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片刻,高史银一挥手:“好了,就这样决定了。”
“是!”
众将神情一肃,一起拱手:“请千总授以方略!”
按照军律,方略的布置授于,是高史银的权力,赞画等人,可以提出意见,谋划方略,但采纳与否,还要看主将的意思。而且上官一旦作出决定,军令就不容置疑。
下属可以事后申述,但当时的军令,便是错误的,也必须执行,这是上官的威严。
高史银说道:“每总火铳兵全部挑出,由各总的副把总率领,四百火铳兵,在那块坡地上列阵,分为四层,由我亲自指挥作战。每总长枪兵,由各把总率领,由副千总统一指挥,看着千总部的旗号,我让你们冲出来,你们就冲出来。”
舜乡军中,一部战兵共有八百人,长枪兵与火铳兵各一半,而且每一总都是长枪、火铳兵各两队。
听完高史银的军令,众将一起高吼:“谨遵千总方略,我舜乡军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所向无敌!”
高史银满意地挥挥手:“诸位,献贼很快就会逃来,这个流贼不简单啊,烧了太祖爷的坟墓,不论谁提起来都是咬牙切齿,将军也是记在心上…不然他为什么这么关注襄阳?就是为了此贼!也是将军星宿下凡,神人附体,才能预知献贼的踪迹,换成杨阁部他们,现在还傻傻的在四川转悠呢。”
最后他道:“好了,记住献贼的样子,长身黄脸长须,杀了他,大功一件!”
众人皆是心头火热,如能击杀献贼,那功劳可就大了。
“行动!”
立时全军运动起来,所有的火铳兵们,在各自上官的率领下,全部跑动着,来到林地下的山坡上,在一个平缓处,展开了四层的队列。每层一百人,由每总兼任副把总的队官指挥列队安排。他们的马匹,则集中在千总部处,由那边统一看管。
四层火铳兵在山坡上展开,他们的鸟铳,指了指坡下的官道,不过几十步距离,在他们的火力打击范围之内。
献贼还没有来到,火铳兵们,最后检查了自己的子药及火绳情况,便在坡地上坐了下来,养精蓄锐,等待着战斗的来临。这些火铳兵都是甲等军战士,身经百战,对将要来临的战斗,并无多少激动之色,很多人静坐着闭目养神,神色沉稳。
火铳兵们行动的时候,长枪兵们同样动作起来,他们在各自上官的率领下,由那兼任副千总的甲总把总带领,策马前往了官道西面的水渠那边,然后个个下马,在水渠边埋伏下来,同样等待战斗的来临。
高史银站在最上边的坡地上,靠近林地边缘,掏出自己的千里镜看去,见部下们很快布置完毕,满意地点了点头,万事俱备,只等着献贼来了。
他仔细倾听襄阳城那边的动静,又等待着夜不收的回报。
话说温达兴派一队夜不收,分为数伍,专门在城外刺探情报,此时有两伍与高史银的壬部配合,一起作战。
每每看到这些夜不收,高史银总忍不住内心的羡慕,他的壬部,还有舜乡军各个骑步军中,虽然也各有一队骑术精悍之人兼作哨骑,不过这些哨骑,当然不能与温达兴专业的夜不收相比,对此,高史银等人颇有意见。
高史银心想,将军应该在各个把总,千总部内设立夜不收才是,便是每总十人,每部二十人也好啊。
不过想想也难啊,各个把总,千总要设立夜不收,每部就要六十人,舜乡军这么多部总,全部要多少人?
此时连温达兴的夜不收千总都不满员,又哪来的夜不收补充给他们?只能在内心羡慕了。
等待中,终于官道上有几骑夜不收奔来,他们马术娴熟,直接控马冲入山坡,向高史银禀报:“献贼溃兵己至,离此地不远!”
高史银追问:“献贼有多少人,离这里有多远?”
夜不收伍长答道:“献贼溃兵一千三、四百,狼奔豕突,己过岘山!”
这就离得不远了,高史银赶紧传令:“全军偃旗息鼓,不要让献贼发现这边的情况,免得他们奔往别处去了。”
全军静悄悄的伏下,就等张献忠来了。

张献忠从南门冲出襄阳城时,东门也有贼兵溃败出来,奔到南门正好与张献忠汇合。
张献忠不敢停留,匆忙收拢一些人,绕过襄阳城西南城墙,率领余部匆匆往襄阳城的西面奔去。那边有襄阳到宜城的官道,要回宜城与罗汝才汇合,只能走那条路。
奔到西门时,这边也有大股的贼兵溃败出来,其中便有他的义子刘文秀,还有军师潘独鳌等人,获救的几个妻妾也是惊惶地骑在马上。刘文秀见了张献忠,惶恐的要说什么,张献忠摆摆手:“什么也别说,随老子先离开襄阳再说。”
他阴沉着脸,连自己获救军师与妻妾也懒得理会,率领溃兵,急急如丧家之犬,忙忙似漏网之鱼,只是慌忙逃窜,浑然没有了先前奇取襄阳的气势。
奔逃的时候,张献忠看了看左右,沉痛地发现身旁所余马队不过一千多人,余者不是溃散,怕就是死在了襄阳城之内。
一直到这个时候,张献忠还是没有回过神来。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王斗会突然出现,为什么他麾下的战力,竟会如此出众?
损兵折将,败得莫名其妙,特别义子艾能奇身死,更让张献忠痛楚,好在自己逃出襄阳,大部仍在,只要甩脱后面追兵,回到宜城,这天下,还是任由自己纵横。
官道前面出现一道水渠,水渠上架着宽阔的石桥,众贼快马加鞭,个个奔过石桥,进入前面的官道上。
过了水渠,官道左面是大片的坡地山林,右面则是大片大片的田野,上面种着小麦,麦田一直跨过水渠,蔓延到汉水边上。
张献忠吐了一口气,正要说话,忽听左面离官道不远的山坡上传来一声尖厉的孛罗声响。
张献忠一惊看去,却听呐喊声不断,山坡上站起了密密匝匝的官兵,他们持着鸟铳,黑压压的铳口,只管指着官道上的各人。
他们的装扮,却与襄阳城所见的王斗兵并无不同。
“是舜乡军!”
“有埋伏…”
众贼大乱,各人凄厉的大喊着。
张献忠吼道:“不要停,冲过去!”
却是来不及了,猛听山上传来一阵尖厉的喇叭声响,接着排铳的声音响起,立时官道上人叫马嘶,一个个贼兵从马上摔下来,那些中弹的马匹,痛楚之下更是胡蹦乱跳,长声的嘶叫着。
第417章 巨寇之死
“冲过去,冲过去!”
张献忠拼命的策动马匹,只是他的马儿受惊之下在原地打转,怎么也不听指挥。
山坡上又是一阵排铳的声音,弥漫起大股大股的白烟,更多的贼兵人马扑倒在地,惨叫声,马嘶声,响成一片。特别那些受惊的,中弹的马匹,来回奔跑跳跃,更增道路上的混乱。
突然中伏,这些逃亡的流贼,一下子被打蒙了,舜乡军的鸟铳,威力出乎各人意料之外,那么远的地方,威力还如此强劲。不说流贼,便是他们身下的马匹,也没见过这等世面,连张献忠的马都突然惊了。
山坡上的火铳兵则从容不迫的一层层射击,各火铳兵都记得献贼的样子,长身黄脸长须。
由于下面各贼没打旗号,又乱成一团,一时寻找不到,不过众人看到众贼中有几个妇女样子的人,记得献贼有妻妾被俘襄阳,或许她们己被救出,献贼便在那边,许多人的火铳都往那边招呼,混乱中,张献忠的军师潘独鳌等人中弹落马。
此时官道上的人马尸体倒了一地,很多冲上来的献营马队,控制不了自己的马匹,被前面的死马伤马绊倒。许多人见势不妙,机灵些的,便不往官道上奔走,而是拔马逃入边上的麦田之中。
高史银的千里镜一直看着官道上的情形,他传出号令,水渠边上的副千总出击。那边看到旗号,立时领四百骑步兵,从麦田的略上方,舞着钢刀,滚滚朝着官道这边奔来。
终于,众贼从打击中回过神来,又见右上方骑兵滚滚而来,各人惊叫:“有马队,官兵的马队来了。”
这时张献忠的马总算听指挥了,突然中伏,除襄阳城外又一个沉重的打击,这下子又不知死伤多少人马。而且舜乡军的鸟铳还在不断响起,每一次铳响,都有人马不住倒下。
再看右上方舜乡军骑兵滚滚冲来,后面还有追兵,张献忠的狠劲发作:“冲过去,想要老子的人头,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冲过去,冲过去!”
众贼吼叫着,生死关头,他们的狠劲同样发作,他们皆是献营的精骑,打老了仗,不是那些没见过世面的饥兵。
他们簇拥在张献忠的身旁身后,还有义子李定国,孙可望,刘文秀等人,皆是怒吼,策动马匹,拼命往前冲去。
山上的舜乡军火铳兵同样发现了他们,一个个叫道:“献贼在那,献贼在那!”
“射击!”
排铳的声音再一次怒吼,张献忠身前身后,一大群人栽下,特别部将白文选、义子刘文秀中弹,不可相信地摔倒马下,捂着伤口在地上挣扎。
张献忠回头叫道:“我儿…”
孙可望吼道:“父帅快走。”
大群人相互簇拥,拼命的冲出舜乡军射程之外。
刘文秀挣扎跪起,身旁满地的人马尸体,还有痛苦呻吟的伤员们,鲜血在路面流得到处都是,他望着张献忠离去的方向,喃喃说道:“父帅…快走,不要回来…”
忽然他的眼睛瞪圆,右前方不远处,壬部的副千总,已经率着骑兵滚滚而来,很快将张献忠等人淹没。
刘文秀绝望地摔倒在地,失去意识前,似乎听到山坡上传来一声怒吼:“火铳兵全体上马,追击!”
又隐隐听到后面有大股的马蹄声,怕是襄阳城的追兵到了…

“唉,咱老子也算白发人送黑发人,好好的来打襄阳,却变成这个鸟样。小旺儿,一纯啊,你们给老子说说,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张献忠骑在马上,有些心灰意冷地说道。
方才骑兵一战,又不知多少部下或死或溃,特别号称闯世王、三鹞子的大将马武、王兴国接连战死,继续给张献忠沉重的打击。此时跟在身后的人马已经不到三百骑,还人人惶恐。
算上两个义子,数员大将,此次襄阳之行,可说是损失惨重。
这精锐尽失的,以后也不知道爬得起爬不起。
此时众人刚经过一个叫凤凰村的地方,追兵略缓,个个胯下马匹也尽吐白沫,只能策马缓行,否则马匹跑死了,各人也别想回宜城了。
听了张献忠的话,李定国与孙可望都是无言,李定国人称有勇有谋,孙可望外貌粗豪,人却精细,不过对此次的战事,他们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今日的打击,对众人难以想象的大,如此奇袭,都有官兵来援,还设有伏军,这实在是难以想象。
而且这次战事还似乎谋划多时,对方对自己非常了解,就象自己一举一动,那人都在旁边看着一样。
各人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似乎有一个极为可怕的敌人,早就盯上自己,一直在天空中窥探,就等着自己自投罗网,否则如何解释这一切?
张献忠摇头:“好了,你们不说就算了,不说你们,老子也想不清楚。”
李定国与孙可望一齐叫道:“父帅!”
张献忠摆摆手,长长吐出一口气,他望着天空:“咱老子突然有点不想干了,这造反真不是那么好造的。不若这样,咱营地中金银财帛甚多,又有绒货驴马,我等心腹人等,搬驮金银绒货,前往南京做绒货客人,享受富贵,图下半世快活,可好?”
李定国与孙可望面面相觑,皆是劝道:“小小挫折,父帅何必心灰意懒。”
张献忠忽然放声大笑:“说笑的,说笑的,咱老子一辈子干的都是造反的活,若是从良,反而不惯呢。”
其实张献忠与李自成一样,都是性情坚毅之人,突然遇到有若非人类的力量,难免心中沮丧。不过很快又恢复过来,顾盼自雄,几起几落之人,自有非凡之处。
此时众人走到黄家湾地带,见官道旁山林处处,岩石块块,又一处适宜伏击的地带。
张献忠扬着马鞭笑道:“不会这边又有伏兵吧,如果这样,那王斗真是神人了。咱老子一直想不清楚,那王斗是怎么知道老子要来襄阳的?如果他正巧遇上,又怎么…”
他话还没说完,啪啪几声响,他的胸口激射出几股血雾,前胸后背都被打个通透。张献忠低头看向自己胸口,神情中不敢相信,他吃力去捂伤口,然而滚烫的热血仍不断从指间溢出,怎么捂都没用。
鲁密铳的声音再次响起,山林一处岩石后又闪过几道凌厉的火光,把张献忠打得摔飞出去。
他落在马下,已是气绝身亡,只是一双牛眼仍然睁得大大的。
“不!”
李定国与孙可望凄厉大叫。
突来的变故,也让残余各贼目瞪口呆,望着地上张献忠尸体,各人结结巴巴:“大…大帅…”
忽有人大声惨叫:“有埋伏!”
李定国等人一惊看去,果不其然,山腰上又出现了密密匝匝的舜乡军鸟铳手,端着厚实的鸟铳,只是冷漠地瞄着他们。再一看,前方烟尘滚滚,从拐弯处又不知奔来多少骑兵。
“分开逃!”
众贼一哄而散,张献忠已死,各人再没心思拼命,能逃一个是一个。只有少部分人聚到李定国与孙可望身边,主帅已死,日后献营前途,就看两位少帅了。
“去阎家湾那边,进山!”
李定国与孙可望当机立断,再也不走官道了,免得还有埋伏。
孙可望策马冲出,一把挽住张献忠的乌油骠马缰绳,飞快奔走。
李定国同样冲出,路过张献忠尸体时,猛地抓住尸体腰带:“必须带走父帅的遗体。”
不料这时山上火铳齐射,数百杆火铳的猛击,山下众贼人马扑倒一大片,李定国的马匹中弹,一下滚落尘埃之中。他快速跃上另一匹空马,这时却顾不上张献忠的尸体,只是随孙可望等人策马狂奔,奔向对面遥遥的山野。
李定国一路狂奔,不断回头张望,望着父帅遗体之处,他的眼泪涌了出来:“王斗,我一定会报仇的!”

“献贼死了吗?”
山下的己部长枪兵战士骑着健马,不断追杀着那些四处溃逃的献营余贼。
温方亮领着千总部各人匆匆赶下山来,他们身后,一队队手持火铳的己部战士同样奔下山来,众人脸上满是期望。
终于来到张献忠的尸体面前,众人围绕观看,温方亮仔细打量,越看眼睛越是闪亮:“是献贼,长身,略瘦,黄脸,长须,特别这长须,定是献贼无疑。”
他放声大笑:“确是献贼!”
周边将士一片欢呼:“献贼死了,献贼死了!”
这时高史银与李光衡领军赶到,麾下将士听到欢呼,也是欢腾一片。
高史银与李光衡挤了进来,仔细打量张献忠的尸体,高史银神情有些复杂:“老温啊,被你占便宜了。”
温方亮亲热地搂住高史银的肩膀:“老高啊,杀死献贼,不是我部一个人的功劳,大家都有份。”
他又搂住李光衡的肩膀:“老李这边,同样是劳苦功高。”
高史银脸色略缓,李光衡则有些不习惯温方亮的亲热,他拿开温方亮的手,说道:“都是为将军效力,分什么彼此。”
他神情严肃下来,说道:“还有一些流贼窜逃在外,必然剿灭,否则必成祸害。”
温方亮同样神情严肃下来,说道:“好象还跑了几个献营的头目,不抓住,以后确是后患不小。”
几人商议了一阵,都决定先派人向将军报捷,他们几部继续在野外剿敌,将流贼全部杀尽后,再回师向将军领功吧。
第418章 名动天下
对襄阳城的百姓来说,昨夜流贼袭击襄阳,便如一场不真实的噩梦。好在这场噩梦来得快,去得也快,那定国将军领军来援,很快便击败了流贼,将他们赶出城外。
他们守住了四门,又在城内搜剿残余流寇,镇压趁火打劫的不法之徒,近午时,街巷各处已经恢复了太平。一些溃散的衙役官兵被收集起来,打着铜锣,告知各街各坊,城内已经安全,众街坊可以出门了。
众人来到街上,街道干干净净,要不是街上残留的一些血迹,各人还以为昨夜自己是做了一场梦。
当然,也有所不同的,街上多了一些口音有异,骑着健马的威武甲士,不断的在各街巷巡逻着,让一切有异心的人都不敢动弹。
这些军爷一看就不得了,众百姓都是敬畏地离他们远远的。
好在只要不犯事,那些军爷也不会来惹他们。众人心安起来,便对昨夜之事议论纷纷,各茶楼酒肆一营业便是爆满,各种小道消息满天飞,尽是关于献贼及那定国将军之事。
等逃到城外的百姓们纷纷回城时,襄阳城又恢复了往日的繁华。
王斗坐镇襄阳城的西门城楼,部下不断向他汇报城内外各种动静。
李光衡直追出南门后,因有一部分流贼向襄阳东南面逃散,便分出一队人马追杀。在城内流贼剿杀完毕后,王斗也派出了两队骑兵参与东南面的剿杀。
剿杀溃逃流贼的途中,在杨家河附近,舜乡军战士还发现一部溃逃官兵,正在劫掠商民百姓。一阵冲杀后,余者尽数擒获,约有一百多人,该部把总请示如何处理这些人。
却说领头的是一个官兵千总,听说与“平贼将军”左良玉有点关系,他的妹妹,此时正是左良玉宠爱的小妾。被擒获的那些人,也个个嚣张,他们口音各异,审问结果,内中多有前流贼降丁,或是各地招募来当兵吃粮的人,不尽是湖广人氏。
王斗凝视着城池外面,只是淡淡说道:“将他们与那些抓获的匪贼、地痞们关在一起,等襄阳事后一起处理!”
谢一科在王斗身旁,此时听闻,轻蔑地道:“这些官兵,杀贼不行,祸害百姓倒有一手。听到他们,我就想起以前在保安州,还有永宁城各地见过的畜生们。”
王斗冷哼道:“落在我手上,算他们倒霉。”
中军部各人相视而笑,均知将军动了杀意,往日在保安州等地,如这样的官兵败类,不知杀了多少,撞在将军手上,确实算他们倒霉。
就在这时,一伍夜不收从官道上滚滚而来,他们一边奔驰,一边还高吼喊叫:“大捷大捷,舜乡军大捷。大捷大捷,流贼被灭,献贼被杀,大捷大捷,献贼被杀…”
轰的一声,听到消息的各人都沸腾起来。
王斗也是大喜,在夜不收伍长详细禀报详情后,他放声大笑。
太好了,张献忠终于死了,也不枉自己苦心谋划一场。
献贼身死,被定国将军所部击杀,消息快速传开,立时全城哗然。
得到消息的兵备副使张克俭,襄阳知府王承曾等人匆匆赶来,一见王斗就问:“听闻献贼身死,此事当真?”
王斗说道:“当然,我部将士正在追剿残余流贼,很快他们就会回师,到时便可见献贼遗尸了。”
张克俭等人都是喜形于色,个个喃喃道:“太好了,太好了。”
张克俭与王承曾交换了一下眼色,张克俭说道:“贵部击杀巨贼,解国之危难,释圣上之忧,立下不世奇功!本官身为兵备,岂能不有所表示?当出城十里相迎!”
“哦?”
王斗看了他们一阵,说道:“也好,我们便出城相迎。”

此时张克俭已经收罗一些溃散官兵,便选了一个与之关系密切的部将,率一些兵丁,连同襄阳各官,还有各坊一些乡老,叫了一个仪仗乐班等,一路吹吹打打,随同王斗等人出城。
得到消息的襄阳百姓,纷纷聚到襄阳的西门,从西门前不远,沿着官道护城河边,一直到城内的西大街地带,都是布满了人流。
离襄阳城西十里处,官道上有一个牌坊,边上有一个迎官亭,王斗率着护卫总,中军部,与张克俭等人一起在亭边等待。
约到了未时,便听前方蹄声如雷,大股大股的骑兵黑压压而来。看那种气势,张克俭众官与襄阳兵将皆尽骇然,没想到那王斗除了在襄阳城有强悍的骑兵外,还有如此多的精骑在外,怪不得能灭了献贼。
很快的,大军便奔到牌坊前面,全军下马。
温方亮,高史银,李光衡越众而出,大步来到王斗面前,推金山,倒玉柱,向王斗拜倒:“参见将军!”
甲叶锵锵,身后众军一齐拜倒,齐喝:“参见将军!”
王斗伸出手,沉声说道:“众将士辛苦!”
众人吼道:“愿为将军效死!”
声震四野,襄阳众人皆是色变,战栗不敢动。
高史银猛地站起,喝道:“拿上来!”
立时一甲士出列,将一颗脑袋扔到牌坊前面,吼道:“流贼首级一级。”
又有甲士出来,扔下脑袋一颗,同样大叫:“流贼首级一级。”
又有人出来扔下脑袋。
又有人…
慢慢的,牌坊前面的官道上人头堆满,张克俭等人吸着气,这么多脑袋,不会是袭击襄阳的献部匪贼,全部死光了吧。
一些甲士扯着几具尸体过来,说道:“贼部大将白文选、马武、王兴国,献贼义子刘文秀尸体在此!”
张克俭等人上前观看,确是献贼大将,所部贼子啊。加上城内被打死的贼子艾能奇在内,献贼所部,尽去矣。
终于,在各人期盼中,张献忠的尸体被搬了上来,张克俭等人围观,终于确认,个个大叫:“确是献贼,确是献贼无疑,死得好,死得好啊!”
看着张献忠的尸体,襄阳众人心中百味杂生,就是这人,崇祯三年起便是大明祸害。崇祯八年,张献忠更攻破凤阳,掘了高皇帝的坟墓,砍光皇陵的几十万株松柏,当时朝野震动,崇祯帝更穿上丧服,跑到太庙痛哭。
崇祯十年,张献忠诈降,十二年,重新反乱,此后一发不可收拾,督师杨嗣昌更定下“四正六隅”、“十面之网”之策,十万大军追剿,劳师动众,都让张献忠跑掉。
反而其奇袭襄阳,死在路上来援的王斗手中,世事之奇妙,莫过如此。
张克俭喃喃道:“绝世奇功啊。”

张克俭派人找来一些大车,将流贼首级,献贼各将的尸体都放在车上。特别一大车上,竖立一木柱,张献忠的尸体被高高绑在上面,还有他死去的义子,同样如此。
大军进城,王斗部一色的健骑甲士,让襄阳民众敬畏,不过随后过来的大车,让全城沸腾了。无数人围观献贼尸体,人山人海,整条西大街挤个水泄不通,连各屋顶上都爬满了人。
最后在街口的鼓楼前撘一高台,将贼尸贼级示众数日,每日观者如潮,襄王都忍不住前去观看。
其阵容之盛,时明人笔记专门有记载此事。
此时洛阳大捷消息刚好传到襄阳,更是全城震动,王斗之名,襄阳城妇孺皆知。
不但如此,洛阳之事,襄阳之事,以惊人速度,传向整个湖广,传向江南,王斗之名,真正四海皆闻,世人尽知。

王斗两战大捷,两救藩王,特别襄阳之战,颇有传奇色彩,其过程经历,后来被世人演绎成种种传奇,演义,戏曲,小说,说法很多,五花八门。
有一种说法比较得到世人认同,洛阳大捷后,时定国将军王斗,因兵部行文,星夜奔驰,日夜赶路入川。正巧赶到襄阳城,见城中骚乱,立遣哨骑侦探,在得知献贼袭城后,立时救援。
出于对自己战力信心,定国将军只以一师随身,另遣两军自汉水上游渡河,断贼后路,最后成功救援城池,斩杀献贼。
时人皆叹王斗巧运,立此奇功。
当然,这个说法也有疑点,两千骑兵黑夜过河,可不是简单的事,需要渡般不少,谁助其渡水?
不断有人跳出来说是自己助大军渡水,然有心人查证,很多属于子虚乌有。
襄阳之战,充满迷团,成为史学上的疑难,世人多年争论不休。

当日大军进城,兵备副使张克俭等人不敢怠慢,将大军安排在城内各军营驻扎歇息,又搬运大批酒肉犒劳。不但如此,此后多日内襄阳士绅乡民慰劳不断。
午后,兵宪府一场丰盛的祝捷大宴结束后,张克俭与襄阳知府王承曾互视一眼,皆是暗暗点头。
张克俭热情地招呼王斗偏厅用茶,然后试探道:“将军大捷,立不世奇功,不知这捷报要怎么写?”
王斗不动声色地押了口茶,放下茶盏:“兵宪的意思是?”
张克俭与王承曾一喜:“有戏。”
王承曾满面笑容地道:“王将军,下官的意思是,这捷报上可以用些春秋笔法。”
见王斗眉头一皱,他连忙道:“不不不,将军勿要误会下官的意思!将军的功劳,下官等绝不敢抺了半分!下官的意思是,可在捷报上与我及兵宪美言几句,提上数笔。”
第419章 齐奔襄阳
对于张克俭与王承曾等人的意思,其实王斗心知肚明。
襄阳之战,虽斩杀了巨贼张献忠,但这都是王斗部的功劳,与张克俭等人有什么关系?
有关系的,只是他们的失职陷城之罪!
流贼怎么会进城?就算进城后城内还有官兵数千,怎么毫无还手之力,任由流贼肆虐,差点陷藩王于死地?朝廷表完功后,恐怕接下来就是查处这些失职的官将吧!
如今朝廷对武将不敢动,但对文官们就不客气了,便是张克俭以一道之尊,未来的前景也非常不妙,所以只能从王斗这里想办法。
张克俭、王承曾温言解说,便说在捷报上提上数笔。
言流贼进城后,二官,还有与他们亲近的一些官吏都曾浴血奋战,最后还斩贼数十级。在定国将军的及时援助下,流贼溃逃出城,他们与将军一起,领军追杀出城,幸赖祖宗洪福,圣上天威,最后斩得巨贼首级!
捷报功劳以王斗为主,他们为辅,张克俭等人的心思,能保住官位就好,当然,能沾一点功劳更好。
其实张克俭等人很想找个替死鬼背黑锅,不过找来找去,除了自己之罪,还发现当晚之罪,多在守城的那些官将头上。然而这些兵将皆是桀骜不驯之人,原降兵叛卒甚多,处置他们,万一哪天哗变怎办,王斗总要离去,不可能久在襄阳。
所以当晚的罪过,张克俭、王承曾二人只能揽到自己头上,反正有击杀献贼的功劳在内,功过相抵,朝廷处置,也不会过份严厉。活动一下,上头最多斥责几句就完了,自己还落个“护下仁厚”的名声。
说完后,二人皆是眼巴巴地看着王斗,张克俭更拍着胸脯保证,愿意拿出十万两库银劳军,以谢舜乡军之恩。
王斗沉吟,今日之战,张献忠几乎全军覆没,光首级就砍了一千七百多颗,分出几十颗给张克俭等人倒没问题,反正张献忠是自己所部击杀便行。
迎着二人期盼的目光,王斗伸出两根手指头:“二十万两银子,少一两都不行!”
“二十万两?”
知府王承曾差点叫了出来,不过在张克俭严厉目光中,二人还是走到一边,轻声嘀咕商议。
张克俭认为可行,可说这些银子一部分是劳军的银子,一部分是舜乡军的粮饷,二人己知道舜乡军还有数千将士往襄阳而来,连襄阳的在内,计有七千众。大捷之下,每兵赏三十两银子不多。
得胜客兵,或是不得胜客兵,向当地索要赏银,此时各地皆是普遍,并不以为怪。
历史上崇祯十五年的时候,为说服左良玉部出战闯王,时督师侯恂便发帑五十万两劳军。后李自成攻打襄阳,左良玉撤兵至武昌,向楚王索要粮饷五十万两,没得到同意,便兵掠武昌包括漕粮盐舶。
崇祯十六年,左良玉军作乱,破建德,劫池阳,时都御史李邦华草檄告左良玉,并用九江库银十五万两饷之,而身入其军慰劳,左良玉军方才稍安。
反正襄阳库银不少,只要当地能自己解决,不会造成混乱,解释得过去,朝廷也不会过多追问。
商议完毕后,张克俭笑眯眯地过来,说道:“银子好说,二十万两就二十万两,不过那首级…”
王斗说道:“便给你们五十颗吧。”
以他们的战斗能力,能砍五十颗首级很不错了,多了反而让人起疑。反而是王斗部下,便是砍几千颗首级,众人也不以为怪。
得到理想结果的张、王二人召来署襄阳事李天觉,推官姜曰广等人,统一口径,最后去拜访了襄王。
看着他们的背影,贵阳王朱常法怒道:“这不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吗?献贼进城时,官兵溃败,若没有定国将军,襄阳恐就沦于贼手,我等怕也…他们哪有一丝的功劳?”
襄王叹道:“此事王斗也同意了,王斗毕竟是客军,不可能久居襄阳,襄阳之事,还要靠本地的官将啊,就当结个善缘吧。”

当日张克俭便书写塘报,他不过是襄阳分巡道,需先行文湖广巡抚宋一鹤,再由宋一鹤捷文飞报京师。
塘报经仔细推敲,王斗看过没问题,便与襄王都在上面盖了印,然后飞报湖广巡抚宋一鹤。
话说宋一鹤本汝南兵备,驻信阳,时熊文灿总理南畿、河南、山西、陕西、湖广、四川军务,因一鹤连剿剧贼,文灿屡上其功,荐之,进副使,调郧阳。
文灿诛,杨嗣昌以一鹤能,荐之,擢右佥都御史,代方孔炤巡抚湖广。时献、操乱,宋一鹤遣副将王允成、孙应元等大破罗汝才于丰邑坪,斩首三千余级,杨嗣昌署一鹤荆楚第一功。
此时宋一鹤正在江陵,当数日后他接到张克俭的塘报时,素有沉稳之称的宋军门惊得连茶杯都掉落地上。
献贼奔袭襄阳之事他有所听闻,正在忧心,却传来襄阳分巡道的塘文,官兵大胜,献贼身死,其部将义子皆死之!
老实说,宋一鹤不敢相信,然事实又在眼前,此等大事,襄阳分巡道张克俭敢做假吗?张克俭宋一鹤是了解的,素称老练,而且塘报上写得清楚,献贼尸身便在襄阳,看过便知。
而且塘文上还有宣府镇东路参将王斗与襄王的印信,王斗的大名,宋一鹤当然知道。如果是他主战,击杀献贼,就有可能。
再仔细看塘文,宋一鹤明白了,还是王斗的功劳啊,张克俭等人,不过占了便宜。严格说起来,张克俭诸官过错不小,只不过在献贼身死的功劳下,这过错显得黯然失色。
此后消息不断传来,皆是襄阳大捷之事。此事已经轰传湖广,各种版本有鼻子有眼,不过任何版本献贼身死是肯定的。
正好这时督师杨嗣昌到了江陵,行辕己进沙头市,宋一鹤连忙赶去徐家花园拜访。
一见之下,宋军门吓了一跳,杨阁部神情憔悴,便如生了一场大病一样。
宋一鹤连忙问候,杨嗣昌摆摆手,兴味索然地道:“襄阳之事,我已经知道了,王知府虽稍显轻浮,然张兵备老成,又有王斗与襄王的印信,此事不会有假。早日告捷,让圣上宽心吧,塘文上怎么写,就怎么发!”
宋一鹤摸不清杨嗣昌的心意,见阁老精神萎靡,便识趣的告辞,琢磨着怎么发布捷文去了。
等宋一鹤离去,望着手上的塘文,杨嗣昌连声冷笑:“可笑啊,可笑!”
他心头不知是何滋味,想当初,意气风发,结果苦心孤诣,军事上却连连失利,特别猛如虎的惨败,给杨嗣昌极大的打击。最后还让献贼跑出了四川,更奔袭了襄阳,若不是王斗正巧遇上,等待自己的,便是陷藩噩号。
襄阳虽是大功,也可以安到自己头上,然杨嗣昌知道,自己失败了,这是自欺欺人!
杨嗣昌本就刚愎自用,自尊心极强,他自己惨淡经营,万事皆空,别人反而无心插柳柳成荫。襄阳的胜利,便如对自己竭尽心力的嘲讽,这如何不让自视甚高的杨嗣昌心头苦涩?
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左右亲信与监军万元吉看出不对,皆道:“阁老没事吧?”
旁边幕僚有些不解,为什么襄阳大胜,阁部反而不开心呢?只有心思灵动的数人若有所思。
杨嗣昌知道自己失态了,他喘着气,忽然心头闪过明悟,自己心力己竭,怕是活不了多久了,临死前,定要看看那献贼的尸体。
他说道:“我没事,襄阳大捷,理应前去看看,叫上宋巡抚,一起去吧!”

很快的,湖广巡抚宋一鹤的捷文飞报京师,等捷报传到京师的时候,献贼身死,襄阳大捷之事,真正震动了京师,震动了北国。物议沸沸,举国哗然。
而在这个时候,督师杨嗣昌与监军万元吉,还有湖广巡抚宋一鹤等人,率督标营,幕僚,麾下各将等,一行人急急离开江陵,往襄阳而去。
不但如此,在承天府护卫献陵,防备京山、潜江一带流贼的刘元斌、卢九德二人,得知消息后,也赶忙率着手下几个大将,周遇吉,黄得功,孙应元等人,急急往襄阳而去。
还有原本逃到陕西兴安的平贼将军左良玉,陕西总兵贺人龙等人,闻听襄阳之事后,也皆尽哑然,尽率麾下兵马,顺汉水而下,皆往襄阳急急而来。

当日之战,献营可说是全军覆没,两千精骑,光首级就砍了一千七百多,不过也有漏网之鱼,便是张献忠义子李定国与孙可望二人(时称张定国、张可旺),带着十几骑逃跑了。
夜不收与李光衡诸骑兵穷搜各处,却不见人影,不知他们去向。
第二日的时候,王斗本有意袭击宜城的罗汝才,不过随后消息传来,昨日罗汝才连夜逃亡,奔往随州等地,只好作罢。
此战算是战果丰盛,还缴获完好马匹一千四百多匹,以舜乡军的眼光看,内可充战马的上好马匹有近五百匹。还有许多打死打伤的贼马,正好拿来吃肉,全军士气高昂。
初六日这天,兵备副使张克俭与襄阳知府王承曾又拜访了王斗,却是为昨日擒获的那些乱军,特别是那个千总求情。
原来到了今日,当日溃逃城外的兵将们陆续回归,便有一些官将过来求情,特别是左良玉那个宠爱的小妾。
此时她正居于城内,见哥哥被擒——她也有点眼色,不敢到王斗居住的兵营去闹事,便到知府衙门与兵宪府前大闹。而且口出威胁,言左镇回来,定不会放过他们,让张、王二人大感头痛。
然这些人是王斗关押的,他们只好过来哀求。
第420章 行刑!
看着二人,王斗不由冷笑:“区区一个妇人,也将你们吓成这样?”
张克俭与王承曾唉声叹气,他们倒不是怕一个妇人,而是怕妇人后面的左良玉啊,想起“平贼将军”的凶恶,皆是心下畏惧。
王斗摇头道:“这些乱兵我是不会放的,他们身为官军,却与匪贼无异,不守城池,溃逃在外就不说了,还纵兵劫掠,此等禽兽之举,不杀,不足以平民愤!”
他说道:“当然,上天有好生之德,到时我会给他们留一个全尸。那个妇人,你们回去告诉她,再敢闹事,我就将她抓起来,介时以乱兵视之,一起正法!”
张克俭与王承曾张大嘴,还要说什么,王斗一摆手:“我意已决,不必多言!”
王斗的目光冷冷射过来,曾为杨嗣昌亲手提拔,人称年轻有为,敢于任事的襄阳知府王承曾满头大汗,连声道:“是,是,就按将军的意思办!”
王斗看着二人,道:“还有,襄阳府答应我的赏银呢?直到现在,才到帐十万两,还有十万两呢?今天落日之前,我要看到银子一两不少的摆我面前!”
张克俭与王承曾告辞出来,抺了抺额头冷汗,均觉有虚脱之感。
只觉比起左良玉来,这定国将军更让人感到畏惧,压力更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