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铳膛钻好不就完了,还需用四棱的钢条将镗内刮光刮净,又制作螺丝后门等,所以当时打制一门鸟铳通常需要很长的时间,需要大量的熟练工人与设备,产量还不会很高,大部分时间便是消耗在这铳管的钻镗上。
其实当时大明工匠中已经普遍使用一种人力钻床,便是用木料做框架,用圆形石盘做惯性轮,系上皮条后用人力拉动,使石盘带动钻头旋转钻膛,这种钻床比光使用人力进步不少,但还是很累,改进成水力后,便如虎添翼了。
王斗眼前的水力钻床,便是这种人力钻床的改进版,钻膛速度飞快地提高到六天一根,这效率的提高可说是非常显著了。
听了李茂森的话,王斗也是吃了一惊:“六天一根?”
他在这水力钻床的周边走了几个来回,就这简单的机械,可以六天钻取铳管一根?
王斗身后的林道符等人都是议论不已,纪小娘子也是好奇地对这水力钻床左看右看。
第178章 许月娥不见了
王斗猛地止住脚步,对赖源龙与李茂森:“好,赖大使,李管事,这水力钻床果然是妙,你二人又立下大功,我决定在舜乡堡大力推广组建这种水力钻床,用以打制火铳之用。”
他略一沉吟:“这种水力钻床,初步便先建立一百座吧。”
众人都是吸了口气,一百座,操守大人好大的口胃。
林道符上前低声道:“大人,如要建立一百座水力钻床,这耗费的钱粮恐怕不少。”
王斗道:“此事林大人你不必担忧,相关的钱粮花费,你拟定一个表文上来,本官细加审定后回复。不过这一百座水力钻床设立势在必行。”
王斗以往的舜乡堡工匠,一个月只可以打制火铳一百多门,铁甲二十余副,最高峰时,曾打制过火铳二百门,铁甲五十副。王斗任保安州城操守官后,从州城中得到了一百多户军匠。不过由于舜乡堡开设各样工厂,分散了不少熟练工匠,铳械厂现在的工匠人手反而少了,打制火铳的速度更是慢了下来。
王斗还计划从铳械厂分流出一部分工匠建立盔甲厂,工匠的人手更是不足。王斗扩军的脚步迫在眉睫,熟练工匠的问题始终困扰着他,现在有了这种水力钻床,问题就好办多了。
如果舜乡堡建立一百座水力钻床,以一个工匠照看五座钻床计,一百座水力钻床,只需二十个工匠看管,余者的铳械厂工匠,可以腾出手来打制火铳的其它部位。不但如此,一座水力钻床一个月可以钻取铳管五根,一百座水力钻床一个月就可以钻取铳管五百根,使用更少的人手,却是以往舜乡堡工匠生产效率的五倍之多。
这么明显的技术优势,虽然这种水力钻床成本较高,对王斗来说还是非常值得的。他来自后世,深知机械力量对比手工力量的优势,有了使用改进的机会,为何不用?
事情就这样决定了,不但是这个成果,赖源龙这些时日在舜乡堡,甚至还与李茂森研究了如何使用水力锻锤盔甲铳管,而且有了一定的研究结果。
赖源龙向王斗展示了一个奇怪的机械,也是使用水力,王斗怎么看,也如自己见过的一种水力舂米器械。不错,赖源龙的灵感来源便是此时大明民间的水力舂米机。
说起来,那水力舂米机械早在秦汉时便有出现,原理很简单,长长的水碓一端连在石臼里,一端连着一个方形水箱,然后用竹子当水管,将水引入水箱之中,当水箱的水注满时,水的重量使箱子往下沉,另一头的水碓就被高高抬起。当箱中的水倒完之后,箱子轻了,往上升起,另一头的水碓就会往下落,重重地捣起米来。如此一下一下,完全不需要人力,非常方便。
赖源龙借用了水力舂米机的想法,只是将某些部位改进一下,现在技术还不成熟,等有一日完善后,将之用于盔甲铳管的锤打,完全可行。
看了这几个水力机器,王斗颇为兴奋,自己治下的科技力量终于有了一定的积累,假以时日,当有一天机会成熟,大明的工业革命会否从自己治下诞生?

离开了铳械厂,王斗还去视察了舜乡堡火药厂,那李大集硝官发明了颗粒状火药,增大了火药的威力,提加了火铳的射程。不过相应的,铳管的膛压也是增大,大威力火药会让原本坚固的铳管重新产生炸膛的危险,所以各方如何改良适应,也是一个复杂的工程。在新火药研制成功后,这些时日,李之芬便在试验火铳与火药的最佳配对比。
还有在四月的时候,舜乡堡又新开设一家养猪场,由齐天良的妻子陶氏负责,内有大猪小猪几百头,其中猪崽三百多头,母猪两百多头,王斗看很多母猪都有了身孕,预计很快就会产下猪崽,到明年初,舜乡堡养猪场生猪出栏量预计可达一千三百多头,还有数千担猪粪可用来肥田,前景不错。
不过在大明朝大规模养猪可不是件容易的事,舜乡堡各人缺乏这样养育的经验,特别是兽医缺乏,一场猪瘟,就可能让舜乡堡养猪场毁于一旦。猪草的采制,收整垫窠的稻草,也不是简单的活计,那猪吃的糠糟豆饼也需要不少。
王斗来到养猪场时,几十个妇人正在猪舍内忙碌,铲理猪粪、冲洗猪圈、投放猪食等,整个养猪场内一股臭烘烘的味道,让人闻之作呕,跟在王斗身后的纪小娘子不由掩住口鼻,看那些忙碌的妇人麻利的动作,泰然的神态,她用力眨巴起眼睛来。
王斗看了她一眼,笑道:“平日餐桌上美味的肉食,便是如此来的,小娘子如忍受不了,我便让护卫送你回转州城去。”
纪小娘子白了王斗一眼,一声不吭的,仍是跟随在他的身后。
在舜乡堡养猪场旁边,还有一个养鸡场与养鸭场,各有鸡鸭数百只,它们主要以养猪场的猪粪为食,王斗在舜乡堡兴建养鸡场与养鸭场的目的,除了产下蛋类供军民食用外,便是考虑到如果有蝗虫,可以驱赶鸡鸭前去吃虫。
最后王斗还在林道符的陪伴下,前往了离舜乡堡十几里外的东灵山,西灵山,查看了设在那里的养羊场,养牛场与养马场,各地朝气蓬勃的景象让他颇为满意,舜乡堡在他的规划经营下,终于结出了令人欣喜的成果。
王斗回转州城的时候,留驻舜乡堡的林道符,孙三杰,高史银等人恭敬送行,出城来时,往日话多的高史银此时却是默默无语,他的脸色有些难看,在王斗将要上马启行时,他忽然拉住马头,哭丧着脸向王斗道:“大人,下官有罪,有一事未向大人提及。”
王斗有些奇怪:“高兄弟,你这是怎么了?”
高史银看了王斗身旁的纪小娘子一眼,王斗看看纪小娘子,又见她的家人护卫都离得远远的,道:“何事你说。”
高史银道:“三月时,下官奉命剿匪,当时堡内的许小娘子找到下官,言道要加入军中作战,下官念及她技艺出众,便答应了。”
王斗奇道:“许小娘子?”
他想了想,才想起是许月娥,不由皱了皱眉:“胡闹。”
他见纪小娘子在旁竖起了耳朵,看了她一眼,沉声道:“你继续说下去。”
高史银脸色尴尬,他低声分辩道:“当时下官是想总中军士缺乏,许小娘子技艺出众,她又是大人您的同乡,念着这个关系,下官才让她入伍的。”
他飞快地道:“那许小娘子领着几个结拜姐妹入伍后,随军剿匪作战,战绩令人吃惊。”
高史银现在想想还觉不可思议,他道:“那许小娘子七个女子,竟一共诛除了二十余个匪贼,缴获财帛不少,我们总中的军士,对她们都是佩服不已。”
王斗也是惊讶,高史银详细说明了许月娥等人的枪盾合击战术,王斗凝神思索,良久,他缓缓道:“那许小娘子等人现在身在何处,你去将她们招来,本官要细细询问。”
高史银哭丧着脸道:“不见了,从前日起,许小娘子等人便未来教场操演,下官遣人到孤孩营房询问,那管事言说,前日清晨,许小娘子七人便尽数出营,数日未归,不知去向。”
原先住于孤孩营房的离散女子己尽与别的男子结为新的夫妇,只有许月娥等七人不愿意婚嫁,仍是住于孤孩营房内。依高史银说的,许月娥等人剿匪归来后,依军功,她们共分取了几十两的赏银,听闻许月娥一文不取,将赏银尽数分给了手下几个女子。回堡后,她们也一直安静,没有什么异样的举动,没想到前日却是尽数不见了。
曾有人传言,说是看到许月娥等七个女子拿着长枪盾牌,似乎有携带一些简单的包裹,她们离开舜乡堡,往哪个地方前去,却是没人知道。
林道符在旁听着,他脸色难看:“数日不见,难道那许小娘子几人已是做了逃军?”
舜乡堡军户每日出城种田劳作,人来人往的,城中某些军户不见一天两天,一般人难以察觉,大明的军律是军户军士一月不见,上官不知其去向的,便判断该人做了逃军。而在舜乡堡,这个限期是七日,如果许月娥等人真的私自离开舜乡堡,又不打算回来的话,那便是王斗治理舜乡堡后出现的第一例逃军,这是以前所没有过的。
这事情让人吃惊,而且许月娥等人现在是高史银的部下,如果许月娥做了逃军,追究起来,高史银也是有罪的。而林道符是舜乡堡的防守官,也有监管不严之责。怪不得二人脸色难看。
王斗沉默良久,道:“许月娥之事,便交于镇抚迟大人处置吧。”
离开了垂头丧气的高史银等人,王斗回转州城,在路上时,王斗静静想着许月娥之事。纪小娘子策马过来对王斗悄声道:“王斗,刚才你那部下说,那叫许月娥的几位女子入伍,还杀敌颇多?”
王斗没有回答,纪小娘子自己惊叹道:“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可惜无缘一见。”

回到州城,王斗与纪小娘子分别,王斗看了看纪小娘子,此时这女子意外的娴静,她静静地看了王斗一会,轻柔地道:“王斗,今日我真的很高兴…你放心吧,有些事情,我不会乱说的。”
第179章 愤怒的纪兵备
“妹妹有心事?”
往日在知州府中,纪小娘子最喜欢便是缠着少夫人吹箫抚琴为乐,或是谈些诗词歌赋,二人琴箫合奏,也算府中一绝。不过今日少夫人明显觉得纪君娇心不在焉,萧音丝毫没了往日的神韵。
少夫人蕙质兰心,立时察觉出来,她抚琴的手顿了一顿,看向了对面的纪小娘子。
“挽云姐,有些无聊。”
纪小娘子嘟了嘟嘴,将玉萧放了下来。
“是啊,陪着王大人便言笑晏晏,现在陪你挽云姐便无聊闷倦了。”
少夫人轻笑一声,玉手又抚起琴来,琴音叮咚,如珠玉撒落玉盘。
昨日纪小娘子回到知州府,见了少夫人便叫道:“跑了一日,真是累死了。”不过少夫人看她虽是神情疲惫,却是兴高采烈。今早起来,纪小娘子便颇有坐立不安的味道,不知道想要干什么。
听了少夫人的调笑,纪小娘子跺脚不依:“挽云姐,你说什么呢。”
她双颊晕红,恼怒地撅起了小嘴。
少夫人看了纪小娘子一眼,感慨地摇了摇头,自己这闺中好友就算生气,姿容也是动人无比,自己虽是女子,见了也为之心动。她的娇媚是不知觉的,有时惊鸿一瞥,便自然有一股勾魂摄魄的媚态。少夫人有时在想自己这好友是不是生来祸害男人的,不过女子过于娇媚,可能不是什么好事。
见纪小娘子生气,少夫人只是含笑地看了她一眼,又低头继续抚琴。
此时二人是在知州府的后花园小亭中,旁边虬榕翠绿,池水莹洁透澈,涓流不息,加上琴音叮咚作响,风光旖旎。见少夫人不理自己,纪小娘子反主动找她说话:“挽云姐,你觉得…那王斗怎么样?”
少夫人故作不知:“什么怎么样?”
纪小娘子道:“…就是,你觉得他长得怎么样?”
不等少夫人说话,纪小娘子又自己嘀咕了一句:“我总觉得,他长相差了点。”
纪小娘子有时觉得王斗很有才华,举止豪迈让她欣赏,不过又觉得王斗长相粗了点,举止也颇为粗鲁,让她心下不喜。再看看王斗身边的人,就没有几个自己看得顺眼的,特别是那韩仲与高史银几人,长得可止小儿夜啼,让人见之摇头。
少夫人轻笑道:“操守大人论起相貌,确实不能算俊雅,不过郎才女貌,男子只要有才干,不就行了?”
她瞟了纪小娘子一眼:“论起俊雅,延庆州的吴略公子听闻可是出众的美男子,不知有多少闺秀人家芳心暗许。”
纪小娘子哼了一声:“长相俊俏有何用?那些小相公,个个就长得很俊俏。”
少夫人一下子站了起来,她双颊飞红,吃惊地看着纪小娘子:“妹妹,你从哪儿学来的这种粗口?”
纪小娘子自知失口,也是羞赧,她双目游离,不敢看向少夫人,只是接着道:“百无一用是书生,只会死读书,却无缚鸡之力,这样的男子,我纪君娇看都不会看一眼!我欣赏的是那种文武双全的真男儿,只是这样的男儿,为何看不到呢?”
少夫人看了纪小娘子良久,又坐了下来,失笑道:“天下间,哪有十全十美的人呢?妹妹,你女儿心思太杂了。”
她忽然正色道:“君娇妹妹,我们是好姐妹,姐姐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纪小娘子道:“挽云姐,我们姐妹之间,有什么不能讲的呢?你说。”
少夫人看着纪小娘子:“姐姐很为你担心,听闻昨日你与操守大人独处一日。要知道,那操守大人己有了妻室,而你的身份,又云英未嫁的…妹妹,为你名节着想,姐姐劝你不要再与王大人来往了…”

怀来城,兵宪府邸内。
怀隆兵备道纪世维大人坐在堂上一言不发,今日他似乎心情不好,动辄喝斥,亲随下人都是十分惶恐,个个大气也不敢出。如果没事,人人都尽力避免去堂上触兵备大人的霉头。
纪大人正在闷坐,忽听喧嚷声响起,就见他的夫人从内堂出来,指挥一干丫鬟下人搬运大包小包,浩浩荡荡的出来,纪大人问她道:“夫人,你这是作甚?”
他的夫人奇怪地道:“老爷,妾身不是与你说过了吗?月前妾身曾与延庆州的吴太太相邀,一起到延庆州城的玉皇庙祈神许愿,算算时日将近,妾身该动身了。”
她道:“说起来我们纪家与吴家也快成为亲家,正好到延庆州去走走,亲家亲家,走得勤才亲不是?”
说到这里,她笑了起来。纪大人三子五女,几个儿子女儿都已成家立室,只有最小的女儿纪君娇还未曾婚嫁,一向是纪世维夫妇的心结,前些时日延庆州的知州吴植遣人向纪世维为他儿子吴略提亲,纪世维夫妇认为这门亲事很不错,有意答应下来。
说起那延庆州知州吴植,那是进士出身,吴植平日治家甚严,其子吴略今年二十,也是才华横溢,十七岁就中了秀才,算算乡试将近,如果吴略再中举人,吴家便父子二人皆中举人,那可是让人津津乐道的事情。将女儿许配给这样的人家,纪世维夫妇都很愿意。
不料纪世维冷着脸道:“不必去了。”
他的夫人惊讶地道:“老爷,这是为何?”
纪世维忽然大叫:“为何?那吴植己遣人前来…”
他看了看左右,道:“你们都退下吧。”
堂中一干丫鬟下人慌忙作鸟兽散。
见堂内无人后,纪世维续道:“那吴植己遣人前来,说是其子愚钝,高攀不上我们纪家,决意取消这门亲事。”
他夫人叫道:“吴植老糊涂了吗?怎么会这样?”
纪世维叹道:“老夫也是不明,便询问那吴府前来之人,他私下与本官说,吴知州宣称娇儿德行有亏,非是娶妻良配,他吴家家谨甚严,怎么能让这样的媳妇进门?便决意取消这门亲事。”
他越说越怒:“老夫堂堂一路兵备,竟被属下退婚,传将出去,同僚耻笑,老夫的脸面何在?”
纪大人愤怒大叫,还指了指自己的脸面,他的长相本来颇为俊雅,此时已经气得变了形。奇耻大辱啊,纪世维从政多年,从来没有受到这样的羞辱。
他夫人呆呆出神:“一派胡言,一派胡言,娇儿最是乖巧,她哪来的德行有亏?”
她咬牙切齿地道:“吴植老匹夫敢如此说道我们家娇儿,老爷,他是不将您放在眼里啊。”
纪世维愤怒道:“老夫遣人探知,延庆州城已是传得沸沸扬扬,说道我们家娇儿在保安州城与那个操守王斗勾勾搭搭,行为浮浪。你说,娇儿现在是不是在保安州城?这传来的消息,哪还有假?”
他夫人尖叫起来:“娇儿不会这样的,定是有人恶意中伤,毁坏娇儿名节。老爷,这里面有阴谋啊,您仔细想想,这宣镇中,有谁想对您不利的?”
她沉吟:“难道是吴植老匹夫看上了您的位子?”
纪世维终于安静下来,他有气无力地道:“我己派人前往保安州,等娇儿回来后,事情一问便知。”

“兵宪,东路参将毛镔前来拜访,说是与大人商议永宁城守备的人选事宜。”
一个家人悄悄进来,向纪世维禀报道。
“毛镔?”
纪世维哼了一声,前几日,东路永宁守备伍云嵩突然病死,关于新任永宁守备的人选,纪世维已经拟定了几个名单,不过东路参将毛镔也有人选,便是大力保举保安州操守官王斗为永宁城新任守备官。
说起来,现在毛镔是以万全都司都指挥同知的身份充任宣府镇东路分守参将,从二品的官身。纪世维现在是山东布政使司右参政的官身,仍充任宣府镇怀隆兵备官,从三品的官身。
纪世维与毛镔在东路一个管军,一个管政,理论上二人是平等地位,不过大明文贵武贱,事实上,东路诸事都是由纪世维一力主导,不过为了宣扬文武和睦之意,对毛镔推荐的人选,纪世维至少在表面上也必须表示重视。
对毛镔推荐的王斗,以前的纪大人还是很欣赏的,勇猛敢战,治政治军又颇有能力,他在保安州城干得轰轰烈烈,每每纪大人闻听都是感叹不已,大明的将官,如果都有王斗这么卖力,何愁天下不平?只可惜王斗资历浅了一些,他去年升任保安州城操守官已经勉为其难了,现在更要高升一城的守备官,难啊。
现在王斗不过是从三品的指挥同知官身,任操守官也不久,就想充任一城的守备官,名不正,言不顺,怕是东路各将官心中不服,除非王斗已是卫所的指挥使,或是都司的都指挥佥事,这还有希望。
不过毛镔也说得对,大明现在局势危急,对有用的人才,就要破格使用,又何必在意该人资历是深还是浅?那王斗有才,短短时间内就将保安州城治理得井井有条,这样的奇才,更该为大明出力,调到更重要的岗位上去。
说得纪世维也有些心动,他对王斗越来越看重,如果自己不拘一格提拔重用他,想必王斗高升,以操守官升任一城的守备,更会对自己感恩戴德,尽收这员勇将之心。
当然,这都是以前的事了,现在的纪大人,一看到王斗的名字便恼怒。
第180章 此事别有蹊跷
毛镔进入府来,二人寒暄一阵,纪大人还给了毛镔一张椅子,让毛参将受宠若惊,小心翼翼坐了半个屁股。
提起了新任永宁守备的人选,毛镔道:“不久前,末将去了保安州城,察看保安诸事后,颇为感慨。”
他的声音尖细,本来在纪世维面前刻意压得很低,不过说得高兴,声音又渐渐渐高亢起来。
他道:“那保安州城军士操练严谨,衣甲城池堤备完备,保安州还在大力屯田,想必不久后便可屯政兴旺,军民衣食丰足,这皆是州城操守官王斗之劳。大人,那王斗虽是年轻,却颇有才干,末将认为他是新任永宁守备的最好人选,大人意下如何?”
纪兵备一直面无表情地听着毛镔说话,直到毛参将说完,期盼地看着他时,他才淡淡道:“王斗确有才能,不过他过于年轻,又新升迁不久,正是需要磨练的时候,王斗升任之事,还是待数年后的军政考课再说吧。”
毛参将呆住了,不明白纪兵备为何态度转变这么快,他哑口无言,说不出话来。

离保安州城不远,停着一辆秀丽的车马,在马车旁边,纪君娇回头看了看州城,又抬头看了看天空,一时之间内心空旷旷的,颇有惆怅之感。
在她身旁,她的贴身丫鬟蝴蝶提醒道:“小娘子,大人催得急,我们还是上路吧。”
另一个贴身丫鬟蜻蜓神情有些忧虑,她低声道:“小娘子,奴婢听闻一些流言蜚语…还有听闻大人在府中颇为生气,这回到路城…”
纪君娇微笑道:“此事你们不必担忧,给父亲母亲的礼物,你们备齐了吗?”
二女都是道:“小娘子放心,奴婢等早已备齐了。”
纪君娇道:“好,我们上路吧。”
马车一路往东南而去,第二日,便到了怀来卫城,进入兵宪府时,纪君娇轻咳一声,立时成了一副端庄娴静的模样,她盈盈进入府内,来到堂上时,却见父亲,母亲,甚至几个哥哥姐姐,还有两个姐夫都有在堂。
纪君娇心下吃了一惊,脸上却是一副欢喜的样子,她快步上前,乖巧地道:“女儿见过父亲,母亲,娇儿离家在外,二老身子可好?”
她又对周边各人道:“哥哥姐姐们都回来了?真是太好了。”
她母亲楚氏一见女儿就欢喜,她这小女儿最是乖巧,平日小嘴极甜,一副乖宝宝的样子,在府中非常受宠,向是纪世维夫妇的开心果。见到女儿,楚氏立时一切都忘了,她爱怜地将纪君娇搂在怀里,连声道:“好好,我这女儿最知道心疼娘亲,看看我儿,清减了,也更娇艳了。”
说到这里,她呵呵笑了起来。
纪世维见到女儿,也感觉自己怒气在飞快地消散,他咳嗽一声,严肃地道:“娇儿,你跪下。”
纪君娇惊讶地道:“父亲,这是为何,可是娇儿做错了事?”
楚氏也是心疼地道:“老爷。”
纪世维板着脸,只是道:“跪下。”
纪君娇看旁边几个哥哥姐姐不住冲她打眼色,委委曲曲地跪下了。
纪世维道:“我问你,现在延庆州流言汹汹,言你行为不检,与保安州操守王斗多有…多有亲近,此事可是当真?”
楚氏皱眉道:“老爷,有话好好说,为何如此凶神恶煞与娇儿说话,吓坏了她怎么办?”
纪世维哼了一声:“慈母多败儿,正因为你的宠溺,才让女儿无法无天,现在吴知州前来退婚,老夫已是颜面扫地了你知道不知道?”
纪君娇的眼泪扑簌簌滚落下来,她垂泪道:“女儿不知道为何出现如此流言,只是女儿自小双亲膝下长大,女儿的为人,父亲母亲难道不知?”
她凄凉地道:“女儿知道父亲咳嗽,专门从保安州带了山杏回来,又知道母亲时时腰腿酸痛,也托人购买了保安州当地的葡萄,一起带了回来,还给诸位姐姐与嫂嫂购买了礼物。至于那保安州城操守官王斗,女儿只是感念他曾护送过女儿,州城遇到时,有称谢一二,却绝无那流言所称行为不检之事。”
纪君娇忽然一下子站了起来:“若是父亲认为女儿有失名节,女儿便以死明志,以表贞节。”
说着她就要往旁边的柱子撞去。
“使不得,使不得…”
旁边各人忙七手八脚的拉住她。
楚氏更是一把抱住纪君娇,哭天抢地,只是道:“我的女儿啊,你万万不可如此,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的,让为娘怎么活啊。”
纪君娇也抱住楚氏大哭:“母亲。”
楚氏冲纪世维大叫:“老爷,你可是要逼死我们女儿你才甘心?我这么乖巧的女儿,便是回城时,也记得她母亲腰腿酸痛,她会做那有损名节之事?老爷,你不要糊涂,中了外人的奸计啊。”
纪世维见女儿要自寻短见,也是吃了一惊,看女儿被旁人拉住,这才松了口气。
听楚氏在旁大叫,他只是呆呆地坐在位子上不语。
他的大儿子纪伯清上前道:“父亲大人,此事别有蹊跷,那流言来势之急,颇有令人诧异之处。”
他道:“那保安州城操守官王斗,孩儿也曾闻听,此人颇有才干,也性情耿直,他曾严词拒绝毛参将索要财帛美姬,还拒绝了当地乡绅的联姻,言称糟糠之妻不可弃,这样的人,绝非流言宣称如此,且他还是个武人…”
楚氏插口道:“对对,那王斗甚是正派,岂会与娇儿不清不楚?定是有什么阴谋,用来针对我们纪家。”
纪世维奇道:“毛参将曾向王斗索要财帛美姬?此事我倒没有听闻。”
纪伯清道:“此事保安州人尽皆知,便是路城也有所传闻。”
纪世维道:“奇怪,前些时日,毛镔还曾向我推荐王斗,作为新任永宁守备的人选。”
纪伯清道:“这毛镔贪财好色,向来睚眦必报,王斗拒绝了他的索贿,想必已是恨之入骨,还会推荐王斗为新任的永宁守备?”
众人都是安静,纪世维二儿子纪仲崑道:“父亲大人,孩儿在延庆州,也曾见过多位毛镔亲信部下,聚于各茶楼酒肆之内…”
纪世维抚须沉思,良久,他哼了一声:“毛镔。”
他看向自己女儿纪君娇,叹道:“娇儿,为父错怪你了,只是人言可畏,近期你还是待在家内,不要往外跑了,特别不要去保安州。”
楚氏对纪君娇道:“娇儿,你父亲说得对,你还是多在家内陪伴为娘,不要动不动就往外跑的。”
她叹道:“你老大不小,该寻门亲事了,挑三拣四的…唉,可惜吴略那孩子,老身瞧得颇为顺眼。”
她忽然又咬牙切齿:“吴植老匹夫如此说道我们家娇儿,哼,他等着瞧。”
纪君娇已经快十九岁了,换成别家姑娘,孩子都满地跑了,但她还未出嫁,让楚氏颇为担忧。好容易有家门当户对的,可惜又黄了。
纪君娇抱住母亲撒娇道:“母亲,女儿当然知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只是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女儿也知父亲母亲不是那种世俗之人,也愿意女儿寻觅自己的幸福,便如哥哥姐姐们一样,你看,他们现在生活多和美?母亲急急将女儿嫁出去,可是不愿意女儿如哥嫂姐姐一般幸福?”
纪君娇的话,说得她几个哥哥嫂嫂,姐姐姐夫连连点头。
纪世维摇头无语,楚氏道:“你这孩子,怎么这么说话的。”
接着她又呵呵笑起来,怜爱地将纪君娇搂到怀里。
风平浪静后,楚氏让纪君娇回房歇息,回到自己的闺房,纪君娇自言自语地道:“坏事了,这下不得出门了。”

宣府镇东路,永宁城。
永宁城为宣府镇东路参将的驻扎之地,永乐十五年设永宁卫,宣德元年时,永宁卫改称延庆左卫。由于靠近蒙古边塞,所以这里是重兵云集之地,境内四海冶堡,周四沟堡,黑汉岭堡都为边关重口。城池周六里一十三步,全城包砖,掌管属堡近五十座,先年设有守备,后更将东路参将迁徙到此分守驻扎。
永宁卫在弘治年时便有军户屯户八千七百余户,虽说历年逃亡不少,不过底子仍厚,加上分守参将镇守这里的“援兵”数千人,还有大量的骡马,因此吸引了大量的商贾前来,反应在永宁城的街道上,便颇为热闹。
不时进城的车队驼马,街两旁大声吆喝的商家伙计,密密麻麻的商铺牌子,衣着破烂的军户,拖家带口的流民,还有身着破烂盔甲,横着刀枪,在街上大摇大摆行走的参将援兵营中的战兵们。甚至还有不少大热天仍穿着皮袍,边外打扮的蒙古人,拉着驼马在街上到处转悠着,却没人有兴趣上前盘问。
永宁城分东、西两门,那分守参将府便离西门不远,在西街这一带,到处是贩卖水磨炸糕,熟肉,丸子,水豆腐的街头小摊,香气诱人,堪称食品街一条。
熙熙攘攘的食客中,一个身着长袍,颇为精壮的汉子不动声色向一家摆卖水豆腐的街头小摊而来,这个摊位上坐着四个汉子,有高有矮,不过神情都颇为彪悍,其中一人更是身材魁梧,满腮虬髯,此时他正大吃水豆腐与水磨炸糕。
那长袍汉子走到这虬髯大汉身前,低声道:“温头。”
温达兴抬起头,不动声色地扫视了周边一眼,道:“情况如何了?”
第181章 马上风
“种种情形看来,都是那姓毛的在背后搞的鬼,就是想对大人不利。”
在西街一家酒楼的房间内,温达兴在与众夜不收仔细分析后,最后得出这个结果。
“温头,得赶紧想个方法。”
一个夜不收急道。
他们这些夜不收,虽然外出哨探危险,但在军中福利是最好的,便是家内分田分地,也享受军官的待遇。他们的利益,己与王斗紧密相连,如果有谁想对王斗不利,甚至王斗被调到外地,谁知道自己会怎样?家人会怎么样?所以王斗的安危前途,他们这些部下比王斗自己还上心。
温达兴眼中凶光四射:“想动姓毛的不难,不过他毕竟是个参将,事关重大,此事还需禀报大人后定夺。”
他略一沉吟,吩咐道:“李根,吴文宇,罗德富,你们三人继续留在永宁城侦探,龙二,你随我回转保安州城。”
几人都是抱拳答应,那老二也是应了一声,却是晋北的口音。他是山西五台人,平日说话,他说“我”时,却是说“男”(第四声),还有很多口音难明,让这些基本是保安州周边人氏的夜不收们颇为头痛。
这龙二长像也普通,中等个,扔在人堆里找不着,就是显得出老了一些,二十几岁的人,看上去象三十岁一样。到现在还未从家立室,光棍一条。不过论起身手,他倒让队中兄弟们佩服,能骑善射,惯使马刀,精于追踪,机关陷井信手拈来。因为他的身手好,为人机智,所以让温达兴颇为看重,隐隐有倚为心腹之举。
至于他是山西五台人,怎么会到保安州来,这龙二平日不喜说话,他不说,别人也不好随便问他。
计议己定,温达兴一声令下,他们这些夜不收来去如风,立时房间内空荡荡的没有人影。

时间进入崇祯十年八月中,秋播时节到了。
相比往年,保安州这个秋播可说到处是欢声笑语,各家新开垦田地的灌井水车己尽数打制好,田地的灌溉用水有了保证。还有耕牛,每三户军户租给耕牛一头,王斗手上还有富余,便酌情分配,给一些民户租用了耕牛。
各人赶着秋播季节,播下了种子,也播下了希望,憧憬来年的收获,可以过上富足的生活。
各地的反应鼓舞人心,看着田地中热火朝天的劳作场景,巡视的王斗与知州李振珽都很满意,王斗道:“总算到了秋播,只要到了明年秋,保安军民便有了一定的衣食米粮,三年后,保安州定当军民富足,人烟辐辏,这全是知州大人的仁德所致。”
李振珽叹道:“惭愧,若不是操守大人操劳,保安州哪有如此气象?”
李振珽自家知道自家事,如果不是王斗的谋划,劳心劳力,解决各种难题,保安州哪有这种成就?自己夸夸其谈可以,但论到实务,没有王斗的运作,自己就是干瞪眼。虽说王斗谦虚地将功劳归功于他,他却第一次产生了惭愧的念头。王斗的成功,也完全颠覆了自己印象中的武人形象。
二人相互恭候着,想象着保安州未来美好的前景,李振珽不由抚须呵呵而笑。
这时韩朝忽然匆匆而来,在王斗耳边低语几句,王斗点了点头,他不动声色,对知州李振珽笑道:“本官还要公务要办,此处便劳烦知州大人多多费心了。”
李振珽道:“操守大人请便。”
看着王斗的背影,他心想:“这王斗匆匆而去,是什么事呢?”

操守府邸,王斗书房内,王斗,韩朝,韩仲,温方亮几人端坐,听着温达兴细细禀报从永宁城探知来的消息。
书房内的韩朝,韩仲,温方亮三人中,韩朝兄弟是王斗的决对心腹,可以交待他们办任何事,至于余者的州城几人,张贵现在还没到这个层次,迟大成为人古板,他虽做事认真,对王斗也算忠诚,不过很多阴暗法外的事情,却是不方便让他知道。
现在又多了一个温方亮,可见他在王斗心目中地位的上升,一看书房内这种隐秘的气氛,温方亮不由激动,自己总算成为操守大人最倚重的心腹之一了。
说起来,温达兴以前还是温方亮的家丁,眼下他步步高升,更掌管了保安州城的夜不收,以前的部下如此出息,温方亮也颇为欣慰。
温达兴道:“卑职领着众兄弟在永宁城,延庆州城,怀来路城等地哨探,先是延庆州城流言大兴,言道大人与兵宪府的纪小娘子暧昧不清。流言传开后,延庆州的吴知州大怒,遣人取消了自己儿子与纪小娘子的亲事,兵宪纪大人同样大怒,将纪小娘子招回了兵宪府内。”
书房各人都是偷看王斗的脸色,王斗不动声色,道:“你继续说下去。”
温达兴道:“卑职查明,那流言散布者便是宣镇东路参将坐营官黄鹏的几个亲信部下。卑职还查到一件事,东路永宁守备伍云嵩病死,毛参将曾向兵宪推荐大人为永宁城新任守备,不过被纪大人拒绝了。”
听到这里,韩仲大怒,他正要说话,他哥韩朝用眼神严厉制止住了他。
韩朝道:“温兄弟,参将府上与兵宪府上的事情,你是如何得知的?”
温达兴笑道:“那参将府上尽为贪财好货之徒,只要使钱,他们连爹妈都舍得出卖。便是兵宪府上,只要舍得花钱,想探知什么消息,也不是什么难事。”
韩朝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王斗站起身来,拍了拍温达兴的肩膀:“你辛苦了,下去休息吧。”
王斗如此,温达兴脸上现出激动的神情,他跪下重重叩了一个头:“愿为大人效死。”
爬起身来,悄无声息地退下了。

温达兴去后,韩仲又是轰的一声响,将一张椅子踢飞,他大骂道:“又是一个杜真,这些鸟货,自己无能,却总想着摘桃子!”
他瞪起了眼珠子:“不知死活的东西,想对付我们,我们当年可以干掉杜真,现在同样可以干掉这个姓毛的!”
听到韩仲的话,特别是杜真的名字,温方亮身子颤了一下,杜真当年之死,舜乡堡各人以为是匪贼所为,没想到…他心下涌起一股寒意,没想到几年前操守大人就如此心狠手辣,心思深沉如此,这让他对王斗涌起了一股深不可测的感觉。不过这个事情已经不重要,重要是现在自己是操守大人的心腹,无论王斗要对付谁,自己都会紧密跟随。
韩朝不动声色地看了温方亮一眼,他对韩仲喝叱道:“二弟,在大人面前,怎可如此无礼?你太放肆了!”
韩仲脾气差了点,动不动就是摔椅子,这已经是王斗被他摔坏的第二张椅子了,不过王斗当然不会计较这种小事,他一摆手,示意韩朝不提这事,起身在书房内缓缓踱步。
韩朝凝神细想半会,突然道:“此事不对,那毛镔散布流言,最后闹得沸沸扬扬的,似乎对他没什么好处。”
温方亮笑道:“此事不难理解,那毛镔是一个废物,他部下自然也是废物,大人拒绝他索要财帛美姬,他怀恨在心,便想挑唆吴知州与大人之间的关系,不料部下做事毛燥,毛镔也是无能之辈,掌控不了局面,最后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