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乱兵被押解出来时,无数双眼睛看向他们,其中更有一道道仇恨的目光,就是这些人,在城内干下种种禽兽不如的事情,抢夺自己的财物,淫辱自己的妻女,焚烧自己的房屋,甚至杀害自己的家人,自己恨不能生啖其肉。
仇恨的目光下,又是集体无声的沉默,感受到那种目光,就算乱兵中那些最凶悍的兵痞也是大为不安,其中更有许多人感觉不妙,全身不由自主颤抖起来。
而在众百姓中,又有一些人是这些乱兵的眷属,见自家男人被五花大绑押上来,她们都是一片惊呼,不知道自家男人要被如何处置。她们的惊呼,引来周边百姓一道道仇视冰冷的目光,让下面一些乱兵更为不安,有些人已经脚步发软,迈不开步伐。
乱兵被押解过来,韩朝向王斗禀报道:“禀大人,城内作乱官兵五百余人,当场格杀一百五十八人,擒获三百八十七人,据察,这些乱兵皆为把总池登善,把总黄显恩,镇抚官郑禹等人部下,其中不乏其亲随家丁。”
王斗冷笑:“池登善,黄显恩,郑禹,这三个乱贼,好大的狗胆。”
他扫了面无人色的李振珽,田昌国,张贵等人一眼,又看了看周边同样脸色苍白的人群,说道:“将受难百姓的遗体抬出来吧。”
韩朝领命而去,很快的,兵乱中一具具百姓的尸体被抬出来,越积越多,最后达到一百多人。他们中有男有女,有老人,也有小孩,脸上都带着临死前的极度恐惧。其中更有一半人是赤身裸体死难女子的尸体,每次劫难,总是女子第一个遭殃,特别是一些有姿色的女子。她们所受的折磨更是惨不忍睹,眼下也只是用一床草席粗粗包裹。
这些遗体,多是王斗等人从街上收殓而来,估计兵乱中,还有众多死难者的尸体留在各家各户,来不及统计。看着地上一具具尸体,百姓中终于哭声大作,许多不见家人的军民百姓,已经可以预料地上那些尸体中,就有他们的家人。
听着众百姓的哭声,看着地上那些尸体,那些乱兵更是按耐不住,他们感觉到自己末日来临,很多人瘫倒在地,就算乱兵中那些自持悍勇的兵痞家丁,也是个个全身发抖。
李振珽等人都是叹气摇头,千总田昌国麾下的那数百官兵们,也是个个张着嘴,那些百姓尸身一具具摆出来时,对他们冲击都是非常大。他们第一次认识到,身为官兵,如果不谨守军纪,会给百姓造成多大的伤害。
王斗出来,他缓缓看着众人,开口道:“我曾看过戚爷爷的兵书,他书上有言,兵是杀贼的东西,贼是杀百姓的东西。身为官军,本应保护百姓,护卫乡邻。若是不守军法,祸害百姓,便与贼寇无异,甚至更为可恨!”
场内静静无声,上万双目光只是注视着王斗。在人群中,还站着知州府的少夫人与纪小娘子,她们身旁,还有一些护卫丫鬟等人物,王斗说话时,她们都是一样看着王斗说话。
王斗继续朗声道:“我王斗惭愧啊,治下的官军,做出此等禽兽之举,我王斗愧对州城的军民百姓!”
他对众人深深一揖,人群中一阵骚动,没想到王斗会如此表态。
王斗继续道:“对上奴贼畏葸不前,对上百姓如狼似虎。这样的官军要来何用?”
他喝道:“军无纪不严,官兵作乱,罪无可恕!今日,我便在众百姓面前,将这些作乱贼军尽数正法,以告慰那些死难的军民百姓,众军都需引以为戒!”
“我愿治下清明,从我保安州城始,为此,我王斗刀剑加颈,斧钺临身也在所不惜!”
场内鸦雀无声,王斗的话,将所有人都吓到了。将这数百人尽数处决?不说各军民百姓听得发呆,就是那些哭泣的人们,也是吓得个个哭声停止。
知州李振珽,千总田昌国,还有他部下那些官兵都是面无人色,只有王斗身后的韩朝,韩仲,钟调阳,谢一科几人还是肃然而立,他们个个板着脸,神情非常严肃。
在人群中,纪小娘子也是吃惊地对少夫人道:“挽云姐,刚才那王斗是说…说将这些乱军尽数处决?我没听错吧?”
少夫人道:“好象…好象是的。”
她闪亮的目光紧盯着王斗,眼中满是不可思议的神情。
那些乱军一片的哭叫求饶,他们道:“我们不是乱军,我们是官军,我们只是要饷,要饷…”
王斗指着地上的尸体喝道:“你们的话,对那些死难百姓说去吧。”
他看着对面那些放声哭喊的乱兵眷属,摇头叹息道:“尔等要饷,本可向本官讨要,为何祸害百姓,做出此等禽兽之举?为肃法纪。本官必定处决你们,不过我不会祸及你们的妻女,如本官在州城实行新政,也同样会给她们分下田地。”
他喝道:“来人,行刑。”
口令声四起:“行刑!”
“甲总火铳队准备!”
“准备!”
韩朝的甲总两队火铳兵出来,他们两队合一,一百余人高举火铳大步前进,在军与民两地的平川前行几十步后,停了下来。
“提人!”
一百个乱军被甲总的两队长枪兵提来,他们大声惨叫:“我不要死啊,不要死…”
那些乱军再挣扎哀求也无用,他们在火铳队的前面被排成一排,看着前面那黑压压的火铳,他们全身颤抖得厉害,很多人裤档湿了仍不自知,更多人则是放声大哭。
“行刑开始,预备…”
一排的火铳放下,瞄准了前方那些乱兵。
“放!”
“放!”
火铳震耳欲聋的声音响起,一股的烟雾腾起。
一切的声音都停止了,场内各人鸦雀无声,没有人敢稍稍动弹一下。
好一会,众人才听到前方口令声传来:“查验行刑结果!”
两队长枪兵上前,一个个察看那些乱军有无打死,没死的,各人或用长枪,或抽出腰刀,再补一下。

排铳的声音一阵响过一阵,乱军处决了一百人后,再提上一百人,很快的,便有三百个乱军被处死,场中尸积如山,鲜血味道与硝烟的味道传来,很多人都是大声呕吐起来。
特别王斗用火铳行刑,给在场军民以最大的震慑,所有人都是面无人色,双脚发软。
第152章 吓了一跳
看着这种震撼的场面,千总田昌国部下数百官军尤其脸色发白,每次排铳的声音响起,他们数百人就集体全身剧烈颤抖一下,他们庆幸自己没有参乱的同时,也对王斗的雷霆手段畏惧到了极点,几百人,州城一半的官兵,说杀就杀了,这是什么心肠?
排铳响了三次,已经处决了三百人,处决的人中,不乏那些百户,总旗官身的管队官,甲长之类的小头目,他们虽是军官,也丝毫得不到留情,与那些普通乱兵一样被火铳打死在尸体堆上。
周边的百姓已是纷纷跪下,感谢操守大人与知州大人为他们主持公道。此次兴兵闹饷,多为州城的操备官军与各家家丁,他们中很多人眷属不在州城内,然而乱兵中,也有诸多的杂差官兵与守屯官兵,他们中一百多人眷属都是居于城内,看着自家男人一个个被处死,许多人同样无声的流泪。
“提人。”
如催命般的声音响起,最后八十七个乱军也被粗壮的舜乡堡长枪兵如老鹰抓小鸡一般提来,他们个个已经没有了行走能力,只是全身瘫软地任由那些长枪军士将他们押来,让他们在乱军尸堆前排成一排。这些人双目发呆,没有几个人能站稳身体。
“预备…”
又是一排黑压压的火铳举起。
过了良久,众人期待或是不期待的火铳声并没有响起。他们纷纷将目光投向王斗那边,却见一个年轻的将官向他禀报什么,王斗连连点头,淡淡道:“将他们押上来吧。”
过了一会,喝骂声四起,却见池登善,黄显恩,郑禹三人正被几个粗壮的铁甲军士押来,他们各人头上脸上鲜血淋漓,脚步踉跄不稳,在三人身旁,跟着十几个被押解的家丁们,同样被驱赶前来。
无数双眼睛看着他们被押解前来,忽然大骂声四起,却是那些被处决的乱兵眷属。
她们哭骂道:“池登善,郑禹,你们几个狗贼,都是你们害死了我家的男人,你们不得好死。”
“将这几个狗贼千刀万剐。”
那些乱兵的眷属没有理由,也不敢责怪行刑处决的王斗等人,满腔的愤恨,都怪到了挑起是非的池登善,郑禹几人身上。
“杀死他们。”
一片愤怒的声讨,随之又扔来了大块的石头泥土等物,砸到了池登善等人的头上。
黄显恩只是垂头哭泣,池登善,郑禹等人却是大怒,虎落平阳被犬欺,这些卑贱的军户,往常在他们面前奴颜婢膝,大气也不敢出,眼下竟敢如此。他们抬起头喝骂,但他们的声音,却是淹没在一片愤怒的海洋中。
他们越是押解前来,越是心惊,被处死乱军的尸体,他们已是看见,没想到王斗如此的心狠手辣。这几百人,尽被被他杀了,一时间,池登善几人后悔莫及,就算此次侥幸能逃过惩罚,没有了这些兵,他们也沦为无足轻重的人物。
他们一行人被押到王斗的面前,狼狈地站在王斗的面前。
看着他们,王斗冷冷道:“池登善,黄显恩,郑禹,你们三人身为官军首领,本当约束军士,谨守军法,然你们却纵兵行乱,祸害百姓,你们该当何罪?”
池登善道:“大人,下官等冤枉,此次兵乱,下等官一概不知,更没有参与,请大人明查。”
郑禹道:“我等告病在家,此间之事,也是方才有所耳闻,下官等约束不严,自当请罪。然纵兵行乱之说,实是诛心之言!”
王斗冷笑道:“尔等巧言令色,然则本官多方审问,所有证据,都察明此次兵乱,便由你们三人主使谋划。你们虽居幕后,然一切乱因,都因你们而起。”
他厉声道:“你们三人好大的胆子,为一己之私,害了多少百姓?不将你们正法,天理何在,公道何在?”
池登善,郑禹等人大吃一惊,王斗处决了乱军不说,竟还要杀他们?
他们叫起来:“我们没有参乱,没有参乱。”
王斗冷冷道:“尔等罪大恶极,罪无可恕,来人,将他们押下去,与乱军一起处决,以儆效尤!”
几个如狼似虎的舜乡堡军士上来,将他们强拉下去,池登善等人更是惊慌起来,连一旁的众人也是惊呆了,王斗杀了几百乱军不说,还要杀把总池登善几人?
场地鸦雀无声,所有人大气也不敢出。连最后排成一排的乱军们也是惊呆了,不可相信地看着被强拉上来的上官们。
郑禹一边挣扎,一边大叫:“王斗,你这是私心报复,我们不服,不服。”
黄显恩拼命哭叫:“大人,小的知错了,求大人饶了小的吧。”
他冲千总田昌国,知州李振珽叫道:“两位大人,求你们向操守大人求求情。”
田昌国脸色极为难看,他只是转头不理,李振珽哼了一声,抬头看天。
池登善拼命挣扎,他喝骂道:“王斗,我乃大明堂堂正五品千户官身,就算定罪,也需经有司审问,你无权处置我们!”
王斗冷冷道:“尔等纵兵行乱,本官无需经由有司审问,便可当场处决你们,拉下去,行刑。”
大明在司法上对军官采取特殊的优待政策,武官三品以上有犯,需得奏请得旨。四品以下有犯,所司逮问定罪后请旨裁决。在边境城池,若有军人谋叛,需由都指挥,布政司,按察司三司会同审问,然后申报五军都督府奏闻知会。
然而在军前临阵擒杀者不在此限,毋须经过任何审讯,王斗所依便是这一点。
在池登善等人的喝骂哭喊中,他们被押下去,与那最后几十个乱军排在一起。
“行刑!”
场地上又响起此起彼伏的喝令声。
“预备…”
黑压压的火铳又是举起,看着那密密麻麻的火铳口,郑禹与池登善呆呆出神,忽然他们嘶声大叫起来。
“放!”
震耳欲聋的排铳声再次响起。

崇祯九年十月二十七日,保安州官兵闹饷作乱,时任保安州城操守王斗率军镇压,临阵擒杀乱军首领池登善,黄显恩,郑禹诸人,兵乱转瞬而熄,军民相安,州人德之!
消息传到保安卫城时,守备李贻安吓了一跳,忙招署守备徐祖成议事,此时徐祖成在卫城除了协助李贻安治理城内诸事外,主要是管理卫所的营操事物。他部下王斗作战如此勇猛,肯定是他这上官操练的结果,考虑到徐祖成出众的练兵能力,不论是守备李贻安,还是怀隆兵备道纪世维大人,都决定让徐祖成管理保安卫所的营操诸事。
徐祖成进入卫城后,这些时间,一直在与城内各方势力明争暗斗,这两日总算松弛下来,正想喘口气,就听到了保安州城的事。
听到这个事情,徐祖成是目瞪口呆。这个王斗,老是搞出这么大的动静,任舜乡堡防守官,驱逐了许禄等四个管队官,到州城不久,又杀了治下一半的官兵,这个王斗…但是他办事又得力,又能打又能干…唉。
二人研究王斗递上来的公文,李贻安此时病情更见不好,他细看了公文后,咳嗽几声,说道:“此事无妨,州城已是平静,此事既了,我想兵宪大人也不想多事。”
大明到了这崇祯年间,各地兵乱闹饷已是普遍,不过多半来势汹汹,没有多日不可抚定,象王斗这样一个时辰就搞定的很少,虽然砍了不少脑袋,却也是能力出众,治军严谨的体现,操持得好,这也是政绩之一。
徐祖成道:“只恐温士彦与王孝威大做文章,池登善等人,可向与他们交好往来。”
李贻安冷笑道:“他们能做什么文章?池登善几人煽兵作乱,这是事实,当场诛之也是正理,王孝威等人是聪明人,他们知道避嫌的。”
私下他对王斗的心狠手辣暗暗吃惊,换成别的将官,自己麾下兵马越多越好,哪舍得象王斗这样杀的?他还担心一点:“州城乱兵诛除后,州城的防守兵力颇为不足,还要让王斗补足兵额,作好善后事宜才可,不可再生是非。”
徐祖成道:“王斗麾下有诸多军壮,州城的护卫兵力,应该不是问题。”
李贻安缓缓点头。

崇祯九年十一月初,关于保安州城乱兵之事的公文递到怀隆兵备道纪世维大人手中。
眼下纪世维大人心情还是很好的,经保安州卫之行后,他成功地抱上了新任督臣卢象升的大腿,前途不可限量。本来此次清兵入寇,纪世维大人治下被掳获了不少人口财帛,按律他是要治罪的,不过他治下有斩首二百八十一级的大功,兵部吏部议功后,功罪相抵,还升了他一级,升他为山东布政使司右参政,仍充任宣府镇怀隆兵备官。
这个升任对纪大人是一个鼓舞,曾几何时,他只想太太平平,任满走人就好,没想到自己升官了,他的心眼又活了。除了升官外,这次他的考课还为称职,要知道,初到怀隆道时,他的考课只是平常,差一点就不称职。
大明官吏任职九年,三年一考,考课为称职、平常、不称职三等,九年考满后,事繁历俸日多者,升二级。事简历俸日多者,升一级。如果下一次的考课还为称职,自己便稳升两级,或许有机会任宣府镇的巡抚也说不定。
所以对现在的纪大人来说,境内一切以稳妥,政通人和为上,当接到保安州乱兵闹饷的公文时,他第一个反应就是压下来,不过再仔细一看,他松了口气,原来事情已经摆平,而且还是一天之内,现在事发之地已经风平浪静。
详细看完公文后,纪大人说了一句:“这个王斗不错嘛,处事果断,治军严谨,作战又勇猛,是个人才。”
第153章 空缺
时间进入崇祯九年的十一月,这天气越加寒冷,天上不时飘着雪花,刺骨的寒风扫来,让州城街上的行人大大减少,甚至连马帮商旅也减少了出外的频率。
保安州城兵乱之事已经淡出众人眼帘,眼下这种世道,每天死人无数,一个小地方的几百人兵乱,实在引不起多少人的兴趣,对上官们来说,只要事情解决,不会蔓延开来就好,连宣府镇的巡按御史都没有精神过问。
保安州城之事,怀隆兵备道纪世维大人上报到宣府镇巡抚陈新甲那也是轻描淡写,重点强调在自己的指挥若定下,兵乱在一日之内已是解决,州城平静,不过兵乱缘于缺饷,希望巡抚那里能拨下一些钱粮,好好安抚一下将士,免得再生事端。
巡抚陈新甲大人哪里有饷?他只要求怀隆兵备道约束好将士,道内不要再生事非,相关的处理事宜,他自己看着办,最后将事情的经过发个报告上来,至于钱粮,他则要好好考虑一下。
提起钱,镇城内各方推卸,此事更没人愿意提起。
公文下放到怀隆道,正合纪世维大人的心意,他又发了个公文到卫城州城,要求卫所将官约束好将士,不要再生事端,同时他夸了一下王斗治军严谨,处事果断,他老人家很满意。最后他要求王斗将保安州城的兵额补足,不可缺了守戍的将士,然后报个兵册上来。至于守戍将士的粮饷,他正在竭尽全力想办法解决。
十一月的时候,镇内与道内有司官员到卫城州城走了一趟,作乱官军死了就死了,只要后续没人闹事,就没人有过问的兴趣,不过作乱官将的田产抄没清单倒是好好抄了一份。估计有数千亩田地充入公田,这些田地,以后都要缴纳税粮。
保安州城没了两总的兵力,需要重建,兵丁的名额没人关注,不过州城死了两个把总,一个镇抚官,空出了几个名额,这倒是有许多人感兴趣。大明卫所一向世职官员多,差遣实缺少,为了争抢这几个名额,这中间少不了一番的明争暗斗。
最后,依保安州城操守官王斗的意见,保安卫左千户所千户温方亮与韩仲忠义诚信,勇于任事,可为州城把总官。左千户所百户迟大成为人公正严明,可为州城镇抚官。
名单确定后,报知卫城守备李贻安同意,再报经怀隆兵备道纪世维大人批准,此事就这样定了下来。
十一月初九日,韩仲与温方亮领着舜乡堡乙总与丙总军士六百多人浩浩荡荡前来上任,温方亮与韩仲的部下原为军壮,现在他们将正式转为兵册上的正式官军,享受粮饷供给。
他们进城时,看得州城一干军民百姓脸色发寒,原以为操守官王大人麾下只有四百兵,不过平乱时已经看到韩仲与钟调阳领的几百军士,现在又有温方亮领的几百军士,王大人部下,倒底有多少兵马?
夹着处决乱兵的余威,加上王斗驻守州城内有心腹官兵近千人,现在他在保安州城内,已经确定了决对的权威。
关于温方亮,王斗的心情有些矛盾,自己对温方亮还是看重的,当日许禄等人出走时,温方亮与孙三杰留了下来,公然表示支持自己,也算是患难见真情。在抵抗清兵入寇时,也曾经同生共死过,小伙子虽然为人油滑,不过还是有才能的,也对自己表示过忠诚,所以州城有空缺后,自己立时考虑到温方亮。
不过他是卫指挥同知温士彦的侄子,这温士彦老是找自己的麻烦,当日王斗在确定州城把总名单时,温士彦曾对王斗的提议表示异议,不过在上面看到温方亮的名字后又立时表示同意,让王斗搞不清他内心在想什么。
王斗倒不会因为温方亮是温士彦的侄子就不用,不过他要确定温方亮的态度,如果有一天自己与温士彦公然冲突时,他站在哪一边?他不希望自己圈子里有与自己不对心的人。
对这个事情,温方亮也颇为苦恼,叔父温士彦总是有意无意找王斗的麻烦,其实他心知肚明,原因出于叔父与原操守官徐祖成不对眼,王斗又是徐祖成的心腹部下,温士彦当然要找王斗的麻烦,其实二人之间并没有直接的利害冲突,只是偏见问题。
温士彦认为王斗少年得志,飞扬跋扈,他非常看不顺眼,认为侄子留在王斗身边并不是什么好事,他想将温方亮调到卫城去,温方亮死活不同意。为这个事情,他与叔父温士彦已经吵过几次。
温方亮认为叔父眼界太小,看不清格局方向,眼光只局限于卫城州城的一亩三分地上,而自己是胸有大志之人,哪能在叔父的护翼下过日子?他已经看得很清楚,只有紧跟王斗,才是前途不可限量。这不,自己调到州城来了,未来还有更精彩的天地。
到州城的当晚,他便拜见王斗,言谈中温方亮主动提到这个问题。
王斗语重心长地道:“温兄弟,我是很看好你的,我希望我们兄弟几人能善始善终,共享荣华富贵。”
温方亮英俊的脸上满是郑重之色,他跪下重重地叩了一个头,对王斗道:“大人,无论如何,下官定会追随大人左右,鞍前马后,永效犬马之劳。”
看着温方亮,王斗缓缓点头:“好!”

三日后,舜乡堡防守官林道符来到保安州城,心愿得偿,主政一方后,他精神焕发,全身上下精力无穷。在操守府邸内,王斗接见了林道符,宽阔豪华的操守府邸让林道符略有些不安,他的神态,便如王斗初见操守官徐祖成的样子。
王斗与他亲切寒暄,忆起在舜乡堡的岁月,见操守大人神态如昔,林道符才放松下来,与王斗谈笑风生起来。
此次林道符来,是向王斗禀报舜乡堡新拟定的任事军官,还有王斗离去后舜乡堡的一干事物。
原舜乡堡管屯官温方亮与营操官韩仲升任州城,他们留下的空缺,林道符提议由副千户孙三杰任屯田官,副千户高史银任营操官。百户钟调阳任镇抚官,他们部下的军队,仍由他们继续带领。
王斗点了点头,其实他心下更倾向于钟调阳任营操官,不过显然他的官位不到,上面有两个副千户,轮不到他这个百户任佥书官,钟调阳虽是他的表兄,自己也不能任人唯亲,一切还得按规矩办事,否则手下人心难服。好在舜乡堡的屯田练兵事务已经走上轨道,形成一系列的规范制度,这样的安排,也是稳妥之道。
王斗道:“就如此办理吧,很快我就会下发任职公文。”
林道符又向王斗汇报舜乡堡近期的屯垦成果,他道:“大人,奴贼退后,从八月至十一月止,堡内已是开垦荒地六万二千三百五十五亩,带今年初开垦的新田三千亩,靖边堡的新田五千亩,舜乡堡计有新田七万余三百五十五亩,每户可分地三十亩。不过舜乡堡境内,已是无地可垦,此外,还有诸多的灌井水车没有打制,耕牛农具也是缺少。”
舜乡堡有人口一万两千多口,经过堡内的大力撮合,除了成户,那些零散的丁口,也基本上结成新的家庭,堡内新统计后,共有人口两千余五十七户。按王斗普通军户每户分田五十亩,百户及以下的军官每户分田一百亩,百户以上的军官分田一百五十亩的标准,共需开垦新田十万多亩。
其实开垦荒地容易,一个青壮劳力,人均一天可以开垦荒地一亩以上,难的是随后而来的灌井挖建,还有耕牛、农具、种子的提供。舜乡堡只有耕牛五百多头,每户提供耕牛一头,两千多户人家,还有不少的缺口。
挖掘灌井,打制水车,需要的钱粮也是不少,按市价,打一口含水车的深水灌井,需要银子二十两,还需要畜力挽水。当然对王斗来说这个价格可以大大减低,然而需要的钱粮总量很大。而且挖掘灌井非常重要,没有灌井提供水源浇灌,开垦的荒地等于无用。舜乡堡荒地开垦不少,不过限于钱粮,灌井的打制很难跟上。
王斗沉默良久,最后他道:“耕牛等物我会想办法,你组织军民,将荒地开垦起来再说。舜乡堡没有荒地,便到五堡地带去开垦,达到每户分田五十亩的标准。”
林道符答应了,有王斗在后支持,他就放心了。
王斗笑着对他道:“老林啊,到了州城,便好好住上几日,我正要招各堡军官议事,等议了事你再走不迟。”
林道符当然想与王斗多多亲近,闻言赶忙答应下来。

十一月十三日,王斗招州城各军官,还有舜乡堡防守官林道符,五堡的防守官杨志昌,张家堡的防守官史敏议事,商议以后保安州城的发展事务。操守府邸的议事大堂内,各军官济济一堂。
第154章 免税
王斗端坐椅上,看着在座诸人,他心中满意。
在他下首左右两旁,是州城管屯官张贵与营操官田昌国,接下去,又是新任的州城把总官韩朝,韩仲,温方亮,镇抚官迟大成四人。再下去,便是舜乡堡防守官林道符,五堡防守官杨志昌,张家堡防守官史敏几人。
在场的一大半人,都是自己的心腹手下,州城事务,可说尽在掌握中,这种感觉很好。
在下首座位上,五堡防守官杨志昌与张家堡防守官史敏神情有些忐忑,前些日王斗在州城之事,他们已是听闻,一口气处决了数百乱军,这种狠辣的手段让二人心寒不已,特别是杨志昌旧日与王斗不睦,心下那种不安感更是加深。
寒暄后,杨志昌与史敏默默坐定,田昌国不知在想些什么,张贵,韩朝,韩仲,温方亮几人则是神采飞扬,他们现在都是王斗的心腹部下,州城受上官一手掌控,他们自然跟着得利,眼见前途光明,安得不喜?只有镇抚官迟大成还是刻板地坐着,他的脸上似乎总是万年不变的表情,并没有因为自己升任州城就表现出得意忘形的样子。
领军进城后,除了韩朝领的甲总军士仍住于原操守官徐祖成的家丁营房外,余者韩仲与温方亮的两总兵住于城西的普通军士营房内,一东一西,完成了对州城的完全控制。
缓缓地扫视了众人一眼,王斗道:“今日招诸位大人来,是商议来年州城的屯田营操事务,眼见就要过年了,明年州城该如何操整,大伙需好好商议一番。”
张贵首先起来,他粗豪的脸上满是忠肝义胆:“大人放心,下官就是豁出自己的性命,也要将州城的屯田事务操整好,下官可以保证,来年屯粮征收的数额,肯定要比今年来得多。”
见张贵这样说,林道符,杨志昌,史敏几个军堡的防守官也赶忙起来表态。
王斗微笑道:“好好,诸位大人勤于国事,本官甚是欣慰。”
他示意众人坐下,沉吟道:“州城军民甚苦,本官寻思为屯田不济之因,本官决定仿效舜乡堡,也在诸堡实行屯田新政。”
他目光炯炯,看着众人:“本官决意清查各堡荒地,统计清查后,招募军民一体开垦,凡是州城的军民,都可以分取五十亩的土地,官府会帮他们打制灌井水车,租给耕牛农具,如舜乡堡一样,免粮一年。”
除了原来舜乡堡各人外,余者几人都是吃了一惊,王斗好大的手笔,开垦荒地不说,还有帮他们打制灌井水车,租给耕牛农具,这需要多少的钱粮啊?
张贵颤声道:“大人,您是说,每户给地五十亩,然后还要给耕牛一头,还要帮他们打制灌井水车?”
王斗道:“正是,每户灌井水车一口,耕牛一头,这是最理想的,最不济,也需三户分给耕牛一头。”
以中国古代的北方情形,一头牛,五六口人和五十亩地,是小农经济最普遍的配置规模,唯有这样的规模,才能维持一个五、六之家的生计。超过这个人口,便要分家另谋生计,如果低于这个田数,便要佃田以谋生,所以这是最基本的生存底线。
张贵听得呆了,不算舜乡堡,如今保安州城连上张家堡,五堡几地的户口超过两千,如果每户租给耕牛一头,便需要耕牛两千头。就算每三户给耕牛一头,也需要七、八百头耕牛,现在州城内的库粮不过两千多石,耕牛不到四百头,这中间的差额太大了。
明初明中大明牛价一头三两银子,崇祯七年时彪升到大牛一头银八两多,现在虽有回落,不过也要六两一头,这几百上千头耕牛,还要打制灌井水车,打制各样的农具等…州城哪来的银子钱粮?
张贵吃吃道:“大人,这,这数目实在是太大了,下官没有办法啊!”
王斗道:“张大人不必忧心,本官自然会想办法解决。”
张贵仍是呆呆的,连在座的田昌国几人也是目瞪口呆,不可思议。只有原舜乡堡诸人神情平静,他们对王斗早已充满信心,王斗说有办法办到,就是有办法办到。
杨志昌看着上首的王斗挥斥方遒,神采飞扬,心下很不是味道,曾几何时,他还是一个小小的总旗,面对自己都要恭恭敬敬,眼下却是轮到自己对他恭恭敬敬了,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啊。
又想这王斗在说大话,到时看他牛皮如何吹破。
他沉默不语,那张家堡防守官史敏年近四十,身材高大,满脸的风尘之色,他吃惊的同时,还想起另一件事,他犹豫道:“大人,军户有分下新田,那各堡军官可有田地可分?”
王斗道:“当然,普通军户都可分下田地五十亩,军官更有田地可分。本官决定,百户及以下的军官每户可分田一百亩,百户以上的军官分户可分田一百五十亩,当然了,不论普通军士还是军官,免粮一年后,到时都需按亩征粮,无人可以免除。”
在王斗决定中,统计各堡荒地后,由军户们自己开垦,每户开垦五十亩地后,登记入册,最后按批次给他们打制灌井水车,租给耕牛农具等。而每户的标准是四到七口人,任你户内人口再多,也是分取同样的土地。这样一来,那些大户人家想要多分田,只有自己分拆户数了,王斗认为这样有利于抑制宗族势力。
除了保安州城,五堡与张家堡一带,估计各有两,三千的人口,那些军户,大部分没有土地。在保安州各地,五堡之地估计有十万亩可以开垦的荒地,从州城到张家堡一带,估计有十五万亩可以开垦的荒地。
保安州城的田地精华,尽数集中在这几个地带,余者的耕地,便是分散在后世涿鹿县余者一些乡镇中,那些地方的土地,等以后再说。只是眼前的土地,已经可以满足州城所有军户的需求了,将来还要招募流民开垦。
除此之外,张家堡还是木材的重要生产之地,往西北过去的胡庄,还有大批的煤矿,这些都是以后重要资源。
听了王斗的话,在座各人都在盘算,军官也可以分下田地,这太好了,虽然田昌国,史敏,杨志昌等人都占有大批的良田,不过没人会嫌自己家内田地少。只是每户只能分田五十亩,看来自己一家老小,还有家族子弟要多拆几户分田了。
王斗对千总田昌国道:“老田啊,这些时间你要约束军士,让他们也参与屯田才是。”
城内各军官役占士卒,放纵军士逃亡,又买闲成风,虽然诛除了两总的乱军,不过余下千总田昌国的部下,王斗也不对他们抱以希望,这些军士,慢慢编入屯军便是。州城的守护力量,有自己麾下的几总兵力已是足够。
田昌国这段时间随王斗跑进跑出,很是勤快,闻言他赶忙道:“大人放心,下官明白的,有田地可分,那帮臭小子肯定跑得比谁都快。”
从王斗处决乱军态度来看,田昌国知道王斗外表平易近人,实则手段狠辣,控制欲望极强,与他作对,没什么好下场。自己部下什么德性他心知肚明,王斗将自己的上千兵拉来州城,自己几百兵肯定没什么用场了,唯一的结果,便是他们转为屯军。
屯军就屯军吧,相信王斗看了自己合作的态度,不会亏待自己。田昌国认为王斗算是个重情义的人,从他对身旁各人态度就可以看出,现在田昌国唯一的态度,就是紧抱王斗的大腿,将自己融入他的圈子内。
看了田昌国的表态,王斗点了点头,这田昌国还是识时务的。
说完开垦荒地的决定后,王斗又放出一个大炸弹,吓了在场各人一跳。

“什么,大人您是说,免除明年州城军户们的税粮征收?”
张贵不可思议地问王斗道,千总田昌国几人也是吃惊地向王斗看来,先前王斗说开垦州城各地的荒地时,各人已是不可相信,没想到王斗还要免除州城军户明年的税粮征收。
王斗点了点头,叹道:“州城百姓日益困窘,所得不敷养赡,官员亦也是形艰窘迫,本官决意免除明年州城军户屯粮征收,也是出于让军民休生养息的结果。”
张贵喃喃道:“只是,这不收屯粮,来年我们州城的屯粮数额,靠什么来缴纳呢?”
朝廷规定保安州城每年两千一百石的税粮,是铁打不动的,只会增加,不会减少。不向军户们征粮,怎么交纳,张贵就是打破头也想不明白。
王斗沉吟良久,道:“此事张大人不必忧心,本官自会想办法解决。”
张贵只好道:“有大人这话,下官就放心了。”
他坐了下来,搔搔头,想说什么,又是闭口不语。
千总田昌国咳嗽了一声,他想融入王斗的圈内,自问便要为王斗考虑,他提醒道:“大人,这屯粮征收,除了缴纳朝廷外,有一部分,还要用来供养军民小吏,没了屯粮收入,不说军士,便是城内的诸吏员们,也就没了养家糊口的钱粮。”
第155章 沸沸扬扬
对千总田昌国所说的问题,王斗是明白的,大明各州县卫所平日运作的资金钱粮,便是每年起运钱粮后,余下的存留与羡余。
各地税粮在征收后,完成缴纳国库的份额,余下的便供各地自己支配,这便是存留。
而羡余,更是地方州县卫所独立支配的小金库,一般来源于存留田赋的加耗,有些心黑的州县卫所,加耗可达到每石四、五斗。此外还有各样多征的赃罚银,商税,徭羡银,又有吏员新参,盐引线,网罟之征等,也是羡余的来源。
存留与羡余的支出一般为各地的办公费用,并用于赈灾,营建,水利等公共事业,到了大明晚期,这些费用,一般被用于各地官员的宴饮,送礼,或是官将们以羡余养家,中饱私囊等,也有很多地方用来抵补正额钱粮。
存留与羡余,都是各地官府卫所的小金库,首先的来源,便是向军民百姓征收税粮,为了多留存留与羡余,除了正税之外,还有各样七七八八的常例。
大明官场发展到了现在,各地卫所州县都是先向军民百姓征收常例,将自己的小金库装满再说,然后再征收正税。正税税额征不齐不要紧,各样常例却是首先收入自己私囊。层层附加,从上官到下面的吏员,再到各级的里长甲长等,无不是如此。
王斗明年不征收税粮,军户百姓是得到实惠,但这一年州城各级官吏没有了上下其手的机会,怕要恨王斗入骨。至于王斗明年如何应对朝廷应征税粮的份额,很多人未必会考虑到,想必他们会认为王斗打算以拖欠的形式过关,保安州城的税粮年年拖欠,每年交不足数额,官吏上下早习惯了。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王斗这样做,要得罪很多人啊。而且州城内确实有一些军吏清苦,指望卫所发粮过日,明年不征收税粮,州城一些吏员正常的月俸口粮,城内怎么拿得出来?
田昌国认为王斗年轻,不了解官场内的潜规则,他是打算投靠王斗的,好让自己前途光明,怎么愿意看到王斗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所以立时出言提醒。
下首的杨志昌听得心中冷笑,心想这王斗毕竟是个愣头青,这样自寻死路的方法也搞得出来,他不发一言,面上却象完全被王斗为国为民的伟大情怀感动了,甚至还有点热泪盈眶。
王斗微笑道:“老田,你坐。”
田昌国坐了下来,王斗道:“你的忧虑不无道理,州城众多的军士吏员靠下拨的钱粮度日,此事本官会想办法解决。不但如此,从明年起,本官还要提升州城各吏员的月俸钱粮,每月的粮米增加到一石,让他们好生供养自己的父母妻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