铁甲二十副,最高峰时,曾打制过铁甲五十副。现在舜乡堡盔甲厂有工匠五十余人,赖源龙向王斗建议,如果开设这样的水力锻床十座,光凭盔甲厂这些工匠,一个月打制的甲叶,包括穿孔,细磨,包革,还有铸造头盔在内,一个月成品六十副盔甲是很轻松的。
之所以赖源龙只建议开设十座水力锻床,是因为铁料的供给跟不上,造了也是浪费。毕竟打制精良铁甲二十副,使用与鸟铳差不多的精铁,一个月至少需要熟铁三千多斤,六十副盔甲,就需要熟铁近万斤。舜乡堡要打制腰刀长枪,还需要其它铁料。
辉耀堡寇家沟采矿厂,每月要供给熟铁三万多斤,已经是使出吃奶的力气了。要他们增大供应量,实在是有心无力。王斗的钱粮也有些跟不上。
事情就这样决定了,忙忙碌碌中,时间很快到了崇祯十年的十一月底。
月底时,朝中关于保安州城设立守备,并任命王斗为守备官的终于决定下来,此事争议了良久,最后崇祯皇帝发话:“保安地之肥饶,设守备置守,岂不称善?王斗与国有功,贤能有守,既是当地都司备官有缺,又闻宣镇巡官保举,朕意王斗可为该地守备。”
崇祯九年时,宣府镇东路斩首二百八十一级,特别是王斗斩首八十级,他作战的勇猛,给崇祯皇帝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当时他就指着王斗的名字询问旁人:“这王斗是何人,如此悍勇?”
而且还是宣大总督卢象升的奏折提议,又亲自保举王斗为保安州守备,崇祯帝对卢象升一向恩宠看重,见兵部争议不休,便出来发话了。
既是皇帝金口依准,王斗任保安州守备之事便就此决定下来。
很快的,兵部公文下来,升署王斗为保安卫指挥使,充任保安州城守备官,公文先到宣大总督府,再到宣府镇巡抚衙门,又到路城兵备府,最后到了王斗手中。
公文一路下来,宣大总督卢象升自然欣慰,而宣镇各人都知道,政坛一颗新星又诞生了,二十五岁的守备官,二十五岁的卫指挥使,正三品的官身,还是皇帝钦依,不知多少人眼红嫉妒,感慨这小子官运太佳。
嫉妒眼红不论,贺喜的人却是络绎不绝,王斗部下的人自然欢天喜地,主上升官,他们这些人也跟着水涨船高,又有一些人可以随着升职了。
一片欢喜中,王斗也在收拾行李,准备上京接职,领取告身印信官服等物。守备不比操守,防守等官职,需要亲自到京城去报到,通过兵部武选清吏司的考核,才能正式确认职务。如果运气好的话,还能得到皇帝的召见。
王斗要出门一段时间,他打算带谢一科上京,州城的文事他交给令吏冯大昌等人处理,武事便交给韩朝等人处理,对于他们的能力与忠诚,王斗还是放心的。
事情交待完毕后,他在议事大厅内看着地图久久出神,到目前为止,各项事务还是依照自己谋划进行,不过很快就崇祯十一年了,想起明年的战事…
他目光不由投向巨鹿那个地方,随后又驻目在马水口那个位置,该地在保安州南向一百六十里,向来是保安州通往保定府的交通要道。
正在他凝神细想时,一个丫鬟过来,向王斗禀报,说是太太有请。
见了谢秀娘,谢秀娘道:“夫君,方才知州府的少夫人前来,说是有要事想请您帮忙。”
第188章 借钱
王斗与谢秀娘来到后堂花厅内,王斗不知道少夫人找自己什么事,不过既然她求上门了,就是看在知州李振珽的面子上,自己也得见她一见。
到了厅内,就见少夫人坐在那里,静静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见王斗过来,她起身裣衽万福,说道:“妾身见过守备王大人,大人安好。”
王斗道:“少夫人多礼了,请起。”
对少夫人遥相搀扶。
如一股内力发过去,少夫人随势站了起来。
王斗看了她一眼,今日少夫人穿了一身貂裘,衬得她气质优雅华贵,又充满少妇的风韵,象她这种官宦人家出身的女子,从小耳濡目染,风姿仪态都无可挑剔,王斗夫妇当然不能与她比。
王斗坐了下来,端起一杯茶喝了一口,道:“少夫人光临寒舍,蓬荜生辉,不知有什么要事?”
少夫人脸上露出难色,看向了谢秀娘。
谢秀娘对她宽慰一笑,平日在州城,谢秀娘对少夫人的风采颇为仰慕,也有意学她的风姿仪态,奈何风姿这东西是要从小培养的,谢秀娘努力在学,却也进步不大。今日少夫人求上门来,谢秀娘极愿帮忙,不过当然要征得自己丈夫的同意。
她向王斗道来,原来少夫人的公公,也就是知州李振珽最近倒了八辈子的大霉,他自认勤勉,最近治理州城也颇有成效,大明三年一次的考课就要来临了,按理依州城治下情况,这次的考课怎么说也得捞个称职,不料有消息传来,此次吏部对他的考课极有可能是不称职。
听到这个消息,李振珽惊呆了,通过京内各种关系后,他才明白了事情的原由,此事与新任的吏部尚书田唯嘉有关。
在崇祯十年,户部尚书侯恂犯事下狱,时任吏部尚书郑三俊故意轻判,崇祯大怒,将郑三俊也下狱。随后接任的吏部尚书是田唯嘉,田唯嘉向与郑三俊关系不睦,上任后,他就接机收拾郑三俊一系的人马。也是李振珽倒霉,被田唯嘉认为是郑三俊的门生故吏,吏部官员揣摩田唯嘉之意,便决定此次考课给李振珽下点眼药。
李振珽飞来横祸,他左想右想,只能借着这次进京朝觐的机会走走门路了。
他们这些文官,九年三考,每三年逢值大计之年,就必须到京朝觐考核,包括天下布、按二司堂上官及府州县正佐官都必须到京,以该年十二月十六日为始,鸿胪寺陆续引见。
而对于大明的武官来说,则是每五年一次考察,称为军政,除了各地总兵、副总兵自陈功过,由皇帝裁定外。余者由总督、巡抚和巡按御史一体考核,按年终开据武臣贤否揭帖,造册上缴,咨兵部考举题奏,最后呈请皇帝裁决。粮饷与军政都是掌握在文官手中,这也是明中期后武官地位低下的原因。好处就是大明的武官不需朝觐考核。
那田唯嘉性情贪黩,只要有钱就好办事,京中好友传来消息,只要使钱,便可以免去这次劫难。李振珽自认清廉,做事也算勤恳,最后却是这个结果,为了保住官位,也是没有办法,就借朝觐的机会走走门路吧。
可惜需要的银两颇多,李振珽一时拿不出来,借“京债”吗?那些高利贷者可是吃人不吐骨头,李振珽左想右想,便想到了王斗,希望能向王斗借点钱使,他羞于开口,便让自己的媳妇儿出面了。
听了谢秀娘的话后,王斗暗暗摇头叹息,他知道明末各部官吏贪污成风,特别吏部这种要害部门,收受贿赂成风,官吏的升迁降黜经常不是取决于政绩的优劣,而是行贿的多寡。每三年一次的外官朝觐,更是京官发财的好机会,时人又称朝觐之年为“京官收租之年”,由于新官上任都需向京官行贿,京城竟出现一批专门向新任和朝觐官吏放债的高利贷者,人称“京债”。
李振珽这个人虽有种种不是,但总体还算一个好官,却落得这个下场,不得不让王斗感慨,都是同僚,能帮就帮一把吧。
随后听了谢秀娘提及李振珽所借金额,王斗大吃一惊:“一千两银子?”
如果是几十、百把两银子王斗还可以考虑,这一千两银子可不是小数目,自己手头也紧…
王斗沉吟起来,见王斗的样子,少夫人盈盈起身,道:“我家大人为奸人所欺,还请大人念在同僚份上,相助一臂之力。”
谢秀娘道:“夫君,挽云姐已是山穷水尽,她哥哥身为马水口守备,为了凑足银两,变卖了自己全部家产,仍是远远不足,如果夫君有这个能力…”
“哦,她哥是马水口守备?”
王斗当机立断,微笑道:“我与李知州同僚共事,李知州勤政爱民,王某向来佩服,现在知州有难,身为州城同僚,我王斗岂能袖手旁观?好,这一千两银子我出。”
少夫人感激涕零,她盈盈拜倒:“妾身多谢大人。”

当天王斗就调集了一千两银子给李振珽,大明一斤十六两,一千两银子好几十斤重,看到这些银子,王斗想想自己要接职顺利,也得带不少银子入京,兵部吏部到处打点一下。
接到银子后,李振珽当晚便请王斗赴宴,见到李振珽时,王斗见他神情中又是感激,又是羞愧。王斗并未提及借银之事,只是与李振珽谈笑风生,见王斗顾及自己情面,李振珽更是感激,问起王斗上京接任之事,他道:“下官不日前往京师朝觐,同行有宣大各镇同僚,又有督臣,巡、按各位上官,不若王大人与下官等同行吧?”
王斗想想也好,此次朝觐考核,宣大三镇官员由总督卢象升带领,还有三镇的巡抚,又有各州县的知州,知县等人,自己与他们同行,可以更好地结交了解各样人等,又可以见到卢象升,加深感情,确实是一个好机会,当下他答应下来。
几日后,李振珽先到镇城与诸位官员汇合,王斗带了亲将谢一科,还有几个护卫到鸡鸣驿等待,此行他带的财帛不少,一匹马上还驮着重重的银两。除了这些,王斗还带上自己的军籍勘合,这是当时卫所军人的身份证明,可以作为路引使用。
两日后,飒飒寒风中,王斗就看到浩浩荡荡,大小各色官轿一乘接一乘而来。
第189章 巡抚陈新甲
王斗在鸡鸣驿等待卢象升一行人,那鸡鸣驿站设于永乐十八年,可说是大明规模最大、功能最齐全的驿站,又兼有防御功能,兵驿、邮驿两用。镇城各员入京,都需经过鸡鸣驿,前往镇城与口外的官员商贾们,也必须经过鸡鸣驿。
地理如此重要,所以鸡鸣驿城护坚固,城周四里有奇,倚山带河,设有防守官与站官共守,并于隆庆四年包砖。大明诸多邮驿中,惟有鸡鸣驿称为城,崇祯年间裁革驿邮,只有鸡鸣驿官吏不变,可见该地之重要。
鸡鸣驿虽在保安卫境内,却归宣府镇城直领,城内东西两条大街,内中商贾店铺众多。王斗虽是守备,没有公务在身,也没有传递紧急军务,更没有给驿勘合,按例据住官驿房屋,驿官只会支给少许廪米,要支用城内脚力,同样要付给钱粮。
王斗也没兴趣占那点小便宜,让谢一科找了家客栈居住,乐得清静,城内驿官与防守见王斗是守备官身,当日也来拜见一二,此外便没有下文,王斗也不以为意。
在鸡鸣驿两日后,听闻卢象升来临,王斗便到西门外迎接,那鸡鸣驿城东西两座城门,各建有玉皇阁、寿星楼等城楼,成为驿站最高的暸望台,外还有一条宽约四丈的护城河。
此时王斗便是在西门下,门楼上写着“鸡鸣山驿”几个大字,城墙外,一条东西走向、宽约两丈的车马大道,离驿道不远的河边,还建有一道高高的挡水坝,坚石岿然。
天低云暗,飒飒北风中,曾经车辚马萧的驿路已是人影绝少,王斗身旁的鸡鸣驿防守官与站官都是冻得跺手跺脚,他们刚接到消息,宣大三镇的官员要进京觐见,在他们这里落脚歇息,总督巡抚等高官前来,他们自然要赶忙出来迎接。
终于,料峭的寒风中,清冷的驿道上喧哗起来,各样的喝道声,避轿声,马蹄声传来,一乘接一乘的马车官轿前来,当先最前的,便是宣大总督卢象升的官仗旗牌,随后又是宣府镇巡抚陈新甲的车马仪仗,接着又是山西镇,大同镇的巡抚车马,接着更是各镇州县正佐上官的车马随从,浩浩荡荡,似乎一眼看不到边。
如此官场作派威势,便是鸡鸣驿防守与站官见多识广,也是惴惴不安。
卢象升麾下督标左营与督标右营两营标兵,其中他的亲将心腹陈安以游击衔领佐督标右营,此次卢象升进京,陈安仍是领着一部标兵作为护卫兵马,一色顶盔披甲的魁梧汉子。见鸡鸣驿防守官与站官在城门前恭迎,陈安只是策马过来挥挥手,示意他们当前领路,连给他们拜见督臣的机会也没有。
二人脸上都是露出失望之色,随后陈安看到王斗,脸上露出惊异之色:“王守备,是你?”
王斗笑道:“陈将军。”
二人寒暄了几句,见王斗与陈安如此亲热,那鸡鸣驿防守与站官都是惊疑不定,想不到这个年轻的守备官竟与督臣的心腹爱将扯上关系。那防守更是暗暗后悔,早知如此,王斗在鸡鸣驿几日,自己就应该好好拜见结交一番,现在错失良机了。
更让二人吃惊的是,陈安随后又将王斗带到了卢象升的车马前。车帘打开,露出卢象升那张白皙又憔悴的脸,下颏一些稀疏的胡子,典型一个书生相貌,决想不到他作战如此勇猛。
车帘一打开,一股寒风吹进车内,吹得卢象升的胡子乱飞,他看到王斗,也是有些诧异:“王斗,你怎么在这?”
王斗道:“督臣,卑职前往京师接任职务,也是巧,在此遇到督臣。”
卢象升微微一笑,王斗进京接任守备之职他当然知道,他的守备之位,还是自己一力促成的,只是王斗进京应该往南走才是,怎么跑到北面的鸡鸣驿来了?
王斗的小心思他也不点破,只是拈须道:“你现在职位不一样,更应该勤勉职守,不负国恩才是。”
王斗道:“督臣所言甚是,卑职记下了。”
卢象升道:“王斗,你便随本督一同上京吧。”
他打量王斗一阵:“天寒地冻,你这策马而行,可会寒冷?可要本督给你车马?”
王斗道:“有劳督臣挂怀,卑职行伍出身,身子壮健,不碍事的。”
他们这边说话,不知多少有心人打开车帘,偷偷向王斗这边张望。
随后各色官轿车马又缓缓而行,从鸡鸣驿西门进入城内的街衢,至于王斗,则是随在陈安身旁进城。王斗有心看了一下,这行车马众多,各镇的巡抚甚至是各路兵备们,都是抽调自己标营护送,怪不得浩浩荡荡这么多人。
到了驿馆门外,便见各色官员从车马上下来,各人补子上尽是锦鸡孔雀、白鹇鹭鸶等物,皆是宣大三镇的章服介胄之臣。王斗有心观察,这文官等级就是森严,依品级身份,各人站位决对不能出错,不过大家脸上都带着和蔼的笑容,尽力往卢象升身旁靠近,连三镇巡抚也不例外。
王斗还看到宣府镇东路兵备纪世维大人不动声色将堵在自己面前的保安知州李振珽挤开,笑眯眯地站到宣镇巡抚陈新甲身旁去,李振珽一惊,刚才他想离卢象升近一些,不觉间却犯了官场大忌,不由后悔不已。
众官簇拥着卢象升进入驿馆,不过众官进去时,王斗也察觉到众多目光在自己身上扫过。特别是宣府巡抚陈新甲,他笑呵呵地陪在卢象升身边,目光却有意无意在王斗身上转了几转。
众官员进去后,王斗正想走人,今日都是文官议事,自己一个武官格格不入,宣镇的上官陈新甲与纪世维,改日再拜见吧,陈安却出来急急叫住了他,说是督臣唤他进去。
王斗进入驿馆内,只见大小官员济济一堂,众人中,只有卢象升,三镇巡抚,还有各路兵备有位子,余者知州,知县等物,都是依班序在各自上官身后站好。虽是天气极寒,各人冻得缩脖子挂鼻涕的,却没有人敢稍动一下。
见到王斗,卢象升将茶杯放下,微笑道:“王斗,你过来。”
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中,他微笑将王斗招到近前,道:“来拜见一下你宣镇各位上官吧。”
王斗应喏,卢象升在众人面前抬举他,实是用心良苦,他首先拜见自己宣府镇的巡抚陈新甲,口称军门。
军门在明时为称呼总督与巡抚之用,不过明末礼制混乱,便是各镇总兵,也有称为军门的。那陈新甲相貌颇为文雅,年在四十余,人称饱学,又知晓边事,所以得任宣府巡抚之职,他一口浓厚的川音,却是四川长寿人。依历史,他很快会擢升兵部右侍郎兼右佥都御史,总督宣大,崇祯十三年更官至兵部尚书,官运颇佳。
只有他的结局却是王斗一个人知道,这就是穿越者的优势了。
在王斗拜见他时,他温言道:“好,听闻王斗你在保安州操练兵马,治理屯田,颇有成效,真是后生可畏。”
王斗一个区区守备,再有才能,本来也不会放在陈新甲的眼里,不过督臣卢象升对他厚爱,自己理所当然重视。卢象升表扬看重王斗,那王斗是自己治下官将,他的成就,也是自己镇下荣耀,作为上官,他自然要温言抚慰一二,以示自己对属下的关爱。
接着王斗又拜见怀隆兵备道纪世维大人,纪大人看着王斗连连点头:“王斗你升任保安州守备,这是督臣卢大人,抚臣陈大人,还有朝廷对你的嘉勉厚爱,你身负各位上官厚望,更应兢兢业业,勤勉治政才是。”
王斗道:“大人见教得是。”
听闻纪世维言语得体,陈新甲等人都是点头,看王斗知情识趣,纪世维也是满意,他本来要抬举王斗为永宁城永备,不料督臣卢象升对王斗的厚爱出乎他的意料之外,竟亲自保举王斗为保安州城守备。纪世维本来就对王斗赏识,加上王斗如此得督臣厚爱,纪世维打定主意,将王斗这个治军治政高手,劳劳掌控在自己手中。
旁边的保安州知州李振珽见王斗如此得诸位上官赏识,心下颇不是味道,朝中有人好做官哪,方才自己心切,无意中得罪了东路兵备纪大人,为了自己前途着想,还是多走走王斗这条路吧。

第二日,一行人起程,途经保安卫城,怀来路城,延庆州城,又经居庸关,昌平等地。在宣府镇境内还好,一进入昌平地界,虽是京畿重地,却是州县乡野残破,有时百里不见人烟,有时却是黑压压的大股大股流民,都是往京师而去。
清兵几次在京畿各地劫掠,加上持续的灾害,给原本富饶的京畿各地造成深重的灾难,所看到的流民皆是衣衫褴褛,面黄肌瘦,不时还看到路旁倒毙的饥民与无人掩埋的累累白骨。
看到这样的惨象,王斗有不忍卒睹之感,卢象升也是长长叹息,眼中含泪:“民生困苦如此,吾辈惭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