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者流寇,早已惊惧万分,见前面那些人逃跑,一边还大喊在叫着,惟恐别人听不到。“轰”的一声,整个流寇军阵炸了锅,他们嘶心大叫,顷刻间溃散,潮水般向后逃去。
己方突然溃败,军阵中那一、二百有马之人有些反应不过来,不过他们非常机灵,立时拔马回逃,快马加鞭的,很快就跑得没影。他们似乎逃跑经验非常丰富,便是慌乱中,那杆“闯”字大旗也没忘扛着回去。
“不堪一击!”
高史银收回了自己的千里镜,千里镜内,可以看到那些逃跑流寇的众生百态。虽然知道这些流寇只是小股诱敌之人,不过就算他们怀着诱敌的使命,恐怕在自己军队打击之下,这逃跑也是真的了。
“乌合之众。”
他身旁镇抚官放下千里镜,也出声说了一句,壬部只配有两副千里镜,高史银拿走一副,这一副,就归他使用了。方才他也用千里镜眺望一会,战场情形,尽收眼底。那些流寇二、三千人,伤亡不到百人就溃散了,确实不堪一击。
“首战告捷,我壬部将士,立下了一功。”
旁边几个总部的军官也是哈哈大笑,他们没有千里镜,不过距离不远,前面情形,他们也是看得清清楚楚。
高史银传下命令:“鸣金收兵,该处战场,便由辎重队收拾,留下一队军士护卫协助,余者将士,继续上马前进!”

略为整队后,壬部军士又全部上马,继续往前而去。方才的战斗只是一面倒的屠杀,打死打伤对方近百人,己方一个伤亡也没有。他们的铁蹄踏过方才的战场,可以看到在地上流寇尸体与呻吟伤者,还有抛满一地的兵器,甚至帽子,鞋子等物。
这些跟他们无关了,他们铁蹄滚滚,只是往前奔去。
策马几里后,就看到前方那些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流寇溃兵们,看这些官兵追来,他们更是惊恐大叫,撒丫子跑得飞快,跑得四面八方都是,壬部军士不理他们,继续策马前行,只有一些哨骑出来,驱赶他们往前跑。
又行了一会,就看到地上抛了许多金银财宝,还有一些花花绿绿的丝绸锦缎等。高史银哈哈大笑:“这些流贼确实狡诈,想用财帛诱使我壬部大军散乱军心?他们以为我舜乡军是那些豆腐渣官兵?”
眼前的情况,舜乡军早有相关军律,高史银传下命令:“辎重队收拾财帛,镇抚官监督收查,余者军士保持严整队列,继续前进。”
又奔一会,哨骑回报,前方散落了更多的金银财物,东一块西一块,绵延了周边两里的范围。
“看来贼兵就是打算在那里伏击了。”
高史银嘿嘿一笑,根据哨探的回报,前方那块地形其实也是处于平川开阔之地。也是,从汝州到郏县,这块河川区地势平坦,确实没什么适合的山地山谷等理想伏击地带。
不过哨探所闻,前方那块地区的对面河谷,颇有一些起伏的丘陵,还有密密麻麻的茅草,确实可以藏下不少的兵马,而且那边河水低浅干枯,方便步骑奔过河来。
若是舜乡军追赶溃兵,加上因争抢金银财宝起的纷乱,没有一点军心阵势,流寇突然以骑兵步兵围攻,冷不防下,还真要吃大亏。以往官兵每每在流寇这招下被杀得大败。
明白这一点,高史银当然不会上当,以舜乡军的自制力,也可以抵住那些金银财宝的诱惑,仍然保持军势的完整。
他看看天色,环顾左右:“好,这些流寇贼心不死,就在这里打一仗,让那些流贼再尝尝我舜乡军好汉的厉害。”
他传下命令:“抢占那块坡地,列阵,以逸待劳。”
高史银看得很清楚,此时大军旁边,左面紧临河岸的有一块坡地,一个颇为平缓的丘陵。占领那个浑圆状的制高点,三面开阔,方便大军作战,同时节省了一边的兵力,该处河岸陡峭,河水也较深,怕是人马都难以从那边过来。
对高史银来说,坡地紧临河边,饮水方便,一个攻守兼备的地方。至于这样被流贼围住,有可能陷入死地,高史银倒不担忧,他就是要杀个痛快,给那些流寇一点颜色看看。
有饮水,加上军士自带的干粮,悲观来说,大军也可以坚守多日——如果流寇打定长期围困主意的话,后续跟上来的舜乡军主力不介意给他们一个全灭的结局。
第374章 万人围攻
“抢占高地!”
马蹄滚滚,虽然流寇伏兵还没现身,不过中军部传下命令,所有的舜乡军壬部将士都是催动自己马匹,策马奔上了那块丘陵。随后将士们下马四面布阵,很快就列好了军阵。
乙、丙、丁三总分别防护坡地东、西、北三面,南边临河这边不设兵力。不过余下的甲总军士还是随千总部一起,下马立在山坡之上,作为预备队及突击部队。
辎重队已经回来,同样将马车赶于山上,他们已经打扫了先前的战场,收拾了一起兵器缴获,然后粗粗挖了一些坑,将先前打死的那些流寇扔进坑内埋了,他们还是不习惯看到有人爆尸荒野。
那些中弹的伤兵,也给他们一个痛快,一起扔入坑内。
此时战兵布阵严待,辎重队的火兵辎兵们,一部分出去捡金银财宝,一部分去河中提水——等会壬部火铳兵会有一场激战,如果火铳开火多时,就需要一些湿布冷却铳管。水先提起来,也是有备无患的意思。
高史银策于马上,用千里镜向西面对岸河谷眺望,可以看出,那边茅草丛中人影绰绰,不时有一些人马奔入那边的丘陵中。想象他们伏击不成的俅样,高史银不由裂开大嘴笑起来。

“这些官兵不好对付。”
此时在高史银极目所处一块丘陵的背后,一个中年汉子正皱着眉头道。
这中年汉子面皮粗黑,年约在三十多岁,内中穿着罩甲,外面披了一副粗毡样式大氅,在他身前的地上,还插着一根马槊,一匹长鬃骏马,在他身前无聊地吃着干草。
“刘大哥,听回来的兄弟说,那些官兵甲胄精良,不但人人有铁甲有棉甲,还个个有马。特别他们火器非常厉害,百步就可杀人,我们那些兄弟,手持弓箭,根本没有还手的力气。”
旁边一个年轻的头领也是接口道,他年在二十余岁,一边说,还一边用力搓着手,大寒的天气,他手脸都冻得通红。每阵寒风吹来,他就不由紧了紧身上的皮袄。
“特别这些官兵不贪财,见了金银财帛毫不动心,看着满地银钱还保持军阵严整。俺跟随闯王这么多年,这样的官兵还没见过,听逃回的兄弟说,他们打着王字大旗,这河南几府,哪有一个姓王的将领?又或许…他们是外来的客兵?”
这“刘大哥”深思着,他的眼中,闪过一阵谨慎而沉着的神情,先前那些设诱兄弟战果大出他的意料之外,三千对一千,片刻就被击溃。而且这些兄弟恐慌异常,不但有一半的人不知去向,便是逃回的人,也是个个惊魂未定。
他们连称那些官兵是鬼怪,轻易冒犯不得,看他们扰乱军心,这“刘大哥”当场斩杀几人,才让那些溃兵平复下来。
他沉思良久,又说道:“那些官兵已经停下来,就在几里外布阵,太奇怪了,他们是怎么发现我们伏击的事情?”
那年轻头领道:“刘大哥,我们在这里埋伏多天,又冻又累,再不出击,怕兄弟们支持不住了。”
那“刘大哥”看向自己的身边,身旁密密麻麻都是马军,大多戴着毡帽,身披罩甲或皮甲,手持长矛,腰间背着腰刀弓箭,也有一些人带着三眼铳或是鸟铳。闯王打破河南府多个城池,缴获官兵多所库藏后,至少这马军的装备,算是讲究起来,特别那些老营的兄弟。
不过余下的步军,只有皮袄长矛,头上用一块红巾包着了事,他们中青壮多数,也有一些老弱居中。步军中多为饥民灾民,被裹胁之后,他们也没有别的念头,只想成为闯营正式的步卒马军,真正有一口饱饭吃。
收回目光,那“刘大哥”说道:“我总觉得这些官兵不好对付,恐怕会折损不少兄弟…”
那年轻头领急道:“刘大哥,用读书人话说,我们现在是骑虎难下…”
他环顾一下左右,轻声说道:“官兵那么多马匹盔甲,要是打下来,我们老营的兄弟,又可以扩大了。要是官兵难啃,让那些饥民上去就是,老营的兄弟,还有马军,都不必出动。官兵不过千余人,我们一万多人,就是用人堆,也堆死他们。”
那“刘大哥”眼睛一闪,点了点头,此人正是闯王麾下大将刘芳亮,他早年从军,是李自成的心腹部将之一。那年轻头领便是李过,李自成之侄,外号“一只虎”,作战也颇为勇猛。他们随李自成征战多年,尸山血海见得多了,哪会将别人性命放在心上?
就在今年九月,李自成被围在鱼腹山中,刘芳亮,刘宗敏等人杀妻誓从李自成,当时李自成其部多有杀妻子跟从。这人心可说凉薄无比,对妻小都如此,对别人可想而知。
二人低声商议几句,一个粗豪的声音传来:“刘兄弟,李兄弟,那些狗官兵停下来了,象是发现我们的埋伏,这仗打是不打?”
声如其人,走过来是一个魁梧的汉子,满脸胡碴子,身上披了一件破皮袄。皮袄趟开,大寒的天气,他仍是面不改色。在他的腰间,别着一把巨大的佩刀,还有大大的步弓箭囊。
看到这人,李过微微皱了皱眉,刘芳亮却是微笑:“大勇兄弟,这仗当然要打,我们谋划埋伏这么多天,不打,怎么向兄弟们交待?官兵发现就发现,我们硬攻下来就是。”
那汉子兴奋道:“驴球子,听说那些官兵人人有甲有马,要是打下来,我们义军的声势又大大壮大了。”
他抹了一下嘴,抱拳道:“怎么说,指挥步卒围攻之事,该由我老郝来才是。”
刘芳亮说道:“好,大勇兄弟杀贼心切,这指挥步卒围攻,就交给你了。”
那汉子眉欢眼笑,非常兴奋,只有李过微不可闻地细哼一声。
这大汉正是郝摇旗,本名郝大勇,原是高迎祥提拔上来的将领,因为其作战骁悍,好举旗冲锋,所以得了“郝摇旗”的绰号,原来的名字倒慢慢让人忘记了。
郝摇旗并不是李自成的嫡系,加上他好酒贪杯,每每贻误大事,所以并不得李自成重用。而且郝摇旗本人虽然武勇,其部却是油性太重,奸淫掳掠那是常事。
特别李自成当时在商洛山落难时,郝摇旗不肯回归,虽然事后郝摇旗事后再次投奔,不过李自成麾下各将已然对郝摇旗起了心结,特别以刘宗敏,高一功,李过等人极为不满。
李过虽然有与年龄不相称的沉稳,不过毕竟年轻气盛,难以掩藏心事,那刘芳亮却是颇有城府之人,仍是以亲近的“大勇兄弟”对郝摇旗称呼。
“好,这仗要赶紧打了,晚了那些狗官兵就要跑了。诱伏的兄弟将那些官兵吹到天上去,俺老郝倒要看看,那些狗贼是不是三头六臂。”
郝摇旗咬牙切齿,神情狰狞。

高史银举着千里镜眺望,突然一声锣响,接着一根响箭飞上了天空,恍若万人同声大喝,有若惊天动地的喊杀声响起。
似乎无数举着长矛,头包红巾的农民军从西向河的那边冲来,吵杂的声音最后汇成一个:“杀官兵!”
马蹄声响动,大股的马队同样从河那边冲来,激起一片片的河水。烟尘滚滚,似乎又有密密麻麻的马匹,从北面那边的山区内奔下,从数个方向,一同向高史银这边的大军奔来。
“杀官兵啊!”
大股大股的烟尘腾起,视线内密密层层尽是长矛与红色的头巾,看各处涌来的人潮,无边无沿看不到边,人马定在万人之上。
高史银神情不动,手中的千里镜仍是沉稳举着,良久,他哼了一声:“贼寇来了,来得好!”
他眼中闪过一道嗜血的光芒,环顾左右,部内顶盔披甲的将士向各面静静坐着,手中握着自己的兵器,并没有因大股流贼的来临而有丝毫慌乱。
看各面流寇越逼越近,已经不到一里,高史银传下命令。
“准备迎战!”
“护!”
所有将士大喝一声,全体起身,准备迎战。
丁总长枪军士赵荣晟也是大喝一声,站起身来,他心中热血沸腾,要杀贼了,就要有军功了…去年他曾随军在东路征剿过山匪,因作战勇猛,被记了一功,若此战再立下功劳。
他脑袋不动,眼睛却斜斜瞟了一眼身旁的甲长,他与自己装备差不多,都是铁甲,铁网靴,八瓣帽儿铁尖盔。不过他的盔上,飘扬的却是黑缨,腰牌最边上,布的也是黑圈,那是上官的标志,自己已经渴望多时。
此战…赵荣晟更紧握了自己的长枪。
耳边传来千总部抚慰官的鼓动声:“诸君,遥想我舜乡军之雄姿,东攻平谷,南战巨鹿,何等潇洒,何等豪气。我等随定国将军麾下,旌旗指处,群丑灰飞烟灭,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间,又何惧撒吾等之热血?”
他斜眼相睨:“诸君,可敢战否?”
“必胜!”
一片雄壮的喝应声,伴随着这声音的,还有整齐的长枪顿地之声。
“必胜!”
众军官挥出拳头。
“万胜!”
随着这军士一阵阵喝应,高史银按剑挺立,他身旁各将,也是个个手按佩剑。那镇抚官则负手而立,他们个个昂扬不可一世!
第375章 杀个痛快
几个大嗓门的闯军士兵对着山坡喊话,如果官兵愿意退去,他们头领会赠送他们财帛,双方客客气气,互不相犯。又或许这些官兵投降闯王,定得重用,一起讨伐无义的朝廷。
似乎明白舜乡军火器的厉害,这些大嗓门喊话时,都是离火铳射程远远的,至少在山坡一百五十步外。
在他们喊话时,密密层层的闯军就列阵山坡外不到三百步,对壬部的军士形成一个包围圈。可以看出他们包围满有水平,东面与北面严密,西面却是兵力稀疏,暗合兵法中围三阙一的意思。
包围圈中留个缺口,被围之人就不愿死战,而且舜乡军若向西逃跑,西面又是汝州的闯军大营,可说是自投罗网。而且在西北的方向,还布置着闯军数千的马队,他们如用马队追击,逃跑之人也是凶多吉少。
除此之外,还有三五成群的马兵在这一带的旷野上巡徼,闯军将领虽然大多没有看过兵书,但他们的战场经验,却是从无数次实战中得来的,简单,有效。
那些大嗓门喊话时,刘芳亮与李过带着一些亲卫骑在马上,在西北向约二百步距离对着山坡眺望,可以看到那边的官兵在严阵以待,手持黑沉的鸟铳,个个植立不动。
对他们的布置,刘芳亮有些奇怪,官兵鸟铳兵在前,长矛兵在后,这倒没什么,关键在他们队列的单薄。每面只有一百个鸟铳兵,分为四层,每层二十五人,身后一百个长矛兵同样如此。
每面两百个兵,能挡得住自己大军源源不断的进攻吗?嗯,各面十几步空隙前方还撒着一些铁蒺藜,铁蒺藜前面,略略挖上几道浅浅的壕沟,挖出的泥土,就地堆成矮墙。
可以看到一些拿着鸟铳的散兵在那后方地带巡弋。若自己大军进攻,只能直冲对方的鸟铳阵地了,否则会有壕沟铁蒺藜的阻挡。同样还会遇上对方散兵的打击。
不过在刘芳亮想象中,自己人海战术冲击下,对方这种布置只能在做无用功。当然他也不敢轻敌,对方装备精良,军阵严整,在自己大军围困下丝毫没有慌乱,这种严整的军容,是自己生平仅见的对手。
他默默看着山坡上那杆飞舞的王字大旗,心想:“这些官兵从哪来的?”
他旁边的李过,狠狠看着山坡上舜乡军们的铁甲,眼中露出兴奋的神情,口中喃喃道:“这么多马匹盔甲,要是打下来,我义军又可以扩兵数万了。”
刘芳亮看了看天色,估计再过一个时辰,天就黑了,喊话的士卒已经口干舌燥,山坡上却是一点动静也没有。不能拖延下去了,迟则生变,战事只能在今天傍晚结束,闯军不善夜战,若到明日,官兵的后续大军就有可能跟上来。
他看向北面的郝摇旗那边,他正对那面的士卒喝呼鼓动,他们的前锋已经选出来了,东面与北面,一口气各投入二十个步队。
这每队五十人,每面各一千人的先期进攻,后续还有源源不断的兵马。刘芳亮相信山坡上的官兵也是血肉之躯,他们也会流血,也会疲倦,这一波波攻势不断绝,不信他们能挡得。
“进攻!”
刘芳亮传下将令,闯卒万人呼应,他们此起彼落的呼声绵延开去,似乎整个平川都是他们的喊叫之声。
“咚、咚、咚!”
如雷般的鼓点声响起,却是郝摇旗亲手擂起战鼓。
“杀官兵!”
北面敢死队一个哨总抽出自己佩刀,声嘶力竭叫喊。
“或!”
密密麻麻的长矛举起,长矛下面,尽是头包红巾的头颅,这些人大多是闯营外围编制的军卒,大部分是被裹胁的饥民。他们或面黄肌瘦,或衣衫褴褛,不过此时眼中都闪着狂热的神情。
乱世中,有什么比死更容易的?死就死,不过若是此战活了,却能成为闯军中的内营兵马,自己能吃饱,还能让家人活下去,有什么比这买卖更划算的?
他们齐喝着口号,很多人更用力擂着自己的胸脯,黑压压向山坡上逼去。

千里镜内看到漫山遍野逼来的流寇,触目尽是闪着寒光的长矛,他们潮水般的欢呼声不断进入耳中。高史银揉了揉脸,深深地呼了口气,传令道:“准备作战!”
“准备作战!”
中军官接过将令,大喝一声,随后山坡各面传来各总军官此起彼落的呼应声:“准备作战!”
“擂鼓!”
让人心颤的鼓点声咚咚响起。
“火铳兵,准备射击!”
“点燃火绳!”
“第一层预备!”
伴随着战鼓,各面军官的命令声不断传来。
哗哗声响中,防守山坡东面与北面的乙总、丁总第一排火铳兵,都是翻下自己的火铳,专心致志瞄准逼来的流寇们。
而在东面与北面之间十几步的防守空隙中,作为预备队的甲总,他们内有几伍火铳兵,也各占据山坡有利地形,手上拿着燧发鲁密铳,作为狙击敌方军官头领,或是拦截逼近矮墙壕沟、铁蒺藜地带的敌军之用。
“杀官兵!”
“杀啊!”
快要冲近百步时,那些流寇发一声喊,个个声嘶力竭大叫,举着长矛狂吼着冲来。
火铳兵左边的丁总把总一把抽出自己的佩剑,斜斜前指,顿了一顿,他口中吐出恶狠狠一个字:“放!”
随后他的声音就被震耳欲聋的火铳声掩盖,数十门火铳喷出猛烈的火光,立时挤成一团的前方流寇身上激射出一道道血雾,踉跄着一个个滚倒在地,血腥味与凄厉的嚎哭声很快蔓延开来。
唰唰金属声响,丁总前排火铳兵放完铳后,立时右手从后排火铳兵手上接过内有子药的火铳,左手将空枪转于后面。火铳一排排传递,传到最后排时,那排火铳兵麻利地抽出搠杖,快速装填起定装纸筒弹药来。
山坡上不方便前后接队,所以高史银壬部的火铳手使用火铳轮接的战术,其实这也是大明神机营的方法,被王斗拿来活学活用。舜乡军久经战阵,训练成熟,不论是几排轮射,还是火铳轮接战术,皆是熟极而流,任何战术的运用,皆可以信手拈来。
该面冲锋的流寇倒下十数个,余下的又是狂吼而来,不要命的样子。
“放!”
仅片刻之后,第二次排铳又是响起,接着是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第六次,第七次…这响声似乎从不断绝,那些流寇敢死队,连丁总防线的四十步之内都冲不过去。
尸体慢慢堆积,伤者躺满一地,流出的鲜血到处都是,丁总的阵前已是白烟弥漫。寒风中,呛人的硝烟味与血腥味到处传开,中人欲吐。那些伤者与尸体中,有普通的流寇军士,包着头巾,拿着长矛。
也有一些什长,哨总之类的小军官,多半拿着腰刀,举着一副盾牌。上天是公平的,不论是小军官还是普通流寇,在舜乡军的火铳下,都是一视同仁,将他们一个个打死打翻在地。
而这些尸体伤者中,以火铳兵前方的地带为多,死伤的姿势各异。这山坡两面有铁蒺藜,矮墙壕沟阻挡,那些冲锋的流寇,不由自主都往火铳兵这面冲,他们挤成一团,成为最好的靶子。
看着己方兄弟的死态,再闻着一股股浓厚的血腥之味,那些狂热的闯军敢死队清醒过来。
他们本就是饥民,没受过什么训练,一股锐气在时,就狂猛无比。锐气去后,立时各样胆怯,畏惧都负面情绪立时涌上心头,很多人面无人色,已经打定了退缩的主意。
一起了这种念头,哪还有原先的那股凶猛?这些闯军已经是犹犹豫豫不敢前行。伤亡太大了,却连对方阵前数十步都冲不过去,这仗还怎么打?而且前方官兵的鸟铳怎么就响个不停,又那么厉害?

丁总把总估计自己已经打残对方十几个冲击步队,造成对方二百人的伤亡,以流寇的战斗力,估计已然胆战心寒了。而自己的火铳一般可开五铳再停下来散热,一百个火铳兵开铳五次散热,就是五百发子药,对面队列密集,至少可给他们造成一半的伤亡。
流寇可以承受这么惨重的伤亡吗?更不用说,自己还有长枪兵未动。
果然,那些流寇回过神来后,已经畏缩在百步之外乱转,就是没人敢上前一步。不时他们还大叫一声,因为不知什么时候,自己身旁就一个兄弟被官兵的冷弹打中,惨嚎着滚倒在地,特别以那些军官头目为甚,更增加了他们的恐慌。
在丁总与东面、与西面的防守空隙中,手持燧发鲁密铳的甲总火铳兵,不断对各面的流寇打着冷枪。又对逼近壕沟前的流寇进行点射。他们的燧发鲁密铳百步可破重甲,一百多步外也非常有杀伤力,就算那些流寇退到一百多步外,又哪能逃过他们的射击?
不断有流寇,特别头目样子的人被打翻在地。
“啪!”的一声,不知从哪打来的铳弹又击中一个流寇,他大打一声,捂着胸口倒下,滚烫的鲜血从他手指间溢出来,寒冷的天气中热腾腾的。
看着这流寇在地上翻滚哭叫,旁边的人都是呆呆地看着他,便是身旁那些哨总,什长的喝呼咆哮也没人理会。
忽然一个哨总的头颅炸开,鲜血与脑浆飞溅,却是一颗铳弹刚好击中他的脑袋。
“啊!”
一个流寇撕心裂肺的大叫,一把抛去手中的长矛,撒腿就跑。
如炸锅一般,余下的流寇再也忍不住内心的恐惧,也是纷纷逃跑。北面逃跑的流寇影响了攻打山坡东面的流寇,他们也是潮水般溃败回去。
观看战情的刘芳亮与李过脸色非常难看,官兵的难啃,出乎他们意料之外。短短时间之内,自己两面攻打山坡的前锋就伤亡超过二成之多,而对方似乎还没有一个伤亡。
反差如此强烈,真让人接受不了,在刘芳亮看来,己方兄弟能有这样表现,已经非常难得。
只是官兵太强悍了,自己随闯王征战多年,实在没有遇过。特别他们的鸟铳太让人心寒了,每次排铳响起,己方战士就一排排倒在他们铳下,越是勇猛,死得越快。
而且不知道他们鸟铳是怎么打的,如此经久耐用,火力不断,自己重没见过官兵有这样的鸟铳。
李过也是阴沉着脸,轻声对刘芳亮道:“刘大哥,打到这个份上,不能停,不然死的人就白费了。”
他说道:“官兵仰仗的是火器,总有跟不上的时候,我们的人一队队往上堆,总可以冲过他们的军阵。”
刘芳亮点点头,方才两面的前锋,死伤的多是外营的饥民灾民,他们闯营的核心老营,根本就没有动。便是外围些的马队,依然按兵不动,死再多的饥民,对他们这些闯将来说,又有什么可惜的?
当下二人招来正暴跳如雷的郝摇旗,郝摇旗先前在刘、李二人面前夸下海口,转眼间自己组织的前锋就被击溃。现在步卒中人心惶惶,都道官兵难打,不若就此收兵,免得白白折损兵力,方才攻打前的雄心已经荡然无存。
郝摇旗为此大怒,连斩几个叫得凶的步卒,方方稳定一些军心,此时他被招来后,大吼道:“刘兄弟,李兄弟,不如让我老郝亲自带人冲一冲,俺就不信,那些官兵就那么难啃。”
刘芳亮道:“大勇兄弟,我们都是闯王身边的得力干将,没到必要的时候,哪能轻易冒险?你再组个二十队人冲一冲,告诉那些饥民,打破官兵阵地的,那些马匹盔甲都归他们,他们也立刻收入马军之内。”
“好。”
郝摇旗叫道:“想入我闯营中来,哪有那么容易的,该是他们拼命的时候了。”

太阳慢慢西斜,汝水河边景色苍凉肃杀,此时在这山坡之上,却是硝烟弥漫,杀声震天。
疯狂与鲜血,在这里展现得凛冽尽致。
高史银壬部东面与北面坡地防线,又扑来了潮水般的闯军步卒,黑压压尽是长矛与头巾。他们一排排被打死在两面防线上,却又是吼叫着疯狂扑来。
为了能吃饱肚子,成为闯王的内营人马,这些原本的流民都拼命了。
“看来长枪兵要上了,正好,杀个痛快!”
丁总的把总暗暗心想,阵前每次二十五人的排铳齐放,排铳声音已经快要响二十次,那些贼兵还是争先恐后冲来,满眼的血红与疯狂之色。再放一次,火铳兵们的火铳就需要降温散热,这个间隙,却需要长枪兵顶上。
而且在流寇看来,官兵所仗的就是火器,自己需要让他们看看,他们舜乡军,不但火器犀利,肉搏战,一样让人畏惧!
他喝道:“长枪兵准备!”
“护!”
丁总长枪军士赵荣晟随着众人大喝一声,用力顿了顿自己的枪杆。
他眼中泛起一抺血红,那是渴望杀戮的疯狂之色。
又一轮的火铳响起,冲锋的流寇又倒下十几人,他们冲击浪潮被阻了一阻。
随着“火铳兵后退”的声音响起,长枪兵阵前的几层火铳兵集体后退,一直退到长枪兵的身后去。中军部的辎兵们,也快速取来水桶,用湿布给各人的精铁铳管擦拭降温,一片滋滋的声音响起。
“向前!”
长枪队军官们大喝道。
“万胜!”
回应他们是士兵们宏亮有力的声音。
“第一层,冲刺!”
“万胜!”
赵荣晟挺着自己的长枪,吼叫着随这排长枪兵冲去。
“杀!”
借着从坡上冲下的威势,赵荣晟猛地一冲一跳,手中长枪尖锐的长锥,一下子扎入一个流寇的咽喉。长枪透喉而出,那流寇叫不出声,只是身体剧烈抽搐起来。
“刺!”
“杀!”
队列最左面一个甲长怒吼一声,赵荣晟长枪带出一股血雾,又刺入了后面一个流寇的心口。
“刺!”
“杀!”
几十根滴血的长枪又如毒蛇般刺出,一片撕心裂肺的惨叫声跟着响起,赵荣晟的长枪,又刺入后面一个流寇的眼内。余者长枪军士,也几乎是枪枪都不落空。
舜乡军长枪兵平日苦练枪术,几十步冲刺皆可命中目标心口,眼睛,咽喉等部位。又准又狠,加上他们装备精良,搏斗时注意队列步法,那些持长矛,几乎没有训练过的流寇哪是他们对手?
他们本以为官兵靠的是火器,事实证明,他们错了。
第376章 胆寒而去、到汝州
眨眼间,赵荣晟这一层二十五个铁甲长枪兵,已经杀死杀伤于他们数倍的敌手,他们如此凶悍凌厉,面前对上的流寇,无不是脸色苍白,双股战栗。
他们太狠了,虽然用的都是长矛长枪,但流寇与他们对刺,却发现自己丝毫占不了上风。他们又狠又准,就算双方同时出枪,他们也能抢先一步,刺入自己的要害部位。
而这些官兵身披铁甲,就算有时刺中他们的身体,也难以穿透他们精良的甲胄,他们普通长矛,又哪比得过对方带着长锥的破甲长枪?更不用说这种情况还特别少见。
因为流寇们猛然发现,在对方严整的阵形下,己方虽然人多势众,但真的打起来,却往往势单力薄,经常一根长矛被对方多根长枪多角度围攻。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此时作战,能参战的往往只是前方一两排的人员,后面的人再着急,也只能站着干瞪眼。加上流寇没有什么训练,冲锋时往往一窝蜂,一般是最勇敢的几人冲在一队最前面。
所以打起仗来,一队只有这几个人在作战,余者只是在后面起哄围观的角色。古时特别强调军阵战列就是这个道理,队形严整,就可以调动一队一甲所有人作战,而不是单靠几个悍勇之人打仗。
不过流寇哪懂这个道理?名为一队人冲在一起,却是乱蓬蓬一片,被这些铁甲长枪兵结阵一冲,有若雪花遇到骄阳,立时一队一队人被杀溃,而且队内最勇敢者最先死。
正当这些流寇胆战心寒的时候,官兵阵中的鼓点一疏,那些铁甲兵潮水般退了回去。只当他们松了口气时,猛然官兵阵中鼓点一急,又有一层的铁甲长枪兵挺着长矛,凶神恶煞吼叫着冲来。
在官兵轮战了四层的铁甲兵后,那些流寇再也抑止不住内心的恐惧,太可怕了,这些官兵不是人。进攻北面山坡的二十个流寇敢死步队,本来就在对方鸟铳下被打溃好多队,留下大片的伤者与尸体,眼前的肉搏战却比先前的冲击官兵铳阵更可怕。
面对面搏战,需要更大的勇气,因为这种撕杀更为残酷,兵器刺穿自己身体,带出鲜血与内脏。又或耳听平日熟悉的兄弟在自己面前与身旁倒下,他们发出临死前的惨叫,他们流出的鲜血,在寒冬的地面散发出腾腾热气。
等闲人等,是无数承受这种巨大心理压力的,更不要说这些胜时一哄而上,败时一哄而散的流寇。因此,在休息够赵荣晟那层铁甲长枪兵再次冲击时,那些流寇崩溃了,他们狂叫着往己方阵地跑去,带动整个步卒军阵的恐慌。
千里镜中,流寇的情形都看在高史银眼中,看东,北两面坡地前尸横遍野,到处是流寇的尸体与伤者,高史银估计今日之战,杀死杀伤对手超过一千五百人,差不多该崩溃了,战局也正如高史银估计。
此时看遍野都是溃逃的流寇军兵,高史银哈哈一笑,随后喝道:“追击,让那些流贼好好看看,与我舜乡军为敌的下场。”
壬部军士,乙、丙、丁三总防守坡地东、西、北三面,虽然丙总防线没有战事,不过高史银仍让他们按兵不动,这也是军例规定的。
余下闲着的甲总军士,则在中军部命令下,个个高呼着上了战马,从丁总让开的防线中大呼小叫冲了出去,舞着自己的腰刀,往溃退的流寇身后追去,并驱赶他们冲击本阵。
见官兵骑兵追来,那些往回逃的流寇更是慌乱,而流寇步卒大阵也是一阵阵骚动,有全体炸营的危险。
看着坡下平川的敌情,中军部笑声一片,那抚慰官对高史银施礼道:“此战之捷,我师以不满千人大败万余贼寇,定然中州震动,人情踊跃。此捷有若空谷之音,将军闻报,其欣然可想而知。”
高史银志得意满一笑,他揉了揉自己脸:“也不能将功劳都归在我老高头上,这是我壬部全体将士的功劳。”
随后他按着自己佩剑,挺胸凸肚,很是遗憾地道:“放眼当今天下,想在战场上找个得力的对手,太难了,英雄寂寞啊。”

战场情形,同样尽收刘芳亮与李过眼内,刘芳亮还好,李过却是脸色铁青。原以为该部官兵只是火器厉害,却没想他们的肉搏战更为出众。己方的将士,若不顾惜性命,确实可以冲过他们的铳阵,却在他们的铁甲长枪兵猛烈攻击下溃败,真是失算。
他李过虽然年轻,却是饱经战阵,哪有见过这么强悍的官兵?听闻这部官兵只是郏县官兵的前锋,他们聚在那边的主力还有近万人。若他们都到汝州,这仗还怎么打?
这还是以后担忧的事情,目前的战局,步卒那边已经崩溃。在官兵骑军驱赶溃兵的冲击下,余者步卒开始惊恐逃散,谋划多日的伏击,以大败告终。
他轻轻道:“刘大哥,该怎么办?”
刘芳亮长叹一声,他看了看天色,太阳渐渐落山,该回汝州了,那些步卒怎么样,并不放在他的心上。自己在汝州,还有差不多近三万这样的“军士”,好在老营与马队没有参战,那些精锐保住,这样的“士卒”要多少有多少。
他说道:“走,我们撤兵,叫马队的兄弟全部跟上,那些步队,便让他们自己回转汝州吧。”
“刘兄弟,李兄弟,俺的军马溃散了,老郝带马队兄弟冲一冲,还有胜算,刘…”
这时郝摇旗带着一些心腹匆匆赶来,留给他却是刘芳亮与李过拔马回转的背影。
郝摇旗呆了一呆,脸色立时极为难看。
刘芳亮与李过领着闯军老营及马队近三千人,扬蹄加鞭,只是滚滚往西边而去。远远的刘芳亮留下一句话:“大勇兄弟,天色己晚,我们先回汝州护住营地,你收拢步队的兄弟回来,我们再详细商议军务。”
郝摇旗咬牙切齿一阵,回头看漫山遍野跑得到处都是的步卒,又如何收拢?
良久,他骂了一声:“这帮驴养的。”
也谈不上收拢了,最后身旁聚了上千人,以他的心腹为主,有人骑马,有人没马,也不敢回头,只接在刘芳亮等人身后拼命向汝州方向逃去。

当日大胜后,壬部将士全体欢腾,此战杀敌不少,更增强了他们对自己的信心。击溃敌军后,甲总军士很快回来,并没有追得很远。壬部将士也有众多的缴获,不过从流寇中的所得,不谈也罢。
是有缴获一些金银财宝,不过到了这个银钱无用的时代,舜乡军们对此也看得淡了。便是在闯营中,李自成也有规定,各方攻城所得,马骡是一定要上交的,弓夭铅铳在其次,布匹缎帛又次,金银珠玉排在最后。
可想这个时代,金银财宝多么的没用。
不过杀敌大胜,又有不少缴获,这总是好事,全军欢庆后,当晚便在这坡地附近扎营。
临睡前,辎兵们还从河内打来不少水烧开,让参战的将士好好洗洗。经过激烈的战事,特别乙总与丁总的长枪兵将士,身上满是汗渍、血迹,干燥凝固后,结在身上,盔甲上,浑身说不出的难受,洗洗才好睡。
当晚,高史银与众将在帐内庆祝,举行篝火晚会,敲定立功的人员,如何向定国将军报捷等等。这事由高史银,各总军官,还有镇抚官共同进行,一直忙到很晚才完成。
第二天一早,高史银就派人向王斗报捷,又派出快马哨骑通知汝州知州钱祚征,他的救援大军己到。当然,他不会忘了说明自己以千众击溃万余伏击之贼的辉煌战绩。
同时他的大军继续向汝州前进,与当日的巳时初刻,到达了汝州之地。

流贼大败的消息,汝州军民已经得知,昨日在城内,他们就看到那些逃回贼寇狼奔豕突的情景。
当晚他们还探闻到流贼连夜拔营的消息。今早哨骑回报,原聚于东门之外的一部流贼,已经向西越过庙水,拔营汇合入西门数里外的陆水旁贼营。汝州与郏县的交通,已经打开。
随后他们接到高史银派出的快马,闻听救援官兵到达,还如此悍勇,千人就击溃上万贼众。汝州城内的军民惊讶万分,同时非常喜悦,援兵总算到了。不过在他们认知中,战力强悍的官兵往往军纪也差,特别对方还是客兵的情况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