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传出,左良玉等人欢庆,贺人龙,猛如虎,孙应元、黄得功诸人则心情矛盾。
不管别人怎么想,王斗决定走了,初九日一早就走。
初七日,初八日,宴请之人如潮,对众人来说,能结交到名满天下的忠勇伯,是一件值得夸耀的事,便是当日不平的猛如虎中军参将马智,也是与有荣焉。
初八日,督师杨嗣昌商请忠勇伯王斗,王斗正好向杨嗣昌辞行,便来到了督师行辕。
见到杨嗣昌时,却见其精神好了很多,脸上也有了红光,王斗知这是回光返照,不由心下暗叹。
杨嗣昌也仔细打量王斗,见其穿着蟒袍,气度非凡,人龙之相,又是欣赏,又是叹息,说道:“圣上曾赠诗词‘一扫寇氛从此靖,还期教养遂民生’,本督惭愧,未竟全功,忠勇伯老于兵事,你说,这天下的贼寇,能剿完吗?”
王斗眼前浮现自己领军到达淇水,灾民那争先恐后的投水场面,眼中现出悲哀,说道:“兵乱源于缺饷,民乱源于饥寒,剿灭某只贼寇易,全部剿灭,难。”
杨嗣昌叹道:“前两句,是卢建斗说的吧,话说当日卢督臣战死,你可怪我,恨我?”
王斗看着杨嗣昌期盼神情,看他骨瘦如柴样子,确是为国事竭尽心力,又想起卢象升在巨鹿悲愤战死,点点滴滴,往事一幕幕涌上心头,他站起身来叹道:“是非对错,谁又说得清呢,便交由世人评说吧。”
他略一拱手:“阁部保重。”
转身大步而去,留下杨嗣昌望着王斗背影呆呆出神。
这是王斗最后一次见到杨嗣昌。

天使王承恩,因杨嗣昌病重,暂留襄阳。
崇祯十四年,三月初九日一早,王斗率军离开襄阳。
襄阳百姓倾城相送,还有一些人决意跟随靖边军到东路去。
又有襄阳众官,湖广巡抚宋一鹤、监军万元吉、贺人龙、猛如虎、孙应元、黄得功,周遇吉等人送行。太监卢九德同在人群,唯有不见左良玉,刘元斌各人身影。
众官将一直送过樊城数里,才停下来,一片声的道:“忠勇伯,再会了,路上保重。”
黄得功更高叫道:“待相逢日,我们再不醉不归。”
贺人龙也叫道:“老弟是发达了,可不要忘了哥哥啊。”
王斗与他们施礼而别,心下叹道:“希望能再会吧。”
临行前,杨山松将一个包裹递到王斗手中:“忠勇伯,这是家父让我交给你的。”
王斗有些奇怪,还是谢过收下。
他策在马上,回头望去,温暖的阳光刺过薄雾,广阔天地似乎蒙上一层金光。
他一挥马鞭,喝道:“回家。”
一片欢呼,雄壮的歌声响起:
“君不见,汉终军,弱冠系虏请长缨。”
“君不见,班定远,绝域轻骑催战云。”
“男儿应是重危行,岂让儒冠误此生。”
“况乃国威若累卵,羽檄争驰无少停。”
“弃我昔时笔,著我战时矜,一呼同袍于十万,高唱战歌齐从军。”
望着大军滚滚而去,万元吉不由叹道:“真乃当世奇男子。”

路上,王斗打开杨山松转交的包裹,却是杨嗣昌的一些诗集文册,有《杨文弱诗集》、《武陵竞渡略》、《野客青鞋集》、《地官集》等。
王斗一叹,又将之包好。
此时天气温暖,万物复苏,大军每日行数十里,过南阳府,入开封府地界,却比去年出征时悠闲了许多,众多所获的辎重粮草也拖慢了行军速度。
王斗大名早轰传河南各地,更挂将军印,封忠勇伯,每过城池,皆有各官将迎来接往,欲与王斗拉上关系。
然王斗眉头深锁,看各地久久不雨,怕又是一个大旱之年。
这日,大军到达开封城,河南巡抚李仙风,巡按高名衡,总兵陈永福等人出迎。随行的,还有兵备副使王胤昌,开封知府,祥符县知县等人。
此时李仙风仍是巡抚,陈永福终于升为总兵,红光满面,气色极佳,不过与王斗一比…陈永福神情欢喜中又带着复杂,王斗转眼挂印封伯,再次相见,自己需持下官礼。
李仙风迎接的场面颇大,人群中,王斗还看到一个老相识,以前的保安州知州,现在的归德府知府李振珽。却是听说王斗到来,专门从归德府赶来开封,当然,用什么借口就不得而知了。
王斗去年到河南时,曾与李振珽有书信往来,还未得一见,此时相见,王斗不由吃了一惊。
往日的李振珽三络长须,年富力强,相貌堂堂,此时的李振珽,两鬓白发,四十几的人,看起来象五、六十岁一样。
王斗来到李振珽面前,叹道:“李公,你怎会如此?”
李振珽施礼道:“下官拜见忠勇伯,唉,忆当日在保安州时,是下官最闲雅的时候,时光不可回啊。”
他满脸唏嘘,感慨万端。
王斗与李振珽说话,众官都惊讶地看着李振珽,听语气,李知府竟是忠勇伯旧识?连巡抚李仙风都对李振珽特别关注几眼。
当晚又是夜宴,众官散后,李振珽到王斗下榻公馆拜会,二人忆起旧日岁月,都是不胜唏嘘。
李振珽向王斗诉苦,旱魃之虐,百姓茹土食菜,然催科不可少,政务难为,啸聚伏林莽之绿,有如坐立山火之上,他说道:“忠勇伯是打老仗的人,对流贼最知,你说,这河南各地,还会再起大贼流寇吗?”
王斗沉重不语,会再起大规模流寇吗?看看这年景,他没有信心。
李振珽叹道:“下官明白了。”
他对王斗深施一礼:“若有那日,还请忠勇伯对吾家小援手一二。”
王斗伸出手:“李公不必如此,你的家小,我自会照应。事不可为,你便弃官而走吧。”
王斗知道李振珽老家在山西清徐,算是山西老陈醋的发源地,李家也是当地有名的大家族,专门经营醋业。
当年随他来归德府的家人,如妻妾媳妇等,在去年流寇大兴时,便送回了山西老家。而他这一脉本就单薄,唯一儿子又死,再有三长两短,余下老妻媳妇,尽是妇人,在族内什么日子可想而知,故有此说法。
听了王斗的承诺,李振珽略为心安,听到后面的话,叹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吾又岂能弃官而走,做这无君无父之事。”
第二日,王斗汇合留守朱仙镇的一总辎重兵,领大军继续北上,大军中,还多了陈永福的儿子陈德。
回头看送行人群中李振珽那萧瑟的身影,王斗心下黯然,河南会再起大规模流寇吗?若再起流贼,归德府守官命运如何。
此时的大明,武将阵前降贼者不少,然而文官,不论忠奸,多是随城死难。历史上李自成攻破北京,崇祯帝身死,才有文官大规模投降开始。若城陷,李振珽必死啊。
乱世的阴影真让人喘不过气来。
这日,大军到达邢台,却是出了河南,进入北直隶顺德府地界,往右上边走,为巨鹿,直上走为临城。
看王斗驻马眺望巨鹿方向,众将都拥到王斗身边,问道:“将军,是否前往巨鹿?”
王斗轻轻点头,巨鹿曾是自己血战之地,卢督臣死难的地方。听说现在战场边上,建了很多庙宇,香火旺盛,百姓祭拜者众。几年了,是该去看看了。
他说道:“当年参战的将士全部去,余者由迟镇抚领,两军在临城合。”
众将并无异议,正要分兵起程,忽然大军一阵骚动,不断有人指着天边道:“那是什么?看,那是什么?”
王斗脸一沉,自己这只大军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因何事骚动?
他顺着众人注目处望去,也是大吃一惊。
谢一科大声尖叫:“是蝗虫,天那,好多蝗虫啊!”
王斗呆呆看着,天上飞蝗如蔽日黑云而来,那黑压压的似乎无边无际,众人站立大地,都不由毛骨悚然。

崇祯十四年春夏,两畿、山东、河南、湖广大旱再起,飞蝗蔽日,人民饥死者三,疫死者三,为盗者四。夏,苏州府大旱不雨,蝗虫大起,米价每石银四两,流丐满道,多枕藉死。
罗汝才北走河南,入英、霍山,与革左五营合。革、左之狡横不下于献、操,善战者不止数万,义军声势复振。
闻王斗走,诸贼弹冠相庆,席间,罗汝才议提西联李自成残部,以为纵横豫、鄂、皖诸地,众贼皆善之!
第八卷 松山血战
第428章 各方心思(上)
在崇祯帝封王斗为忠勇伯,挂“征虏将军”印不久,此事就在整个北国传得沸沸扬扬,特别京师内外的茶楼酒肆,更多天爆满,布满了议论此事的人。
京城中事,向来就是四面透风,就算官府有何事要保密,不久也会从各种渠道传得街知巷闻,根本谈不上秘密二字。所以王斗封伯挂印消息,以飞快的速度,向四面八方传递开去。
崇祯十四年二月二十五日,宣府镇城,东北郊演武场。
宣府镇号称“九镇之首”,素有“九边冲要数宣府”之说,镇城教场也非常出名,明时徐渭有歌:“宣府教场天下闻,个个峰峦尖入云。不用弓刀排虎士,天生剑戟拥将军。”
教场阅兵台建在半山腰上,背靠莽莽群山,下可俯视平整广阔的教场重地,远可眺望浩大气派的宣府镇城,可谓占尽地势之利。虽然镇城南关不远外还有一个演武场,不过那种小场地,却没有多少镇城官将愿意前去操演。
此时阅兵台上,站满了顶盔披甲的各式将官,皆是全神贯注观看下方军士操演。教场上口号震天,大队大队的长枪手或在练习列队行进,列阵刺杀之术。或是大群鸟铳兵不停的训练射击,硝烟弥漫,铳声震耳。
看着下方操练的军士,杨国柱脸上露出欣慰又感慨的神情,从崇祯十二年酝酿开始,一直到现在,自己的一万新军终于操练出来了。
为了这只军队,自己付出多少心血?不但所获钱粮全部投入,每日出“镇朔府”,便是直奔教场,甚至有时吃住都在教场上,军中的衣食住行,所耗精力真是难以数说,所幸,军队终于练出了。
这只军队,完全仿效王斗舜乡军,入伍的,皆是良善青壮,每人,都分有部分田地,五年后还可退役,分得全部五十亩田地,伤残者抚恤终身。将士所用甲胄,兵器,所有鸟铳,皆是自己出钱精工打制。种种花费,使他当年分到的大量白银财帛,全部砸到这只军队上。
为免华而不实,久经战阵的杨国柱还以战练兵,让这只军队分批剿匪见血,甚至还出塞几次,与蒙古游骑交战,最大程度的锻炼战力,如此,终于军成。
杨国柱将新军分成三营,皆步卒,军中设有镇抚,抚慰诸官,内以血战老军任甲长,队官,把总,千总,将官等,加上正兵营,麾下战兵计一万五千人。
不但如此,正兵营多为百战老军,由于分得大量马骡,这五千老军一色马军,虽各人军纪没有新军那么肃严,但战力却不用说。
望着下方教场,不但杨国柱欣喜,身旁诸将皆是眉眼耸动,心花怒放,强军练成,没人不喜。
杨国柱中军亲将郭英贤更裂着大嘴,大声欢笑:“奶奶的,这些新兵蛋子总算操出来了…看着还行,就是花费大了点…”
郭英贤此言一开,身旁众将都是七嘴八舌道:“对啊,花费确是大,马军不说,光这些新兵的军饷,一年实打实就要十几万两银子,还有鸟铳火药,铅子一打,就是钱啊。”
“是啊,子药太贵了…”
杨国柱的新军当然不能如王斗那样不给军饷,暂时也没什么杀敌所获,都是每月实打实给饷。
为避免军官吃空饷,喝兵血,杨国柱还按照戚家军作风,将军饷分到每个小兵手上,由自己亲自发放,虽有些将官暗中不满,不过杨国柱坚持下来。效果是明显的,这些新军兵精粮足,士气非常高昂。
一万五千人的军饷是一个大花费,还有许多,如鸟铳兵的火药弹丸等…杨国柱也私设火药厂,专门制作火药。
王斗的方法是来自后世的集硝法,简单又便宜,而杨国柱,只能按照此时大明的火药生产方法来。
此时的火药制作昂贵,提硝之时,需要加入大量的灰水、明胶、鸡蛋清、萝卜等物,才能吸附与去除内中的杂质,花费不少。
这也是当时许多军头不愿意使用火器的原因,质量有问题不提,还需连续不断的投入,哪如随便召来一些兵,给把腰刀长矛的,省时省力。而且这样来兵快,造成的声势大,别人听说你有几十万大军,一下就吓倒了,就算不能打,吓唬人也可以吓倒一大批。
便如左良玉,后来号称百万大军,其实内中可战之军不过两、三万,但朝廷就是依以为重,任其跋扈无礼也无可奈何。
各将议论纷纷,皆叹养军不易,镇内给的粮饷就这么多,维持一万五千人的兵马太难了,不知怎地,话题忽然转到王斗头上去:
“唉,也不知王将军怎么练兵的,他军中一半的鸟铳兵,他的火药哪来的?”
“他的军队不用给饷,节省花费不少,可能钱都用在火药研习上吧。”
“他的鸟铳百步可破重甲,我们的鸟铳远远不如,应该是子药问题,大帅,能否向东路购买一批铳弹?”
“总镇早有这个想法,不过王将军领兵在外,东路那些人可不能作主…”
听到各将七嘴八舌的提到王斗,杨国柱心中复杂,他的新军中,一样使用定装纸筒弹药,然威力远远不能与舜乡军使用的鸟铳相比,应该是子药问题。
提到王斗,郭英贤叫道:“我这老弟,现在可大出风头了,听说他领军南下,在洛阳打得闯贼十几万大军狗一样奔逃,我这小兄弟,真不简单哪。”
提起这个话题,众将官又是好一阵兴奋的议论,都言王斗回来,肯定会封赏了,成为都督府大员。
杨国柱忽然有些疲惫,正想进后面的校楼休息一下,忽见一亲卫匆匆奔来,言教场外有京师公馆子弟向大帅禀报重要情报。
杨国柱让亲卫去将人领进来,心中疑惑:“是什么事,如此着急?”
那公馆人员却是杨国柱在京师所设,专门汇报京师各种动态,消息传递比邸报还快,有若塘报,当时各督抚总兵皆是如此。
很快,那公馆子弟进来,向杨国柱禀报,他是杨国柱心腹家丁,阅兵台中诸官将也皆是杨国柱麾下大将,事无不可对人言。
杨国柱开始还神情平静,越听越是动容,又仔细询问那家丁,最后呆立良久,赏了家丁几两银子,让他下去休息。
阅兵台已是炸开了锅,众将七嘴八舌:“王斗襄阳大捷,斩杀献贼,皇上特旨嘉奖,挂印封伯,还赐军号营号?”
“封伯,这恩赏太重了,大帅身为镇朔将军,还没有封伯呢。”
“是啊,大帅身为荣禄大夫,左都督,王斗同样如此,世官上已是平级!”
“不然,王斗挂征虏将军印,任宣府镇团练总兵官,驻节东路,仍然要受大帅节制,大帅军务更尊。”
“大帅军贵,王斗位尊,封伯后,他现在算是勋贵了。”
“确实,朝廷尚爵,凡官员拜揖,一品官见公侯伯驸马,一品官居右行两拜礼,公侯伯驸马居左荅礼便可,王斗现在地位尊荣。”
“斩杀献贼,这是惊世奇功,皇上最恨献贼,王斗封伯,即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众将只是争论,很多人神情异样,王斗升左都督,封伯爵,军力又众,宣府镇出现两大强势总兵,二虎可否相安无事,处之泰然呢?
当然,他们中多人,曾与王斗并肩杀敌,有着深厚的战友情谊,这话不好说出口,只不过这心思,很多人脸上都可以看出来。
杨国柱也是神情复杂,看着东路方向久久出神:“王斗他…封伯了。”
只有郭英贤没心没肺,没那么多想法,只是吸着冷气:“这小子,封伯了?”
他忽然想起一事,裂开大嘴直笑:“张国威那小子,仗着有张总督的撑腰,与纪巡抚斗来斗去,等纪巡抚女婿回来,有乐子看了。”
提起这事,台上各将均露出兴灾乐祸的神情。
宣大总督张福臻到任后,新官上任三把火,不料各镇暮气重重,各样地头蛇的阳奉阴违让张军门疲于奔命,结果一事无成。
看在王斗面上,各方都给面子,威望大增的纪巡抚劳劳把住宣府镇,不让张福臻的触角伸进来。张军门雄心壮志,正想大干一场,以报圣恩,纪世维的态度,让张福臻极为不满。
正好宣府镇都指挥使,“佥书官”,宣府镇地头蛇之一,副总兵张国威投靠,张福臻大喜,不免对其另眼相看,人力物力,各方面大力支持,以为千金买骨之效。
有了宣大总督的支持,张国威不断给纪巡抚下绊子,给脸色,将自己对王斗的怒气,一骨脑的发泄到纪世维头上。
当然,他或许被王斗的军力实力吓倒,虽王斗不在,也不敢对东路怎么样。不过下面的人不争气,或是领会错了张都指挥使的意思,又垂涎东路的富足,麾下一个千总,竟领着自己部下人马,假抢贼匪,纵兵劫掠保安州附近一个屯堡。
事情的发展很有戏剧性,还没出动保安州舜乡军正规军,该千总便被当地守屯的屯丁打得溃败。
这下捅破马蜂窝了,不但东路兵备马国玺大怒,宣府镇巡抚纪世维大怒,东路的舜乡军更是大怒,数千大军集结,就要进镇城讨个公道。一时宣镇气氛紧张。
假抢贼匪,纵兵劫掠,这种事情,不管闹到哪儿,张国威等人都没有道理,何况道理往往在强权这边?
第429章 各方心思(下)
宣大总督张福臻闻听消息时,也是惊怒交加,这张国威麾下都是些什么人?那王斗自己还打算大力拉拢,你部下去他辖下打劫?更别说你还是官兵。
他立时从阳和赶到宣府镇,大张旗鼓调查此事,最后的结果,所有乱军全部处斩,该千总处斩,虽然他是张国威的亲侄。张国威对此事确不知情,然御下不严,罚俸三年,赔偿屯堡损失。
纪巡抚扳回一局,女婿不在,也不打算穷追猛打,安抚舜乡军各人,这样事情才算过去。
张军门在此事上丢了脸面,对张国威的支持力度大减,对自己就任总督来毫无所为,有些心灰意懒。
不过私下里,众人仍觉事情没有完全过去,王斗领军在外,谁知道他回来会有什么反应?
人人都知道,王斗除治民仁厚,还护短,心狠手辣,这事情可没那么容易落下。
所以郭英贤提起此事时,各将均兴灾乐祸,他们对张国威并无好感,只不过大帅一心练兵,在镇城保持中立罢了。
看众人兴灾乐祸,杨国柱咳嗽一声,说道:“好了,这些事不是我们管的,我们只管操练军马,为国杀贼便是。”
他雄心奋起,有这一万五千大军,世事,大有可为。

“王将军封伯了?”
此时身在遵化与玉田的东协总兵官曹变蛟,前屯卫总兵王廷臣也很快得到消息。
崇祯十二年那场战事后,二人都升为右都督,私下还分得大量骡马银两。战后,曹变蛟留屯遵化,王廷臣驻守玉田。二人效仿舜乡军,各编练了一营的新军,具体做法,与杨国柱大同小异。
得知王斗封伯,二人心情复杂,遵化与玉田离得不远,二人很快找个时机相聚,皆是叹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当年的游击将军,现在已经官居极品,成为勋贵了。
不过二人与王斗交好,虽是心下复杂,还是为王斗感到高兴。
“王斗封伯了?”
大同镇总兵官王朴,保定总兵虎大威,还有辽东镇的各个总兵纷纷得到消息,各人心下不知是何滋味。封伯啊。在大明朝,武将升为右都督,左都督,官居极品,都相对容易,然而想封伯封候,谈何容易?
浅浅的一层膜,有若一道天堑,将大明多少都督挡在外面。

崇祯十四年三月,盛京,崇政殿。
后金攻陷沈阳后,便在该处大兴土木,修建皇宫,到清崇德元年止,皇宫落成,大致以崇政殿为中心,从大清门到清宁宫为中轴线,将皇宫分为东、中、西三路。
崇政殿为皇太极平日处理朝政之所,配以飞龙阁、翔凤阁、师善斋、协中斋、日华楼等建筑,在王斗封伯消息传到前,他正召集八旗满洲、八旗蒙古、八旗汉军诸多大臣殿中商议锦州之事。
此时的清国,在两征朝鲜,结“君臣之盟”后,朝鲜事己定,加上西面蒙古各部臣服,北面也统一杂胡各部,可专注于南面的明朝,对雄心勃勃的皇太极来说,夺取锦州只是南下第一步。
他认为,他要占辽西,夺山海关,首先第一步,就是要破关宁锦防线,突破口就在咽喉要道锦州。为达这个战略,他分几步走,首先,屯兵义州,解决后勤粮秣。其次,效仿大凌河之技,围困锦州,以为围点打援之用。
锦州的重要,他看得出来,明廷当然也看得出来,肯定会遣重兵援助,这正中皇太极下怀。明军劳师远众,军马疲惫,而清兵以逸待劳,加上锦州各地旷野甚多,八旗骑兵有优势,可以乘机歼灭明军。
为达这个目的,早在明崇祯十二年,皇太极就令和硕睿亲王多尔衮修筑辽河至锦州的大路,次年,路成,多尔衮开始屯田义州,逐步包围锦州。初,锦州围困不力,皇太极怒,将多尔衮降为郡王,以济尔哈朗代。
济尔哈朗到达后,沿锦州城四面布营,挖掘长壕,到上个月来,锦州声援断绝,初步战略成功。清廷己得报,明廷议重兵援助,若能在城下消灭所有明人援军,可达全部战略。
当然,皇太极锦州战略,不是所有八旗大臣都赞同的,一些满蒙重臣就道:“辽西那些个地方,都是些重城军堡,边上除了穷军户就是荒地,荒地我大清国也多啊,打下来得不偿失,不若入关,多掠财帛才是。”
这些人中,有几乎所有的八旗蒙古旗主,他们对攻打坚城最不感兴趣,多掠人口财帛才是各人爱好所在,甚至两黄旗的旗主拜音图、阿山也多有异议。
此时大殿议事,一些满蒙旗主又老话重提,不过许多汉臣倒认为皇太极高瞻远瞩,力挺锦州围困战略。
此时大殿中有都察院参政张存仁、祖可法、段学孔、盛忠等人,他们皆是大凌河之战后降清的汉将,与孔有德、尚可喜、石廷柱、马光远诸人一样,他们都为原来大明武将,此时还没有文官降清。
归降后,他们受到礼遇,个个对皇太极感激涕零,不断建言献策。
此时参政,原大明副总兵张存仁出列,他说道:“臣观今日情势,皇上围困锦州之计,实出万全。然掠地易以得利,而围城难以见功,必须旷日持久,愿皇上鼓励三军之气,坚持围困之策,远不过一岁,近不过数月,自有可乘机会。伏愿皇上以屯种为本,而令蒙古,为间谍之计,此攻心之策,得人得地之术也。”
参政盛忠同样出列,赞同张存仁的意见,同时提出自己的建言,持久围困的同时,可辅以攻心之策,以使锦州,松山各城守将动摇,内应降清。
见汉臣纷纷出言,皇上意许点头,镶黄旗固山额真拜音图之弟,时任辅国将军的巩阿岱不满,这些个三姓家奴,得皇上器重,倒在自己人等面前抖起来了。
他出列,指着张存仁冷笑:“你个南蛮子,懂得什么叫打仗?我满洲勇士能征善战,懂得还没你多吗?你等这么厉害的话,怎的投靠我大清了?”
此言一出,殿中各人色变,皇太极也不满的皱了皱眉。
张存仁脸皮不动,说道:“良禽择木而栖,正因为南朝腐败,文的无谋,武的无勇,所以我等弃暗投明,报效大清。”
他向皇太极叩头:“微臣一片公心,除了皇上,我等什么都不怕,有什么看法一定如实上奏。”
参政盛忠同样道:“我大清勇士,攻城破敌,斩将夺旗,实不乏人。然为皇上建言献策,谋划方略,却我等所长。”
皇太极高居在龙椅上,冷冷地看着下方争斗,比起两年前,他又痴肥了不少。
其实他最近身体有恙,饮食并不多,然后却是一路胖下去。后世分析,皇太极有可能是内分泌失调,便如一些胖者,便是喝水也会长胖。
此时他一摆手:“锦州之略,朕意己决,你等需尽心戮力,以图国家大计。今后,诸臣工不得再争议此事,违者,重惩。”
见皇太极定下调子,殿内无论满蒙汉各臣皆是跪下叩头:“奴才(臣)等遵旨。”
此时的清国各臣,虽然内斗,然大体团结,并无太多门户之见,这便是新兴国家的优胜之处。
君臣一心后,接下来,便是专心锦州之事了。
又议了前线一些事务,皇太极正要退朝,忽然他得到消息:“王斗封伯了?”
殿中各臣,无论满蒙汉,皆是哗然。
王斗,清国上下人等,无不深恨之,因为王斗,数年前清国那次南掠,损失惨重。不算那些杂胡跟役,光满蒙旗丁,伤亡就有万余人,自万历年满洲崛起,损失从未有过如此之大者。
虽然不是没有收获,崇祯十一年那场战事,清兵从关内掳走百姓二十五万,银两财帛不计其数,重新补足了各旗损失的丁口,余下的人口,还大大充实了清国急需的丁口人力。
总体而言,此战后,满蒙各旗战力下降不少,因为各旗中许多战斗经验丰富的老兵都死了,伤者也不能再战。虽各旗主大力提拔新进勇士,然短短几年内,战斗经验丰富的士兵不是那么容易补齐的。
因为设立八旗汉军,大力发展火器,清国明面战力与往常持平,或略有上升,不过这种上升,是许多满蒙旗主不愿看到的,汉臣势力崛起,也让各旗主心怀戒备。
王斗的消息,是清国谍报机构“蛮子城”传来的,清国用间向来无孔不入,细作或扮民间各人,或在大明担任武职,或重金拉拢各处要员,除了宣府镇东路,大明各处要点细节,在清国的眼中,便如透明一般。
“蛮子城”甚至连崇祯皇帝下手喻给杨嗣昌,令王斗班师援锦的消息都打探出来。
皇太极冷笑道:“擢总兵,赐军号营号,封伯挂印,如此重赏,那王斗还真是南朝皇帝心中宝贝,你等说说,杨嗣昌会放人吗?”
殿内各臣面面相觑,他们又不是杨嗣昌肚里的蛔虫,怎么知道杨嗣昌放不放人?
还是饶余贝勒阿巴泰出列:“听闻杨嗣昌病重,南人文武间,武人间,都相斗剧烈。再则王斗立下奇功,余将定是不平,依奴才之见,为免各将相斗,那督师杨嗣昌定会放人。”
皇太极嗯了一声:“蛮子城细作传来,许多明将效仿王斗练军,如杨国柱,虎大威,曹变蛟诸人,营中多火器,若他们来援,加之王斗,我大清如何应对?”
第430章 定让王斗好看
此时八旗满洲正白旗主多尔衮,镶蓝旗主济尔哈朗身在锦州附近,殿中有八旗满洲镶红旗旗主杜度,镶白旗旗主多铎,正蓝旗旗主豪格等人,由于儿子岳托死,由老代善代辖正红旗,岳托儿子洛洛欢也在场。
还有两黄旗旗主,一些八旗蒙古,八旗汉军各旗主,清国一些重臣等。
数年前那场战事,事后各人也深深研究过,总结经验教训。
对杨国柱,虎大威,曹变蛟等人,殿内各人不以为意,对王斗,则七嘴八舌发表自己的看法。
杜度对当时王斗军中猛烈的炮火仍然心有余悸,他说道:“王斗部铳炮确实厉害,我大清精骑不是冲不开,而是折损太大,得不偿失。依奴才之见,他们的短处在骑军,我等可以先集中游骑,捕杀他们军中斥候,先期遮断战场,使他们无法收集情报。”
“再次,王斗军每次作战,都使用友军骑兵配合,缺陷颇大。若交战,我等可先攻两翼,将他们一口口吃掉,灭其两翼骑军,甚至将其趋赶逼向王斗本部,使其溃败。”
镶白旗旗主多铎不同意,他说道:“捕杀他们斥候可以,不过说到骑兵,现在王斗军中可不少,依情报所得,不会少于五千骑,他们可不再需要友军精骑配合。”
杜度道:“就算五千,我八旗铁骑以骑射起家,精骑何止数万,还怕他区区五千骑兵?那些骑兵没有铳炮,我八旗勇士,没有打不过他们的道理。再说了,王斗若来援锦州,哪有不与友军配合的?到时专打与王斗配合的明将,看谁还敢待在他的身边!”
众人都是点头,额驸,八旗蒙古镶红旗旗主布颜代兴奋的道:“捕杀王斗军中斥候后,我等就可以设伏,甚至将他们围困,断其粮秣。”
有人不同意:“王斗是孤军来援吗?到时他们十几万人来,怎么设伏?再说了,依情报所得,王斗军每次出征,都随军携带一个月粮草,想断其粮秣,谈何容易。”
又有人道:“攻其两翼骑兵是可以的,扬长避短嘛,若压迫向他们的步军阵地,我铁骑便可以冲阵了。”
“他们的骑兵同样不可小视,几年前他们的骑兵与我大清铁骑交过手,可以与我们对冲。”
“是的,不过我大清铁骑有优势,若打了他们的骑军,我师便处处自在了,他们步军结阵,我们可以走嘛。”
看殿中气氛热火朝天,皇太极咳嗽一声:“若以上方略都不可行,我大清将士,就没有对决王斗军的勇气?锦州之战,显然是一场恶战,不可避免,将与王斗军正面对战!”
众人一下哑然,正面对决王斗军队,各人确是心下惴惴,各旗都被王斗打怕了。
再说了,对上精良鸟铳,小小的一颗弹丸,就可以带走自己旗中最精锐的勇士,死得太不值了。各精锐战士苦练技艺,就是为了挨上这一弹?中了箭矢,还可养伤,中了铅弹,不死也得残废啊。
还是饶余贝勒阿巴泰开口:“正面对决,需以火器制火器!”
一下子,殿中满蒙各臣,都看向场中的汉官们。
皇太极说道:“马卿,丁卿,神威大将军铸得如何了?”
红夷大炮督造官,汉军镶黄旗固山额真马光远,监造官丁启明出列,马光远跪下回道:“回皇上,几年来,炮厂共铸神威大将军炮六十门,每门重四千斤,用火药五斤,铁子十斤。”
他说道:“至于鸟铳,共打制了一万五千杆,皆是精工。”
皇太极满意地点头,殿内各人,也是兴奋的议论,大清国,也有犀利的铳炮了,不过这力量由汉官掌握,各人又心下复杂。
皇太极又看向孔有德:“孔爱卿,乌真哈超炮营中,有火炮多少?”
孔有德忙出列说道:“回皇上,微臣营中,有神威大将军炮四十门,此时正在锦州使用,还有一些红夷小炮,打三斤或五斤的炮子。”
当年孔有德降清的后果,便是登州城孙元化与葡萄牙人一手打造最精锐的火炮部队被孔有德带走。该部队对铳规、铳尺和矩度仪的熟悉度是其他明军所不及的,也有着先进的铸炮造弹技巧。
皇太极接收的,不只孔有德等兵,还有明军精锐的火炮与技术。
皇太极道:“六十门新铸神威大将军炮,便交于你营中,你要妥善使用,为我大清,再立功劳。”
孔有德大喜,跪在殿上连连叩头:“多谢皇上,微臣一定对皇上尽心戮力,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他神采飞扬,当年在平谷,他吃了王斗火炮不少苦头,现今,也要让王斗吃吃苦。
到时锦州之战,集中自己营中一百五十门红夷大炮,定让王斗好看。
皇太极神情严肃起来,看着下方喜笑颜开的孔有德道:“军国利器,朕已经交给你了,若对上王斗铳炮,你当如何?”
殿中所有人都看着孔有德,就连许多汉臣,看孔有德掌握犀利的乌真哈超炮营,心下不无嫉妒。
在皇太极的目光下,孔有德的冷汗刷的就下来,他说道:“彼以火炮轰击,我以火炮迎接,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皇太极不置可否:“乌真哈超炮营,打得过他们吗?”
孔有德道:“红夷大炮,当中有一个夷字,可见,操持火炮,红夷更强。我乌真哈超炮营的炮手,皆是佛郎机人训练出来,营中仍有红夷教官在,微臣相信,我炮营对上王斗的炮营,定不落下风。”
皇太极仍不置可否:“若是炮战不分胜负,不能打了他们火炮,汉军的鸟铳阵,对上王斗的鸟铳阵,又当如何?”
孔有德道:“皇上未预胜,先预败,微臣佩服,臣早已想过,可在鸟铳阵前使用盾车,上用硬木挨牌,以厚实皮革铁皮包裹,定能挡住对方铳弹。”
皇太极道:“若他们用火炮轰击盾车呢?”
孔有德一阵哑然,若对方用火炮,什么盾车都没用,便是虎蹲炮轰击盾车,也要千疮百孔。
而且火炮轰击盾车后,盾车碎裂飞溅,造成的伤害不可小视。
皇太极盯着孔有德,一字一顿道:“我大清国勇士,崛起白山黑水中,王斗的鸟铳兵,能不用遮掩作战,你等岂又不能?盾车可以使用,但若真需当面对射,你等也需死战报国!”
孔有德趴在地上,良久道:“是,微臣遵旨,微臣定不负皇上所托,不失我大清国威风。”
殿内各人均有些兴灾乐祸,直面王斗的铳炮战阵,可不是那么舒服的。
看来掌握铳炮的力量,有得,也有失啊。

崇祯十四年,四月初,真定府,高邑县。
一大早,高邑县进出城的百姓,就惊讶看到一个让他们吃惊的场景,他们眼中敬若神明的许娘子,领着她手下几个大将,还有当地的知县,守备,高邑出名的乡绅父老等,恭敬的在南门外等待什么。
许月娥在赞皇,高邑等地威望极重,当地百姓,只知许娘子,不知有官府也,特别现在许娘子提升为游击将军,更是如此。
而且高邑县城内百姓知道,前两日,许娘子率她的一千精骑,匆匆从赞皇来到高邑,那些精骑,一看便是精锐,许多官兵的营兵也远远不如。再见眼前,什么大人物到来,让许娘子如此迎接?看其神情,还是真心期盼高兴。
百姓们虽然惊讶不解,更多人还是关注许月娥本人,看着那个策在马上,英气过人,冷若冰霜的妙卓女子,很多人现出崇慕的神情。有许娘子在高邑等地,真是万家生佛啊,不但境内匪贼绝迹,大旱灾年,还屡次救济百姓,比那些狗官好多了。
许月娥在人前一向冷傲冰寒,生人勿近样子,百姓反而看得亲切,认为许娘子一举一动都带着威严,而且充满风情,有着十分的女人味和神秘感。许娘子越是冷傲,崇慕的人越多,听闻赞皇,高邑,真定府城,保定府城等地,多有士子官员对其仰慕暗恋者。
“许娘子太美了。”
“许娘子巾帼不让须眉,有她坐镇赞皇,万家生佛…”
百姓们纷纷赞道。
此时众人关注的许娘子心思却不知在哪,她策于马上,不时翘首向南边张望,脸颊慢慢晕红,不知在想什么。

王斗在巨鹿拜祭过后,继续领军北上,然一路行来,心情不是很好。
此时正是麦子生长与成熟的节骨眼,然沿途所见,大田龟裂,挑水灌溉也杯水车薪,无济于事。更别说现在天气干旱,各处水渠河流干裂,想挑水浇灌,也得找到水源才是。
进入高邑后,该处地势平坦,土层较厚,历史上亦不乏“二麦大熟”、“秋稼丰稔”之年,在真定府所领诸县中颇称殷富。不过情形一样不是很好,田地干旱依旧。
不过与别地不同的是,此地大打灌井,境内百姓,还有一些流民,在官府的监管下大力兴建水渠,修桥铺路等,还有粥厂施粥救济,情况比别的州县好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