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不敢怠慢,回去后召来那左良玉小妾告知此事,吓得那妇人不敢再闹,只每日躲在府内嚎哭,盼望着平贼将军的归来。
暗中关注此事的人得知,皆是拍手称快,那妇人仗着左良玉的势,在襄阳城内飞扬跋扈,众人早对其不满,只是敢怒而不敢言罢了。此时见她触了定国将军的霉头,均是兴灾乐祸。

初七日,吴争春、沈士奇、高寻三部乙等军战士到来,还有赵瑄的炮军千总,孙三杰的辎重千总。
王斗曾传令给辎重千总孙三杰,让他率辎重队将洛阳的收获全部运到汝州,然后所有的粮草运到郏县,由于知道襄阳城内有粮饷,所以辎重千总大部空车而来。
辎重千总与炮军千总过江不易,所以王斗让他们驻扎在樊城。樊城守备早后悔当日没有随军出击,否则击杀献贼的功劳,也有自己一部分。得到命令后,他不敢怠慢,腾出城中最好的军营给孙三杰及赵瑄部居住。
至于吴争春、沈士奇、高寻三部,王斗则让他们驻扎在襄阳城东南郊外的军营。
又有数千舜乡军到来,襄樊更为震动,这些步军,虽比定国将军先前所率骑军稍逊,不过也是天下难得的强军。时有襄樊士子看过军容后叹息,定国将军连战大捷,天下知名,决非侥幸。
而吴争春等人也知道了襄阳大捷诸事,又是高兴,又是羡慕,只可惜如此盛况没有被自己赶上啊。
初八日,王斗决意处决那些乱军,还有抓获的一些流贼乱民等,他发出告示,初九日行刑。
初九日上午,襄阳城东郊教场。
该教场广大,原四面有墙,然到了此时,除了演武台一带,余者三面围墙皆尽不在,那些砖石,多被周边乡民拆去盖房,此等事情,在大明腹地数不胜数,当地官府也管不过来。
东郊教场平日清冷,此时却是人山人海,特别南北两面,布满了闻讯而来的襄阳城百姓们。昨日便听闻定国将军要处决那些乱军乱民们,因此不论是襄阳城内的民众,还是四郊的百姓,都在今日一早赶到了教场边上。
他们聚成一堆一堆,内中有乡绅,也有普通百姓。各人的神情中,又是激动,又是兴奋,皆不住的窃窃私语,互相打听议论着。不过兴奋归兴奋,场中有官兵,特别是那舜乡军在,任谁都不敢大声的喧哗一句。
此时,在教场的左边位置,数千的舜乡军战士正整齐列阵,他们骑兵,步兵,汇成一个个整肃的队列,他们沉默又沉着,然那股强军的压迫之势,还是震慑得四周的军民百姓说不出话来,特别初见舜乡军威容的人,更是一个个吸着冷气。
在教场的右边位置,则是当地的官兵们,他们也聚成了阵列,然队伍中人人不安,一股股紧张,惶恐,畏惧的情绪蔓延。
各人曾私下议论,那定国将军要当众处决乱军,这是在杀鸡儆猴啊。不过议论归议论,每当这些官兵目光投向对面的舜乡军阵列时,都有心惊胆战之感,却是不敢多说。
场中一片压抑的气氛,约到了巳时,轰轰轰,三声炮响,鼓乐齐鸣,周边的百姓们潮水般一阵骚动,人人皆道:“来了,开始了!”
军乐声中,教场的仪门上,密密走出了一队一队身披亮闪盔甲的甲士,他们持着刀铳,登上了正前方那高高的演武台,在台上列队肃立。
随之的,全身披甲的王斗,还有身着官服的兵备副使张克俭并排出来,二人身后,又是中军部众人,襄阳知府王承曾,知县李天觉等人,众人的身后,还有当地乡绅代表等,个个紧张的跟在后面。
众人来到高台,个个表情非常严肃,台上的气氛影响到台下,待军乐一止,全场一片安静,落针可闻。
王斗看了张克俭一眼,张克俭无奈,只好走前一步,咳嗽一声,说道:“将人犯押上来。”
演武台下右方,一直到侧门的边上,站着一对一对的襄阳城衙役,对这等场面得心应手,立时有人高喝:“将人犯押上来。”
众衙役声音一道一道的传了出去,很快的,一阵哭闹嚎叫声传来,从侧门处,一百多乱军,还有一百多的流贼乱民全部被押上来。他们尤自不服,一路大声喊叫挣扎着。
特别那乱军千总,当他被喝令跪在台前时,他还冲着高台大叫:“你们不能动我,我是左大帅心腹之人,大帅回来不会放过你们的!”
王斗面无表情,张克俭却恼怒非常,反正被王斗拉上马,再大的后果也顾不了了,他大喝道:“放肆,你个乱贼,身为军将,却劫掠百姓,不将你正法,天理难容!”
他大声喝骂,向全场军民强调军纪的严肃性,台下众百姓听得点头,皆是称道:“张兵宪真是青天大老爷。”
张克俭说了一大堆,他板着脸,如同包公在世,不过转过脸面对王斗时,却是一脸的柔和,他说道:“将军是否也说两句?”
王斗点点头,他走到台前,缓缓扫视全场,场中本有些骚动,被他这么一扫视,又是静得落针可闻。
同时众人好奇,这个天下知名的大将要说什么。
终于听王斗说道:“世人皆尽好奇,为何我舜乡军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斗在这里说,其实没什么特别,便是军纪森严四字。”
王斗的声音远远传扬:“曾经,我所在的宣府镇东路,也是贼匪横行,兵痞众生,保安州与永宁城等地,都发生过乱兵骚动。然而到了现在,斗很自豪,不说治下之地路不拾遗,夜不闭户,至少也是治下清明,军民两安。为何?便是因为治下匪贼乱兵,都被我杀光了!”
场下众民众,集体吸了一口冷气,台下的襄阳官兵们,也是集体觉得全身发凉,好狠的舜乡军,好狠的王斗啊。
王斗继续道:“曾经,我只是一个火路墩的墩军,当时有幸看到戚少保的兵书,上面说得好,兵是杀贼的东西,贼是杀百姓的东西。设使官兵肯杀贼,守军法,不扰害地方,百姓如何不奉承,官府如何不爱重?百姓怕贼抢掳,若官兵也抢掳,又与贼何异?百姓如何不怕,官府如何不作践,不恶弃?”
王斗的声音高声传扬,场中各人皆有所动,场下的百姓,很多人热泪盈眶,见过这么多乱军,恶军,终于见到一只仁义之师了,许多人对王斗所言东路之地心生向往,产生好奇。
也有人叹息,王将军毕竟是客兵,王师不能在襄阳等地久留啊。
王斗身后的张克俭众官则是若有所思:“这王斗伶牙俐齿,一言一语,煽动性极强,不是普通之辈啊!”
又听王斗说道:“斗遵从戚爷爷的教诲,从一甲墩军起,慢慢发展到如今的大军,所到之处,百姓箪食壶浆。斗自豪,惶恐,惟恐辜负百姓的期望,军纪二字,一日不敢或忘!”
他指着台下跪着的那乱军千总:“刚才你说,你是左大帅心腹,若杀你,左大帅回来不会放过我们?”
他冷笑一声:“不论谁,敢触犯军法,我王斗就不会放过他。左良玉又如何,他倘若敢纵容乱军,包庇尔等,斗,必诛之!”
他言语锵锵,台下台上一片惊呼,左良玉在湖广威名赫赫,可止小儿夜啼,但在王斗眼中,便如一只小鸡般不足为道,这便是强军的自信,如何不让众人震动。
台下那乱军千总,还有旁观人群中那左良玉宠妾皆是瘫倒在地。自己所依仗的,在别人眼中什么也不是,有可能还会给左帅带来不可预测的麻烦,如何不让人惶恐惊惧?
台上舜乡军各人,还有台下众将士则是神情自豪,舜乡军的威严不容别人挑衅,左良玉又怎么样,他敢与大军作对,今日的献贼,便是他明日的下场。
王斗一扬手,喝道:“行刑!”
“行刑!”
台上众甲士高吼。
“行刑!”
台下众舜乡军将士齐吼,齐整的咆哮之声震动大地,台上台下众襄阳军民皆色变。
演武台下辕门两侧,整齐列了两队军士,一队火铳兵,一队长枪兵,皆是舜乡军中的魁伟军士,个个杀气腾腾,专门选出来作为行刑之人。
此时行刑之声传出后,立时两队各出来一甲人,一左一右的揪着十人,大步行进,在离高台五十步时停了下来。又五十步外,便是舜乡军与襄阳官兵的队列,他们两阵之间,又隔了一百多步距离。
这十人中,便有那乱军千总,他早没了先前的跋扈,死鱼似的被拖扯着前行,余者人等,也是个个瘫软,又有人尖声大叫,恐惧到了极点。
到了此处,他们一个个被强迫着跪下,背对高台,面对军阵。
那甲舜乡军长枪兵给他们每人蒙上黑布,背着手,分为两伍站在两侧。另一甲火铳兵则是亮出火摺子,点燃火绳,在一步距离外,手中火铳,各对准一人后心。
准备完毕,高台上传出一声炮响,那甲甲长喝道:“行刑开始,放!”
“啪啪啪啪!”
浓厚的硝烟味传出,那十名乱军仆倒出去,这些人大多一时没死,痛苦之极地在地上翻滚嚎叫。
那长枪甲甲长一挥手,众长枪手上前,仔细检查这些乱军的行刑情况,一名伍长踢了踢那千总的身子,将他翻转过来,呛啷一声,拔出自己的腰刀,在他心口上捅了一刀,那千总抽搐一阵,终于不再动弹。
场中鸦雀无声,随后又有十名乱军被拖上来处决,口令声,行刑火铳的声音一阵接一阵,处决的尸体在台前越积越多,鲜血与硝烟的气息远远传扬。
台上襄阳各官脸色越来越白,很多人闻到那股味还呕吐起来,这场面,太…那左良玉的宠妾更早晕过去,不省人事。
只有当日杨家河之事的幸存者们,个个举着香火,冲高台跪拜,皆连声道:“多谢大将军,兵宪父母住持公道。”
场中观看的襄阳官兵们,都是双腿战栗,又有兔死狐悲之感,他们许多人,都是这些乱兵的“同类”,只不过那日溃逃时没有劫掠罢了。各人均想:“幸好那王斗不是我等主官,否则大伙儿就惨了。”
也有人想,舜乡军如此做派,方是真正强军,我等好汉之身,何必留在这肮脏之军中,不若投舜乡军去。
场外百姓则是看得兴高采烈,第一次看到火铳行刑,太刺激了,太新鲜了,很多人还道:“定国将军真是仁义,给这些乱兵乱贼留了一具全尸!”

当日事后,舜乡军声名在襄阳城内外更为远播,许多民众聚在舜乡军兵营前面,要求参军入伍。
王斗没有立时收下他们,在东路,军人是一个吃香的职业,身份高贵,人人争先。如果现在收下他们,则是对东路百姓不公平,对先前加入舜乡军的将士不公平。
面对热情的民众,王斗言,待大军班师回朝时,愿意参军的可随军前往东路,通过选拔后,可以加入光荣的舜乡军。
还有许多士子对东路产生好奇,都议论着哪日前往东路看看,只有当地兵将畏惧非常,看到舜乡军将士来,都是赶忙的绕道而走。
第421章 云集
崇祯十四年,二月二十日。
上午巳时,襄阳众官及王斗得到塘报,督师杨嗣昌的行辕车轿己过宜城,离襄阳不远,随行的,还有湖广巡抚宋一鹤,太监刘元斌,卢九德等人,让襄阳众官做好迎接准备。
得知督师来到,兵备副使张克俭等人不敢怠慢,急急来寻王斗,商议迎接事宜,王斗心想:“这杨嗣昌跑得好慢,还有,刘元斌等人怎么与杨嗣昌跑到一起去了。”
王斗率护卫总,各将,张克俭率襄阳众官,还有城中的士绅名流等,一起到城西十里处的迎官亭相候。
一直等到下午的寅时正点,才看到官道声势浩大的旗牌仪仗过来,一顶华丽的八抬大轿旁,聚满了各色的官员幕僚等,八抬大轿后,又是各色大小轿子,轿子后面,便是密密麻麻的湖广官兵及京营将士。
见督师来到,张克俭连忙让乐班吹吹打打起来,然后众人一起在官道旁迎接。
那八抬大轿停了下来,窗帘微拉,里面传出一阵咳嗽,一双眼睛在窗帘后看了迎接众人一阵,特别在王斗身上停留一会,然后传出低低的声音。
轿旁一个幕僚应了声,来到王斗面前,用怪异的眼神打量王斗几眼,说道:“王将军,阁部有请。”
王斗有些奇怪,低声向张克俭等人告声罪,迎着众人瞩目的目光,来到了督师杨嗣昌的大轿旁,里面传出一声疲惫的声音:“国勤,上轿来吧。”
王斗一愣,应了声是,然后上了轿去,留下外面惊讶一地的眼神。各官员幕僚皆是交换眼色,窃窃私语,言听阁部对王斗看重,果不其然,加上现在两救藩王,斩杀献贼的巨功,怕从此飞黄腾达了。
王斗上了大轿,内中只有杨嗣昌一人,再次见到杨嗣昌,王斗不由惊讶。
在王斗印象中,杨嗣昌胡须乌黑,双眼有神,一副精明威严的样子,然现在看起来,却是脸色苍白,神情极为憔悴,还不住咳嗽几声,如生着大病一样,哪还有往日半分风彩?
王斗说道:“阁部,您这是?”
杨嗣昌摆摆手,叹道:“我没事,国勤,辛苦你了。”
仪仗继续前行,杨嗣昌不住看着轿外景色,神情中不知在想什么,良久,他低头吟道:“盐梅今去作干城,上将威严细柳营。一扫寇氛从此靖,还期教养遂民生。”
却是杨嗣昌临行督师,崇祯帝赠送的亲题诗词。
他吟完这首诗后,低声喃喃,声音细不可闻,又充满伤感:“皇上,臣深受大恩,只恐日后不能再报…”
看他那悲凉的神情,王斗心下复杂,不由叹了口气。

由于襄阳城内军营都被舜乡军及城池守军占了,跟随来的湖广官兵及京营将士便在四郊军营或是庙宇暂时驻扎。
杨嗣昌、湖广巡抚宋一鹤、太监刘元斌,卢九德等人,还有各将及亲随幕僚,都进入襄阳城内,各人都急切想看到张献忠的尸体。
现在天气尚冷,加上兵备副使张克俭极为重视此事,调城内最好的仵作,用汞、砷等手段对张献忠尸体进行防腐处理,其尸身一直妥善保存完好。
襄阳城原有督师行辕,众官,众将按品级,文左武右,皆进入行辕白虎堂内,等待结果。
等待过程中,王斗也打量白虎堂内各人。
杨嗣昌高居上座,左右幕僚肃立侍候,左下位,第一个坐着监军万元吉。其官位虽小,只为大理右评事,不过深受杨嗣昌器重,监纪军前,所以有资格坐在第一位,他对王斗很注意,不时看了又看。
万元吉接下来,是太监刘元斌及卢九德,二人都戴三山帽,身穿蟒袍。刘元斌略瘦,神色较为阴沉,卢九德则较为肥胖,坐在位子上就象一尊弥勒佛。
再下面,是湖广巡抚宋一鹤,长得正气凛然,一身大红官服,头戴乌纱,腰束玉带。
与外表不同的是,宋一鹤在官场上风评不好,因为其初见督师杨嗣昌时,为避杨嗣昌父名讳,在自己名帖上写上“宋一鸟”,传为官场笑谈。
不过王斗知道这人不简单,其对杨嗣昌所为,只是一种官场智慧,本人还是有能力的。历史上宋一鹤守湖广时,先败罗汝才五大营于丰邑坪,在张献忠攻陷襄阳后,宋一鹤移驻蕲州,尽焚舟船,遏止张献忠与革里眼等人相汇,又断横江,使众贼不敢渡。后来李自成攻克承天府,宋一鹤下城巷战,挥刃击杀数贼而死。
他对王斗同样注意,不时抚着自己的美须沉思。
右下方武官处,则有前陕西总兵、现在剿贼总统猛如虎,湖广副总兵、剿贼副总统张应元,京营总兵官孙应元、黄得功、副总兵周遇吉等人,最后才是王斗。
上面几位,不是总兵就是副总兵,不是都督同知就是都督佥事,只有王斗是都指挥同知,参将的职位,却与各位总兵官并坐。
他们几位同样对王斗看了又看,虽然脸上没什么表情,但内心显然没有那么平静,特别湖广副总兵张应元颇有沮丧之意。
黄陵城之战,麾下参将刘士杰、汪之凤、游击郭开等人战死,自己也被流矢射中,到现在伤势还没有完好,辛辛苦苦,结果献贼跑出四川,刚好被王斗杀了,如此好运气,想想自己,如何不气?
此时众人都无心说话,堂内一片安静。
不久,二门外传来一阵骚动,很快的,襄阳兵备副使张克俭领着几个军士,急急抬着张献忠的棺木进来。
白虎堂内轰的一声,众人都站立起来,特别杨嗣昌踉跄几步,从主位上走下,看着摆在地上张献忠棺木内的尸体,哆嗦道:“是献贼,是献贼,哈哈,确是献贼…”
杨嗣昌神情失态,他颤抖着手抚摸棺木,看着内中张献忠的尸体,猛然往事一幕幕涌上心头:圣上的知遇之恩,剿贼的不利,言官的攻击,猛如虎的惨败,自己竭尽心力的无奈…一幕幕不断掠过。
他一时喜极,一时又是悲哀,一时又是委曲,千头万绪,不由泪如泉涌,他踉跄向北跪倒,哽咽大叫:“皇上!皇上!剿贼竟功,献贼诛除,臣…立死而无憾…”
他跪在地上泣不成声,身旁幕僚皆是落泪。猛如虎更是涕泪横流,用力擂着自己的胸膛,哭叫道:“捷儿、忠儿,你们看到了吗?献贼已死,你们大仇报了。”
堂内哭声一片…

王斗走出白虎堂,长长地叹口气,二门外肃立等候的谢一科,高史银,温方亮等人聚了上来,谢一科回头冲白虎堂看了一眼,说道:“献贼死了,怎的大伙反哭成一片呢?还个个是高官。”
高史银哼了一声:“他们被献贼拖得团团转,现在献贼真的死了,当然要痛哭了,这叫痛快的哭,喜悦的泪水。”
王斗咳嗽一声,众人立时住口,皆用目光瞄了二门外的京营各将,还有湖广各将一眼。
此时聚在襄阳的将官众多,但能入白虎堂议事的,只有寥寥数人,余者人等,就只能在二门外等候,上官召见,才能进入堂内。
这些人中,还多游击,参将等,如孙应元麾下马文豸、猛如虎麾下马智、周遇吉麾下林报国三人,就都是参将,不过他们却没有王斗的礼遇,只能站在二门外,看着王斗与各位总兵平起平坐,还赐了座位。
此时他们都用复杂的眼神看着王斗,大伙千里迢迢,从湖广跑到四川,损兵又折将,结果最大好处却是被这王斗捞到,不但斩杀献贼,听闻还在洛阳救了福王,立不世之功,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温方亮低声道:“将军,接下来怎么办?”
王斗神色深沉:“先等圣旨吧,依我估计,我们在襄阳待不了多久,就要回家了。”
确认献贼身死,当时白虎堂各人都是激动,杨嗣昌虽是病重,仍强撑着身体大赞王斗,又激励各人,奋起余勇,继续剿灭余下的曹贼,还有英、霍山的左革诸贼。
此时献贼死,闯贼溃,余下各贼皆成惶惶之犬,剿灭只在反掌之间,可以看出,堂内各人都是心动。
杨嗣昌下令,全城欢庆,犒劳三军,由于身体不佳,只言待平贼将军与贺人龙赶到襄阳,再次议事,于是众人都告辞出来,让杨阁部静养。
王斗估计接下来的战事没自己什么事了,各人看出便宜,都等着抢功呢,而自己功劳太大,吃了大部分肉,也要让别人喝点汤。反正战略目的已经达到,可以回家了。
是啊,回家,从去年十月出征,一直到现在,出来快半年了,该回去了。
出战前,王斗曾定下方略,探贼虚实,察其战术,现在已明白流贼的战术,曾经席卷天下的根源。他们也确如史书如言,沉重打击了统治阶级的嚣张气焰,只是,沉重打击过后呢?

听到回家,谢一科等人都兴奋起来,出来久了,各人确实想家了。
现在只等封赏的圣旨,然后就班师回朝,对王斗说的话,各人都是深信不疑,将军说可以很快回家,就可以很快回家。
众人出了辕门,外面尽是马匹车轿,还有各官将亲卫侍从。
正讨论着到哪里庆贺一下,王斗忽听后面有人说道:“王将军,请留步。”
第422章 匹夫无礼!
王斗回身一看,却是总兵猛如虎、孙应元、黄得功,还有副总兵张应元,周遇吉等人,他们身后还跟着一大群将官,众人皆身着甲胄,甲叶锵锵作响。
说话的是京营总兵孙应元,他年在四十多岁,神情威严,戴着云翅盔,穿着长身罩甲,甲叶露在外面,却是明甲样式。从肩到手臂处,还有一副臂手,甲叶精良,闪闪发亮。
他腰上还扎着鞓带,上面挂着弓箭,宝剑等物,走动间,手臂处,脚摆处,不时露出内中鲜红的大红蟒服。
不但孙应元如此装扮,黄得功,周遇吉二人,他们身后的京营各将皆是如此。
不过他们身后的亲卫军士,除了云翅盔,臂手外,身上的长身罩甲却是暗甲样式,甲叶内衬,不露在外。各人罩甲深红,远望有若红云,这便是明军被誉为“赤军”的由来。
京营的官兵,身着便是大明最正统的盔甲样式,看上去威武不凡。特别孙应元、黄得功、周遇吉三人为京营名将,他们麾下军队,可说是京营最后能战武力,深受崇祯帝嘉许,举止中,自有一股豪迈自信。
看到孙应元说话,王斗拱手笑道:“原来是孙总兵,末将见过大将军。”
又给黄得功,猛如虎,周遇吉等人作了个罗圈揖。
孙应元微笑道:“都是袍泽,何必多礼。”
他仔细打量王斗,叹道:“早在数年前,就闻将军大名,惜不能一见。”
看看王斗身后各将,还有护卫总诸人,露出欣赏的神情,再叹:“尽是骁勇将士,怪不得能斩杀献贼!”
他说道:“我来引见。”
指着身旁满腮虬髯,身形魁伟的黄得功道:“叫他黄闯子就好了。”
黄得功裂开大嘴笑起来:“这样叫我喜欢,军中兄弟,都这样叫我。”
他说话带点皖地口音,王斗知道他虽是辽东开原人,其先祖却来自合肥,有此口音不奇怪。
孙应元又指着不苟言语,看起来颇为忠厚的周遇吉道:“这位较死板,以军礼见之便可。”
最后他指着那满脸沧桑,一身明盔明甲,披着沉旧斗篷的猛如虎道:“这位便是剿贼正总统猛如虎,猛帅。你斩杀献贼,可给我们猛帅报了大仇。”
猛如虎脸色复杂,追剿张献忠,他损失最大,儿子猛先捷、侄儿猛忠战死,大纛军符尽数失落,又不能说王斗襄阳大捷是错的,只是叹了口气。
他身后的中军参将马智却有不平,嘀咕了一句:“还不是巧运,正好遇到献贼?”
他声音虽低,然王斗等人皆是听到,身后谢一科与高史银无不大怒,正要回骂,猛如虎已是暴喝一声,对马智咆哮道:“巧运,这世上可有巧运?若你在襄阳遇到献贼,可能取他首级?可能灭他两千精骑?”
马智被骂得满头是包,只好低头不语,他也知道,王斗虽然现在与自己一样是参将,不过他两立大功,转眼便可高升,到时与猛如虎等人平起平坐,却是自己不能比的。
再说了,进襄阳城时,还有看到城池上精锐无比的舜乡军。听闻这样的军队,王斗在襄阳城内外竟有七千众,谁能不思之心寒,敢于造次?
孙应元也是眉头皱起,自己向王斗介绍各将,这马智突然嘀咕一声,言语无理,不成体统。
王斗微笑道:“马将军也是无心之言,罢了。”
猛如虎趁机收场,对马智喝了一声:“回营再收拾你。”
黄得功走出来,圆场道:“好了好了,现在最重要的事,就是喝酒!听说城北的醉仙楼不错,还可以看到汉水景致,这酒楼我去包,大家伙好好庆贺一下。”
他对王斗道:“就定在辰时,王将军一定要来,我等痛饮,不醉不归。”
王斗知道他们想结交自己,自己何尝不是如此?当下笑道:“诸位盛情,斗一定去。”
此时众人一身甲胄,自然要回营换过便服,然后赴宴。
王斗正要告辞,忽然听到一声尖细的声音:“哟,大家伙都在。”
众人一看,却是太监刘元斌与卢九德从辕门内走了出来,二人身后都跟着几个心腹宦官,辕门外的车轿旁,同样聚着一大帮小侍从,见主子出来,都连忙上前侍候。
说话的正是大太监刘元斌,对于监军内臣,众人都不敢怠慢,更别说刘元斌司礼监太监出身,久居各军,威望素著,各人都向两个太监施礼问好。
一个小宦官仔细给刘元斌系上锦缎金丝缕披风,刘元斌慢条斯理地享受着,对众人的问候不以为意,忽然他眼睛一亮,却是看到人群中的王斗。
他略整披风外衣,向王斗走来,开口笑道:“方才白虎堂重地,不好向将军招呼,此时再见,果是威武不凡,怪不得能洛阳、襄阳大捷,立不世奇功。”
他本来神色阴沉,不过此时一笑,倒有几分和蔼之色。
他身后跟着太监卢九德,则是笑眯眯的,油光满面。
王斗不知道这个太监什么意思,微笑道:“公公客气了,斗不敢当。”
刘元斌说道:“遇见就好,对了,咱家正好有一事与将军商议。”
王斗心念电转,说道:“公公请说。”
刘元斌道:“咱家知道将军襄阳大捷,斩杀献贼两千精骑,所获骡马良驹甚多,不知能否打个商量,给咱家让个三百匹良马?”
此言一出,场中气氛微妙起来。马文豸、马智等游击、参将均是兴灾乐祸,猛如虎、孙应元、黄得功各人则是眉头皱起,特别孙应元,脸色有些难看,这个死太监,贪婪成性,也不看人物场合。
此时刘元斌为孙应元监军,此人仗着自己久监各军,又是司礼监太监,挟势而骄,不断对自己索取不说,还侵占军资,将营中精兵尽入其人标营,还冒领了许多功劳,自己念在其是内臣监军,不想轻易得罪。
不过王斗是什么人?孙应元虽初见王斗,也知道这王斗不是好相与之人,小心惹出祸事。
他咳嗽一声,上前低声道:“监臣…”
刘元斌一罢手,制止孙应元的发言,不悦地看着王斗道:“行与不行,王将军给个话,咱家又不会短了你的银钱。”
王斗脸色沉了下来,对刘元斌与卢九德王斗略有了解。卢九德贪是贪,关键时刻,惟贿是徇,辙募群僧诵佛号,以祈免死,别的倒没什么恶行,这刘元斌什么人?崇帧七年,接受李自成的贿赂,使其部冲出车箱峡,绝处逢生。
贪不说,而且心性阴冷,纵兵劫掠,玩寇殃民是常事,历史上的崇帧十四年,李自成攻陷南阳,刘元斌抢掠妇女北逃,后见带着妇女逃跑不快,就将所掠妇女全部溺死河中。
现在更敲诈到自己头上来,别人不敢轻易得罪内臣,王斗可没有这个顾虑。
而且东路马骡虽多,战马却少,刘元斌张口就要三百匹良马,何为良马,至少是战马,自己哪里肯给?至于银钱,不说刘元斌给不给,便是给,自己会缺那点钱么?
想到这里,他淡然道:“良马本官也缺,却是抱歉了,告辞!”
斗篷一甩,扬长而去。
舜乡军各将皆跟在王斗身后大步而去,谢一科与高史银还回过头来,对刘元斌怒目而视。
温达兴更眼中寒光闪闪,眼睛掠过刘元斌的脖颈,崇祯十一年的时候,自己随将军杀了大太监高起潜,当时惶恐,不过事情过去,现在想想,不过如此。
这刘元斌再敢啰嗦无礼,就让他随高起潜而去!
刘元斌没想到王斗竟如此不识抬举,不知好歹,当众扫自己颜面,半晌,他才反应过来,又惊又怒地尖叫:“匹夫无礼!”
猛如虎、孙应元、黄得功等人没想到王斗竟敢当众扫刘元斌的面子,皆是哑然当场。

当晚辰时,王斗领谢一科,还有两队护卫到达醉仙楼,他一向如此,便是在东路,身边至少也跟着一到两队护卫。
猛如虎、孙应元、黄得功、周遇吉等人早在楼下相迎,身后还跟着一大帮部将,个个皆是锦袍便服。那些部将看着王斗的眼神有些怪异,内中有佩服,也有兴灾乐祸等,这王斗,可将刘监臣得罪狠了。
黄得功大笑走出,豪爽地拍着王斗肩膀:“王大将军,你可来了。”
又低声道:“你得罪刘监臣,可不是好事,小心他向皇上告状。”
王斗微笑道:“无妨。”
黄得功与周遇吉都对王斗及孙应元同情,二人受卢九德监军,还好,卢九德虽贪,还知道场合,懂得适可而止。但孙应元在刘元斌手下,平时不知吃了多少挂落,现在王斗又得罪刘元斌,这真是…
不过看王斗平静的样子,黄得功也是佩服,想想也是,自己人等虽不敢轻易得罪内臣,但王斗却不同,他名满天下,军力又强,刘元斌再横,也管不到王斗头上去。
就算他向皇上打小报告,想想一个国之重臣,一个家奴,也知道皇上倾向哪一个。
猛如虎与孙应元也走出来与王斗低语,看得出来,两个老将都很关心王斗。
王斗心中温暖,对各人好意,一一谢过,刘元斌之事,他并不放在心上。
众人又寒暄一阵,便齐拥上楼而去。

(注:鞓带,便是当时腰带,有扎孔,卡簧两种。臂手又名臂缚式,一种臂甲,明军中普遍使用,明前没有。)
(又注:大明盔甲很威武的,不是电视上那种萎靡样子,有心的朋友,可以查查‘出警入跸图’、‘平番得胜图’,便知道当时大明盔甲样式。)
第423章 致胜秘诀
这醉仙楼共有六层,占着城北极好的位置,内中菜肴也颇为出色,每日生意火爆,听闻酒楼老板与襄王府有些关系,所以等闲人等,不敢在这里闹事。
黄得功虽放言要将整座酒楼包下,结果也只包下最上楼一层,几个总兵、副总兵,还有王斗一桌,余者谢一科,各部将人等,几桌。各人亲卫,在楼下戒备,轮流吃喝。
楼内布置堂皇又显雅致,紫檀木铺的地板,金丝楠木大柱,顶上挂着十数灯笼,可谓灯火通明。
王斗与孙应元、黄得功、周遇吉、猛如虎、张应元等人一桌。
各人到了这个地位,什么大鱼大肉没吃过?所以只捡襄阳本地特色土菜上来,什么蚕豆香肠爆炒霉干菜、秘制手掰茄子、笋干菜烧肉、豆腐烧牛腩肉等等,皆是色香味俱全。
加上湖广有名的“双泉液”美酒,让众人大快朵颐,大呼痛快。
特别那秘制手掰茄子,茄子向来只在夏、秋两季才有,此时能吃到,却是大明温室作物栽培盛行。当然的,这些菜肴自然昂贵非常,等闲人家受用不起。
黄得功最是好酒,十二岁时母亲酿酒,被他全部偷吃喝光,还引出一段趣闻典故。
此时他站起来,手捧一个大酒坛,对王斗说道:“王将军,你我一见如故,按我们京城的规矩,朋友相见,需得连干三碗,我先干为敬。”
他拿出大海碗,满满的倒了一碗,一仰脖一口灌下。
紧接着又满上,咕隆的喝下,又满一碗,一口气连喝三碗,面不改色。
见他如此豪迈,周边人等都是轰然叫好。
黄得功看着王斗,喘着粗气道:“王将军,该你了。”
咣的一声,将一个大海碗摆在王斗面前。
王斗站起来,说道:“好,我就舍命陪君子。”
倒了一大碗酒,一口气喝下,周边同样一片叫好声,各人喊道:“王将军海量。”
“王将军威武。”
只有旁边桌的谢一科有些担忧,往日遇到这种场面,他最喜欢了,不但喝得醉醺醺的,还经常发起酒疯。不过这些年他成熟不少,虽也喝酒,却很少再喝醉过,此时他无心喝酒,心思只放在王斗那边上,寻思着是否上去挡酒。
却见王斗很快连干三碗,同样面不改色,后世他也是“酒精”考验,眼前虽是白酒,然度数却与后世不能相比。
王斗如此豪放的喝完,不但周边人等轰然叫好,黄得功也是双目放光,竖起了大拇指:“痛快,王将军这个朋友,我黄闯子交定了。”
他坐了下来,沉声道:“听闻王将军斩杀了左良玉一些部下?”
在座人等,都是注意听来,此事闹得极大,不但湖广各地轰传,黄得功等人进襄阳城不久,便也详细得知此事。
王斗说道:“确实,献贼进城的当日,这些乱兵劫掠百姓,被我正法了。”
黄得功连连摇头,叹息:“我知道王将军你治军严谨,不过你先得罪刘监臣,现在又有这事,左昆山可不是善罢甘休之人。”
他胸脯拍得山响:“若王老弟有需要我黄闯子之处,你只管说。”
孙应元、周遇吉、猛如虎等人同样表示,愿意调解,分说一二。王斗知道他们也是一片好意,笑了笑:“若有劳烦各位哥哥之处,斗不会客气的。”

此外各人便聊些闲话,特别对王斗连战大捷,军甲之强,都非常感兴趣。
对此,王斗并不意外,从崇祯十一年起,他与宣大,关宁各军并肩作战,各人对他舜乡军,便无不好奇,都想知道王斗杀敌致胜的秘诀所在。
当黄得功问起这个问题时,孙应元还制止他,言:“这是王将军练兵秘诀,岂能轻易外传。”
王斗笑道:“无妨,都是袍泽兄弟,有什么不能说的。”
他沉吟良久,在众人期盼目光中,说出六个字:“良家子,分田地。”
见众人沉思,他解释道:“良家子,便若戚帅当年练军,皆用纯厚良善之人,免得兵痞带坏军伍风气。如献贼袭击襄阳时,初入不过数十贼,结果满城军将尽溃,这些人等,取之何用?”
王斗又道:“分田地,使将士免于饥寒,家有衣食,无后顾之忧,自然人人肯战。”
众人皆是沉吟,孙应元更起身踱步,显是仔细思考王斗话中言语。
周遇吉话不多,此时忽然说道:“久闻王将军铳炮犀利,所遇奴贼流寇无不丧胆,不知能否让我等见识一二?”
所有目光都聚在王斗身上,王斗沉吟一会,笑道:“可以。”

对王斗及军队感兴趣的不只这些武将,湖广巡抚宋一鹤,监军万元吉等人同样非常好奇,在听闻王斗要在演武场给众将官演练火器时,他们立时加入。
二月二十一日这天,东郊教场官将云集,宋一鹤、万元吉、张克俭,还有他们众多幕僚,猛如虎、张应元、孙应元、黄得功、周遇吉等人,还有他们麾下马文豸、马智、林报国诸将官,聚了好大堆的人群。
太监刘元斌被王斗扫了面子,与卢九德都没有到达。杨嗣昌病重,他儿子杨山松同样前来。
演练火器的是吴争春、沈士奇、高寻三部乙等军战士,他们火铳兵全部挑出,分为四层的射击阵列。在友军面前演练火器,所有火铳兵战士都打起精神,力图展示舜乡军最威武的一面。
阵列的前方,从五十步到一百步,摆着大量的人形标靶,皆穿着各种各样的甲胄,手上还持着各类盾牌等等。
射击命令发出后,震耳欲聋的齐射声明显让旁观诸人吃了一惊,再看看场中,最前方那些人形标靶已经个个被击倒翻滚在地,上面的盾牌,甲胄等物,不是现出一个个大洞,便是碎裂不成样子。
很多人脸色发白,这火器威力太大了,若战场上遇到这样的火铳轰击,便是身穿重甲也无用吧。
各人的震撼明显没有完,前排的火铳兵齐射后,快速后退,第二层继续射击。
众人注意到一个细节,便是那些舜乡军鸟铳手的装填子药速度非常快,很多人略一估算,这些军士在五、六十息间,就可以打出三铳,不由心中暗凛。
这代表什么?代表火力源源不绝啊,若战场之上,骑兵与步卒遇到这样的铳手,就用人命填,也难冲到他们的面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