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斗道:“你看好了。”
他示意身旁一个护卫将火铳递给自己,又从那护卫手中接过一根定装纸筒弹药,将火门打开,咬开纸壳一端,将壳内的火药倒入一部分,然后关闭火门,将筒内的火药连同铅弹塞入铳口,用搠杖捅实,最后点燃火绳。
他动作非常流利,外人眼中眼花缭乱的程序,他一会儿就完成了。他手持火铳,瞄准了前方一棵小树,瞄了一会,他扣动板机,火绳点燃火门内的引药,一声巨响,那颗小树竟被拦腰打断。
纪小娘子拍手大叫,连道:“我来我来。”
王斗估计她有十八岁了,与知州府的少夫人一样还是小脚,没想到这样蹦蹦跳跳,没一点官宦女子的雍容体统。她身旁几个纪府的家丁则是露出凝重的神情,这保安州操守官麾下的火铳,竟如此的犀利。
纪小娘子要来一根定装纸筒弹药,嫌这里有一股硝烟味,便跑到十几步远的一个地方,兴致勃勃地装填起来,不过装了半天,她却忘了王斗刚才的动作,她见王斗站得远远的,便跺脚叫道:“王斗,你过来呀,你傻呼呼的站在那里干什么呢?”
王斗哭笑不得,只能靠近她的身旁,教她该如何如何装填,又该如何瞄准,二人靠得颇近,几近耳鬓厮磨,一般淡淡的处女幽香沁入王斗鼻内,眼前佳人如玉,鬓云欲度香腮雪,王斗不由内心一荡,他快速平静下来,再看向眼前的纪小娘子,她的耳根也是慢慢红起来。
见二人如此亲近,王斗的一干护卫都是看得眼睛快突出来,纪府的一干家人丫鬟也是呆呆地张大嘴巴。只有徐祖成用力地揉着自己的脸颊。
纪小娘子依王斗之法填好子药,然后瞄准打出,一声巨响,什么也没打到,纪小娘子却是欢声大叫,道:“太有意思了,再打一铳。”
她兴致勃勃又打了两铳,看她的样子,还要接连打下去,这时一个丫鬟上前,对纪小娘子低声道:“小娘子,天色不早了,我们还要赶路呢。”别有意味地看了王斗一眼。
纪小娘子忽然什么兴致也没了,她不知道想到什么,幽幽地叹了口气:“王斗,我们走吧。”
…
从转字暖铺过去为气字暖铺,接着便是属于怀来卫的土木驿。
到土木驿时,天色己晚,众人在土木驿歇息一晚,第二日继续赶路。又经怀来卫境内的臣字暖铺,老字暖铺,一字暖铺,一行人终于到达宣府镇东路的怀来城下。
王斗在怀来城内待了两日,他回来时,带回了两百头耕牛,再多就没有了。路城自己也是困难,不可能支持王斗更多。当日王斗随署守备徐祖成拜见怀隆兵备道纪世维大人时,纪大人倒是很亲热地接见了王斗,言语中颇有赞许。
纪大人在路城听闻王斗大力开垦荒地,对他的卖力很是感慨,国朝如此勤勉的将官,真是少啊,加上王斗作战勇猛,这样的人才出现在自己治内,也是一件自豪的事。不过纪大人虽然看重王斗,但限于条件,更多的耕牛物资,还要王斗自己想办法。
在路城两日,王斗还得到一个消息,原来那纪小娘子竟是兵宪纪大人的女儿,名叫纪君娇什么的,纪大人三子五女,这纪君娇年纪最小,也最受兵宪夫妇宠爱。王斗一直怀疑这纪小娘子的身份,真实听闻后,还是吃了一惊。
…
崇祯九年腊月十五日,王斗回到了保安州城,见王斗接连从卫城、路城要来大批的耕牛农具,人人都是佩服王斗的手段,州城军民百姓更是欢呼雀跃,对王斗充满信心。
不过虽然王斗从各地要来了几百头耕牛,但与保安州军民的需求还是差得太多,得再想办法了。
腊月十六日,王斗请来了舜乡堡庆天福商行的东主赖满成,这赖满成是现保安卫署守备徐祖成的外甥,曾与王斗打过交道,他经营了一家牛市行,内有各样马、牛、骡、驼等役畜出卖。
接到王斗的邀请,赖满成乐颠颠地来了,他还是那样的油头粉面,大冷的天气,手上仍摇着那把招牌似的洒金扇儿。
见了王斗,赖满成笑嘻嘻地叩头,爬起来后,他对王斗笑道:“想当日操守大人还是舜乡堡的防守官,眨眼之间就…啧啧…”
他口中啧啧称羡,又变戏法似的掏出一份礼单,说是贺喜王斗高升的,王斗微笑着将礼单递给了旁边的谢一科,然后正色道:“赖兄弟,今日我招你来,是有正事要谈。”
赖满成也是坐直了身子,他眼中透出精明:“大人只管吩咐,只要小人可以办到。”
王斗看着赖满成:“我想从你那里购买一千头耕牛,你有没有办法办到?”
“一千头?”
赖满成吃惊得差点从椅子上滑下去,他极力坐稳身子,看着王斗:“大人所言当真?”
王斗道:“自然当真,本官还会欺瞒你不成?”
“我只问你一千头耕牛,有没有办法办到。”
赖满成盘算良久,肯定地道:“可以,只是需要数月时间。”
王斗道:“无妨,明年秋播前凑齐便可,一千头是最少,或许以后还需要更多。”
赖满成对王斗左看右看,王斗微笑道:“怎么,信不过本官?我可以先给你一部分单金。”
赖满成笑了起来,他眼中现出豪气:“定金大可不必,我老赖还信不过您堂堂操守大人?”
“大人可在耕牛到后再给小子银钱。”
王斗微笑道:“很好,是个做大事的,以后我们合作的机会还很多。”
“对了,你耕牛价格如何?”
“大人购买这么多的牛具,小人便给大人最优惠价格,一头牛五两五钱。”
王斗皱了皱眉:“太贵了。”
赖满成叫起撞天屈来:“我的大人哟,这国朝的耕牛价格可是一日甚于一日,还要长途贩运,这人吃牛嚼的可不少。”
“不说押运伙计,还有护卫的人手吃喝,单单这牛。”
他向王斗比划:“耕牛长途贩运,好比耕地干活,这吃喝上可得尽心,须做到刍豆饱足。这牛吃草,是很有讲究的,春夏要吃青草,还是那种春日的嫩草,如喂牛干草,需铡得很细,再拌上米汤糠麦麸皮之物,且要勤喂,喂的量还要少,冬日尤是如此。赶路急的话,还要给耕牛吃够豆料,是豆料哟大人,零零碎碎算下,这每头牛五两五钱…”
王斗淡淡道:“五两。”
赖满成道:“我的大人哟…”
王斗道:“五两。”
赖满成愁眉苦脸半天,忽然他哈哈大笑起来,对王斗竖起了大拇指:“大人,您可比小人还精哪。”
他豪气干云地道:“好,五两就五两,三个月之内,一千头耕牛定给大人运到。”
…
崇祯九年腊月十六日,王斗观看邸报,腊月初,总督洪承畴率军与李自成战于陇州,李自成兵败退走庆阳等地,形势对官兵有利。而就在今日,保安州知州李振珽也急派人将王斗商请到州治内议事。
他忧心忡忡指着一份公文:“王大人,又加派了,分到我们保安州的也不少,这该如何是好?”
王斗接过观看,却是刚到的一份公文,朝廷又加派税银,分到保安州头上有银二百七十四两。
王斗曾看邸报,到今年九月止,两淮盐课积亏了二百多万两,今年的十一月,朝廷决议培筑京师以防御清兵入寇,不过工部尚书刘遵宪禀报库内无银,内阁便商议向天下加派输纳。
果然到了十二月,决意出来了,加派输纳,大明各省共加派银二百九十九万三千余两,除北直隶奉旨蠲免外,各省的加派银都在几十万两之间,其中宣府镇东路的延庆州加派银九百五十三两,保安州加派银二百七十四两。
看着公文,王斗静静不语,知州李振珽则是眼巴巴地看着王斗,现在他上了王斗贼船,免去了明年州城民户们的屯粮征收,一文钱的收入没有不说,现在又有加派银前来,明年如果这笔钱拿不出,那可如何是好?
李振珽看过邸报,就是今年的十一月,浙江、江西、湖广的布政使姚永济,朱之臣,曾道唯几人,由于不能完成赋税征收,全部被夺官视事,圣上的决心很大,李振珽怕啊。
好半晌,李振珽看王斗有反应了,他急道:“怎么样?”
王斗微笑道:“知州大人何必着急,不过加派区区几百两银子,放心吧,我给得起。”
他宽慰了李振珽出来,回到操守府邸内,一干将官也是围了上来,显然他们也知道了这个消息,他们都是眼巴巴地看着王斗,也只有王斗才能为他们想出办法了。
王斗取出一锭银子在手上抛弄,淡笑道:“说起来,这银子不过死物,黄金珠玉,饥不可食,寒不可衣,不如谷物与丝麻,不过世人执着罢了。”
他招了韩朝进入内室,对他道:“韩兄弟,有一件事,我要你去办理。”
韩朝道:“请大人示下。”
王斗取出保安州地图,指着其中两个位置,说道:“这两个地方,各有一个银矿,我要你带人去查探真实。”
不错,就是银矿,后世涿鹿县辉耀的相广,栾庄的上井沟几地,各分布有几个银矿,储量近达三百吨。
王斗早派人看过,目前这几个地方,都是空无一人,这几个银矿,想必仍是无人知晓。
第160章 开采、韩朝成亲
银矿储量近三百吨,那就是白银总量几百万两。不过相比后世,此时大明采矿能力低下,开采技术复杂,还需要投入大量的劳动力,想开采冶炼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特别眼下这种情况,王斗如要冶炼白银,需要冒很大的风险,大明对铁煤等矿管制相对松懈,不过对金银铜等矿的管制却是非常严格。开采金银等矿,向来都是户部及都察院派人专门闸办银课,自己区区一个操守官,如果私自开采金银等矿,被有心人知道,举报上去,这罪名可就大了。
所以王斗虽然早知道保安州境内有这几个银矿,却是迟迟不敢动手,一直到自己升任操守官,有了一定的实力,银钱压力又极大,王斗已经没有办法,这个风险不冒也得冒。
王斗记得大明一些富矿白银开采量每年可达三万两左右,如果自己操持得好,一年下来,上井沟这几地一万到二万两白银应该可以开采到。就算每年一万两白银,源源不断的,也是笔庞大的财富,可以解决王斗许多困难,这个风险,值得冒。
听了王斗的话,韩朝也是大吃一惊:“银矿?”
他的声音都有些颤抖,韩朝当然知道私自开采银矿意味着什么,他虽然不知道王斗如何得知相广、上井沟等地有银矿,不过操守大人将这么重大的事情交于自己办理,足见王斗对自己的信任,他抱拳施礼道:“大人放心,就是刀山火海,下官也要为大人办好此事。”
看着韩朝,王斗满意地点了点头,韩朝最早跟随自己,又为人沉稳冷静,此事交给他办,确实选对人了。如果是韩仲,高史银几人,听到这个消息,早跳起来了,王斗不怀疑他们的忠诚,但他们的性子,却是办不了这么重要的事情。
王斗细细对他交待:“你到舜乡堡去,去寻匠头李茂森,让他带些人随你前去勘察。”
…
韩朝领命而去,一去十几日,直到腊月的二十七日,他才回到保安州城,随行的还有匠头李茂森,老匠吴世宦等人,几人风风尘仆仆,脸容黑瘦,满是风雪刮开的口子,足见他们勘察的辛苦。
韩朝向王斗禀报,他已经带人察实,保安州境内的辉耀堡相广,五堡栾庄的上井沟几地,确实分布有几个银矿,这几地荒无人烟,足以悄悄开采而不引人注意。
接着便是老匠吴世宦说明这些日寻矿的情况,算起来,吴世宦从崇祯八年起跟随王斗,他的利益,现在与王斗紧密相连,目前他在舜乡堡负责各土木事宜,主要带领各匠户们打制灌溉水车等物,两年下来,有了不小的身家,甚至比一些军官还富有,是匠户中第一批先富起来的人物,看到他的例子,各匠户们都是信心百倍,呈匠头可以过上好日子,自己同样可以。
两年过去,吴世宦的头发更白了,不过他仍是声若洪钟,精神矍铄。他算是全才,打制武器,土木工活,寻矿采矿等,算是样样精通,韩朝秘密找到李茂森时,李茂森便找到了吴世宦,二人知道此事重大,都是挑选匠户中自己最信任的亲信子侄,随韩朝一起,到相广等地去寻矿勘测,事情终于有了结果。
王斗赏了李茂森,吴世宦二人一张椅子坐,让二人心下感激,操守大人渐渐位高权重,仍是如在靖边堡,舜乡堡一样,对他们这些下人如此和蔼,现在更是托以重任,二人都有士为知己者死的念头。
吴世宦道:“大人,小的们随韩千户前往大人所说的相广、上井沟等地勘测,那边确实是有银矿,只是该地矿脉横斜若树枝,开采炼银,怕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恐需人力较多。”
依吴世宦说的,相广等地的银矿并不是什么露天富矿,只能以坑采为主,沿着矿体的走向竖井开拓。
他估算了一下,有些洞井开采后,垂深可达五十丈,水平长可达六十丈,就是一些小井,怕也要深达十丈。而且这银矿还混有大量的并发之物,如铅锌等,烧炼成银,需要费很大的功夫。
李茂森也道:“小的看过了,该地银矿品相不高,估计八石方可得银七两。炼矿成银,需将矿石舂碓成屑,再投铅于炉中,银溶于铅,方可分离白银,种种工时不少。”
他脸上露出担忧之色:“相广等地荒无人烟,虽能掩人耳目,不过当地食宿恶劣,小的最怕就是四面高地有泥石之流。”
李茂森负责舜乡堡各样军器的打制,他与吴世宦分工,一负责兵器,一负责民器,在舜乡堡工匠中,他比吴世宦还富有,已经在舜乡堡内盖了一所大宅院,让人羡慕不已,他的利益,也与王斗紧密相连。
他将自己的担忧说出来,王斗沉吟良久,道:“银矿的开采,势在必行!”
他对吴世宦道:“吴师傅,这银矿之事,便你负责吧。你挑选开矿匠工,他们的衣食口粮,本官都会优厚供给。只需劳作数年,他们便可一生衣食无忧。为让矿工们安心劳作,他们的家口,也尽数集中到相广等地去。”
他看着吴世宦微笑:“听闻吴师傅有四个儿子,个个技艺出众,可喜可贺。”
说起自己的几个儿子,吴世宦也是笑得合不拢嘴。
王斗道:“从明年起,舜乡堡便要开设木工厂,伐木场,石料厂,石灰厂等作坊,你的几个儿子,完全可以负责这些厂矿的运作嘛。”
吴世宦更是大喜,连忙拜谢过王斗。
王斗对李茂森道:“明年舜乡堡同样要开设铳炮厂,火药厂,铁厂等作坊,李师傅,这些厂矿的运作,我也决定交给你来处理。”
李茂森同样大喜过望,连连跪下向王斗叩头。
送走了吴世宦与李茂森,王斗对谢一科道:“你到舜乡堡跑一趟,去将钟调阳叫来。”
…
很快便是大年夜,新的一年开始了。
崇祯十年的正月初六日,韩朝终于成亲了,新娘子便是保安州城万胜和米店的郑娘子。比起两年前,现在的万胜和米店规模可比以前大了许多,原因就是王斗领军到了州城后,所需要的米粮,都是向万胜和购买。
光光王斗麾下,近千人的兵马吃喝,就不是一笔小数目,这么大的客源,让万胜和米店的规模如同吹气球一样膨胀起来,现在的万胜和,在州城内已经连开数家分店。为了解决这些军士的粮米供应,万胜和米店伙计四处买粮,也为王斗带来了大量的外地情报。
韩朝在州城的府邸位于城巽隅的承恩坊,离管屯官张贵的府邸不远,这所宅院面积不小,不过这笔银钱韩朝也拿得出来。与王斗身旁各个千户一样,韩朝只分到一百五十亩田地,光靠田地收入,怕买这所宅院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韩朝的收入主要是靠杀敌缴获分赏,王斗分赏颇厚,这两年来他没有发下一文钱的粮饷,不过每次剿匪或是杀敌,很多普通的军士,光分到手的银钱,就抵得上普通明军一年的粮饷,军官分赏更厚,这让舜乡堡军士与别地明军不一样,都是盼望着上阵杀敌。靠着这些分赏,韩朝才有能力在州城买房。
此时他的府邸内张灯结彩,喜气洋洋,从一早开始,贺喜的人员就不断前来。韩朝,韩仲兄弟身为州城操守官王大人的心腹部下,又都是千户官身,现在韩朝成亲,谁不想借这个机会前来交好?
州城管屯官张贵来了,营操守官田昌国来了,把总温方亮来了,镇抚官迟大成来了。还有舜乡堡一干旧识,防守官林道符来了,副千户孙三杰来了,副千户高史银更是来了。还有保安州各堡的军官们,各地的乡绅商户,都是纷纷送来贺礼,将韩府内挤得满满的。
特别是高史银,他现在竟与韩朝成了亲家,他娶了郑娘子的三妹郑晓芸为妻,而韩朝又娶了自己妻子的姐姐为妻,自己与韩朝算什么关系,高史银一时间也分辩不清。
不过他一进屋就哈哈大笑,高声道:“韩兄弟,我的儿子都会跑路了,你现在才娶妻…嗯,现在也不算太晚。”
他看韩朝一身新郎官的打扮,老气横秋地评论:“不错,这才象个有家室男人的样子。”
韩仲站在哥哥的身旁,他也是打扮得喜庆非常,这几天他忙里忙外的,焦头烂额。
他与哥哥住在一起,大哥成亲,他这个当弟弟的,自然有义不容辞协助的义务,此时他瞪眼道:“高蛮子,你不过比我哥早成亲一年,就这个教训的口气?”
高史银叫道:“韩二兄弟,你也不小了,该成个家了。”
众人一片嘻笑中,高寻静静地站在一旁,韩大人成亲大喜,又与他有引见之恩,他与妻子田氏商议,也咬牙备了一份礼物,虽然不重,也是他的心意。
此时看韩朝春风满面的样子,高寻心下羡慕的同时,也是暗暗发誓,总有一日,自己也要如韩大人一般,这般的春风得意,最后封妻荫子,光宗耀祖。
第161章 出境剿匪
保安州城万胜和米店,此时这里也是张灯结彩,宾客如云,郑娘子的叔叔郑经纶打扮得焕然一新,只是在门口不时的迎来送往。
“四爷,恭喜恭喜啊。”
每个进来贺喜的宾客们都这样说,他们看向郑经纶的眼中都满是嫉妒,这郑经纶不知走了什么狗屎运,一个侄女嫁给操守大人的爱将,舜乡堡掌握实权的营操官,副千户高史银。现在更有一个侄女嫁给操守大人的心腹,千户官韩朝,这下郑家不兴旺都不行了。
韩朝与韩仲兄弟都是千户官,又尽是操守王大人的心腹爱将,他们兄弟调到州城来时,听闻二人尚未娶妻,不知有多少人在打主意,想将自己女儿嫁给兄弟二人,结果却是花落郑家。很多人都在恶意猜测,这韩朝连自家美貌女儿都不要,却找了个寡妇,难道那韩朝兴致与众不同?
当然了,各人只敢在内心排诽,在表面上,对郑经纶还是要笑脸相迎,现在的郑老四,在州城这个商业圈中,谁人敢不正眼看他?走到哪里,谁不恭敬地称他一声:“四爷?”
对自家侄女的婚事,郑经纶自然非常满意,当初郑娘子的三妹郑晓芸嫁给高史银时,郑经纶曾表示反对,随着高史银的官位快速上涨,最后成为舜乡堡的副千户时,侄女的婚事,已经成了他高瞻远瞩的得意之举了。
现在大侄女更嫁给韩朝,千户的官身,操守大人的心腹,侄女一过去就是官太太,所以对郑娘子的婚事,郑经纶可是无比的上心,这些时日他忙上忙下,精思力竭的,圆圆的脸都瘦了一大圈,不过精神却是非常好。
他穿着崭新的丝绸衣衫,富态的脸上笑容就没有停过,只是将一个个宾客迎进宅院之内。
此时在里屋,郑娘子的三妹郑晓芸看着对镜梳妆的郑娘子道:“姐姐今日好美。”
郑娘子有些羞意,低声道:“妹妹,你来取笑我。”
郑晓芸歪着头道:“姐姐,我可不是取笑你,你这一打扮,确实美极了,姐夫见了,怕要看傻眼。”
郑娘子忽然叹了口气:“姐姐毕竟是孀居之身,就不知道你韩大哥他会不会嫌弃我…”
郑娘子两年前便对韩朝有意,人说女追男,隔层纱,郑娘子却是好辛苦才让韩朝答应娶自己,心愿得偿,事到现在,却又患得患失起来。
郑晓芸认真地道:“姐夫他是个豪杰,他既答应娶你,肯定会对你好,姐姐不必担心。”
郑娘子想想确实,又高兴起来。
…
韩府内,宾客不断往来,这时宾仪喊道:“保安州中千户所世袭百户官李光衡大人到,谨奉贺仪两封,贺韩千户新婚大喜。”
在韩府大厅前,随着宾仪的喊声,在此迎接的韩朝、韩仲兄弟便看到一个魁梧的中年将官大步进来,他的身旁,还随着他的妻室,又有一个美貌的小娘子,年在十五、六岁,颇为害羞的样子,紧紧随在母亲身边,目不斜视的,似乎是李光衡的女儿。
这李光衡面目粗犷,说话时粗声大气,他向韩朝施了一礼:“恭贺韩千户新婚大喜。”
就没有下文了。
韩朝微笑道:“有劳李百户了,请里面坐。”
他让自己的弟弟韩仲将李光衡迎进去,不料他唤了一声,韩仲却是没有反应,他诧异的看去,只见自家弟弟瞪着那李小娘子直看,张着嘴,眼珠子一动也不动。
李光衡进入大厅之内,看到营操官田昌国与管屯官张贵言谈正欢,这田昌国是他的直属上官,依着礼节,他便上前向田昌国施礼问好,田昌国看见李光衡,哦了一声,淡淡道:“是李百户啊,眼下非在军中,便不必多礼了。”
说了一句后,他又继续与张贵说笑。
李光衡遇了个软钉子,闷闷不乐地下来,自己找了个地方安坐,看见桌上有酒,不由嘴馋起来,可惜这种场合却是不好无礼,他闷闷不乐地呆坐半晌,叹了口气。
忽然他感觉腰间一痛,却是他妻子刘氏掐了他一把,他皱眉道:“夫人,你这是作甚?”
他妻子刘氏恶狠狠在他耳边道:“你为何双目不瞬地盯着那边几个女子,老实交待,你是不是看上哪个骚狐狸了?”
李光衡这才发觉自己想着心事,什么时候停目在那边一干女眷身上,他怒道:“你胡言乱语什么?”
他忽然发觉女儿不见了:“咦,依儿去哪了?”
韩仲如热锅上的蚂蚁,想过去与那李小娘子搭讪几句,却又鼓不起这个勇气。看那李小娘子悄悄躲在桌旁暗处一角,背对着身子,不知道在那边做什么。
他转了好几圈后,终于加足了劲,他雄赳赳气昂昂地过去,学着戏文上的样子,向那李小娘子作了一揖,说道:“…小娘子有礼了。”
那李小娘子吓了一跳,嘴巴快速地鼓动几下,大大地吞了一口,然后转过身来,她脸有些红,似乎是涨的,见是韩仲,她端正了自己的坐姿,轻声细气地道:“原来是韩千户,可有什么事?”
韩仲愣了半天,才想起下一句台词:“小生韩仲,请问小娘子仙乡何处,年岁几何,始甚名谁,可曾婚嫁?”
那小娘子脸慢慢红了起来,螓首几乎垂到了酥胸上,她羞答答地道:“小女子唤李依依的便是。”
韩仲哦了几声,他魂不守舍的只是盯着那李小娘子直看。
李小娘子羞答答了半天,见韩仲只是站在自己身旁,不说话,也不走开。慢慢的,她的神情不友善起来,忽然她瞪起眼珠子,凶声恶气的道:“哪有这样看人家的,无耻登徒子。”
见她转瞬间变了脸,韩仲不由呆了。
…
随着宾客不断前来,韩府内的气氛更是进入高潮,忽然宾仪喊道:“保安州操守官王大人到。”
立时厅内一片骚动,所有人都是站了起来,韩朝见自己弟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他顾不得多想,赶忙迎了出去,只见王斗携手自己妻子谢秀娘,含笑地走了进来。谢一科领着几个护卫,昂首挺胸地随在二人的身后。
韩朝要大礼参拜,王斗止住了他,含笑道:“韩兄弟,今日你是新郎官,不必行此大礼。”
他端详着韩朝,连连点头:“你终于成家了,也了却我一桩心事。”
王斗拥抱了他一下,在他后背连连轻拍:“好兄弟。”
一片的惊叹声,无数双羡慕的眼神看向韩朝。
王斗这个举动也让韩朝哽咽:“多谢大人。”
王斗笑道:“今日是你大喜的日子,可不宜落泪。”
他笑着携妻子进去,随后又是如云的官将上来参拜王斗,韩府内更见喜庆。
…
“接新娘喽。”
鞭炮声炸起,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从万胜和米店出来,往韩府而去,沿途吸引了无数的围观人群,还有众多的孩童在队伍后追逐。
在人群中,呆呆地站着一个女子,体态妖娆,望着远去的花轿,她恨恨说了一句:“负心的人儿。”
…
崇祯十年正月二十六日,在韩朝成亲不久,他的弟弟韩仲也成亲了,他的妻子却是保安州中千户所世袭百户官李光衡的女儿李依依,这个李小娘子也是保安州出名的美人儿,韩仲与她一见钟情,非她不娶,经有心人撮合,有情人终成眷属,世人皆引以为美谈。
韩氏兄弟先后迎娶双娇,羡煞旁人,保安州热闹了多天后,才慢慢平静下来。
在保安州平静时,外界仍是沸沸扬扬,崇祯十年正月中,清太宗皇太极亲征朝鲜,责其渝盟助明之罪。清军势如破竹,连克义州、安州,直逼平壤。朝鲜国王李倧率长子及百官遁于南汉山,又令次子携眷属避于江华岛之上,并向大明求援。
大明命总兵陈洪范调遣各镇舟师赴援,等明军出海时,才知属国朝鲜已经献上敕印降清。
崇祯十年二月初三日,张献忠、罗汝才等连营百里直逼安庆,南京大震。崇祯帝诏左良玉、马爌、刘良佐等合兵救援。张献忠与明军大战于安庆城下,张献忠大败,退守潜山天王古寨,明安庆巡抚张国维檄总兵左良玉搜山,良玉不应,放兵纵掠妇女,屯兵月余,竟自北去。
崇祯十年二月初八日,保安州城组织了盛大的春耕仪式,城内军民倾巢而出,他们敲锣打鼓,抬着纸扎的春牛犁具,一路鸣放鞭炮,将春牛抬到田头的茅草厂内,以王斗与知州李振珽为首,焚香祷告皇天厚土,希望新的一年五谷丰登。
随后是一年紧张的春耕开始,田头种植冬小麦的,需要浇水,返青拔节,追肥除草。更干旱的土地,种下谷子与高粱之物,由于州城免除今年军民百姓的税粮征收,田地所出,尽归自己,因此大家干劲都非常足,除了一些大户人家,现在州城军民的耕作浇水基本还是依靠人力,大家都盼望自家田地灌井打制,分取耕牛的那一天。
操守大人已经答应大伙,在秋播前会给大家分下耕牛,挖制好灌井。各人已是听闻,在操守大人的原来的舜乡堡,那边已经开始分牛了,每四户人家分给耕牛一头,等将来购买的耕牛运到后,还将三户人家分给耕牛一头。大伙都急切盼望那一天的来临。
看着田头军民从未有过的热情,知州李振珽很是感慨,王斗道:“这都是拜大人仁政所致,所以百姓感激,勤力劳作。”
知州李振珽摇了摇头,深深地叹了口气。
…
紧张的春耕结束后,州城百姓又去卖力地开垦荒地,清明后两天,王斗招集州城的韩朝,韩仲,温方亮,又有舜乡堡的林道符,高史银,孙三杰等人前来议事,此次招集众人,王斗准备让他们到处剿匪生财,现在保安州城已是无匪可剿,只能出境作战了。
看到韩仲时,王斗吃了一惊,他的脸上满是伤痕,畏畏缩缩的不敢看众人。
王斗吃惊地问道:“韩二兄弟,你怎么了?”
韩仲委屈地站立着,半晌,他忽然哭了起来:“我家娘子打我,呜呜呜呜呜…”
第162章 随军
依韩仲说的,他家娘子继承了她爹,保安州中千户所世袭百户官李光衡的火暴脾气,她娘,也就是自己岳母,保安州第一妒妇刘氏的双重性格,而且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让韩仲成亲后苦不堪言。
其实事情很简单,便是昨日韩仲随娘子逛街时,瞄了对面一妖娆妇人的胸脯一眼,再顺便看了她的臀部一眼,最后看看她的脸蛋长得什么样,其实这事很正常,往日韩仲随高史银他们出去逍遥快活时,便常在街上对女人评头论足,有什么大不了的?
很普通的一件事,当时娘子也没出现什么异样,韩仲回家后就忘了。
不料当晚临睡时,李小娘子突然向韩仲追究此事,她先是大哭大闹,最后突然向韩仲大打出手,她的拳脚不错,韩仲一下子反应不及,就被打倒在地。一时间他愣住了,跳起来想反击时,拳头还没落到李小娘子身上,她已经是哭得死去活来。
她声音之凄厉,整个韩府都是听得清清楚楚,吓得他大哥韩朝与他嫂子郑娘子连忙赶来,不用说的,韩仲又被大哥结结实实的批评了一顿:“打老婆,你越来越有出息了,弟妹这么娇弱的身子,打坏了怎么办?”
这李小娘子作派甚好,小嘴甚甜,娇滴滴的又弱不禁风的样子,平日韩朝与他夫人都甚为疼爱这个弟妹。被打又被骂,韩仲直觉比窦娥还冤,满腔的心酸无人诉说,他越想越是伤心,听了王斗的询问后,他忍不住便哭起来。
王斗听了韩仲的哭诉,也是吃惊不已,韩仲那口子他看过,外表很文静的样子,甚至有些羞羞答答的,没想到内心却是这么暴力,真是人不可貌相。
在场各人也是震惊了,他们议论纷纷:“太不象话了,做妻子的殴打丈夫,国朝三百年天下,从未耳闻,实是惊世骇俗。”
温方亮拍了拍韩仲的肩膀,嘻笑道:“韩二兄弟,你这样不行啊,要不要哥哥教你两招,保管你家娘子以后对你服服帖帖。”
韩仲抽抽噎噎的道:“你说的真的还是假的?”
韩朝坐在一旁,闷声道:“温兄弟,你不要添乱了。”
王斗也是沉吟,部下家口不和,此乃大忌,他道:“韩兄弟,这样吧,等会散了后,我让秀娘招你家娘子过来,让她劝说一二。”
韩仲忽然收泪:“不劳大人与太太了,其实我家娘子还是不错的,平日嘘寒问暖,体贴入微。她只是见不得我去瞧别家的女子,她不让瞧,我不瞧便是。”
叹息声四起,王斗也是摇了摇头,清官难断家务事,就让韩仲自求多福吧。
他咳嗽了一声,正色道:“现在开始议事。”
众人立时肃然坐定,王斗环顾左右,缓缓道:“眼下州城这种局面,若是没有钱粮来源,我恐秋播时耕牛与水车大大不足,更不用说日后还要扩军。正好春耕过去,将士们田地劳作都已结束,是该出去剿匪积财了。”
韩朝道:“保安州境内已是无匪可剿,唯有出境作战。”
林道符有些担忧:“大人,官兵出境作战,没有上司的命令,这是有违兵制军法的。”
温方亮笑道:“林大人,我等都是大明的官军,又何分你我,境内境外?除暴安良,安靖地方,此乃我们官军的职责。当然了,为免多生是非,我等便不打旗号,悄悄出去便是了。”
众人都同意他的看法,林道符也就不多说了。
王斗取出地图,这地图已是比舜乡堡使用的地图精细了许多,不过还是达不到王斗心目所想。
他指着地图道:“在我们保安州东西南北四个方位,往东,为怀来卫,往北,为宣府镇城,往南,为马水口,天津关,以我们现在的情况,往这几处剿匪用兵都为不宜,只有往西了。”
王斗道:“自浑河,美峪守御千户所过去,便是我宣府镇的怀安卫,还有蔚州,广昌等地,此几地山高林密,也多平衍旷野,土地肥饶,向是匪患滋生之地,打平这些地方的匪寨,可以安靖地方,取来的钱粮,也可以裕养我保安军民。”
王斗双拳敲在桌上:“出兵剿匪,势在必行!”
见王斗决定下来,在场各人都是兴奋,纷纷请战,王斗麾下的军士收入主要就是依靠杀敌缴获,对手又是不堪一击的匪徒,谁不想领军出战,分上一笔?
见众人士气高昂,王斗也是满意,他微笑道:“诸位不必着急,此次剿匪,将持续到秋播之前,大家都有机会出战。”
他沉吟了半晌,道:“韩兄弟你二人刚成亲不久,便多在家内陪伴妻子,首批出战的,州城便是温兄弟,舜乡堡便是高兄弟,钟调阳他另有用处。高兄弟去后,孙兄弟便领着丁总的兵马防守舜乡堡。等二人回来,你们再进行轮换。”
听王斗这样安排,温方亮与高史银都是兴高采烈,韩仲叫道:“大人。”
王斗一摆手:“就这样决定了。”
他对镇抚官迟大成道:“迟大人随军出发,登记将士们的功次缴获。”
迟大成严肃地拱手领命。
王斗对温方亮与高史银道:“你二人准备一下,招集将士好好操练,等出境哨探的夜不收回来,你们立时出发。”
二人都是高声领命。
…
第二日,韩仲有些不好意思地来寻王斗,说是向操守大人推荐一个人才,王斗哦了一声,他哥韩朝向自己推荐了小旗官高寻,很不错的样子。现在韩仲又来向自己推荐人才,他起了好奇之心,问了几句,原来竟是韩仲的泰山岳父大人李光衡。
看韩仲尴尬的样子,王斗安慰他道:“举贤不避亲,只要你岳父确有才能,本官定会重用。”
王斗问了几句,原来这李光衡确象有本事的样子,善骑射,还精通大枪、火铳,又粗通文书,颇有韬略,他的才华,让韩仲这个女婿也是自叹弗如,如果不是自己机运好,跟上王斗的话,韩仲自认自己成就远远赶不上他的岳父大人。
这李光衡现为千总田昌国的部下,当时闹饷大案中,由于田昌国严控手下闹事,故而田昌国这几百人逃过一劫,李光衡自在其中。韩仲很为岳父抱不平,田昌国部下兵丁多不能用,唯有自己岳父队中军卒颇健,往日州城一有战事,田昌国都是调自己岳父出战,立功不少,可惜却一直得不到升迁的机会。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李光衡的性格较直爽,说话不懂拐弯抹角,很不得上峰田昌国的欢心,上官不赏识,想升迁那是妄想,幸好自己女婿韩仲是个伯乐,发现了岳父这匹千里马。
韩仲还透露一个消息,岳父虽身为保安州的世袭百户,然祖上如操守大人一样,也曾在戚家军的麾下南征北战。听到这里,王斗更感兴趣,急招李光衡前来一见,果然这个面目粗犷,身材魁梧的中年将官很不简单。
不过他的性子确如韩仲说的那样,这样的人,或许只有王斗才能忍受,换了任何一个上官,都不会喜欢这样的属下,虽然他们很乐于让这样的人去做炮灰。一看到李光衡,王斗就想起后世那些几十年都移不动位子的老干事,老xx,老xx等。不过这样的人才,却是王斗需要的,当即他向千总田昌国要人。
王斗向田昌国要人,他哪敢不同意?不过田昌国被王斗招来,听了王斗要的人后,他脸上的表情很奇怪,心想:“看不出啊,老李这么死板的人,什么时候抱上操守大人的大腿了?此人不声不响的,城府太深了!”
忽然他恍然大悟:“他的女婿不就是那韩仲吗?原来如此!”
一时间他颇为后悔:“为什么自己生的都是儿子,就没有生下一个女儿呢?”
…
崇祯十年二月底,随着王斗的一纸调令,时保安州城千总田昌国麾下,任职管队官的世袭百户官李光衡调往舜乡堡,在高史银的部下担任管队官之职,这样高史银部下就有两个管队官,一个杨通,一个李光衡。与李光衡一同调往的,还有原把总池登善部下,时任甲长的保安州小旗官高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