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在此时,陈永福还是内心糊涂,王斗说他奉兵部之令,领兵三千余前往四川征剿张献忠诸贼,陈永福却不明白,怎么他军中出现近万精锐?
王斗说内有四千是随军的辎兵,陈永福怎么也不敢相信,那些是辎兵?辎兵有那么精锐,人人披甲的吗?便是自己的家丁营,也不能个个身披甲胄。似乎…在军容上,自己的家丁营也远远不如王斗那些辎兵们。
难道这些人都是王斗的家丁?如果这些人都是家丁,王斗竟有七千家丁?他只是一个参将啊。
如果那些人不是家丁,为何这些营兵皆精锐如家丁,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陈永福脑袋有些转不过弯来,王斗的名声,其实他也听过,战通州,战巨鹿,战平谷,皇上亲封勇冠三军,声名显赫一时。
原来陈永福认为这名声肯定含有水份,因为据陈永福所知,王斗好几次战斗,都是随宣大数镇总兵作战,肯定是跟在后面占便宜。然此时所见所闻,大大出乎陈永福意料之外,仅看王斗军的军容,这胜利…
九边精锐,名不虚传啊,王斗一个参将都如此彪悍,那宣镇的杨国柱等人,又会强到什么地步?而九边军队屡次在东奴面前翦羽受挫,那些鞑子的战力…
不说陈永福转动别样的心思,王斗也在暗中观察陈永福及他身后的护卫家丁。
陈永福便是那种传统的大明老军伍,身上的盔甲都颇为沉旧,他身后的护卫们,戴着兜鍪,身披齐腰甲或是罩甲,这些多是对襟棉甲,只到肩膀,露出两臂的红衲袄,有如胸甲。
显然的,中原腹心的大明部队,装备不可能如九边军队那样精锐,不说铁甲,便如全身棉甲都少见。守护开封城头的军士,更多人戴着红笠军帽,身穿褡护,或干脆就是青衣战裙,连个罩甲都没有。
而且军服鞋袜破烂,比王斗见过的九边军队还要难堪,大明军队的战力,仅从这装备上就可以窥豹一斑。而李自成,在崇祯最后几年中,屡次击败的就是这样的军队,硬茬子,他重来就没有遇过。
怀着这样的念头,在陈永福指点下,王斗一行人进入开封城内,彰德府,卫辉府,到处都在人吃人。开封府虽然好一些,也仍是流民满地,灾民云集,街巷满是饥民。
与之相反的,却是城内随处可见的豪华宅第,让王斗印象深刻的是城内王府多,牌坊多。各大街小巷,那牌坊是鳞次栉比,有王府的、乡绅的,满城不可计算。
经过那些豪宅,不时可听闻内中丝竹与笑声传来,而高墙外却是灾民凄凉愁惨。高官富豪的生活是天堂,平民的生活却是地狱,这种强烈的反差,或许会激起那些流落街头灾民们最大愤怒吧。
除了这些,开封城的官衙众多,商事之繁华,也颇让王斗惊讶。依陈永福的介绍,开封城最繁华的地方便是大小山货街、钟楼、鼓楼、大隅首一带。在这里,汇聚了大明各地的商家,能想得出的商货都有。
特别这里聚集大量的酒肆、旅店,各类高档酒肆层出不穷,每日都是高朋满座。众人遍尝山珍海味时,还可召清唱妓女在旁伺候,想要什么样的女人都有。
舜乡军扎营在开封城西南的杏花营一带,从郊外到西关,一路便是酒馆、旅店排门挨户,进入城内后,繁华更难以想象,有如烟花绽放后那样绚烂。
王斗默默策坐马上,他知道不远的将来,一场滔天的大水将毁灭城中一切,眼前的繁华,都将成为过眼云烟。
随在王斗眼前,那些喧沸无比的人群,此时他们神情或喜或悲,各人不一,未来却大多不会存在这个世上。但不可否认汴人的刚烈,李自成三次兵临城下,猛攻开封,眼前这些人,市民,商贾,士人,甚至是妓女,都全力参与守城,烈节在将,忠勇在民,承不虚言。
看着眼前的一切,一股历史上的悲怆感涌上心头,或许是宿命吧,开封城的几次存亡,都跟洪水有关,秦攻魏国,决水灌大梁,明末又是洪水毁灭这座城市,到了抗战时期,同样是洪水…
王斗不由有些痴了,似乎身旁陈永福的说话声都远在千里。
此时王斗进开封城,由谢一科领一队刀盾兵及鲁密铳手随行护卫,人人身披铁甲,腰骑骏马。他们行进在街上的同时,周边的开封人也在打量这只军队,各人以中原省城人的毒辣眼光品头论足,当地口音的窃窃私语不断传来。
“得劲,这些军爷哪来的?”
“那个大将是谁,陈总兵亲自作陪,似乎是大人物。”
“那些军爷背的铳杆好长,你见过吗?”
“肯定不是三眼铳,应该是鸟铳,不过鸟铳好象也没有这么长。”

“是定国将军王斗…”
一个声音突然响起:“看到那王字大旗了吗?就是宣府镇王将军的认旗,有幸啊,今日目睹王将军真容,往日只听说书先生言过。”
这声音响起突然,王斗却是心中暗笑,这口音,明显是宣府镇东路口音。
如一石激起千层浪,周边声音接连响起:“是那个巨鹿大战,平谷大战的王将军吗?听说他杀得鞑子头望风而逃,忠义无双,皇上亲封勇冠三军,没想到今日能看到。”
“听闻王将军领军七千前来,一色的如眼前好汉,若是有王将军协守开封洛阳,我汴人就不怕流贼了。”
“王将军,好汉,舜乡军,好样的。”
密密层层的大拇指伸出,王斗在马上微笑拱手。
陈永福看了王斗一眼:“定国将军威震南北,便是在开封,军民多有耳闻。”
王斗说道:“汴梁之民热情好客,末将荣幸。”
一路进城去,涌在街旁看热闹的人群更多,不时有人在街上向陈永福与王斗招呼作揖,沿街门户,陆续有窗台推开,一个个风姿嫣然的仕女对这行人马偷偷眺望。
更有许多女子趴在窗框之外,舞着香帕对王斗等人吃吃而笑:“军爷,来到汴梁,记得前来光顾奴家。”
王斗微笑:“开封城,一个奇妙的地方。”
第368章 留我,需出大价钱
陈永福一直领王斗到达开封城的巡抚衙门,这衙门位于周王府西南的钟楼西街。布政司署,按察司署,都指挥使司,宣武卫指挥指司,都位于这一带。
陈永福客气地让儿子陈德招待王斗亲将谢一科等人,然后他领王斗进入巡抚衙门大堂内。似乎陈永福有什么急迫的话与河南巡抚李仙风说道,他进入后堂好一会儿,留下王斗在堂内喝茶静待。
良久后,从屛风后却是走出一大堆人,除了陈永福外,内有河南巡抚李仙风,河南巡按御史高名衡,兵备副使王胤昌,开封知府,祥符县知县等人。
还有当地大大小小十余个官员,这么大的阵势,显然李仙风等人对王斗的到来颇为重视。
“…贼连陷鲁山、郏县、伊阳诸地,隐隐有窥洛阳之势。亲藩之地,不容有失,本抚昼夜加谨城池,贮库钱粮,选委谋勇官员管领,以保洛阳不测。然河南兵少,突起变乱,流贼喧嚣,本抚每虑念及此,痛心寒骨。”
一番嘘寒问暖后,河南巡抚李仙风摇头晃脑说起一大堆道理,王斗只是静静听着。
看王斗不动声色的样子,李仙风只好咳嗽一声,直接进入主题:“天下之事,莫急于君父之难,闻听王将军战巨鹿,战平谷,奴酋望风而逃,所部将兵,最是精悍,征讨区区流贼,还不是手到擒来?”
“流寇猖獗,军情沸羹,此诚天下安危之大机,本抚议请王将军留师河南,共勤国难。以将军之力,庶几叛逆可擒,大难可靖。将军如若许同,本抚定重加犒饷,决不食言。”
王斗略略欠身:“叛逆天下之大恶,讨贼天下之大义,李闯诸贼,上逆天道,下犯众怒。末将虽非河南之地将官,此危难也难安然坐视。然地方之责,非末将原任。本将身怀兵部行文,克期必至蜀湘之地,否则军法无情。非末将不愿留在汴梁,而是不能。”
李仙风与巡按高名衡诸人惊讶互视一眼,武人中,有王斗这样谈吐的真是太少了。
高名衡一直很注意王斗,看他安静坐着,目光深邃,神情不卑不亢,心底对王斗的评价更高一层。
关于王斗的传闻很多,特别崇祯十一年起那场战事,王斗千里赴援,愿意追随卢象升赴死,让高名衡很是感慨,甚至对卢象升颇为羡慕。麾下有这样的忠勇良将追随,也可以含笑九泉了吧?
那场战事后,王斗声名鹊起,甚至崇祯皇帝颁布旨令,着将王斗的练兵之法通传天下,不过各地其实很不如意。加征三饷,征收钱粮,各处是追比如火,百姓越发困苦,这遍练新军,却是拖拖拉拉。
到目前为止,蓟镇不过练新军三千五百,保定镇更少,只有三百,余者九边,有多少新军也实在难说。兵部令大明每个府,至少要遍练新军一千,一州七百,一县五百,大多兵马数目只留在兵册上。
开封府也是如此,三饷征去了,连新军一千都没练出来,这样的官兵,如果能挡得住流寇的蓬勃发展?
不过豫西的河南府,汝州等地流贼越来越兴盛,那边的官兵根本挡不住李自成等人的攻城掠地,洛阳是不容有失的,如若失陷亲藩,开封府一干人都有罪。
好容易王斗前来,听闻他战绩出众,清兵在他面前都望风而逃,方才在后院,陈永福也对王斗的军队赞不绝口,这样的强军,想必前去攻打流寇,胜算极大吧。
放眼四周,已经没有兵力可调,如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王斗的军队,李仙风、高名衡怎么也要留在当地。
高名衡道:“此系存亡所关,还请将军姑且暂留。朝廷那边,杨阁部那面,本按与巡抚都会具名上奏,定不让将军为难。开封,洛阳亲藩所在,军情如火,料想杨阁部与皇上都不会失此事机,期纾国难。”
王斗沉吟良久,说道:“即是河南当地兵力不敷,末将便留在开封,适当君父之急,共成灭贼之功,不过…”
王斗目光炯炯看着各人:“末将愿听任诸位大人调遣,有道是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将士们不得饿着肚子打仗。这钱粮动支,各项费用,不知…”
巡抚李仙风有些不悦,他已经说过事后定然重加犒饷,这王斗还跟他讨价还价。不过如今武人地位非同小可,文官要坐稳位子,都要靠武人打仗,特别眼前有求这个宣府镇参将的时候。
巡按高名衡却不动声色,问王斗要多少钱粮。
当王斗说出数目时,各人都是大吃一惊,面面相觑:“先支付三个月粮饷,计开拔银,安家银在内白银十万两,粮米两万石。”

从巡抚衙门出来,王斗便回转营地,从各人眼光中,王斗看到“狮子大开口”几个大字,不过王斗不以为意,要想自己留在当地,就需付出一定的代价,自己的军队,可不能饿着肚子打仗。
回到营地之前,陈永福还邀请王斗到鼓楼一家酒肆宴饮,在那里,王斗见到了总兵王绍禹、游击刘见义、罗泰几人。不过这三人给王斗印象都不怎么好,典型的酒囊饭袋,吃空饷,喝兵血或许有一手,让他们打仗,是为难他们了。
宴中气氛也可看出陈永福与他们不对付,偷了个空,陈永福偷偷对王斗言,希望王斗留下来,他会力劝李巡抚等人答应王斗的要求。他语中还流露出希望与王斗共援洛阳,齐谋富贵的意思。
可以看出,陈永福是有一定野心的人,历史上在李自成三打开封时,他也算忠于职守,在王斗出城时,陈永福一直相送。特别是他的儿子陈德,已经与谢一科打得火热。
崇祯十三年十一月,朱仙镇边的沙河。
天气已经颇有寒意,营地内的舜乡军战士,各人都披上了自己的红棉翻羊毛大氅,戴上手套,铁盔内罩上保暖的羊毛内帽。在王斗进入营地时,就听护卫来报,说是开封城守副将陈永福来访。
王斗点了点头,他刚从朱仙镇回来,祭拜过镇内的岳飞庙,随从谢一科等护卫的身上,还带着镇内买来的木板年画,还有当地的五香豆腐等特产,也算颇有收获。
这朱仙镇自唐宋起便是开封城水陆交通要道及商埠之地,更是开封唯一的水陆转运码头,明末与广东的佛山镇、江西的景德镇、湖北的汉口镇,并称全国四大名镇。
此时镇内有商户四万余,人口二十多万,便是明末这河南天灾人祸,当地商贸仍非常兴盛。朱仙镇离开封城四十里,王斗将舜乡军扎营在这里,一是靠近沙河,军马饮水方便,二也是仰慕这个历史名镇的意思。
回到自己中军大帐的时候,王斗就见陈永福稳坐帐内喝茶,他的儿子陈德则是来回坐立不安的走动。看到王斗回来,陈永福微笑地站了起来,王斗急行几步,说道:“让陈军门久待,真是罪过。”
他扬了扬手中的五香豆腐干,笑道:“来得早不若来得巧,末将买了一些当地物产,正好与陈军门享用。”
陈永福哈哈一笑:“托王将军的福,本将倒是有口福了。”
双方推让坐定后,陈永福正色道:“王将军,本将此次前来,是奉李巡抚之令,与将军商议援救汝州之事。”
王斗点了点头,算算,也是时候了。
那日他见过河南巡抚李仙风等人后,要银十万两,粮米两万石,李仙风等人颇为恼怒,认为王斗“狮子大开口”,有要挟的嫌疑。不过李仙风等人实在没办法,而且王斗言明身负兵部行文,克期必到四川,只能在开封停留三日,留给李仙风犹豫的时间不多。
第二天,巡抚李仙风率开封各官集体前往王斗军营一观,看到王斗的七千精锐后,定下心来。听闻事后他拜访了周王,然后开封府大小官员们好一番商议,答应了王斗的条件。
最后王斗有若开封各官聘请的雇佣军留了下来,当然,王斗还与李仙风等人经过一番激烈的讨价还价。
王斗的意思,这白银十万两,粮米两万石,他要先收到再听候开拔,李仙风哪肯答应?王斗收了钱粮跑了怎么办?要知道,若筹措这些银米,他需要花费九牛二虎之力。
讨价还价后,最后王斗许可,先给银三万两,粮米一万石,余下的银子可以几个月后给,不过眼前军粮如若食尽,需要快速补齐,这是底线。李仙风认为可以接受,粮草筹措虽难,不过并不是他私人掏腰包,而且若能解洛阳之围,花费这些钱粮,是完全值得的。
那日观看了王斗的军阵后,李仙风对舜乡军充满了信心,那是真正的虎狼之师,对战流寇,充满胜算。而且王斗如解洛阳之围,他这个巡抚有救藩之功,显而易见前景良好。
双方一拍即合,李仙风快速向京师及远在四川的杨嗣昌发去公文,言明流寇将围攻洛阳,本地兵力不敷,暂借王斗军为客兵之用,救百姓于水火。
李仙风耍了滑头,向杨嗣昌发去的公文与去京师的公文慢了几拍,公文到了京师,引起内阁好一番争议。
虽然在崇祯皇帝心中,剿灭张献忠比剿灭李自成重要得多,不过事关自己叔父,崇祯皇帝经慎重考虑后,还是决定同意河南巡抚李仙风的请求,暂留王斗军在河南,剿灭李自成,解了洛阳之围再说,舜乡军需要的粮饷当地自筹。
第369章 逼临郏县
开封到京师两千多里,便是快马出发,这来来去去也花费好些时日。加上朝廷讨论争论好几天,王斗留在河南为客兵之事,一直快到十一月中,兵部才有正式公文到达开封府。
这些天,陈永福时时到王斗军营串门,军营内外景致看得颇为详细,他打什么心思王斗明白。他的眼神,当日王斗在东路之时,就在杨国柱,虎大威等人眼中经常见到。
王斗留在河南的这些时间里,豫西的战情越来越紧迫,李自成除对洛阳攻势越来越明显外,他还大力清扫洛阳周边的城池。几天前,汝州知州钱祚征发来求援急报,流贼数万人猛攻汝州,军情紧急,希望开封府立时派出兵马救援。
那汝州是交通河南府,开封府,汝宁府要地,向为农民军来往之通道,自李自成从伏牛山兴起后,州内的鲁山、郏县、伊阳诸县相继陷落,只余汝州城孤零零一个要点。
对汝州城,李自成识为眼中钉,肉中刺,急欲拔之而后快。月初时,李自成军队已经开攻围攻汝州,州城求援的人马一拔接一拔。
河南各府处处火起,河南巡抚李仙风如果手上有充沛的兵马,就不会坐视河南府各城一座座陷落了。他也不是没有派出过援兵,不过救援兵马在汝州城下被李自成击溃几次后,就不敢再派兵前往。
因此,巡抚李仙风打起了王斗部的主意,兵部公文总算到了,王斗在开封府也算待了好些时日,该派上用场了,不能这样每天干吃饭不干活。
目前军情,洛阳之事还可缓缓,汝州危急迫在眉睫,所以派王斗前往正好,也顺便看看舜乡军的战斗力。如果王斗军真如传闻那么厉害,未来援救洛阳之事,李仙风就更有把握了。
“王将军,本将己自动请缨,前去御敌,来日汝州之战,洛阳之战,你我都要并肩杀敌,共同作战了。”
陈永福一副慷慨赴死的姿态,今日他出城前,向河南巡抚李仙风主动请战,愿意与王斗军一起前往汝州解围。果然李仙风非常高兴,对陈永福的忠君爱国之心大大夸奖一番。
巡抚郑重向副总兵承诺,若解汝州之围,洛阳之围,来日一定举荐他为河南总兵官。虽说各地的总兵,副总兵都要朝廷廷推,显而易见的,当地大员的举荐提名也非常重要。
“能与陈军门共同杀贼,末将不胜荣幸。”
王斗答应得很干脆,收了河南官将的钱粮,自然要为他们作战。而陈永福愿与自己出征,正中王斗下怀,陈永福是河南的地头蛇,有他随同前往,会少很多麻烦。
还有重要的一点,王斗也想看看当地官兵是如何作战的,他们战力战法如何。
出征之事决定,二人一边吃着朱仙镇的五香豆腐干,一边看着陈永福带来的河南当地地图商议军务。王斗总感觉此时的地图很有印象派的风格,一般人看不懂,若真按地图打仗,十有八九会走错地方,不过有地图总比没地图好。
“开封到汝州五百里,现贼围汝州,为慎重起见,我军先到郏县,粮草辎重可囤积在那。开封到郏县四百里之地,若快速行军,前锋五、六日可到,我师大部,粮草辎重,随后几日也可到达郏县。”
“全军到达,粮草无忧,我师便对汝州之贼发动雷霆攻击。汝州致郏县不过百里,这么短的路程,不惧流贼截断粮道,便是前锋兵马遇贼攻击,也当援救便利。”
王斗沉吟良久,微微一笑:“便如陈军门所言。”

当日,王斗便随陈永福入开封府面见河南巡抚李仙风,听其面授机宜,领取相关的公文手续。两日后,王斗随河南副总兵陈永福誓师出征,临行前,巡抚李仙风领开封府大小官员送行,还有当地士绅犒赏,场面做到十足。
除留孙三杰辎重千总一总的兵力留守朱仙镇,看护营地内的粮米银两外,余者的舜乡军全部出动。陈永福也领他的前锋营倾巢而出,连军士,家丁在内,约有二千五百人,此外还有一些运送辎重的民夫。
双方合兵万余人,算是声势浩大。
行军便是取道开封——蔚氏——长噶——禹州——郏县的路线。
崇祯十三年十一月十五日,禹州境内。
冷风劈面贬人肌骨,崇祯年的十一月,已是后世的十二月初,这大明的豫东之地,寒冷不会差于京畿一带。严寒之下,行走的这只军队,很多人头脸都包得严严实实。
环顾四野,似乎有千里无人烟的感觉,到处残垣断壁,四下萧条,只余路上的屡屡白骨,遗尸骴骼。一路过来,开封、蔚氏还好,进入长噶地界后,王斗又有了当日行走在彰德府,卫辉府诸地的感觉。
各样旱、蝗大灾是其一,不说还没到达的郏县,那边早已被流寇毁去。便是长噶、禹州一带,已是流寇肆虐的重要地带,兵匪反复扫荡后,当地想找个完整的村子,真的很难。
能幸存的,一是各地的州城县城,二便是那些聚团的大村落,或是临山近河的大寨,几个,十几个村落合并一起。不论这些大村或是大寨,无不是围深濠,布密箐,高筑牛马墙。有些寨墙之深厚,一点都不会差于当地县城州城,似乎郏县内有一座临沣寨,抗战时连日军精锐部队都久攻不下,只好灰溜溜绕道而去。
这些大村大寨,一般为当地豪强或是高姓大族才有实力建筑。他们结寨自保,在乱世中摇摆不定,在流寇,官兵,清军中摇来摇去,一切从自己的家族利益出发。
豫东之地土地平旷,除了平原还是平原,除了黄土地还是黄土地,四周寂静无人,连树木都很少。寒风夹着雪粒扑面而来,更增加四下的凄凉静寥。
“王将军,依脚程,今日我军可到达郏县,让将士们好好歇息,行军几日,将士们可累得慌。”
王斗策于马上,正在眺望思索,他身旁的陈永福突然说了声。
他的脸色很不好,仅从这几日行军来看,他的前锋营与舜乡军差距便明显体现出来。
隆冬苦寒下,他营中军士个个骂骂咧咧,特别那些运送辎重的民夫,更是个个苦不堪言,行动间拖拖拉拉,反观那些舜乡军战士,每日行止中仍是精神抖擞,队列严整!
他们行军时还披挂沉重的甲胄,反观他部下将士,公然违反大明行军必须全副武装的军律,盔甲兵器,全部交到后军的辎重队运送。就这样,还每天走得要死要活的,全靠陈永福的家丁营督促鼓动,言明解了汝州之围后,定然重重犒赏,才让前锋营保持一定的军心。
王斗暗暗摇头,大明内地的官兵,已经全然腐朽了。陈永福是历史上出众的人物,他麾下官兵都如此,显而易见的,李自成如何不在河南之地大力兴盛。
王斗与陈永福出兵一样分前军,中军,后军,李光衡奉王斗之令,领一部骑兵作为前锋,随同孙三杰的辎重千总,已经先行到达郏县之地。随后王斗与自己余下的几部步骑,还有陈永福的步骑作为中军随后而行。最后是陈永福的辎重队落在最后,作为后军。
其实一直到大明,这古时军中并没有专门的辅兵,运送辎重粮草,负责军队杂务的都是民夫,而民夫一般落在最后。他们行动缓慢,所以从明中叶起,大明兴起了专门的辎重营,用来运送粮米,这腹地的官兵,却没有这专门的辎重营。
王斗七千兵步骑在内,一个月就要消耗粮草七千余石,加上陈永福的几千兵,需要的粮草更多。不过王斗估算汝州之战,当然用不了一个月,在陈永福看到王斗军中车马众多,希望能就便取食王斗军中粮草时,王斗答应了。
王斗的风格便是一般随军一个月粮草,军中一千二百辆马车,此次大多随军。虽然给陈永福大大减轻他军队运送粮草的负担。不过他军中的帐篷辎重等物,却不能使用王斗的车马,还是需要不少民夫随军。
他军中当然没有这么多的马车马骡,全靠民夫们用独轮车,或是板车拖拉运送,数百里之地全靠步行,又是寒冬天气当然极累,一路军士民夫怨声载道就可以理解了。
“是啊,到了郏县,是要让将士们好好歇歇。”
王斗回头看了一眼,若有所思地道。
除了孙三杰的辎重千总先行外,余下舜乡军运送粮草的八百辆马车,赵瑄的炮军千总都随行中军之内。只有陈永福为后军安全着想,着自己儿子陈德领家丁营押运自己的后军民夫。
开封府到汝州的官道并不好走,年久失修,坑坑洼洼,他军中的骑兵,骑马步兵,甚至是乙等军的新军都好。就是随军的那些辎重马车,还有赵瑄的炮军千总拖累了行程。
此次王斗随军十门红夷大炮,内中二门红夷六磅炮,八门红夷三磅炮。红夷三磅炮需要一、二匹马拖拉,红夷六磅炮需要二、三匹马拖拉,每遇坑洼之地,还要炮手们上前帮忙。
赵瑄的炮军千总数百人全体出动,依赵瑄说的,炮军们不能光训练不实战,便是上战场体验一下气氛,每人轮流打个几炮也好。为了运送这些火炮,从永宁城到开封府几千里路程,炮军们也是累惨了。这还是京畿到河南,有一马平川的便利,若是到湖广,江南等地,运送辎重火炮,就更为艰难了。
战争打的就是后勤,没有现代的道路及交通工具,出征在外,真是苦!
对于汝州、洛阳的战事,王斗不认为会有什么意外,他主要考虑到时襄阳的战事。
若是粮草囤积在郏县,郏县到襄阳直线距离七百里,依历史上发生的事件时间,舜乡军飞马援救襄阳,粮草补给是个问题,得想个万全之策。

午后,王斗与陈永福的中军到达郏县,郏县传为张良故里,于伏牛山北部余脉向豫东平原过渡地带。北为神屋山,南为汝水,顺着这条河川之地往西去百里便是汝州,也算是咽喉要地。
王斗与陈永福到达郏县,当地县城早被夷为平地,四面的城墙残缺不全,大部消失,内中房屋也大多被毁去,留下满街的残砖断瓦。这便是李自成军队的“杰作”,俗称“铲城”,李自成与张献忠等人向来如此,每到一地,便焚荡屠夷一空,各处城墙也尽数毁去,免得官兵再次占据,他们攻打不便。
不但郏县,汝州境内被攻陷的几座城池,鲁山、伊阳、宝丰,都是如此,到处清洁溜溜一片。
没有城墙保护,便是内中侥幸存有居民,也无法在这匪徒多如牛毛的时代生存,加上能抢的东西都被抢走了。所以当地除留下一些听天由命的老弱外,能走的都走了,有些遁入山区,大部分则加入流寇的军队。
不患贫而患不安,乱世之中,便是百姓想安于贫苦,努力耕种也不行,只得这样恶性循环下去。
不过王斗还是打算在这个残破的县城内扎营,放眼四周,到处一片光秃秃的。眼下寒冬时节,扎营在残破的县城内,总比扎营在野外之地要好。内中房屋虽然多半被毁,总有一些可以居住,对舜乡军来说,有犀利火器在手,那些残破的城墙,足够防护大军了,比军营的壕沟木栅要好。
李光衡与孙三杰的前军早几日到达郏县,对县城略为清理,掩埋内中一些残留的尸体,清出水井,整理屋舍,理出可供大军扎营的几片地方。
当王斗大军到达时,李光衡与孙三杰还在赈济当地的灾民。他们的大军早几日到达,先是对县城内残留的一些老弱施粥赈济,随后郏县境内闻风而动,络绎有灾民来到,希望这只仁义的大军给口粥吃。
王斗与陈永福中军大部到达时,聚在郏县破损西门外的灾民已经达到数千人,或许这灾民的数目还将持续不断扩大。望着那些在寒风中哆嗦,脸上却充满渴望的灾民,王斗默然不语,当地百姓只要有一口饭吃,就会对生活重燃希望,只叹自己能力不够,无法救活更多的人。
对孙三杰的举动,王斗是赞成的,不说人道主义,赈济郏县,汝州境内的饥民,对将要进行的汝州之战也极有好处。如清兵一样,李自成、张献忠等人的惯用的手法,便是使用细作与饥民内应,往往攻陷城池后,己身损失颇小。
流寇横行地区的饥民往往两头跑,若官府给他们一口饭吃,他们就为官府效力。若流寇给他们一口饭吃,他们就为流寇效力,一切,只为了活下去。
当地灾民使用得当,情报的刺探,反间谍方面,都将收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第370章 初战流寇(上)
老规矩,依舜乡军军律,每次快到扎营之地时,总是各部各总的炊事车先期到达。
舜乡军每个千总与把总均设有千总部与把总部,内中各有配属的马车若干,装载部内总内一些辎重营帐之物,内还有供部内军士食用几天的粮草。
平日部内有运输任务就靠这些马车,设有军需官,负责部内各总的军需粮草,不过他们的身份是独立的,只对孙三杰的辎重千总负责。各部的火兵也设在这里面,装备有专门的炊事车,不必撘锅,就可以在车上造饭,这代表舜乡军达到很高的专业化进程。
当舜乡军与陈永福大部到达郏县,依各自的方位安营扎寨时,各部的火兵正忙个不停,发面和面,面团在手中不断变幻形状。随后这些面团被分为基本相同的等份,擀成圆饼形状,撒上碎葱、细姜、盐及麻油等物,放在炊事车的平底锅上烤烙。
滋滋声响不断,香气扑鼻,一个个金黄色的大饼就这样成了。
依份量,其实吃一个大饼就能吃饱,更不用说,余者炊事车上,还有干肉,咸蛋等物。那些沥干的肉块放入沸水中煮制,放入一些食盐,葱蒜,渣皮等料,汇合一些干菜沸煮,大寒的天气,吃一碗热腾腾的肉汤,分外舒服。
这些干肉用纸袋包装,储藏良好,约可放置三个月左右。一般突然出征的舜乡军将士配给炒面加干肉,或是大饼加干肉。一条炒面袋,约可维持一个军士七到十五天的需求。
所以闲着没事,各部火兵们,都在大力制作炒面。其实相比干肉,王斗更倾向多给军士配一些奶酪奶粉之物,营养与热量更高,不过中原地区奶酪供求不易,还是未来再说吧。
火兵们动作很快,在各部军士安营扎寨不久,他们饭菜己成,各部将士,全部依秩序排队领取自己的伙食,军官军士都是如此。舜乡军成军几年来,这种做法已是习以为常。
饭菜的香味,引得陈永福军中的士兵们垂涎欲滴,他们学着舜乡军的样子,也是个个排队领取伙食。出征前已经言明,他们的饭食由舜乡军供给,几日随同行军,对舜乡军的作派,他们从不习惯慢慢到习惯。
对他们的待遇,王斗给他们舜乡军下等军士的饭食,一张大饼,不够可加,一碗肉汤,内中有一些肉丝,也没有咸蛋,不过陈永福军中将士都表示满意。
往日陈永福营兵食用的是一种叫飧饭的军粮,便是将米煮熟后放到水中曝晒,反复几次,最后得到一些干米饭。食用时取热水泡软煮熟就可以吃了。
除了这平时的口粮外,大军行粮便是杂饼,蒸饼,加上一些硬盐块,醋干等物,马匹会配上一些干酪用以紧急解渴之用。
放眼大明北地,基本上军粮都是如此。这几类军粮携带方便,不过味道当然不怎么样,而且此时军队经常缺粮断饷,连上面几种伙食都难吃到,军士要求更不会那么高。
对舜乡军餐餐能吃饱,天天有肉汤,连陈永福前锋营的军官都表示羡慕,更不用说他们的普通士兵了。随同舜乡军出征的这些天,很多人都觉得,冲着这天天能吃饱的日子,这趟出征,就值了。
对陈永福来说,舜乡军内的一切都透着新奇,拿这炊事车来说,行动便捷,提供的伙食能力又快又好,依他的估算。一辆炊事车,一个时辰之内,至少可提供二百余人份的饭食,满足一总军士的需求,对他传统的“埋锅做饭”认知是个强劲的冲击。
对吃饭时王斗自己排队领取饭食,陈永福更表示惊讶,他唯一的解释,便是王斗与将士们同甘共苦,宵衣旰食,怪不得其部所战无有不胜。
当然,对王斗军不将粮草分开让他们领取,而让军将们排队饭食的做法,陈永福营中一些军官不是没有看法。认为这样有让自己军队成为舜乡军附庸的危险。各人私下的心语,则是舜乡军不将粮草给他们,他们如何克扣粮草,中饱私囊?
不过陈永福沉默,王斗也说得好,军士集中吃饭,行军、作战就可以尽量节省时间,抓住战机,减少不应有的损失。陈永福都没说什么,他们更不好说什么。
而且舜乡军的炊事车确实便利,大大节省了他们“埋锅做饭”的时间,使行军速度比往日快了不少,将士们还吃得更好,尽量保持了行军作战的能力。
这几天吃饭陈永福都与王斗在一起,吃的便是军中上等军士的饭食,只有他的儿子陈德,领着家丁押运后军民夫,落在了大军的几日行程之外。
没办法,那些业余的后军民夫,他们的行军速度,可不能与专业的舜乡军辎重队相比。
舜乡军人多,此时的安营扎寨,便是占据郏县城内西、北、南三面,陈永福的前锋营占据了郏县城东。吃过晚饭后,王斗与陈永福聚在郏县的县衙内议事。
往日威严的衙门已经被烧毁一半,还好这个大堂仍算完整,作为舜乡军与陈永福前锋营的联合指挥部。

几根粗若儿臂的蜡烛下,王斗与陈永福并排坐在主座上,余者的舜乡军将领,温方亮,高史银,李光衡,温达兴,赵瑄,孙三杰,吴争春、沈士奇、高寻等人,坐于堂内的右下首。陈永福营内几个千总,把总的,则坐于堂内的左下首。
明时以左为贵,王斗此举,也是尊重陈永福的意思,不过看王斗麾下将星云集,个个身披精良的甲胄,身上还有保暖的红棉翻羊毛大氅,装备如此精良,锐气隐隐逼人而来,反观自己的部下…
陈永福内心是什么滋味,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舜乡军没有与流寇交过手,对他们的战力战术不是很了解,这方面,陈永福当然很有发言权。
对王斗让自己先介绍流寇情况,陈永福当然很高兴,说实在,他虽为河南副总兵,但与舜乡军随同出征后,这风头都被王斗部压了下去。自己军士与之相比各方大大不如,陈永福等人内心说痛快,那是不可能的。
看着舜乡军各将,副总兵沉稳坐着,缓缓道:“贼之遍伍,大致伍长、什长、哨总、部总、掌旗、都尉为序。流贼之战,最擅伏击,其左右埋伏,更番迭承,防不胜防。”
“作战时贼阵五重,饥民处外,次步卒,次马军,又次骁骑,老营家口处内,若战破其三重,骁骑殊死拼斗。若是不敌,贼马军,骁骑,老营立时脱逃,他们精锐不失,转战别处,片刻又集兵数万。”
“此些精贼,人人有马,或跨马二、三匹,官兵不过马三步七,追逐极难。若是追得紧,粮草不易,倏忽之间,贼老营精骑又至,官兵每每大败。”
陈永福说道:“贼善用细作,或携药囊蓍蔡为医卜,或缁流黄冠,或为乞丐戏术,观各城虚实,或为饥民饥军内应。他们盈千盈百,往来城中,不知是贼是兵。”
他看了王斗一眼:“城西那数千灾民,难保内中多流贼细作,需得严防。”
王斗沉吟,陈永福说的与自己从史料中了解的李自成等农民军情况大致相同,他们一般的战法就是很难与官兵硬碰硬,而是极善撤退诱敌,是游击战的高手。
依陈永福的说法,李自成等人的打法与清兵刚好相反,却是饥民在前,精锐在后,这样的作战风格,击溃其部容易,想歼灭却难。因为略略见势不妙,李自成就带着骨干跑了。反正中原等地处处水火,有骨干在手,轻易又可以聚起十几万,几十万的“大军。”
听了陈永福的话,王斗更深体会到讨寇是政治问题,而非军事问题。除非自己镇守河南,又有大量粮米救济,讨平一个地方巩固一个地方,否则流寇是剿不完,这火是救不过来的。
而李自成等人擅长打埋伏,却是这十年间锻炼出来的,这种能力恐怕已经深入骨髓了。舜乡军没有与之作战过,没摸清他们底细战术之前,还是慎重为好,稳扎稳打,决能不轻言冒进。
等习惯他们的战术后,再找个机会,一次给李自成等人一个狠的。
“末将大致探明,汝州的流贼,以贼将李过、刘芳亮、郝摇旗为首,内似有流贼老营数百,精骑两千,胁从之众三万余。不过流贼营伍混乱,确切的编伍详情,却难以探明。”
“流贼围攻汝州甚急,知州钱祚征,闻听援兵将至,非常振奋,希望我军快速救援,救民于水火。”
舜乡军每次作战前,军中情报都要尽量做到位,为大军的攻击提供详尽的考量。所以接在陈永福之后,便是舜乡军的情报司大使温达兴禀报自己探来的汝州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