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王斗的安排,二人都表示满意,虽说在外人看来,从繁华的州城调任到偏远的舜乡堡去,很多人认为不值得,不过在二人看来,那舜乡堡是操守大人发家之地,那高史银同样是操守大人的心腹之一,在高史银麾下任事,战事多,升迁机会多,可以靠自己的本事,尽展胸口所学。
李光衡前往舜乡堡上任时,带着十个家丁,他原来一队兵的兵额是五十人,不过也有六、七个的空饷,在州城这个地方,已经算是非常洁身自好了,不过现在王斗军中,一队兵的兵力是七十四人,连家丁在内,李光衡只有五十四个兵,这样他还差了二十个兵。好在高寻领了一甲的兵力补充到他的队上去,不过还差了十个兵,只得以后慢慢补充了。
二人风尘仆仆,一到舜乡堡,就被堡内外崭新的气氛所吸引。

高史银将要领兵出战剿匪的消息在舜乡堡传开,堡内军户个个羡慕,那些将要出战的军士洋洋得意,眉飞色舞。舜乡堡这个地方,可说家家户户都有男丁入伍参军,各家的收入,除了操守大人分下的田地外,就是靠自家男人的杀敌缴获分赏,平日里谁家男人立的军功厚,分到的缴获多,他家内的女人孩子说话的声音在乡邻中都大了几分。
几年下来,王斗的军功缴获赏赐制在舜乡堡已是深入人心,眼下大明这种天灾世道,就算家内分有田地,也只能勉强让家小过上温饱的日子,要想妻儿喝酒吃肉,还要靠自家男人杀敌的本事。
而想要有缴获赏赐,也需自家男人有出战的机会不是?因此高史银争取到首批出战的机会后,他便以功臣自居,在部下面前得意洋洋,他走到哪里,迎来的都是部下们敬佩的目光,各家属们宴请他喝酒的人不断。
高史银从保安州城回来后,便操练军士甚急,此时在舜乡新堡的东面孤孩营房内传出一个声音:“月娥姐,你真的想清楚了吗?那出战剿匪非同小可,一个不小心…我们这七个结拜姐妹,好歹也分到了五十亩田地,不若安心耕种,好好过日便是。”
许月娥此时己拿好了自己的长枪,左手上还持着一个自己包扎的盾牌,她身上穿着皮甲,颇有英姿飒爽的味道。
听着姐妹的担扰与劝阻,她冷冷说了一声:“土里刨食,有什么出息?我也要随军出战,立军功,拿赏银。让那些看扁我们的人瞧瞧,我许月娥,不会输给他们!”
第163章 奇怪的女人
李光衡与高寻来到舜乡堡时,这里一片热火朝天的气氛,军士们操练正急,起先李光衡与高寻还自持麾下兵马强壮,来到舜堡定会让人另眼相看,等接触舜乡堡内中的一切后,他们所有的优越感都消失了,最后只得以敬畏的目光打量周边的一切。
他们被编入高史银的己总中一同操练,这是高史银新近从王斗那讨来的编号,如此一来,王斗麾下共有甲、乙、丙、丁、戊、己六总的兵马,不过高史银己总人马不足,还得以后慢慢补充。
在紧张的操练中,高寻闲时还给妻子写信,记录了自己在舜乡堡的点点滴滴,他曾记得操守大人让自己多读书的殷殷教导,他认为写信是个很好的锻炼方式,所以每日笔耕不辍。
不过高寻虽然每日写信,但这信的内容一是太过肉麻,他不好意思拿出来给妻子观看,二是其中涉及到许多舜乡堡军队中的秘密,也不便公众于世,所以此后多年高寻虽坚持不懈,这些信笺却都深埋箱底。
他不会意料到他这些亲笔书信在后世引起如何轰动,此时他只是用歪歪扭扭的笔迹,记下自己的感想一切。
“崇祯十年三月初六日…吾妻碗(婉)柔,夫在舜堡,不觉匆匆数日而过,离家在外,常自思念,未知儿女可俱平安,奶奶康健如何。家事烦多,只能吾妻在家照料,每日思之,甚为渐(惭)愧,然古人有云,自古中(忠)孝不能两全…”
高寻与李光衡于崇祯十年二月二十八日调到舜乡堡,到堡之日,他们被安排了营房,然后舒舒服服地洗了个热水澡,没有发下军衣,舜乡堡被服厂还没开设,想要军衣,再等等吧。
接下来是吃饭,一个总部一个大伙房,馒头米饭吃饱,有油滋滋的菜汤,每人还有二两肉。这个伙食待遇让高寻等人瞪起了眼珠子,在州城,他们哪有遇到过这么丰盛的饭食?平日吃不饱,当然就不要想有体力训练操演了。每天可以吃饱,还有肉食,所以舜乡堡的军士个个膀大腰圆就可以理解了,此后几日,高寻等人由于吃肉过多,普遍存在拉稀的情况。
他们还看出端倪,伙房中有一批人待遇与众不同,他们掏出腰牌后,火夫们打到他们碗上的肉,比自己碗上的肉多了一倍,高寻私下打听,原来这些人是军中上等技艺的军士,这些人的待遇高于普通的军士们,每餐可以吃四两肉。
舜乡军中等级森严,每级的军官,在自己部下,有决对的权威,各方待遇也是不同,仅在吃的方面,便完好地体现出来。这些上等军士个个神情傲然,样貌彪悍,所遇军士,都是对他们恭恭敬敬,这些人还可与军官平起平坐。舜乡军中强者为尊,想获得好的待遇及地位,唯有靠军功与技艺,别无他法。
在舜乡军中,有许多严格的内务及军事条例规定,这些条例,不论是军官还是普通的军士,都必须熟背劳记。抽背之日,如若背错,便是军棍侍候,毫无人情可言。
不过高寻也看出舜乡军中军官并不得随便责罚部下,若是军士有错,皆由镇抚官处理,军中也严禁私斗,有违之者,不论曲直,皆是一体责罚。法虽严,却不滥,也公正严明,这让军士们真心敬服,能够自觉自愿地遵守军纪法规。
到舜乡堡几日,高寻还吃惊地发现一个问题,舜乡军伙食虽好,却皆没有粮饷,不过军士家家户户都有分下田地,让妻儿可以耕作度日,若是军士伤残阵亡,军中抚恤奉养终身。
但也只限于此了,要想过更好的生活,唯有靠杀敌缴获,这也是高寻发现己总军士们兴高采烈的原因,出战机会难得啊。高寻先是不可思议,最后他也是热血沸腾,军功升赏,让妻儿摆脱贫穷生活的良机就在眼前,他暗暗发誓,此次自己一定要立功!
调任到舜乡堡三日后,李光衡与高寻的队甲也开始随军操练,高寻又惊讶地发现一个问题,这里的营操练兵,同样也是一系列的条例法规,还有一些相应的教官,军士只需按条例循序渐进操练便可。
不出意外,几个月后,一个普通的青壮也能成为一个出众的军士。在这里,名将的作用似乎很小,只需有这些练兵条例在,有这些经验丰富的教官在,有足够的钱粮装备,便可以源源不断操练出强悍的兵马。
这让高寻内心有些失落,他在州城内以技艺出众闻名,也自认颇有谋略,似乎在这里并显示不出自己什么优势,他想象的鹤立鸡群等情况根本不可能出现,他看到管队官李光衡也有些失落,李光衡曾对高寻叹息:“戚帅有云,堂堂正正列阵而战,则所向无敌,吾恐匹夫之勇,在这里难有用处!”
李光衡在州城一向是高寻佩服的对象,连他也这样说,可以想象在舜乡军中出人头地之难。这里强者如云,军中分为几个圈子,下等军士,中等军士,上等军士,各人所接触的圈子都为不同。下、中等军士想进入上等军士的交流圈子极难,唯有你显示出实力,方可为他们所看重,所接纳。
谁不想获得更好的待遇?谁不想军中受人景仰?谁不想家人在人前吐气扬眉?每个人都渴望升功受赏,没打仗时,普通军士的目光便瞄上那些上等军士名额,不说那些下、中等军士苦练,希望下次技艺考核自己能进入名列,便是那些上等技艺的军士,要保持自己英名不坠,也是每日勤奋苦练不休,军中竟争可说非常激烈。
军中传奇人物是现乙总韩仲大人麾下的吴争春,他由普遍军士升为上等军士,因累立战功,现在已高升为管队官之职。他曾亲由操守大人赐下铁甲与腰牌,他保持的军中上等技艺标准,至今还无人打破。高寻希望有一天自己能够做到。
操练之余,军中便是识字看戏,还有许多军歌需要熟记,高寻总算明白了操守大人为何问自己可曾读书,不识字的话,在舜乡军可说是越来越难混。不过这种生活,却是高寻喜欢的,这才是真正的军队,高寻梦中一向追随渴望的地方。
他盘算自己现在只是区区甲长,要从甲长升到管队官,再升到把总官,不知要到什么时候。不过他有信心,总有一日,自己也会带领一个把总的虎狼之士。而要改变,唯有技艺与军功,这需要战争。高寻总算明白了舜乡军为何如此好战。

“大人,这条例好难背。”
队中原来一个家丁偷偷向李光衡抱怨。
李光衡一瞪眼:“难背也要背,己总的老兄弟们都是这样熬过来的,难道我们新建的丙队就能独免不成?我告诉你,你最好将这些条例记全了,若是丢了老子的脸,老子打折你的腿。”
另一个家丁咕嘟了一句:“大人,现在我舜乡军中可是严禁军官体罚士兵的,这有条例规定。”
“哟呵,现在又知道条例了,都给老子滚…”
李光衡怒骂道,丙队军士立时作鸟兽散,个个咬牙切齿地背条例去了。
李光衡烦恼地看了旁边静静不语的高寻一眼,对这个随自己一起调来,原把总池登善麾下的小旗官,李光衡颇有好感,他道:“高兄弟,你条例背得如何了?”
高寻站起来拱手道:“管队大人放心,卑职己在细心背诵,相信一个月后上官考察,卑职定能熟记如流。”
李光衡点了点头:“那就好。”
他正要说什么,忽然听到一个女子清冷的声音:“高大人,小女子只想从军剿匪,杀贼报国,为何大人不许?给月娥个理由!”
接着便听到女子七嘴八舌的声音:“就是就是,就算不许我们从征杀贼,也得给个理由,这样不声不响的,算个什么?”
“就算闹到操守大人那,也得给我们个说法。”
“怎么回事?”
李光衡眉头一皱,以舜乡军军纪之严,演武场上,怎么会有妇人的声音?
他往那边而去,从州城下来的丙队军士,也是一窝蜂挤过去观看,高寻也好奇地随在众人之中。
却见己总把总官高史银大人身前,正站着六、七个女子,个个拿着长枪盾牌,横眉竖眼的瞪着他,为首一个女子,年约二十,相貌秀丽,只是脸上冷冷的颇有风霜之色,她左手上拿着一个盾牌,右手上拿着长枪,身上竟还穿了副皮甲。
“这女子是谁?”
李光衡很是疑惑,他初到舜乡堡,并不知道许月娥的大名。看看己总中那些原甲队,乙队的舜乡堡军士,个个脸上带着怪异的神情,只是离许月娥几人远远的,不时低声在议论什么。
看着眼前的许月娥,高史银脸上的横肉不时跳动,他裂着嘴,神情颇为苦恼,方才军士禀报说许月娥几人求见,他一时没想那么多,便让许月娥等人进来了,没想到她一进来,便给自己出了这么大的难题。
几年前,高史银可是亲眼看见许月娥将自己儿子掐死的,从那以后,高史银就对许月娥有了心结,特别是自己有了儿子后,更是离许月娥远远的。在舜乡堡内,许月娥向来是生人勿近,没有任何男人敢招惹,没想到这家伙竟想入自己军中,一起出外剿匪?
看许月娥瞪着自己,高史银觉得全身不自在,他突然想到一个理由,勉强挤出笑容,用最温和的声音道:“许小娘子,非是我不许你从军剿匪,而是你是个女子,随军多有不便。”
许月娥淡淡道:“女子怎么了?若是有谁认为我许月娥技艺不够的,尽管上来比试。”
她轻蔑的眼神环视众人,周边鸦雀无声,只有丙队军士在议论纷纷:“这女人是谁,好生奇怪。”
杨通咳嗽一声,偷偷在高史银耳边道:“高兄弟,我看就算了,这许小娘子是大人的同乡,技艺确也出众,我舜乡堡条例,并没有规定女子不能随军,就让她充入队上吧。”
高史银皱了皱眉:“也罢,就让她随军吧,真是麻烦。”
他威严地将李光衡招来:“李大人,你丙队军士正好不足,这许小娘几人,个个技艺出众,便充入你的队上吧。”
李光衡瞪起了眼珠子:“什么,塞几个妇人到我队上?”
他凌厉的目光在许月娥身上扫了一下,喝道:“想从军作战,需得过我这一关,便由本管队亲自来试试你的技艺。”
第164章 婴孩
李光衡吃惊地收住枪,没想到许月娥可以跟他打得难分难解,她的枪盾攻防战术让他应接不暇,没想到长枪与盾牌可以这样配合使用,李光衡从军多年,从未见过。
特别是她枪势凌厉,几乎招招以命博命,同归于尽的打法让他心寒不已,听说舜乡军都是这样拼命,怪不得他们可以打得鞑子兵抱头鼠窜。
李光衡满脸的欣赏之色,他最爱勇士,虽说对方是个女的,也抑止不了他对许月娥的欣赏,他喝道:“好,痛快,以许小娘子的技艺,加入我己总丙队,完全有这个资格,许小娘子,以后你就是我的兄弟同袍了。”
周边几个妇人欢喜不已,许月娥静静地鞠了一躬:“多谢管队大人。”
李光衡大喝道:“丙队的兄弟听好了,以后许小娘子就是我们队中的兄弟,她与几个姐妹随军出战,你们最好对她客气点,否则的话,我李光衡饶不了他。”
丙队的军士都是七嘴八舌地说道:“知道了。”
只有己总原甲队,乙队的军士仍在旁窃窃私语,不过各人神情仍是兴奋,刚才看了一场精彩的博杀好戏,真是大开眼界,值了。
高史银呼了口气,事情总算解决了,李光衡愿意收下那许月娥就好,以后的事情,便由他自己头痛去吧,想到这里,他悄无声息的走了。杨通跟在他身后也是悄悄的走了。
此后几日,李光衡也听说了许月娥的不少往事,他却是心生怜爱,连道:“好一个烈性女子。”
他有意收许月娥为义女,却被许月娥冷冷拒绝:“大人厚爱,只是月娥不敢高攀。”
该事在舜乡堡引为笑谈,李光衡颇为尴尬,他私下对高寻道:“高兄弟,我也是一片好意,那许小娘子怎么就不领情呢?”
高寻能怎么安慰李管队呢?只得苦笑不语。
崇祯十年三月十日,出境哨探的夜不收回来,十一日,温方亮的丙总军马,还有高史银的己总兵马,奉王斗之令,离开保安州境,往蔚州方向而去。
高史银领的己总军士只有两百余人,有三队兵马,杨通领着乙队军士,连军官护卫在内满编的七十四人。高史银身为把总,兼任甲队的队官。此外便是新编的丙队军士,由于许月娥领了六个结拜姐妹到他队上去,他的丙队基本满编。许月娥那伙人,自然是以许月娥为甲长首领了。
临行时,高史银的己总还到舜乡堡库房内领了盔甲骡马等物,不但己总甲乙两队的军士,便是李光衡的丙队,也各人领到了一副铁甲,抚摸着这精良的铁甲,人人都是爱不释手。
大明军中步卒除了鸳鸯战袄外,向来没有资格披甲,州城下来的这些人,除了管队官李光衡外,便是高寻,也只有一副皮甲,没想到这舜乡堡的小兵,竟也可人人身披铁甲,众人都觉不可思议,又欢喜万分。
李光衡也很是感慨,他生平最喜铁甲,他手下十个家丁,他曾想给每人置办一套铁甲,却因财力不足不了了之,没想到区区一个舜乡堡,竟有如此财力装备,这让他更对操守王大人起了高深莫测的感觉。
不过许月娥几个女子却拒绝了铁甲,舜乡堡精心打制的铁甲虽比明军中的铁甲略轻,一副盔甲也重达三十斤,每个军士无论是长枪兵还是火铳兵,还各有腰刀与解首刀一把,还有其它物什需要背负。女子体弱,披着铁甲装备深感体力不支,她们便各选了一副棉甲,乃是缴获自清兵中的无铁棉甲,重不到二十斤,许月娥仍是身披她那副皮甲。
除了盔甲装备外,随行己总军士的,还有几个医士与医兽,几十匹骡马,背负一些营帐辎重及己总军士十日的粮米草料。更多的粮草需求,只能在境外解决了,此次他们出去,是去发财的,希望回来时,能满载而归。
从保安州到蔚州,经舜乡堡,辉耀堡,美峪守御千户所,桃花堡等地,才进入蔚州地界,一路都是隘口古道,路途并不好走。
行军途中,李光衡与高寻深感自己队甲中军士跟不上行军步伐,似乎连许月娥那几个女子都比他们跑得快,李光衡深感脸上无光,忍不住便要打骂手下,己总中随行的军纪官便过来喝令制止。
看着兄弟队甲的目光,丙队军士深感羞愧,自己竟连娘们都不如,不过他们也没办法,他们新到舜乡堡,各方面素质的提高不是一日两日就可以拉平的。最后他们的盔甲兵器放到骡马上驮伏,余者己总中的军士,仍是背着盔甲兵器行军。
出外打仗,就算对手是不堪一击的土匪,丙队军士也是心下惴惴,不知道此次出去自己能不能活着回来,只有己总老兄弟个个满不在乎的样子,似乎他们不是出去作战,而是出去踏春郊游一般。
他们这批人直过辉耀堡,经过美峪守御千户所城,桃花堡几地时,当地守军见他们浩浩荡荡几百人,一色的青壮,样貌狰狞凶恶,还个个手持兵器,连下堡盘问的勇气都没有,眼睁睁看着这批人大摇大摆地从自己堡下而过。
一路上,高寻很注意察看路途的地势地形,他认为,如果要保有保安州与蔚州的通路安全,控制美峪守御千户所与桃花堡很重要,李光衡也是赞同高寻的看法。
桃花堡已是蔚州地界,蔚州这个地方,在管辖上颇为奇特,乃是民属大同府,军属宣府镇管辖,与蔚州相同的,还有广昌。
在地形上,整个蔚州便如一个盆地,南部为山区,中部为河流平川,北部为山地丘陵。由于深处宣府镇内地,相对安全,人称地氯丰暖,居民繁庶,商贾辐辏。
不过到了现在,蔚州居民的繁庶己成为过去,从桃花堡过去,已经进入蔚州的平川区,路上却难得见到行人踪迹,偶尔经过一些村堡民落,尽是衣不蔽体的妇人,面有菜色的儿童。更触目惊心的是,道路两旁多死尸饿殍,却没人清理。遍地盘踞山头的土匪,富户乡绅结寨自保。
临到吉家堡时,各人还看到三五成群的流民,扶老携幼,挑着简单的家当,满怀希望地往保安州方向而去。高史银命几个亲卫招几个流民过来问话,这些流民见高史银几百人,一色的彪悍之徒,骡马兵器俱备,以为遇到了拦路打劫的土匪,个个吓得魂不附体。
好在这帮操外地口音的大爷虽是外表凶恶,然神情和蔼,言道如愿如实相告,还会给这几个问话之人每人几升米,几升米啊,问个话,哪还不说的?
当下一个老者道:“小的等自柏树堡来,听闻保安州的王大人仁义,希望能到那讨个活路。”
他哭道:“实在活不下去了,去岁起,便一年无雨,今年开春,又是无雨,遍地草木枯焦。去岁山民争采蓬草而食,蓬尽又剥树皮而食。树皮殆尽又掘山中石块而食,那石味腥而腻,少食辄饱,然数日则腹坠而死。官府富户不肯放粮,民有不甘食石者相聚为盗,老汉等虽未读过圣贤书,也不肯从贼做那羞耻之事,只希望到保安州,能有一条活路给老汉等。”
高史银等人叹息不已,旱灾啊,从崇祯初年起,延绵山西境内的旱灾就没有尽头,旱灾后又是蝗灾,还可能伴有鼠疫等各样瘟疫,这灾祸何时是个头?
那军纪官道:“老丈放心,保安州操守王大人仁义宽厚,你们到保安州后,便可以过上太平安乐的日子。”
他给了老汉等人每人几升米,这些人千恩万谢,欢天喜地的去了。
看着那帮流民远去,众人皆是感慨,保安州虽还穷,却也太平,军民大部可以吃饱,境内想找个土匪也难。比起蔚州来,保安州算是天堂了。这让各人油然而起一股优越感与使命感。
高史银脸上的横肉跳动几下,突然说道:“这蔚州原称富足,然眼下百姓却如此贫苦,这都是当地官将治理不当原因,只有蔚州归于大人治下,当地百姓才能安享太平。”
杨通道:“高大人所言极是,下官也是这样想的。”
随之旁人纷纷附合,每个人眼中都是闪着精光。现在王斗部下,已经悄悄蔓延开一种思想,认为操守大人麾下兵强马壮,不应该局限于一州一堡之地,应该将他的仁爱散播到更多的地方去,让更多百姓过上太平安乐的生活。当然了,越多百姓过上太平的日子,代表着操守大人治下地盘越多,他们这些老部下,自然也随之水涨船高,有机会身居高位,甚至掌控一州一堡之地。
旁边的李光衡与高寻也是连连点头,他们虽归王斗麾下不久,但也不自觉将自己当成王斗部下一份子,王斗不打下更多更大的地盘,他们这些后进的人,难有出头的机会。
正在议论间,两个夜不收从东面控马而来,王斗军中的夜不收,个个彪悍无比,他们装备精良,每人双马,还皆是喂息膘壮的战马,这两个夜不收路过己总丙队军士的身旁时,他们凌厉的目光扫射过来,几个胆小的军士不知觉躲开了目光。
这两个夜不收下马后,与高史银说了几句什么,高史银点了点头,取出一副地图看了看,道:“传令将士,加快行军,我们到吉家堡外歇息,与后面来的丙总兄弟汇合。”
不多久,舜乡堡己总军士来到离吉家堡不远处一片树林中停了下来,这附近有一条快要干涸的河流,勉强补充军士与骡马的饮水。到了这里,才可以看到一些人烟,周边田地虽多,不过大多干涸荒芜,一阵风过来,就是一片黄色的尘土。
各人看到很多离吉家堡稍远一些的村庄民堡,也尽多残屋断墙,越是乱世,周边的村落小堡居民,大部分集中到一些大的城堡中去,以便更好抗拒土匪们的骚扰。
众人安坐歇息,吃点干粮,喝点水,从州城下来这些丙队军士个个都是如释重负,看看甲乙两队军士若无其事的样子,许月娥等几个妇人脸色都比他们好,李光衡又是皱眉不已,差距啊,看来剿匪回去后,自己要加强对队中兄弟的操练了。
高史银与杨通,李光衡三人坐在一起,三人喝着水吃着干粮,忽然听到南面隐隐有婴孩的哭声传来。
众人都是凝神细听,高史银皱眉道:“什么事?”
他站起身来,大步往那边而去,众护卫与军士纷纷跟在他的身后。
出了树林,高史银深深地吸了口气,树林边上是个粪场,旁边横七竖八的满是死尸饿殍,个个形似骷髅,更让人吃惊的是,粪水中泡着几具活着的婴孩,还在拼命挣扎着,这些婴孩个个年岁不大,似乎刚弃不久,有两个正在大声涕泣号哭,一边含糊不清地哭喊着父母,还有两个婴孩在大口大口地吃着粪水。再仔细一看,里面婴孩尸体似乎有十几具之多。
“溺婴…”
杨通颤声道:“听闻一些人家养不活婴孩的,便将其溺死,只是这样扔于粪水之中,他们怎么忍心。”
高史银还没说话,这时忽听许月娥的声音响起:“我去捞她们上来。”
高史银对左右喝道:“去去去,都去捞,个个傻站着干什么?”
众人七手八脚,将那四个婴孩捞了上来,还好,有存活的机会,一个男婴,三个女婴。每个婴孩身上沾满粪水,臭不可闻,只是大声嚎哭着,许月娥身上也沾满了粪汁,她脸上满是怜爱的神情,柔声劝慰:“乖宝宝不要哭,姨带你们去洗一洗,等会给你们好吃的。”
在高史银等人的面面相觑中,许月娥与几个女兵一起,嘻嘻哈哈的将这些婴孩带到河边去清洗,高史银叹了口气:“剿匪不成,救了几个婴孩,这行军打仗的,带着几个婴孩,怎么个打法。”
杨通道:“正好许小娘子几人在,让她们照料也好。”
高史银道:“也罢,带着妇人虽是麻烦,总算也有好处。”
第165章 好狠的娘们
不多久,温方亮领着丙总的兵马来到,他们带来了一百多匹骡马,随军的,还有镇抚官迟大成。
两总兵马一色的舜乡堡人士,兄弟相见,都是嘻嘻哈哈的笑闹,高史银说起方才的事,以温方亮的玩世不恭,他也是吃惊,王斗麾下的军官,普遍都是当爹的人,分外见不得这样的事。
温方亮与迟大成去看望那几个婴孩,许月娥几个女子正将一些面饼用温水糊了,一口一口地喂给她们吃,那些婴孩也不哭闹,只是安静地偎依在她们的怀中,大口大口地吃着糊糊,似乎都是饿急了。
看见这样的场景,以迟大成的铁石心肠,他也是动容,叹道:“乱世之苦,天下何时能够太平?”
许月娥方才到河边时,将身上的粪汁都用河水洗涤干净,似乎还洗了个头,秀发湿漉漉的,鲜红的披风大氅也湿了一半,看见她这温柔的样子,温方亮不可思议地抺了抺眼睛,对高史银道:“那不是许小娘子吗?她怎么会在你军中?”
高史银苦笑一声,他揉了揉脸:“几个娘们硬要随军剿匪,有什么办法?正好照料这些婴孩。”
温方亮兴灾乐祸:“老高你有得头痛了。”
高史银怒骂一声:“哪有这样取笑兄弟的,什么玩意。”

高史银与温方亮,迟大成几人商议了一下,依夜不收的侦探,他们第一个要攻打的目标是柳家泉附近的一个匪寨,这些日的侦察,保安州的夜不收们,已经在蔚州等地锁定了十几个目标,以后几个月中,王斗麾下的几总军队,将要转战蔚州,广昌,怀安等地,直到秋播前结束。
那柳家泉匪寨离这里约有大半日的路程,此时各人从保安州出来已是第二日,看看天色渐晚,当晚两总军士便在树林中扎营歇息。
第二天一早两军起程,经过多个村庄,都是人烟萧条,那些民堡以为舜乡堡这些人是土匪马贼,见他们多达几百人,还有大批的骡马兵器,个个都是如临大敌,好在平安无事,那些人只是大摇大摆地从自己堡下而去,鸡犬不扰。
行近中午,地势慢慢升高,不远处的河水也慢慢宽阔,快到一个叫黄梅堡的地方时,忽有一个夜不收来报,前方正有一小股匪贼在路口打劫行人商旅。高史银问了一下,只有十几个匪贼,不由大失所望,对温方亮道:“区区几个匪徒,遣一甲军士扫平便是。”
温方亮也是点头赞许,正要问麾下有谁愿意出战的,高寻心中一动,正想请战,这时许月娥清冷的声音响起:“月娥愿意出战,请两位大人许可。”
无数双眼睛都是瞧在许月娥身上,高史银皱了皱眉,与温方亮交换了一下眼色,说道:“好吧,便准许你出战,不过刀剑无眼,你可得小心了。”
许月娥没说什么,招呼了一声,她们只留两人在军中,共五个女子出去,个个提着长枪与盾牌,昂然出列而去。
看着她们的背影,温方亮说道:“高兄弟,你认为许小娘子她们有战胜的把握么?”
高史银皱了皱眉道:“许小娘子技艺不错,然这两军交战…”
他喝道:“都跟上,加快行军脚步。”
两总军士到达路口时,只见路口横七竖八的都是行人的尸体,似乎这些商旅,己尽数遭遇毒手。再看许月娥五女,己与十几个匪徒交上了手,她们列成一列,一手持盾掩护,一手依枪盾前,她们步步逼近。那些匪徒见眼前几个女子,舞着手上的大刀嘻嘻哈哈的不以为意,几个匪徒还满口的污言秽语。
许月娥只是冷着脸,见那些匪徒接近自己长枪的距离,一声轻叱:“杀!”
五根长枪如毒蛇般刺出,几声凄厉的惨叫,前面几个匪徒连轻甲都没有,当下被这几根长枪刺了个透心凉。这几个匪徒不可思议地倒下,许月娥几人拨枪,露出后面那些惊呆的匪徒们。
又是几个女子冰冷的声音:“杀!”
五枪滴血的近丈长枪又是狠狠刺出,后面几个匪徒又是惊天动地惨叫起来,被许月娥等人的长枪刺入体内。不费吹灰之力,许月娥诸女已经杀了近十个匪徒。
最后几个匪徒狂叫着冲来,许月娥位于诸女最前,曾有大刀向她砍来,但她盾牌一挡,不理不睬,仍是继续往前而去,她的长枪一挥,就是刺入前方一个匪徒的体内。而先前那个匪徒,迎接的便是下一根毒辣的长枪。
不知不觉,场中只剩下最后一个匪徒,高史银,温方亮,李光衡,高寻等人都是看得目瞪口呆,一惊许月娥等人的狠辣,又惊原来长枪与盾牌还可以这样使用。
那匪徒先前曾向许月娥污言秽语,但此时他哪还有嚣张气焰在?他扑通一声跪倒地上,不住叩头哀求:“姑奶奶,求您高抬贵手,就饶我一命吧!”
许月娥冷冷地看着他,她的长枪慢慢举起,在那匪徒的惊叫中,她的长枪猛地刺出,噗哧一声响,滴血的枪尖从那匪徒咽喉口透出,那匪徒呵呵连声,瞪大了眼睛。
许月娥拔枪,一股血箭从那匪徒咽喉内射出,那匪徒尸体慢慢歪倒在地。
在场众人都是吸了口冷气:“好狠的娘们!”
他们吃惊地看着许月娥,怎么也不能将她的身影与那个细心照料婴孩的温柔女子相连。
只有李光衡不住点头:“此女不错!”
许月娥等人应该是第一次战场杀人,除了许月娥,余者诸女都有些不适应的样子,不过她们很快欢呼雀跃,前去翻找那十几个死去匪徒的腰包,竟被她们找出三十多两的细碎银钱,有些银子上面还沾着血迹。
依舜乡堡军纪条例,缴获上交,然后战后统一计功行赏,还有那些缴获的匪徒兵器也是折价的,那些死难的行人商旅,他们尸身掩埋后,他们的货物也是充公,这些也算是许月娥等人的缴获。
镇抚官迟大成看着许月娥,脸上颇有复杂之意,他吩咐手下文吏将许月娥等人的缴获记好,然后缓缓点头:“许军士你等击杀匪贼,记下一功,这些缴获的银钱货物,战后回堡,尔等也将得到三成的分赏!”
只是轻轻松松,便到了明军中几个月的饷银,几个女兵都是围着许月娥欢呼:“许姐,这次我们发了。”
许月娥清冷的脸上也露出一丝笑意。
看着那旁兴奋的诸女,己总丙队军士都是惊叹地议论,眼中颇有羡慕之意,许多人也是跃跃欲试。
高寻心中热血沸腾,他握紧手中长枪,暗暗发誓,自己一定要立功,要缴获。

“杀贼立功,就在今日。”
随着军官们长刀前指,在柳家泉匪寨下,两总的火铳兵不住地对着寨墙轰击,打得那些匪徒抬不起头来。他们心下恐惧不已,哪来的好汉,胆敢黑吃黑?看对方猛烈之极的铳火,放眼蔚州境内,没有一个山寨的好汉有这个武力,还个个身披铁甲?
说是官兵,也不象,什么旗号都没有,蔚州境内那些官兵他们也了解,他们敢来剿匪?被反剿还差不多。那些叫花兵也不可能有这样的火铳装备。
为了对付匪徒,高史银与温方亮将舜乡堡库存内许多老式鸟铳翻出来使用,这些鸟铳杀伤力在百步,对付那些没有任何甲胄的匪徒们,这样的鸟铳,反而更好使。那些杀伤力在六十步,可破清兵重甲的新式火铳,在剿匪使用上,反而不如这些老式鸟铳,新式火铳射程短,火力也太过剩了。
如此猛烈的铳火,柳家泉匪徒们哪里见过?几轮打击下,他们就要崩溃了。
两总数队的铁甲长枪兵慢慢逼近,在己总丙队中,高寻领着自己甲中军士不住的往上冲,一边向寨墙上射着利箭,他的箭术神乎其神,接连几箭出去,低矮的寨墙后发出一声声惨叫,看得己总把总官高史银点头不已。
“匪寨破了。”
一群刀盾兵首先翻入寨内,打开寨门,一片的欢呼声,成群结队的铁甲长枪兵涌入。
“跟着我。”
许月娥一手持盾,右手持着长枪,指挥自己几个姐妹跟上,翻过一个坡地,却见那边慌慌张张奔来一群匪徒。
“放三眼铳!”
许月娥喝了一声,她身后两个女兵赶紧应了一声,奔到几女前面,一手拿着火煤,一手夹着三眼铳对准了前面那些匪徒们。
出兵剿匪之前,许月娥曾向高史银要了两门三眼铳,高史银当时觉得奇怪,许月娥要三眼铳干什么?她与李光衡比试时,又是盾牌又是长枪的,已经让人奇怪,现在又要三眼铳,这许月娥身上,藏着多少秘密?
不过他没说什么,调取了两门三眼铳给许月娥,眼下许月娥七女,除了五人使用长枪盾牌外,便是余下两女使用三眼铳。
两女将火煤往三眼铳后面的药眼上一点,火光一闪,轰的一声巨响,两个匪徒立时惨叫着被打翻在地。二女又将铳身略一翻转,火煤再一点,又是一声巨响,两杆三眼铳快速地响了六下,那群奔来的匪徒倒下了一片。
那三眼铳打得不远,射程只在三十步内,然声音非常响,便是远远的也可以听到,后世许多地方还在婚宴中使用,那爆竹的声音,比它轻多了,而且三眼铳的铳口弹丸也很粗大,这么近的距离,那些匪徒也没什么披甲之说,被这两门三眼铳这一打,死伤几人后,立时惊叫着四散而逃。
许月娥大喝道:“姐妹们,随我杀贼!”
一马当先的冲了出去。

崇祯十年三月十五日起,出外剿匪的兵马便不时捷报传来,二十日,随着第一批缴获运到,王斗终于有这个底气,可以为保安州的军民打灌井,制水车了。
第166章 造火器,用水力与畜力?
崇祯十年三月二十五日,王斗观看邸报,杨嗣昌已经到达京城,正式就任兵部尚书一职。
历史上这杨嗣昌是个狠角色,也颇有军事才能,他提出的四正六隅之策,大明十省剿防协作,严密有效。计划实施后,李自成,张献忠等人接连失败,要不是清兵入寇,很有可能李自成几人便完蛋了。
同时王斗也觉得奇怪,这清兵与农民军怎么就配合得这么好?每每农民军将要失败的时候,清军立时入关劫掠,又让那些农民军死里逃生。
暂时这个不是王斗关注的,他关注的是如果杨嗣昌要实施他的四正六隅计划,依历史,实施这个计划需要增兵十二万,增设剿饷二百八十万两,恐怕,保安州的负担又要加重了。
带着这个忧虑,三月二十五日这天,王斗来到了舜乡堡。
随行的,有州城管屯官张贵与营操官田昌国一行人,舜乡堡军民热情地欢迎了操守王大人的到来。
王斗看了舜乡堡西北两面新建的军户家园,与当初的舜乡新堡一样,这里也是一排排整齐的军户营房,街巷用山石铺就,留有排水沟,颇为整洁。在家园的外面,只是建了一个两米高的小围墙,与舜乡新旧二堡城墙相连,省去了建堡最大的花费。
眼下的舜乡堡,已经比王斗初到舜乡堡时大了近三倍,人口一万两千多,看着眼前的城堡,张贵与田昌国都是惊讶不已,现在的舜乡堡,比起以前来,可说产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不过对于舜乡堡西北两面不修高厚的堡墙,张贵二人表示忧虑,王斗叹道:“堡墙修得再厚,军士不敢野战,终是无用。”
张贵二人唯唯诺诺,王斗还询问了林道符关于舜乡堡的内政事务,除了舜乡新旧二堡的老军户外,住于西北两面这五千多口新军户,由于大多民户出身,内中并没有多少原百户,总旗之类的管事军官,林道符便依照王斗的指令,对这些人实行保甲制。
编组以户为单位,设户长,十户为甲,设甲长,十甲为保,设保长,都是以原来民户有名望的人担任,这是没办法的。设保甲后,以联保连坐,一家通贼,九家举发,若不举发,十家连带坐罪。这样可以有效地清除隐藏在人群中的各样奸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