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道:“留两伍人,跟随我渡河,余下的人,继续监视。我要将这情报,尽快告知将军。”
在这片汉水的附近,舜乡军专门收罗了一些船只,渡河私用,免得泄漏情报。很快温达兴等人过河,上了北岸。
而王斗此时,率着中军部,护卫总,还有李光衡的骑兵千总,仍然隐于樊城西北的山地中。得到情报后,便如温方亮等人一样,李光衡诸人同样非常惊讶,果然如将军所言,献贼来了。
王斗却是神情平静,说道:“献贼来了吗?好!将士们养精蓄锐,待天色暗下,我军便向樊城出发,待得午夜,控制浮桥,等襄阳乱起,献贼进城,我大军随之入城,杀他个片甲不留!”
众将一起哄然领命,甲叶锵然作响。
…
当日,卯时,临近辰时。
此时虽是初春,但仍然天气酷寒,而且天色暗得快,才进卯时不久,四下已是一片昏暗,春寒料峭,官道驿路寥无一人。
四下一片寂静,连虫鸣鸟叫声都没有,只有远处的村庄似乎传来一些灯火,暗灭不定,有如鬼火。
忽然这种寂静被一片响亮的马蹄声打乱,一大股黑压压的马队奔驰而来。
奔到近前,便见马上骑士,或是戴着毡帽,或是裹着头巾。他们军伍或许没有舜乡军那样严整,装备马匹也没有舜乡军那么精良,但同样颇有气势,马上各人,许多人马术娴熟,举动间,皆带着一股彪悍嗜血之色。
在马队的中间,有一个打着披风,戴着毡帽的大汉,他黄脸长须,策着健马,不时留意周边声响动静,神情中带着老兵的谨慎,又有一股说不出来的桀骜之意。
此人正是张献忠,他身边几个小将,身后老营护卫,却是他的义子李定国,孙可望等人。
自荆门出发后,张献忠领军日夜赶路,所经宜城等地,终于在今日赶到襄阳城附近。
眼见离隆中山不远,众人都是松了口气,见天色暗下,张献忠传下命令:“打起火把,注意路面,不要失了马蹄,折了大军快马。”
这些人马都是精锐,虽长途奔驰劳累,但精神头却没差多少。在张献忠命令下,个个打起火把,注意脚下,不过人马的前行速度却没有缓慢几分。
张献忠颇为满意,笑骂了一声:“孩儿们不错,等打下襄阳,本帅定会好好犒赏你们。”
大军一片欢呼,张献忠举目望着四周,说道:“没有哨骑,没有烽火,看来襄阳城的官府没有丝毫防备,驴球子的,今晚老子就给他们一个好看!”
孙可望道:“父帅,我大军己到襄阳近郊,文秀他们,不知有没有进入襄阳城内。”
张献忠说道:“文秀做事,我还是放心的。传令大军,继续往前,我们赶到岘山去埋伏,那里离襄阳城池几里,城门一开,我们就冲进去。”
“注意了,过了张公祠,就不能打火把,免得被官兵发现。”
岘山在襄阳城西南数里,林木众多,容易潜藏人马。张献忠诈降时,曾在襄阳府的谷城待过一段时间,对襄阳城的地势颇为了解,很快便想到一个理想的潜伏所在。
马队又继续向前而去,路过黄家湾、张公祠等地时,李定国隐隐有些不安。
他举目望去,黑夜中,山上草木皆类人形,有若齐整部阵,精锐将士。他暗暗摇头,自己每观史书时,有读到“草木皆兵”四个字,没想到自己也有疑神疑鬼的一天。
他不再多想,继续策马奔去。
第413章 袭城
王斗领着骑兵,趁黑夜而行,慢慢来到樊城西南边的汉水岸上。
此时万籁俱寂,只远远看到樊城城墙上一些巡逻之人的动静。从汉水望向对岸的襄阳城,汉水涛涛,城池在迷雾中若隐若现,各城楼城墙上的灯笼更是忽明忽暗,隐约不清。
春夜寒冷,特别江边更是风寒料峭,王斗全身笼罩在红棉斗篷之内,只是望着对岸的襄阳城不动。而他身后将士,也皆是下马悄然静立,在寒风中一动不动。
时间一刻一刻的过去,不知过了多久,周边更静了,寂静的黑夜,只闻樊城打更人的“梆梆”之声。
终于,午夜过去了,时间到了二月初五日,王斗心想:“依历史,那进城的二十八骑与内应该行动了吧?”
夜漏四鼓,襄阳城内突然一片鼎沸,不知多少人在呼喊,隐隐夹着一些撕杀的声音。接着城内火光四起,更是一片鸡飞狗走。城内燃起的火光越来越多,最后更有若烟火烛天,便远在十数里,也是清楚可见。
此时樊城的守军也是惊动,很多人乱叫着奔上城头,对襄阳城方向指指点点。
天色微亮时,忽听襄阳城满城乱叫:“流贼进城了!”
接着便见各处城门打开,众多的官兵与百姓慌不择路的奔出来。便是临汉门这边,也是城门大开,很多百姓顺着浮桥,哭喊着直奔樊城而来。
眼前情形,看得舜乡军众将士摇头,秦轶恨恨道:“又是贼匪内应,否则襄阳城池高大,安能如此轻取!”
王斗静静看着,有一种见证历史的感觉,他呼了口气:“好,时机己到,全军行动!”
…
却说樊城守军正在惊恐,流贼突然进入襄阳城,听闻满城皆贼,要不要切断襄阳与樊城之间的浮桥?免得贼军顺着浮桥渡过汉水,一直来到樊城脚下。
正当属下几个将官争论不休,樊城守备迟疑未决之时,忽见西南城下奔来一队骑军,个个甲胄严整,人人精锐战马,气势逼人,都是一惊。
却听那领队的将官喝道:“襄阳城发生什么事?”
一个千总迟疑地冲城下道:“你们是?”
那将官傲然道:“我乃宣府镇东路参将定国将军麾下,我师洛阳大捷,闯贼十万大军溃败。按兵部行文,星夜奔驰入川,日夜赶路,今日到达襄阳,对面是怎么回事?”
城墙上众人一呆,定国将军?洛阳大捷?星驰入援?
一系列的消息冲击得他们说不出话来,还没等城上樊城官将回答,蹄声如雷,西面城墙下,黑压压的又奔来大股骑兵。个个精良甲胄,高头健马,长枪亮刀,气势冲天,特别一杆“王”字大旗下,一位大将冷冷将目光扫来。
被这大将目光一扫,城上各人皆是心下一寒,想说的话更是说不出来。
却见那大将端详对岸片刻,一挥手:“哼,区区流寇,也想夺取襄阳?随我进城平贼!”
跟着蹄声响起,这部不知哪来的骑兵顺着樊城到襄阳的跨江浮桥,轰隆隆的奔驰着,“万胜”声中,直入临汉门而去,留下樊城上面面相觑的守将守军们。还有那些惊讶不已,见大军来,又畏惧闪避到一边的襄阳城百姓们。
良久,那樊城守备才问身旁一个千总:“老左,你说,刚才过浮桥的,真是那定国将军王斗?不会是流贼冒充的吧?”
那千总道:“应该是那定国将军不错,那王斗被称为勇冠三军,当年在巨鹿,在平谷,可是杀了不少鞑子,又有谁敢冒充?再说了,你看看他们的甲,他们的马,他们的气势,又有哪部官兵,还有流贼可以冒充的?”
众人都是点头,方才王斗一眼扫来,各人冷汗刷的就下来了,那种气势,确实冒充不来。又有一个千总道:“刚才他们说王斗在洛阳大捷,闯贼大败,这是真的假的。”
先前那千总道:“应该不假,这事很快就会有消息传来,到时还有朝廷的邸报等,看看便知。”
一时众人都是心动,王斗大名,他们都是闻名遐迩,还听说杨阁部对王斗颇为看重,多次催促王斗大军到来。此等强军在前,若是跟在后面一起解救襄阳危急,力挽狂澜,那可是大功一件啊。
不过众人又心下迟疑,襄阳城也不知道来了多少流贼,别捡便宜不成反把自己陪进去,还是稳守城池吧,也算是功劳一件。
看着对面的襄阳城,樊城守备叹息道:“神兵天降啊,来得真巧!”
…
此时襄阳城正乱成一锅粥,不断有流贼策马从“西成门”冲进来,众官兵百姓到处乱跑,毫无抵挡之力。
众襄阳百姓或是拖家带口,逃出城去,或是紧闭房门,全家抱在一起发抖,天降奇祸啊,怎么流贼突然就进城了?听说还是献贼,真是让人意想不到。
也有一部分地痞泼皮,或是对官府不满,早就想投贼的人兴奋起来,跟着在城内推波助澜,煽风点火。
襄阳突然进贼,乱成这样,是谁也想不到的。
原来当日晚,刘文秀率领老营精锐二十八骑来到西城门后,便拿出缴获的杨嗣昌檄文令符给官兵们观看,当时的兵备副使张克俭在场,见符验无碍,便启关让刘文秀等人进入了城内。
刘文秀领二十八骑入城后,很快便找到内应,于当晚四更天时制造混乱,到处放火,袭击驻防官军,同时还有城内的潘独鳌等人一起响应。
张献忠谷城起兵后不久,在玛瑙山大败,军师潘独鳌等人,还有张献忠的妻妾敖氏、高氏诸人被俘,关在襄阳城监狱内。不料那襄阳知府王承曾是一个好色之徒,见敖氏等人生得美艳,便动了心思。潘独鳌从中穿针引线,让其成了好事。这潘独鳌斡旋有功,因此也看管松懈起来,在监狱内自由出入,城中内乱,他便趁机响应。
一片混乱中,刘文秀等人打开襄阳城西面的“西成门”,早注意到襄阳城动静的张献忠立时派大军冲入城内,这让襄阳城更是恐慌沸腾,四面城门洞开,百姓争先恐后逃出。
城内有襄王府,座落在襄阳城的南面,此时襄王府上下惊动,襄王朱翊铭更是急急起身,带了贵阳王朱常法,福清王朱常澄一起登上端礼门观看,见城中乱成一团,到处闻听流贼进城的声音,个个惊得面无人色。
正在慌乱中,却见兵备副使张克俭,襄阳知府王承曾,署襄阳事李天觉,还有推官姜曰广等人,在一些官兵护卫下,往王府惶恐逃来,襄王如见救星,急忙让他们进入王府,又关好大门,挽住张克俭的手,惊惶地道:“众位爱卿,这是怎么回事。”
襄阳知府王承曾大哭:“王爷,献贼进城了,现在满城皆贼,我们需快快逃走才是。”
襄王骇道:“献贼进…进城了?他们不是在四川吗,怎么就进城了?”
贵阳王朱常法怒道:“四门皆有守将,他们人呢?”
署襄阳事李天觉恨恨道:“逃了,都不知去向了,这些匹夫,国家养兵又有何用!”
福清王朱常澄急道:“我们也逃吧,留在城中也是等死,对,我们可以顺着浮桥北上,进入樊城。”
推官姜曰广摇头道:“逃不了,现在满城是贼,官兵皆尽溃散,我们一出去就被捉住,唯有紧守王府了。”
众人心下更慌,襄阳数千官兵都散了,靠王府那数百校尉有用吗?
襄王老泪纵横:“天亡我也。”
见王爷如此,众官也是一齐大哭。
忽然,北面靠近汉水的“拱宸门”、“临汉门”处,传来一阵山呼海啸般的声音:“万胜!”
声势雄壮,充满不尽的威武豪迈之意。
一时整个城池都静了静,众人的目光都转向那边:“什么声音。”
福清王朱常澄全身发抖:“北门也进贼了吗?”
…
数十,数百的流贼马队不断入城,他们尖声怪叫,在街巷中纵马而行,在内应指引下,抢占各门及各个要点。
还时不时一刀将身旁倒霉的官兵及百姓劈倒在地,看到这些凶悍的流贼们,众百姓或是尖叫着奔跑,或是匆忙躲避屋内,或是赶紧跪倒街旁路边,指望这些流贼大发慈悲,能饶了他们的性命。
张献忠先遣部将白文选、马武、王兴国诸人进城,见入城顺利,又再派义子艾能奇入城,最后在孙可望、李定国的簇拥下,率着自己最精锐的老营战士,快马冲入了襄阳城内。
看着威武坚固的城池,城内慌乱不已的军民百姓,张献忠得意万分,仰天大笑:“哈哈,驴球子的,襄阳城终于落到老子的手里,老子二十八骑就取了城池,这妙计可不会差过那诸葛孔明。”
想起最重要的就是控制襄王府,虽然义子艾能奇已经率几百人奔往那处,不过张献忠还是不放心,要是让襄王一家跑了,自己心思就废了一半了。
他率老营策马往王府处奔去,就在这时,襄阳城北面传来一片呼啸之声。
张献忠眉头一皱:“你妈妈的,谁在那边大呼小叫?”
李定国随在张献忠的身旁,心中忽然涌起了一股不好的感觉。
一声嘶鸣,北门处有马蹄声响起,一个声音高叫着:“襄阳城军民百姓听之,宣府镇东路参将,定国将军王斗领军来援。通令全城,大军灭贼,众百姓立时归家闭门,勿在街市逗留,违者以流贼视之,格杀勿论!”
“舜乡军仁义之师,只平献贼,无有骚扰之举,百姓无须惊慌,安心静待乱平!”
声音传出,所有军民为之一愣。
就在这时,密如骤雨般的马蹄声在城北响起,似乎整个城池的地面都在抖动。
第414章 哪来的官兵?
此时正有几股流贼奔到“临汉门”附近,正在耀武扬威,忽听轰隆隆响动声不绝,一股骑兵诡异地从城门口出现。他们一出现,立时一股冰冷的寒意在城门四周弥漫开来。
“这是什么?”
“官…官兵?”
这股骑兵越奔越近,并快速形成了五骑一列的队列,而这时,众流贼马军也看清了那些骑兵的样子。
一色高大的健马,众骑士皆是一身火红的棉甲,甲胄那种挺刮的感觉,肯定是内镶铁叶的暗甲。他们一水的帽儿铁盔,盔上红缨高高飘起,红棉布的甲面上,布满了粗大的铜钉,闪烁着渗人的金属光芒。
这只军队哪来的,让人如此心悸?
没等流贼们反应过来,他们加速了,沉重的马蹄叩击在青石板的街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们冰冷的骑枪指向那些惊惶不已的流贼们,有如潮水般的冲击过来。
“是官兵!”
众流贼发出凄厉的尖叫声。
“快快迎敌…”
很多人绝望的叫喊着,只是他们聚成一团,没有任何队势可言,马力又没有放开,如何迎战?
没等他们想出如何应对,那些骑兵已是不留情的直撞过来。
人叫马嘶,一片惨嚎声,那些流贼马军被撞得人仰马翻。
那些骑兵沉重的骑枪,刺穿了他们的胸腔,又不留情的继续刺去。前排的几个舜乡军战士,甚至手中的骑枪连续刺穿了好几个流贼的身体,将他们串成一串。
一时间,城北靠近“临汉门”的北街地带,浓厚的血腥味蔓延,还有兵器响动声,临死前的凄厉嚎叫声,接连响起。
战斗短促又激烈,前排的舜乡军骑兵冲开贼队后,并不停留,持刀持枪,继续向前冲杀而去。
侥幸残留下来的流贼们,自有后来的战友们收拾他们。
“杀光流贼!”
越来越多的舜乡军骑兵从“临汉门”奔入北街,他们保持五骑一列的冲势,在大街上滚滚行进。
襄阳的主大街平坦宽阔,特别东西大街,南北大街,各长皆有三、四里,宽达七、八丈,保持五骑一列的冲势,并不困难。
沿途所遇贼军马队,皆无一回之合。在流贼眼中,这些官兵皆是重甲重马,行进时有若排山倒海,那种滚滚而来的威势,又如何抵抗?皆是慌乱拔马回逃。
不说这些慌乱奔逃的流贼们,便是街上逃难的襄阳百姓,看到那些滚滚过来的骑兵们,也是慌乱躲避。
他们想起刚才的宣读声,说是宣府镇东路的定国将军领军来援,有听说过王斗名声的百姓更安,看王师的威势,流贼有难了。
他们或紧躲在街巷边,免得被骑兵冲击到,或是躲入巷内,从熟悉的巷口直接回家,静待乱平。
王斗大军尽数入城,除遣一总骑兵前往西门,一总骑兵前往东门外,余者尽随他前往城南的襄王府。
奔驰在宽阔的襄阳城北大街,前方是自己滚滚健骑,王斗心情快美,襄阳,大势己定。
…
此时的张献忠,他从西门入城,刚领军到达襄王府附近的王府街,后世称为绿影壁巷的地方,便听到舜乡军的呼啸之声,接着又是夹杂着北地口音的宣读声音,说什么定国将军来援。
他怒吼道:“怎么回事,这部官兵哪来的,那王斗又是谁?”
李定国若有所思:“王斗,我好象听说过这人的名字。”
孙可望身材魁伟,身上披着义军中少见的重甲,脸上满是狰狞之色,他叫道:“父帅,让孩儿带些老营兄弟过去,不管什么官兵来援,孩儿都会将他们杀个片甲不留。”
张献忠正要说话,却听北城蹄声轰隆,接着阵阵哭喊声响起,很快的,便见自己部下狼奔豕突而来。开始他们三三两两,接着一群一群,个个神情惶恐,哭爹喊娘的,只是说遇到官兵,非常厉害。
有些溃兵甚至直接狂叫着策马出城,连张献忠这个主帅都不理,他们都是精骑啊,现在却变得如此,显然见官兵带给他们的惊恐。
张献忠更怒,下令连砍了几个溃兵,却没起到什么作用。
而这时,轰隆隆的马蹄声更近,显然大队的官军骑兵已经冲来。
见旁边人等有些骚动,张献忠咬牙切齿:“老子千辛万苦,才打下襄阳城,谁敢从老子手中摘桃子?官兵算什么,老子又不是没打过,那猛如虎称为猛将,还不是被老子砍了他儿子和侄子?”
他猛地一挥手:“孩儿们,都随老子来,老子就不信,那些官兵有三头六臂,老子会打他们不过!”
张献忠作战经验极丰,知道在这城池内地,精骑马队不好施展,不若下马步战,使用强弓劲弩射杀那些官兵。只要抗过一波冲击,后面的官兵骑军失去速度,便任由自己宰杀了。
在张献忠的率领下,众老营流贼回转来到南大街上,加上义子艾能奇领着数百人从王府广场回援,聚在张献忠身旁的精骑,已经超过了一千人。这些人中,大部分都可射得强弓劲矢。
他们在大街上列了好几层的弓箭手,弓箭手后面,又是密集的手持盾牌大刀的肉搏手。本来张献忠想领军到南街口去搏战,那边地势更阔,不过官兵已经冲来,怕是来不及排兵布阵,便在此等候。
等待不了多久,大街上轰隆隆的马蹄声传来,从北大街一直传入南大街上。
终于,那些官军滚滚的精骑身影透入了张献忠等人的眼中。
张献忠不由吸了一口冷气:“哪来的官兵,如此精锐?”
大明的骑兵皆尽有甲,那些官兵虽尽着棉甲,而且骑的皆是高头战马,虽然让张献忠有些惊讶,不过还没让见多识广的他过分惊异。
绣花样儿枕头兵,在张献忠的军伍生涯中,不知见过多少。让张献忠震动的是,这只军队身上的气势,杀气,那不是身经百战,从尸山血海中爬出的军队,是没有的。
身为军将,特别是打老仗的流寇头目,观气是各人第一技能,便是从军容士气举止上,便可以判断出一部军队的战斗能力。
张献忠神情凝重起来,怪不得北街那边的兄弟很快溃败,对上这种官兵,难怪。
看来有一场恶战啊。
不过他有信心,在自己老营将士的强弓劲弩射击之下,这部骑兵,还是别想冲过来,毕竟街道狭小,不比野外,骑兵的优势施展不开。
不过让张献忠失望的是,那些骑兵在两百步外却慢慢停了下来。接着,那边传出一些军令,很快的,这些骑兵退后,一些鸟铳兵,出现在了张献忠等人的眼前。
这些鸟铳兵似乎装备更为精良,竟不是先前所见那些骑兵穿的棉甲,而是一色的铁盔铁甲,甲叶露在外面,尽是明甲样式。手上拿着的鸟铳也有些怪异,似乎比各人所见鸟铳更为长些。
看见这些鸟铳兵出来,流贼这边有些骚动,毕竟在当时,若是精良鸟铳,不论对官兵还是对流寇,威胁还是很大的。
戚继光曾说过:“鸟铳者,与各色火器不同,利能洞甲,射能命中,弓矢弗及也!”
当时戚家军作战,鸟铳百步后射击,弓箭则在六十步后射击,弓箭的威力,不论在射程还是命中,还是杀伤上,都远远不如鸟铳。
戚家军的鸟铳,七、八十步内,可透重甲,当时一步约为一点五米,可见精良鸟铳的威力。
看到自家兄弟面有惧色,张献忠鼓舞道:“放心吧,官兵的鸟铳不行,炸膛不说,放的速度还慢,最多一轮,我们就可以冲过去。只要我们和他们肉搏接战,官兵很快就会溃败。”
他传令:“所杀官兵者,他们身上的甲,马,尽赏。”
各老营将官也拼命鼓舞,张献忠当机立断,命令肉搏兵上前,各持盾牌,既然官兵出动鸟铳兵,而且甲胄出众,自家以弓箭手迎战,难免会落了下风。他有个预感,那些官兵使用的鸟铳,定是精良。
张献忠义子,献营悍将艾能奇打头阵,亲自领着一些老营兵冲击。
他们持着刀盾,咬牙切齿,狂声呐喊:“杀官兵啊。”
“杀啊!”
众贼狂声吼叫,拼命朝舜乡军这边冲来。
此时迎战的是王斗护卫总三队鲁密铳手中的两队,作为护卫王斗的存在,他们是全军中最精良的战士,所持鲁密铳,百步可透重甲,又准又狠,更别说现在舜乡军的火药配方经过改进,威力更甚。
他们二十人一列,两队铳手排成五列,只是冷漠地看着对面冲来的流贼们。
很快,流贼们冲入百步,九十步,八十步,他们那种狰狞的神情看得越来越清楚。
就在他们冲过八十步时,一道如死神般的声音响起:“射击!”
啪啪啪啪,排铳的声音响起,大股的硝烟腾出,冲锋的流贼立时倒下了一大片。
第一排的鲁密铳手射完后,迅速从街道两边退到最后。
第二排的鲁密铳手又是一阵齐射,打得对面的流贼又是一阵惨叫,中弹的人痛苦地滚倒在地,发出撕心扯肺的嚎叫声。
而在这时,冲锋的流贼有些回过神来,官兵那是什么鸟铳,各人持着的盾牌一点也不管用?
不容他们多想,对面又是一阵排铳的声音,尤如死神的催促,收割走了十数条的生命。
一个个流贼嚎哭着被打倒在地,舜乡军火铳的威力,是这些流贼们难以想象的。当年的入寇清兵都被打鬼哭狼嚎,更不要说这些更弱的流寇了。
在冲锋流贼们的眼中,此时对面硝烟扬起,有些人影不清,不过烟雾中一道道火光射出,每道火光的喷射,己方多有一人倒下,那些中弹的人,身上一个个大洞,很多人的内脏肝肠都被打出来,跪在地上生不如死。
众流贼有持重盾,甚至是铁盾,可又有何用?更别说流贼们使用的盾牌多是轻便木盾或是皮盾,被一铳击中,便是一个大洞,或是干脆碎成数片,一点也不能提供保护。
还没冲到对面,已经伤亡惨重,这仗还能打吗?
第415章 溃逃
排铳一阵接一阵,不断有人倒下,地上满是鲜血及伤者。从未有过的经历,让冲锋的这些人,便是献营中精锐的老营战士也无用,很多人被打蒙了。
有些人还嚎叫着往前冲,有些人却狂叫着想往后退,一时间冲锋的流贼们乱成一团。而对面的排铳还在不断的响着,每一次响起,更增众贼混乱。
艾能奇身上溅满鲜血,也不知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他狂吼着指挥部下:“继续冲,谁也不许退,给老子冲…”
就在这时,对面又是一阵齐射,二十铳倒有好几铳打在艾能奇的身上,在他胸口前后激出好几股血雾。艾能奇呆呆站着,好一会,他才踉跄向前摔倒开去,发出沉重的扑地声音。
“不!”
张献忠一声吼叫,刚才的战斗他尽数看在眼里,自己营中最精锐的战士,在以勇猛闻名的义子艾能奇带领下,向对面的官兵鸟铳手发动决死攻击。
往日在这样的攻势下,便是杨嗣昌的标营,左良玉,猛如虎,贺人龙等人最精锐的家丁也要感到恐惧。
然而就在自己眼皮底下,他们一个个倒在了官兵的火器之下,死得毫无价值,连他们的火铳边都摸不到,自己的义子更是身死,这怎么不让张献忠切齿痛恨?
而此时,不说张献忠身旁老营精骑个个目瞪口呆,便是李定国与孙可望,也是个个哑然,官兵用的是什么火器,这么厉害?
官兵的鸟铳不是没见过,哪有眼前官兵这样厉害的?
孙可望更是偷偷地抺了抺额上的冷汗,他先前还叫嚣着带些人将那些官兵杀个片甲不留,幸好自己没去,否则艾能奇的下场,就换成自己了。
对面官兵的犀利,让献部众人皆尽动容,心思各异,此时攻击官兵的那些刀盾兵,在艾能奇死后,再也忍不住内心的恐惧,一个个尖叫着逃回来。
张献忠咬牙切齿,没等他继续作出决定,对面传出几声号令,那些鸟铳兵,持着火铳,缓缓向己方逼来,看着他们黑压压的铳口,献部各人阵阵骚动。
部将闯世王马武高吼道:“大帅,官兵逼上来了,是让兄弟们继续冲上去,还是让弓箭手上来?”
张献忠咬了咬牙,让将士们继续冲上去,连他们的火铳边都摸不到,派弓箭手上来,射得过那些官兵的鸟铳兵吗?
张献忠所经大小战事无数,从未感觉有如今的战况棘手。
他神情狰狞,正要派人继续冲上去,忽然这时,有人高声叫道:“有人逃跑了。”
张献忠一惊,猛地回头,可不是,在众军的南边,正有数人拼命的挥动马鞭,策马往南门奔去,意图从那边逃出城去。
在原先的战事中,聚在南街这边的一千多人,除了那些下马准备射箭或是肉搏的精骑外,余者人等都是骑在马上。方才的战斗各人看得清楚,皆是心中畏惧,加上官兵逼上前来,想起那可怕的火器,很多人心一热,已经有了逃跑的心思。
此时见有人逃跑,立时带动了众人,不断有人策马溃逃。一石激起千层浪,先是三三两两,后面数十人数十人的拔马出城,余下的人更是惶恐,局势己乱。
张献忠大怒,又觉得心中冰冷,没想到自己日夜奔袭襄阳,先前那么顺利,最后为什么变成这样?
都是那部官兵,还有那个叫王斗的人!
轰隆隆的马蹄声响起,张献忠一惊看去,却见那边鸟铳兵退散,官兵的骑兵又冲过来了,他们五骑一列,持着长枪,后面滚滚的不知有多少骑,长枪马刀,晃花了众人的眼。
“杀贼!”
奔腾的战马,舞动的兵刃滚滚过来,眼见如此,众献营将士更惧,轰然一声响,也不顾张献忠会发下什么指令,个个拔马而逃,争先恐后往南门之外冲去。
张献忠差点气得吐血,长须抖动,红着眼高吼:“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这样,老子不服啊!”
此时大势己去,见官兵骑军越冲越近,李定国对张献忠喊道:“义父快走,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不要让将士们都折在这里!”
孙可望也是一把拉住张献忠的战马,狂吼道:“父帅快走,我们冲出城去。”
对于献营先前那些下马准备射箭的弓箭手,还有盾牌兵们,这是他们悲惨的一天,他们马匹放于后面,此时想逃都找不到马匹。见官兵骑军冲来,己方溃散,他们慌成一团,或喊叫着逃入边上小巷,或拼命的朝后方挤去。
轰然声响,舜乡军骑兵已经撞在他们身上,很多人被撞得吐血飞去,或是翻滚在地,最后被滚滚铁骑踏成肉泥。
先头的舜乡军骑兵将他们冲开一条血胡同后,继续追杀那些骑马流贼,将他们留给后续滚滚而来的骑兵们。
献营各兵根本没有抵抗的能力,被舜乡军骑兵或是马撞,或是枪刺,或是刀劈,一个个死在这里,惨叫声连成一片,鲜血不断撒在襄阳南街的街面上。
张献忠看得目眦欲裂,眼前一阵阵发黑,这些都是他营中的精锐啊,就这样白白死了。
他不敢停留,再迟疑下去,自己都要留在这街面上了,在两个义子的保护下,汇集了一些献营精锐,以惶恐不安之势,冲出南街,奔出襄阳南门而去。
李光衡领着两总骑兵直追出去,王斗却没有追,在护卫的环侍下,冷冷地看了南门一阵,说道:“随我去襄王府。”
…
贼兵入城,襄王府的襄王,还有兵备副使张克俭等人皆是惶恐,又见王府外聚集的贼兵马队越来越多,更是恐惧发抖。
忽听宣府镇东路参将王斗领军来援,众人不由又惊又喜,襄阳知府王承曾说道:“天降奇兵,天降神兵,王将军领军来援,下官在此恭贺王爷,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襄王说道:“好好好,本王有听说过这王斗的名字,听闻他是一员虎将,圣上曾赐其‘勇冠三军’四字。”
兵备副使张克俭道:“确实如此,王将军巨鹿之战,平谷之战,都曾大败奴贼,涿州之战,更斩杀奴酋岳托。他率的虎狼之师,区区流贼,不在话下。”
一时众官皆赞王斗之能,他们身为文官,而且还是一道一府之尊,自然消息灵通,知道王斗种种成绩。此时更是加油添酱,对王斗拼命夸奖,这也是一种心理安慰。王斗越厉害,就越能将献贼赶出城去,能消灭就更好了。
事实也确实如此,就见王斗所率兵马,从北大街一路横扫过来,然后王府前的贼兵皆退,又在南大街进行激烈的大战。很快献贼大败,狼狈逃出城去,消息传来,王府的宫墙上欢呼一片。
很快的,王斗领着护卫总来到王府广场之上。
这襄王府原在长沙,正统元年迁移到襄阳城东南隅,建筑规模宏大,气势非凡。在王斗来到广场之上后,很快宫门打开,襄王与两个儿子,王府的文武官员,还有襄阳城众官一起迎了出来。
那襄王年纪甚老,头发胡须发白,穿着一身黄袍,王斗施礼道:“末将来迟,让王爷受惊了。”
襄王亲自将王斗扶起,流泪道:“爱卿来得正好,真乃国之栋梁!”
兵备副使张克俭道:“王将军,献贼现在如何了?”
王斗道:“献贼溃逃城外,末将己派部将追击,他们逃不了的。”
众人大松一口气,献贼逃了就好,襄阳城安然无恙了。
襄阳知府王承曾心有余悸:“王将军来得正巧,若是晚来一步…”
这话让在场众人都是毛骨悚然,确实,若是王斗晚来一步,后果不堪设想。
王斗道:“确实巧,洛阳大捷后,末将依杨阁部行文,星驰入援,刚到襄阳,就遇上献贼入城,此乃天亡献贼也!”
众人一愣:“洛阳大捷?”
王斗解释道:“前些日我师洛阳大捷,闯贼十万大军溃败,只余数骑逃入山野。”
“这。”
众人面面相觑,这消息太惊人了,众人都有听闻闯贼大军围城洛阳,没想到被王斗打得大败,真是勇将啊。而且他先救福王,又救襄王,真是硬铁的救火队啊。这运气也太好了,两救藩王,都是赶在点上,真是一员福将啊。
襄王与众官更是亲热,此时流贼在外,加之方才差点城破的经历,有王斗这样的勇将加福将在内,众人才会安心。皆一个劲的夸奖王斗真乃国之重将,所到之处,众贼溃散。
此时文贵武贱的时代早已过去,便是以杨嗣昌之尊,面对左良玉及贺人龙等军阀也毫无办法,襄阳城的官将说逃就逃,丝毫不将襄王及众官的安危放在眼中。襄阳官兵溃散,如王斗能驻守城池,众人方觉安心。
王斗道:“诸位大人不必忧心,献贼己成惊弓之鸟,他也逃不了。末将在入城时,便知献贼定会溃散,早遣精骑两千,渡江在张公祠等地拦截,想必不久后,便会取来献贼的首级。”
看众人张大嘴惊诧的样子,顿了顿,王斗又道:“末将在襄阳城还有数百精骑,加之我这些护卫,襄阳城池固若金汤…”
众人目光随之望向王斗身后那些精悍骑兵,皆是心中叹息:“都是虎狼啊,怪不得刚才把献贼打成什么似的,若襄阳有此等强军在内,岂会怕了那些流贼?”
众人更是安心,襄王老迈,刚受了惊吓,此时心安下来,便觉体力不支,回转宫中休息,临行相邀王斗夜宴:“…寡人在宫中设下酒宴,以谢将军相救之恩,将军定要前来。”
此后众人回转兵宪府,商议事务,王斗被请到上位高坐。
此时各门流贼皆尽溃散,逃出城外。流贼退后,襄阳城有一系列的事情要做,搜剿城内残余流寇,镇压趁火打劫的不法之徒,安抚受惊百姓,招集溃散官兵等等。
安抚受惊百姓,招集溃散官兵,这是襄阳城众官的事。
至于搜剿流贼,维持城内秩序,还有襄阳城的防务等,便拜托王斗处理。
王斗也不推辞,他留在襄阳城有三总兵力,还有原先潜藏在城内的一队夜不收。便以一总兵力四队人马,分守四门,夜不收及一总兵力搜剿城内残余流寇。余下的护卫总,还有中军部各人,随王斗登上西门城楼。
此时天色大亮,望着城外的土地,王斗豪情涌起,寻思:“来襄阳的目的已经达到一个,不知另一个目的,埋伏的高史银与温方亮等人,能不能将张献忠击杀?”
第416章 伏击
王斗在襄阳城外安排的伏军中,温方亮在黄家湾,高史银在张公祠的西面,离山林不远处就是襄阳到宜城的官道。从官道西去不到一里,还有一条水渠,两边布满了麦田。
张献忠领精骑前来襄阳,自认为行事隐秘,无人知晓,其实他们一举一动皆在舜乡军的眼中。在他们从黄家湾及张公祠边上经过时,温方亮及高史银无不是看着他们的人马冷笑。
当襄阳城大乱,特别是舜乡军独有的火铳声响起的时候,高史银猛地站起,狠狠一伸腰,一身的骨骼啪啪作响,他眼中射出骇人的凶光:“好了,终于轮到老子出手了。”
四个把总,千总部众官,镇抚,抚慰,赞画等人,都聚到高史银身边。
高史银指着山下的官道,意气风发地道:“看到那块坡地了吗?离官道不到百步,我军可以在那布置火铳手…等献贼溃逃过了水渠,到坡地旁边时,火铳手就可以射击,几百杆火铳的轰击,献贼大部,怕要交待在这里。”
说到这儿,高史银脸上横肉剧烈抖动,这是他兴奋的表现,显是想到那个情形,心中快意。
一个把总略有些迟疑:“高千总,火铳兵全部要布置在那吗?”
高史银道:“屁话,火力就要集中使用,这是将军说的…就象火炮千总一样,火炮全聚在一起,威力多大?要打,就集中火铳一起打,才能显示出火器的能耐…”
那把总道:“那长枪兵呢?”
高史银指着官道那边的水渠道:“看到吗?长枪兵骑马,全部埋伏在水渠边,等火铳兵射击后,献贼大乱,他们就冲过来,两面夹击,献贼不死也得褪层皮!”
千总部各官都在沉思,余下把总也在沉吟,在各人心中,鸟铳兵后面要有长枪兵护卫,否则内心难免有些不安。困兽犹斗,逃跑中的敌人是非常危险的,那些献贼马队会不会冲上山来?
虽然舜乡军战力无双,火铳手们也自信敌人冲不破他们的火力网,那些流贼也不会放着官道不跑,傻了吧叽地往山上冲来。不过大军作战,任何可能性都要考虑在内,这关系到将士们的安危。
当然,任何方略都有利有弊,不可能百分百万无一失,这就需要主将的决断。
高史银的方略,从表面上看来,是没有问题的。
看着众人沉吟,高史银差点发火,好在加入舜乡军多年,遵守军律,已经深入骨髓。下属可以提出自己的观点,主将必须倾听,这是军队的军律规则,便是王斗都要遵守,更不要说高史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