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豪强文人武将,他们侵占大部良田,却又千方百计地躲避税粮的征收,沉重的负担,都转嫁到最底层还拥有农田的军户或是民户头上,造成他们更加的贫苦与破产。
张贵道:“大人,下官与你说实情,我州城军户的屯粮征收,每年定额税粮是二千一百石。然下官上任后,每年征粮不到一千两百石,且一年比一年少,军户不堪盘剥,逃亡不断。今年夏日鞑子兵又入寇,到明年夏,州城的军粮征收恐不到一千石。”
他叹气:“上官催促得紧,每每责备,下官苦啊。”
王斗点头:“兵燹过后,十室九空,田归富户,富者益富,贫者益贫,如此分化循环,军民安能不苦?税粮收不上来,你在这个位置上也是难办,老张,我理解你。”
张贵听了更加感激涕零,往日的下属成为自己顶头上司的尴尬,现在已经完全消失不见,他只想好好地抱住王斗的大腿,做出一番事业来,让王斗觉得器重他是个不错的选择。
王斗看着眼前的大片田地无声地叹了口气,从这些文人武将手中征粮是不可能了,庞大的利益反扑,会将王斗撕成粉碎。窥一斑可见全豹,经过王斗这些天的调查,州城各地所有能捞取利益的地方,商业,矿业等,全部被豪强地主文人武将分割完毕,自己要使军民富足,只有另辟蹊径了。
韩朝跟随王斗日久,他自然明白眼前的情形,他道:“州城附近,应该还有大片的荒地吧,我们不从那些文人武将手中征粮,参照舜乡堡的老办法,另外开垦荒地,分给那些没有田地的军户百姓,应该可以开辟出一块新的天地。”
张贵道:“韩朝兄弟,说得容易,要开垦荒地,需要多少钱粮?靠近水源的地方,可都有豪强占据。在无河渠之地开垦农田,这投入就大了。”
在桑干河与洋河边上,当地的文人武将不愿意拿出大批的钱粮来兴修水利,对于灌溉不便的地方,他们其实也是大打灌井,投入太大时,他们也一样选择了放弃。对于普通的军户百姓来说,他们更是有心无力,其实大明一向鼓励开垦荒地,只是垦来的荒地最终又被豪强侵占,而且越来越沉重的税役,又迫使他们放弃耕地,逃荒别处。
产出抵不过投入,造成的结果,就是保安州附近有大片的荒地闲置,却是无人愿意前去开垦。
两河边上,文人武将不愿意拿出钱粮修葺水利,王斗同样也没有兴趣拿出钱粮来疏浚这些河渠,为这些收不上税粮的田地作无用功。他道:“别无他法,只有开垦荒地一条路,投入虽大,只要熬过最初这一关,将来的事情就好办了。”
王斗估计,离河渠远的地方开垦荒地,只有挖掘砖石深井,各种成本算上,需要二十多两银子,每井可以灌田二十余亩,虽然王斗可以想出种种办法来节省财力,不过最终的投入还是非常大。
这时候,他分外想念后世那些红薯,土豆等高产耐旱作物,可惜的是,这种高产作物要移植是非常困难的事情。没有适应当地地理气候的相应良种,就算找到这些作物,勉强种植上去,产量也达不到满意的效果。
大明崇祯年间,杨鹤、洪承畴、张彝宪等人治理陕西时,为了干出成绩,张彝宪曾在陕西当地强制推广红薯与白薯,结果却是闹出了民变。事实上,红薯等高产作物一直到清时的乾隆年间,才在中国北方广泛推广。
王斗估算今后几十年内,那些的高产耐旱作物,自己都不用想了,不过从靖边堡与舜乡堡的经验得知,只要有一个良好的制度与规划,让军民们安心屯种,解决军民们的吃饭问题还不是难事。特别是保安州这个地方资源这么丰富,好好经营,完全可以让保安州成为宣府镇的富饶之地。
王斗后世曾为历史教师,对明末历史,山西,河北等地的地理研究极深,依王斗对保安州地理的了解,这保安州,也就是后世的涿鹿县,境内有可供开垦的耕地面积达五十多万亩,其中大部分还是水浇地。从隆庆年开始,保安州还种起了水稻,人称“千里桑干,唯富涿鹿”。就算其中有几万亩田地被豪强所侵占,余下的田地开垦起来,完全可以解决军民们的耕种需求。
不但如此,保安州境内还有大批的林地草场,高达近两百万亩,为王斗蓄养牛羊马匹提供了良好的基础,后世涿鹿县的畜牧业也非常发达。保安州境内还有丰富的煤、铁资源,可以为王斗发展军事手工业提供大批的生产原料。
后世涿鹿县人口有三十三万之多,清末时,也有人口达十万左右。这么多耕地资源,养活三十三万不敢说,养活十万人口还是可以办到的。
看着眼前广阔土地,王斗心头豪情涌起,用两年的时间,养活境内的所有军民,并练出一只五千人的军队,这就是王斗任操守官的远景目标。为了达成这个目标,一切的阻碍,自己都会以雷霆之势,将其扫灭之!

崇祯九年十月二十六日,天气更是寒冷,刺骨的寒风不时从厚厚的布帘内吹进来,给屋内带来一些寒意。
“听说,操守大人从州城外回来了,大冷的天气,也不知道他在城外干什么。”
此时是在把总池登善的府上,屋内烧着熊熊的炭火,加上醇香的烈酒,屋内几人都不由有些醉意。
围在桌旁的,除了池登善外,还有把总黄显恩,镇抚官郑禹几人,此时说话的是身材极为肥胖的把总黄显恩。
听了黄显恩的话,池登善沉吟:“听闻操守大人协同管屯官张贵,到处视察田亩,他不会是要对我们那些田地征收税粮吧?”
镇抚官郑禹道:“这个只管放心,那王斗没这个胆量,他也不会那么鲁莽,他真要这样做,便是与整个州城文人武将为敌,他还想在这城内待下去吗?”
他阴沉的脸上露出一丝冷笑:“王斗还年轻,治理经验不足,州城这个地方,他吃不开。”
池登善缓缓点头:“郑大哥所言极是。”
自王斗上任来,除了任命舜乡堡的相关人员外,余者州城与各堡的将官尽数未动,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王斗一把火也没有烧。众人松了口气的同时,不免对王斗有所轻视。在州城一干官员看来,王斗这些天在城外到处游荡,不象是个敢管事的人,更让他们放心。
郑禹等人已经得出结论,王斗打仗是厉害,不过也只是个单纯的武夫,州城人与物关系复杂,王斗那么年轻,又是小兵出身,恐怕到了这个花花世界,早已迷花了眼,享受都来不及,哪还有心思管别的什么事情?
王斗这样也好,他们又可以如往常一样在州城内享受胡为。
镇抚官郑禹想了良久,道:“从这些时日来看,那王斗恐为色厉内茬之辈,不论我等再试探一番。如事后他手足无措,我等便真正高枕无忧了。”
池登善道:“如何试探?”
郑禹阴冷地道:“闹饷!”
他道:“州城的操备官军,已经几个月没发粮饷了,王斗身为上官,向他要饷,天经地义。”
黄显恩吃了一惊,他惊慌地道:“闹饷?此事非同小可,我等可要仔细思量了,别闹到事情不可开交才好。”
池登善沉吟半晌,他道:“此事可行,眼下大明官军,从保安州卫到怀来卫等地,哪一年不闹几次饷,不也没事?只要事情控制好了,便不足忧虑。”
郑禹道:“然也,我等不必出面,只需鼓动手下将卒便可,看过那王斗的处置手段后,我等便出来收拾残局。”
池登善大口大口地喝着酒,最后他将酒碗一把拍在桌上,道:“要饷天经地义,州城士卒确是几个月没有发下粮饷,凭那些田亩,我们怎么养活家丁?军士要吃饭,就算事发了,闹到上官那边去,我等也说得开去。”
池登善喝叫后,几人又沉默下来,估算着事情的利弊结果,黄显恩呼吸急促,他一杯一杯往口中倒酒,忽然他叫道:“闹饷便闹饷,两位兄弟,你们说怎么干就怎么干。”
“好。”
“干了,干了!”
几个酒碗摔碎地上的声音,镇抚官郑禹低声道:“我有计议,你们附耳过来。”

“闹饷?哼,几个蠢货,他们以为那王斗是那么好相与的?”
在州城佥书官,管理保安州营操事物,千总田昌国的府邸中,此时田昌国发出了这一声冷笑。
他的内室中温暖如春,田昌国懒洋洋靠在厚实垫椅上,他往日似乎总是似醒未醒的两个大泡眼发出锐利的精光,往日的昏聩,尽数不见。田昌国部下的官军与池登善等人部下同在一个军营,今日军营内官兵鼓噪的事情,很快通过他的心腹亲将传到了田昌国的耳中。
他对亲将吩咐道:“管好你下面的人,不要让他们参于闹事。否则出了什么事,我也保不了你们!”
那心腹亲将领命后,又低声道:“大人,要不要派人通知操守大人?”
田昌国道:“不必了,此事我们装作不知便好。”
对王斗这个人,田昌国也是琢磨不透,他想通过这个事情,看看王斗是个怎样的人,他会如何处置这个突发事件。
不过田昌国曾对王斗的升官路程进行分析,他可以肯定一点,王斗随和的外表外,包含着一颗果断狠辣的心。他每一步的上升,都踏着大片的尸体前进,这样的人,田昌国可不愿意与之为敌,反正自己与原操守官徐祖成关系密切,王斗不看僧面看佛面,能保住州城的荣华富贵不变,他就心满意足了。
那心腹亲将心神领会,他告退而去。
他去后,在空无一人的内室中,一个让人毛骨悚然的尖笑声响起:“池登善,黄显恩,郑禹你们三个蠢货,平日飞扬跋扈,不将本官放在眼里,本官就要看看,你们的下场如何!”
第148章 平乱
崇祯九年十月二十七日,对保安州城的军民百姓来说,是一个难忘的日子。
这天一大早,就有大股大股的官军从州城西南各处军营出来,他们手持刀枪兵器,举着“忠义报国,却饥寒无食”、“克扣军饷,天理难容”等标旗,乱哄哄的向城东北的操守府邸,保安州治等地而去。
走在最前面的,便是那些样貌粗壮凶悍,然打扮举止满是兵痞模样的人。有心人可以看出,这些游街的官兵,都是州城把总池登善,把总黄显恩,甚至镇抚官郑禹的部下,还有众多人,竟是平日在州城内横行霸道的地痞无赖,此时他们也混上一身的军衣,同样拿着刀枪等兵器,一路叫喧而来。
他们从各个军营出来,浩浩荡荡有数百人之多,然后这些官军行进时毫无秩序,也没什么组织力,他们中除了一些管队官,甲长之类的小头目外,便没有什么更高级的军官。
发生了这样的事,他们平日的上官池登善,黄显恩等人,却是尽数不见,他们出军营而来时,也没有任何人来制止,甚至连管理州城军纪法纪的镇抚官郑禹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这群官军杀气腾腾而来,见他们凶神恶煞的样子,街上的军民百姓大乱,不知谁喊了一声:“官兵闹饷作乱了!”
立时一阵鸡飞狗跳,街上男人叫,女人哭,无数的百姓四散而逃,官兵没有军纪约束,便如匪贼一样可怕,特别这匪贼还是从州城内部产生的。
看见那些百姓恐惧的样子,那些官兵们更是欢呼嚎叫,他们似乎认识到自己的某种力量,或是得到一种发泄的快感,隐藏在内心的兽欲再也按捺不住,事态开始向不可控制的局面发展。
池登善几人只想将事情限制在一定的范围内,不过他们低估了这些官兵的自制力与军纪力,从军营内出来没走多远,街上的要饷官兵已经成了乱军。

“乱兵闹饷了!”
在保安州治内,听到这个消息,如晴天霹雳,知州李振珽目瞪口呆,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事情的发生毫无预兆,怎么会这样呢?
乱兵的可怕李振珽就算没见过,也听多了,他们杀人放火,抢夺财物,可以干下种种没有人性的事情,就算事后抚定,州城内外也定是损失惨重。
更要担心的是闹粮饷的军兵会不会冲进他的州衙来,不但是自己的性命,他府内还有纪小娘子这样的重量级人物居住,如果出了什么事,他可以想象那种后果,不但官位难办,就是头上这颗脑袋保得住保不住都是个问题。
他担惊受怕,心急如焚地在大堂内乱转,他身旁的一干吏员们也是胆战心惊地陪在他的身旁。好在此时保安州尉韩大官匆匆赶来,李振珽一连声的叫他调集民壮前来州衙护卫,至于出外平乱,他是没这个能力了。
在民壮调来后,李振珽总算稍稍安心些,他突然想起一事,道:“官兵作乱要饷,操守官那边可得知消息?”
王斗麾下有近四百强悍家丁,那些家丁李振珽也有见过,吃惊于他们的兵强马壮,眼下乱兵作乱,李振珽只能指望王斗力挽狂澜了。
韩大官犹豫道:“这个卑职不知,不过乱兵的方向是往操守府邸而去,操守大人应该已经得知。”
他有些庆幸知州大人脑袋没有发热,让他领那些民壮出去安抚平乱,他到州衙来时,街上已经到处是乱兵,他手下那些民壮,可没有上街与官兵作战的勇气,而且他知道手下那些民壮的德性,同样流氓地痞居多,如果他们按捺不住加入乱兵的队伍,那就真正完了。
保安州吏目陈余文战战兢兢地道:“官兵作乱要饷,相信操守大人会有办法抚定。”
知州李振珽长叹,他只能指望王斗了,就不知道王斗有没有这个能力,他毕竟年轻,这种局面,他能应付吗?而且李振珽听说王斗上任以来整天无所事事,并没什么作为,也不觉得王斗有能力抚定乱兵的样子。
李振珽不知道参与作乱的乱兵有多少人,又担忧他们会不会冲进州衙来。
他看着操守府邸方向,只是深深地皱着眉头。

此时在万众瞩目的操守府邸,传出一个冷酷无情的声音。
“一众鼠辈,胆敢从乱,要挟本官!”
“他们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请大人示下!”
“所有从乱者,尽杀之!”
“令,韩仲与钟调阳领兵进城!”
衣甲的铮然声响:“下官领命!”

只是短短时间内,保安州的大街小巷已经成为地狱,池登善等人的计划完全脱离了方向,除了一部分官兵仍然游行前往操守府邸外,余下的大部分官军,已经脱离了队伍,开始三五结群在州城各地任意抢夺财物,打砸店铺,屠杀民众。他们还到处放火,焚烧房屋,甚至在光天化日之下奸淫妇女。州城大批的地痞无赖,也是趁乱混水摸鱼,抢劫钱物。
街上横七竖八的到处是百姓尸体,其中不乏赤身裸体的死难女子,乱兵们手持武器,不断地砸开了州城各户的房门,州城各地尽是惊叫与哭泣声。
在保安州城的南大街上,在大市坊承恩坊的附近,此时正有几个乱兵在布店内嘻嘻哈哈地抢劫着财货,那个布店主人早已身首两地,店内的伙计,也吓得不知道逃哪里去了。
就在布店门口,又有几个乱军将一个女子按在地上,就在这大街上,撕扯这个女子的衣裳,要在光天化日之下奸淫她。那女子拼命的呼救挣扎,奈何她哪是几个青壮军士的对手?衣裳一块块被扯落。
几个乱军中,其中一人哈哈大笑道:“痛快,我老张活到这个年数,就数今日最痛快。”
那女子眼见自己就要被凌辱,不由泪流满目,她凄凉地喊叫道:“老天爷,你睁开眼看看吧!”
一声火铳的巨响,那个正要趴在那女子身上的乱兵老张,胸口被打出一个大洞,他的血喷溅出来,溅了她身下女子一身,那女子大声尖叫起来。
火铳的声音不断响起,他身旁几个发愣的乱军一个个被打死在地,余者几人慌乱看去,却是操守大人领的那些舜乡堡家丁平乱来了,他们个个披挂整齐,身披铁甲,手持火铳与长枪,还有盾牌大刀,一甲一甲的整齐从街上而来,见到街上有乱军,他们或是火铳响起,或是长枪刺杀,一个个乱军被他们打死在地。
这些乱兵对付百姓厉害,但哪敢与舜乡堡军士作战,他们发一声喊,立时四散而逃。有些乱军见逃不了,只是跪在地上拼命叩头:“我们是官军,我们只是饥寒要饷,我们投降,都是官军兄弟,手下留情,手下留情…”
回应他们是火铳的声音,还有凌厉的长枪刺入他们的咽喉内。
一些自持悍勇的兵痞们,见逃不了,求饶也无用,他们发狠地上前与舜乡堡军士搏斗,但哪是对手?他们同样被个个杀死。

李振珽忽然咬咬牙,对韩大官道:“韩州尉,你立时派一些人出府前往操守府邸,让王大人派些人来保护纪小娘子。”
韩大官脸色难看,他迟疑道:“这…”
忽然各人听到外面火铳声大作,他们面面相觑,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接着听到外面街上传来整齐的脚步跑动声,跟着听到有人大声宣告:“奉操守大人令,官兵作乱,以叛逆匪贼论处,杀无赦!”
“敢有参乱谋逆者,一律杀!”
“敢有趁乱打劫者,一律杀!”
“全城戒严肃静,街上不准有行人车马,否则以匪贼论处,一律杀!”
听着这宣告声,还有外面那整齐的脚步声,似乎夹着作乱军兵的哭叫慌乱声,李振珽脸色苍白,他颤抖着声音道:“王斗他,他…”
府内各人都是脸色苍白,只听外面的火铳声一阵紧接一阵,慢慢的,外面的火铳声零星下来,似乎街上安静了不少。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外面又响起大股军队整齐的队列行进声,他们从南门进来,越来越近,间中夹着排山倒海的“万胜”声,那种声音,让全城颤抖。竟是不知道从哪里又来了无数的人马。
李振珽道:“这是,这是…”
外面响起宣告声:“奉操守大人之令,舜乡堡军士入城平乱,我王师进城,秋毫无犯,城内百姓无须惊慌…”
李振珽目瞪口呆,再也说不出话来。
第149章 处决(上)
新调进城的舜乡堡两总军士迈着整齐的脚步在街上而行,他们以队为单位,结成一个个整齐的行进队列,他们的铁网靴踏在青石板大街上,一片整齐的轰响。
他们中几人声音不断响起:“我等奉操守大人之令进城平乱,百姓无须惊慌。”
“舜乡军军纪森严,绝无骚扰百姓之举。”
“街上不得有行人通行逗留,否则格杀勿论!”
“王师进城,秋毫无犯…”
不知多少双眼睛从房门外呆呆地看着这只新进城的军队,他们军官骑马,步兵列阵而行,或持长枪,或持火铳,个个身材粗壮,脸上满是精悍之色。从军官到士兵,竟然都有铁甲,如此强军,让他们感到畏惧非常。
好在听闻这些人是操守大人的部下,又是奉命进城平乱,纪律森严,让众人稍稍放心,只希望他们不要如那些乱兵一样就好。
今日之事对州城军民百姓来说突然又难忘,好在众人惊魂未定不到一个时辰,外面已经平静下来,听到外面的大声宣告,各人都是庆幸,乱兵这么快就平定下来,操守大人又调精兵入城,看来大伙平安了。
与众百姓不同的是池登善,黄显恩,郑禹几人的心情,官兵闹饷前,他们便告病在家,以示此次事件与自己无关,他们也信心满满,事情会依照自己谋划的方向而行。
可惜事态的发展完全出乎他们的意料之外,听闻街上要饷的官兵已经发展成暴徒,在州城各地大肆抢杀时,他们都是脸色苍白,直感自己要完蛋了。
他们几人聚集在池登善的府内,听着手下不断回报事情进展,各人都是目瞪口呆,不知如何是好。终于,他们听到外面一阵响过一阵的火铳声,还有乱军被杀时的惊慌哭叫声,过不了多久,街上便安静下来。似乎池登善几人辛苦鼓动的几百兵马,已经烟消云散了。
跟着又是大股军队入城的声音,听着外面整齐的脚步声,还有宣告声不断传来,他们都是忍不住向窗外张望,看到舜乡军的军容时,他们从彼此的眼神中,都看到了绝望。王斗带来近四百人家丁已经让他们觉得不可思议了,为什么王斗麾下,还有那么多强壮的兵马?他们不明白!
王斗处事的快速果断,手段狠辣也让他们心寒,此事该如何善后?他们该如何面对王斗?
池登善一咬牙:“别无他法,我们赶忙去见操守大人。”
黄显恩脸上的肥肉不断抖动着,眼中满是恐惧,他尖声大叫起来:“不,我不去,我不要去见他!”

舜乡堡大军入城,知州李振珽等人也不敢打开府门,他们只是从门缝外,从窗外,从墙上看着外面的动静。
李振珽也从门缝外努力向外张望,忽然他听到外面人头闪动,接着便是咣咣的敲门声响起,李振珽吓得后退几步,州尉韩大官连忙护卫在他的身前,他大声叫道:“保护大人。”
几个民壮胆战心惊地护在李振珽的身前,韩大官大着胆子,他从门缝内向外张望,忽然他喜道:“是操守大人,是操守大人来了。”
李振珽松了口气:“哦,是操守大人啊,快,快开门。”
州衙大门打开,李振珽赶紧整了整自己的仪容,让自己显得有威严些,不过他仍然颤抖的身体,却出卖了他的内心。接着李振珽看到淡然站在台阶外的王斗,他魁梧的身上披着一副铁甲,在他身旁,随着亲将韩朝,还有两个高大的将官李振珽却不认识,想必便是此次领军进城的舜乡堡将官了。
他已经可以看到,在州衙的外面,列着一队队身披铁甲的魁梧军士,他们整齐列阵街上,那股肃然的气势,看得李振珽等人胆战心惊。李振珽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些兵马,他估计这里面有好几百人,加上在州城的近四百兵,难道,难道这王斗竟有一千人的家丁?
在王斗身旁,还有千总田昌国,他也披了一身盔甲站在王斗旁边,他完全没有了往日的那种昏聩,精神抖擞的,怒目按剑而立,一副忠心耿耿的样子。还有张贵,也是紧紧护卫在王斗的身旁,只有把总池登善几人不见。
李振珽努力想让自己声音不颤抖都办不到,他道:“王…王大人,城内乱兵可是抚定?”
王斗叹道:“宵小突然作乱,本官已是平定之,只是州城百姓受惊不小,损失惨重啊。”
王斗反应不可谓不快,乱从巳时初刻起,到午时初刻,一个时辰内,州城已经恢复平静,加上他的军队一队队在街上巡逻,这场官兵之乱,已经平定,只是祸起萧墙,在短短时间内,保安州城也是损失不小。
估计有几十家店铺被烧被抢,众多的居民被破门而入,损失财物不详,更重要的是,平民死难者多达上百人,还有许多女人被污辱。王斗一路而来时,就看到街上到处是鲜血与尸体,其中不乏死难女子赤裸的尸身,沿着街两边,还有众多被焚烧房屋,烟柱仍是升起。兵乱虽然平定,但这乱后的伤痛可不是一日两日就可以抚平的。
李振珽跟着叹气,道:“州城百姓何辜之有,要遭受如此劫难?”
他突然想起一事:“王大人,乱兵抚定后,余下的身在何处?”
王斗道:“乱军数百,除格杀一部外,余者已是尽数擒获,押往军营,本官己令人审问乱兵起因,何人主谋,相信很快会有结果。”
李振珽精神一振:“王大人,我等尽快前往安抚才是,免得他们心生不满,再次作乱。”
“安抚?”
王斗发出一声冷笑,他淡淡道:“对乱军的处置,本官己有计较,知州大人不必忧心。”
李振珽正要问王斗如何处置,这时谢一科领着几个亲卫上来,他脸带喜色,对王斗低声禀报几句。
王斗冷笑:“鼠辈安敢如此。”
他对谢一科道:“你带人去将他们抓来,如敢拒捕,当场格杀!”
谢一科大声领命,他一挥手,领着十几个亲卫,还有一队火铳兵,气势汹汹的去了。
李振珽正要问王斗去抓捕谁,这时王斗看向他,道:“知州大人,我等立刻招集城内军民百姓,汇于城南之外,本官有事要办。”
李振珽看王斗脸色不善,不由自主用小心翼翼的话语问道:“王大人招集军民百姓出城,这是何意?”
王斗冷冷道:“官兵作乱,罪无可恕,我要在众军民百姓面前,将乱军全部处决,让他们知道,兴兵作乱,是个什么样的后果!”
李振珽一个踉跄,差点站立不稳。
第150章 处决(中)
池登善道:“听外面已是没有动静,看来闹饷的官兵尽被王斗抚定,若是我们现在还不过去,那王斗定会对我们起疑。”
黄显恩只是连声道:“我不去,我不去,我不敢去见操守大人,我害怕,害怕啊。”
看黄显恩的样子,池登善皱了皱眉,没想到黄显恩是这样一个废物,事前自己怎么会找他谋划这样的大事呢?他不由大感后悔。
郑禹神情颓废,他也是叹道:“池兄弟说得对,我们确要去了,否则那王斗定会对我们起疑。”
他神情凝重:“大伙记住了,见了王斗后,定要咬定我们事先并不知情,今日我们告病在家,部下作乱闹饷之事,我们完全不晓。”
他嘴上是这样说,但能不能蒙混过关却是一点把握也没有,念及王斗行事的狠辣,他不由打了个寒噤。
几人正说到这,忽听到院门一声巨响,接着大股脚步声涌进来,间中夹着府中下人的惨叫。
池登善一下子跳起来,喝道:“什么事?”
一个家人猛地推开房内,他急急奔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大人,他们来了,他们来了。”
屋内众人都是吃了一惊,池登善大喝道:“你说清楚,谁来了?”
那家人扶着门帷,眼睛突出,他呼呼地喘着气,急切中,竟是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废物!”
池登善一脚将他踹开,他们身旁拥了一些家丁,急急出门而来。
刚奔到回廊,忽然他们都是顿住脚步,却见大股的铁甲军士从回廊那端涌过来,见了池登善等人,他们一声喝令,立时那端黑压压的火铳举起,乌黑的铳口尽数对准池登善等人。
这些人或持长枪,或持火铳,个个高大彪悍,竟是操守大人身旁的亲卫,还有他麾下韩朝部的铁甲火铳兵。
池登善等人一颗心沉了下去,只觉全身冰冷。
那些铁甲火铳兵手持铁铳,他们弯着腰,一步步逼来,池登善等人寒毛都涑栗起来,他们一动也不敢动,不是开玩笑,这些火铳兵手中的火铳尽数装好子药与火绳,只要扣动板机,他们全身就会出现巨大的血洞,池登善等人冒不起这个险。
人群分开,一身铁甲,脸如寒露的谢一科出现在池登善几人的眼前。
谢一科池登善几人当然认识,池登善吃吃地说道:“谢兄弟,你,你这是何意?”
谢一科的小脸过于严肃,他喝道:“池登善,黄显恩,郑禹,你们三人兴兵作乱,残害百姓,罪大恶极,本总旗奉操守大人之令,将你三人抓捕归案,你们立时随我去见操守大人。”
池登善几人都是吃了一惊,兴兵作乱,这罪名非同小可,几乎就是造反的代名词,黄显恩颤声叫道:“谢兄弟,我们决无此意,这定是误会,还请谢兄弟在大人面前为我们分说几句。”
郑禹也是沉声道:“乱兵闹饷,我等在府中并不知情,也是方才听闻,如我部下有士卒参与,本镇抚至多御下不严,纵兵作乱无从谈起,这罪名安不到我们头上。”
池登善道:“此乃一片胡言,我等忠义之心,天日可鉴!”
谢一科冷笑道:“你们这些话,对操守大人说去吧!”
他喝道:“全部给我抓起来!”
池登善几人大叫道:“我等并无罪责,凭什么抓捕我们?我们不服!”
他身前的众家丁也是鼓噪起来,他们挥舞兵器,大声喧嚣。
谢一科又惊又怒,他喝道:“尔等胆敢反抗拒捕?大人有令,有拒捕者,当场格杀!”
火铳的巨响,几个家丁当场被打翻在地,几个火铳兵跃上来,对身前的众家丁扣动板机,每一道火光冒出,就是一个家丁尖叫着被打翻在地。那几个火铳兵退下后,又是一片黑压压的火铳兵移上来。
火药与鲜血的味道在寒冷的空气中传播,先是一片安静,随之是一片惊呼声,再是倒在地上没死之人的凄厉惨叫声。接着谢一科稍显年轻的厉喝声又是响起:“敢有反抗者,格杀勿论!”
没想到对面之人真的开铳,看着身旁惨死的兄弟,再看对面黑压压的火铳又是移过来,众家丁都是崩溃了,他们惊恐万状地跪在地上,大声叫道:“莫开铳,我们投降,我们投降。”
一片的跪倒之人,对面那些铁甲火铳兵手持铁铳,一步步逼来。
“扔了兵器,跪于地上!”
池登善叹了口气,道:“莫作无意义的反抗,见了大人再说吧。”
黄显恩哭道:“我就知道会有大祸,你们不听我的。”
池登善将手上的大刀抛去,沉重地跪倒地上,他的内心已是落入万丈深渊。
郑禹略为犹豫,他手上的兵器还未抛下,就有几个王斗亲卫扑上来,将他扫倒在地,将他的双手扭起。
“乱贼!”
几根火铳的铳柄狠狠砸在他的身上,郑禹痛苦地痉挛着,不由自主地跪下。池登善也被一铳重重砸在脸上,立时血流披注,容色凄厉。他头晕目眩,只隐隐听到身旁黄显恩恐惧之极的变调嚎哭声。

知州李振珽似乎第一次认识王斗,他吃吃地道:“王…王大人,乱军数百人,占了州城官军的一半,你是说,将他们尽数处决?”
王斗冷冷道:“此等害民之徒,留之何用?不要说一半的官军,就是全部的官兵作乱,本官也尽数诛之!”
李振珽喃喃道:“他们,他们可是官兵!”
王斗喝道:“正因为是官兵,所以才不能留情,他们身为官军,本应保护百姓,却做下此等禽兽之举,又与贼寇何异?不严厉惩处,州城百姓如何看我王斗?本官又将如何治军?”
李振珽道:“数百人尽数处决,实是杀人太多,不若只诛除首恶几人,余者好生教导,这些官兵在城内外大多家有眷属,如是杀了他们,他们家孤儿寡母难以过活,不如安导后放他们回营,他们全家定感念大人的恩德仁慈。”
王斗喝道:“我的仁慈,只给那些遵纪守法,护佑百姓的良善之辈,不是给禽兽不如的东西。这些乱兵又何有首恶胁从之分?他们家有眷属,州城百姓又何人没有眷属?他们在奸淫掳掠时,可有考虑无辜百姓的痛苦,可有考虑自己家人因此受害?敢作乱,就需想到自己身首异处的结果,本官从不对叛乱谋逆者宽容!”
李振珽还要说什么,王斗瞟了他一眼,语气颇有森然之意:“李知州,你尽为乱军说话,你有何用意?”
李振珽吓了一跳,连连摇手道:“下官决无用意,决无用意!”
他已经忘记了自己身为文官的优势,不由自主以下属的口气道:“大人吩咐之事,下官立时去办,立时去办!”
他赶紧走了,余下的各吏员们,也是一窝蜂去了,连看都不敢看王斗一眼。
第151章 处决(下)
在保安州城南门外的平川上,王斗的三总军士肃然而立,他们个个身披铁甲,在寒风中一动不动。他们的长枪火铳密密如林,那种肃整与威势,让旁人看得心惊肉跳。
在王斗身旁,知州李振珽与一干吏员都是脸色发白,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这个场面。千总田昌国,州城管屯官张贵几人也伴在王斗身旁,他们已经得知消息,王斗要在众百姓面前将乱军尽数处决,他们庆幸自己没有参乱的同时,也吃惊王斗的决定,内心始终不敢相信王斗会这样做。他们呆呆地站着,都是一言不敢发。
在王斗三总军士的旁边,还战战兢兢地列着千总田昌国部下的几百人。这些人没有作乱,但今日的事情他们尽数知晓,乱军在街上肆虐时,他们中有些人蠢蠢欲动,暗自埋怨上官为何不让自己上街,否则自己也可快活下。
不过接下来王斗冷酷无情的镇压,又让他们胆战心寒,他们吃惊操守大人的狠辣,正在坐立不安时,千总田昌国来了,他带着大队家丁,脸色极为难看,他招集众人出城,并声色俱厉地道:“你们都给我规矩些,不要闹出什么事,如果有人敢惹事,我第一个砍了他。”
当时一个军头不知趣,仗着自己与千总平日关系好,还笑问几句,田昌国立时正反甩了他几十个耳光,尖声道:“多嘴。”他脸色铁青,吓得一众部下大气也不敢出。
出了城来,眼前凝重的气氛也深深震慑他们,看着身旁王斗的上千铁甲大军,他们都是不敢有任何的移动与喧哗,一个个只是木然地站立着。
“百姓都到齐了吗?”
王斗忽然说话,吓了李振珽等人一跳,李振珽道:“到齐了,应该都到齐了。”
说到这里,他感觉这样说话,在众人面前有失自己的官威体统,他咳嗽一声,对身旁的州尉韩大官道:“韩州尉,你负责招集城内的军民出城,他们都出来了吧?”
韩大官道:“回大人,接到两位大人之令,卑职立时吩咐左右去招集军民百姓,现在他们尽己出城。”
在对面,黑压压的尽是保安州城的军民百姓,连城内的居民,连外来的商户,怕有近万人的样子,或许还有一些人躲藏家内不敢出来。上午那场兵乱将他们吓坏了。就是此时出城的人,也是惊魂未定,个个恐惧不安。
他们接到城内通告,说是知州大人与操守大人传令让他们出城汇集,他们不敢不来,在城内各坊长的通传下,他们一户户的从城内出来,刚遭劫难,众人都是脸色发白,又不知道出城什么事。见周边站满的尽是官兵,他们更是害怕。不过见到城内两位上官在此,又见到王斗的铁甲大军,知道操守大人部下军纪森严,才略略放心。
韩大官部下一些民壮在维持秩序,寒风中,城外黑压压的站满了人。
看着周边各色目光,四野一片安静,王斗道:“将乱军押上来吧!”
韩朝冲王斗抱了抱拳,喝道:“将乱军押上来。”
很快,那边传来阵阵喝骂声,众人一齐看去,就见韩朝部下一队火铳兵,押解着数百个乱军上来,这些人无论是军官还是士兵,个个都是五花大绑,他们被驱赶前来,神色惊疑不定,不知道自己被押来干什么。
这些乱兵被擒获后,被看押在军营内,他们起先还满不在乎,不就闹饷嘛,有什么大不了的?特别其中池登善,郑禹一些心腹官将家丁,他们还安慰各自部下,国朝闹饷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每次都以安抚收局。
他们是官兵,朝廷要靠他们镇守,离了他们,上官去哪找当兵的人?大家只管放心,很快大伙就自由了,说不定因祸得福,大赚一笔呢。被看押时,他们还大声谈笑此次兵乱自己收获多少,抢了多少银钱,玩了多少女人,烧了多少店铺等,当然了,王斗的镇压也让他们心有余悸,好在这一切都过去了,他们这些余下的人,肯定没事。
他们互相安慰,直到他们被五花大绑押解出来时,才各自慌乱起来,看情形不对啊。出了城,看外面黑压压的尽是人头,还有操守大人麾下,让他们胆寒不已的铁甲大军肃然列阵,他们神情更是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