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清雅说的亲近, 但她的眼神里、表情里, 满满都是优越感。
虞清嘉不慌不忙, 也含笑看着虞清雅,问:“可是, 四姐你做得了主吗?”
虞清雅表情一僵,虞清嘉继续说了下去:“赐婚, 这个赐字,恐怕四姐用不起。四姐想炫耀优越,想给人赏赐东西, 至少, 等自己拿到再说吧。”
虞清雅冷笑了一声,脸色阴沉下来, 终于不再装模作样:“我知道你看不起我,觉得我不过是给广平王当侧妃,以后成不了大气候。可是你怎么不想想,古往今来多少家族因为
女子一飞冲天, 这些女子就都是正妻吗?你现在看不起我, 可是以后还不是得仰仗我, 巴结我。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 你以后嫁的再好, 夫婿顶天了也只是臣,见了我还是
得屈膝行礼。不光你低人一等,你的子子孙孙都只能替皇家卖命。而我不一样, 我只要生下儿子,就能裂土封王,代代荣耀。”
虞清嘉笑了,她和虞清雅彼此都下过杀招,只不过现在在外面,不好撕的太难看,让外人看笑话。虞清嘉笑意明媚温软,其他女子在远处看到,只会觉得虞清嘉在好声好气和虞
清雅说话。虞清嘉笑着,缓缓说:“既然你这么满意自己的婚事,那你为什么还要一遍遍重复这些话呢?”
虞清雅愣了一下,虞清嘉声音动听,然而说出来的话却一刀一刀,毫不留情地扎向虞清雅最心虚的地方:“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这句话没错,只不过文武百官卖给的是皇
帝,有权力决定别人生死的,也是皇帝。四姐要嫁的,只不过是一个皇子吧?不对,我说错了。”
虞清雅气的不轻,她正想着反驳,突然听到虞清嘉自己说“错了”。虞清雅以为虞清嘉自认理亏,她正打算大肆嘲讽,就听到虞清嘉笑眯眯的,继续说:“我怎么能这么说四姐
。婚嫁只限于正妻,妾哪能用嫁呢?”
虞清雅怔住了,待反应过来之后怒火中烧,她暴怒道:“你大胆,你竟然敢这样对我说话!”
“怎么不敢呢。”虞清嘉说,“你连正妻都不是,还摆皇妃的谱,简直贻笑大方。当初颍川王说了要娉你为正妃,你故作姿态,当众拒绝,等颍川王依你的意取消了,你又埋怨
颍川王薄情寡义,出尔反尔。虞清雅,你自己都不觉得自己可笑吗?父亲说愿意为你出头,你不肯;老君偏心你偏心得毫无原则,可是你却亲手毒杀了她。”
虞清雅本来情绪激动,听到虞老君的名字,她心神一寒:“你说什么?”
“你觉得我在说什么?”虞清嘉眼中冷光跃动,突然凑近了,在虞清雅耳边说道,“四姐,事到如今,你以为你杀了老君的事还是个秘密吗?父亲知道,我知道,连虞家其他长
辈,也都知道的差不多了。”
虞清雅身体不住地抖:“不可能,父亲他不可能告诉别人…”
“父亲不说,别人就不会说了吗?”
两人近距离相视,虞清嘉的眼睛清澈如湖,里面浮动中点点寒光。虞清雅被这样的目光冻得一激灵,猛地福至心灵:“是你!”
虞清嘉轻轻笑了,虽然没有回答,可是无异于默认。虞清雅出奇暴怒,暴怒之外还觉得恐怖。先前虞文竣质问她的时候,虞清雅敢嘴犟,敢出言不逊,无非是拿捏住虞文竣为人
正派,绝对不会在背后说人是非。虞文竣对她有愧,所以虞清雅才有恃无恐。可是,如果虞家其他人也知道,那就不一样了。这些人会如何看她?他们又会如何对待一个杀人犯
?
虞清雅失声道:“你怎么敢!你心肠这么毒,就不怕被父亲知道吗?”
“你都敢做,为什么不敢让别人知道?”虞清嘉不紧不慢地说道,“何况,长辈们‘偶然’审问丫鬟,‘偶然’问出真相,关我什么事呢?虞清雅,你最好保佑你能生出儿子,
能永远得宠,要不然一旦广平王厌恶了你,你就完了。虞家的其他人,可不像父亲一样束手束脚,对你有愧。”
虞清嘉说完之后,慢慢远离虞清雅,她眼睛又清又亮,恍如冰中珠,崖山月。虞清嘉淡漠地扫了眼前这个人一眼,无趣地将注意力转移到自己的衣袖上,缓慢地梳理着袖摆:“
虞清雅,你屡次三番加害我,这不过是我给你的小小回礼罢了。唯一的不同是,你没有成功,而我成功了。你这个侧妃也是当得及时,要不然,现在你未必能活着站在这里了。
虽然你以后只能穿桃红色,生下的孩子要叫别人母亲,虽然被世家众女避之不及,被手帕交断绝联系,虽然连虞家也不愿意认你,你马上就要成婚了,竟然连个愿意送你去邺城
的兄长都找不到,但是…你不至少还活着么。”
虞清雅浑身止不住战栗,说不清气得还是害怕。虞清嘉这一番话看似是安慰人,实际上却字字诛心。什么叫,至少还活着?
而虞清嘉说完后,都不给虞清雅反应的机会,对着她点头一笑,转身翩然而去。
等走远后,其余世家女围上来,关切地问:“六娘,方才她没为难你吧?”
远远的听不清她们说话的声音,可是众人都明明白白看到,虞清嘉始终带着笑,似乎想好好劝慰虞清雅,而相反,虞清雅却情绪激动,肢体语言激烈。
几个世家娘子们都觉得,虞清嘉实在太好性了。这样不知廉耻的堂姐,理她做什么?也就虞清嘉心好,始终好声好气和她说话。
虞清嘉摇摇头,垂下眼睫,无可奈何中隐约带着些委屈:“毕竟姐妹一场,我不忍心看她走错路。可惜,四姐并不愿意听我说。”
‘
众女叹息,一个娘子拉住虞清嘉的手,安慰道:“六娘,你别伤心了。她的婚期马上就到了,你们已经尽了家人的力,此后无论她过得好坏,都不关你们的事了。以后她自己在
邺城,你们在高平,老死不相往来就好。”
虞清嘉眼神柔和,轻轻点头:“嗯。”
女儿外嫁,照例要由兄长背出家门,护送到夫家,然而虞清雅这种情况,虞家阖族儿郎,根本没有人愿意送嫁。李氏磨破了嘴皮子,在别人家又哭又闹,也没能找来一个兄弟送
虞清雅去邺城。
虞清嘉得知这件事已经是许久之后,那时候,虞清雅已经乘着一辆车出门。没有十里红妆,没有满堂祝福,甚至都没有夫婿。广平王只是打发来一队太监,当做他的代表。
虞清嘉摇头笑了一声,做人做成这个地步,也是能耐。她本来还在烦恼虞清雅远在邺城,相隔千里,她要如何让虞清雅付出代价。没想到虞清嘉没有烦恼多久,这个问题便解决
了。
京城里送来旨意,说广平王侧妃十分思念父母,故而圣上开恩,调虞文竣入京。
与之同来的还有另一则消息,侧妃十分受宫中宠爱,连宋王妃都要退避三舍。
.
四月底,虞家的马车抵达京城。
虞文竣站在马车外,说道:“母亲,嘉嘉,马车走了一天,你们要不要出来透透风?”
“不用。”虞二媪闭眼捏手里的佛珠,听到虞文竣的声音,她冷笑一声,说,“这是大房的好女儿虞侧妃和皇后求下来的恩典,我一个隔房的祖母,住进去干什么?”
虞文竣叹气:“母亲。我知道你不喜欢,但是也不能和自己的身体过不去,您先下车休养身体为要。”
虞二媪哼了一声,固执地说:“我的身体,我自个儿都不担心,你操心什么劲?虞家在京城另有宅子,我宁愿干干净净住祖宗传下来的宅子,也不想沾皇家的贵气。车夫,去虞
宅。”
虞二媪这番话说的非常不给面子,虞文竣尴尬,他叹息了一声,看向虞清嘉:“嘉嘉,你呢?”
虞清嘉被马车颠簸了一天,如今全身酸痛,只想立刻躺下来歇着。但是她还是忍着难受,说:“我听祖母的。”
虞清雅嫁入王府后大受宠爱,她得意洋洋,故意说自己思念家乡,派人将双亲接入京城,还让广平王给虞文竣在邺城安排了官位。因为虞文竣兼祧两房,连虞二媪和虞清嘉都在
虞清雅“思亲”的范畴里。虞清雅许是为了显摆自己的能耐,竟然还让皇后赐下一座宅子,专门赡养亲人。虞文竣也不满虞清雅这种小人得志的作风,可是皇权面前,他也无可
奈何。
李氏对此开心不已,兴高采烈搬进了女儿为她讨来的屋宅,可是虞二媪和虞清嘉却觉得恶心,坚决要搬出去另住。虞家在邺城又不是置办不起宅子,哪轮得到虞清雅一个侧妃耀
武扬威。虞清嘉心想她宁愿多在车上受些罪,也不想进虞清雅准备的屋子。
李氏的马车驶入侧门,而另一辆马车转了个圈,朝另一个方向走去。等马车走开后,虞清嘉见虞二媪脸色还是很难看,宽慰她道:“祖母您别生气了,父亲他也有苦衷。”
“我气他做什么?”虞二媪冷冷笑了一声,说,“他有苦衷,他肩上挑着大房,如今他的女儿还成了皇后面前的大红人。这种好事旁人羡慕还来不及,我哪敢和他生气?”
虞二媪这气不轻,虞清嘉也不敢劝了,乖乖闭嘴当挂件。马车转了一个弯,停在另一条巷子里,虞清嘉带上幕篱,扶着虞二媪下车。她站在街道上,隔着模模糊糊的幕篱朝四周
看了一圈,慢慢皱起眉。
虞清雅的那套宅子,竟然正好在虞家空置的屋宅旁边。虽然两处院子进门的地方隔了一条街,可是其中有一面墙却是挨着的。
虞清嘉低笑一声,扶着虞二媪往里走。虞清雅过得怎么样不好说,但是能看出来,她是真的很想炫耀。
虞清嘉将虞二媪送到屋里,自己才回屋休整。她好好泡了一个热水澡,等沐浴出来后,她才觉得自己重新活过来了。
虞清嘉身上披着宽松的寝衣,修长的脖颈倾斜,正在缓慢擦拭□□的长发。白芷将四周的烛台都点亮,然后跪在虞清嘉身边,熟稔地接过虞清嘉手中的帕子。
虞清嘉松手,让白芷来替她擦湿头发。虞清嘉的头发长,让另一个人来擦拭方便许多,虞清嘉松口气,问:“祖母睡了吗?”
“方才丫鬟传来消息,说老夫人本来想礼佛,被她们劝着吃饭沐浴。等沐浴过后,老夫人精力不济,刚刚已经睡了。”
虞清嘉点头,终于放心。头发上已经不再滴水了,白芷将虞清嘉的长发全部散开,挑起一缕用梳子梳理。白芷已经憋了一天,现在好容易有机会,压低声音问:“娘子,在兖州
的时候看不出广平王对四小姐多上心,为什么到了京城,她却一下子得势了呢?”
虞清嘉轻轻笑了一声,她没有回答,反而问:“初春那会儿各地都在打仗,朝廷焦头烂额,北方那支来路不明的六镇军势头尤其惊人。你看现在呢?”
“现在?”白芷想了想,如实说,“广平王接连立了好几次大功,前几天西线刚刚获胜,听说赵国栽了很大的跟头,现在都退回边境了。北边也接连俘虏了好几个叛军头领,皇
上大喜,在早朝上连连称赞广平王。”
“对啊。”虞清嘉笑容意味不明,“这就是虞清雅得道升天的原因。”
白芷眼神疑惑,显然还是不太懂,然而更多的虞清嘉却不肯说了。头发搭在后背上凉凉的,随着齿梳一下下划过,虞清嘉的长发如瀑布般倾泻而下。镜中女子皮肤吹弹可破,眼
睛中还带着湿润的水气,虽不施粉黛却美得惊人。虞清嘉看着镜中的倒影,神思慢慢飘远了。
看广平王这些日子收到的褒奖,以及虞清雅毫不收敛的做派,想来北方那支主人不明的起义军,就是琅琊王麾下了。虞清嘉不知为何有一种尘埃落定的感觉,她之前就知道琅琊
王没死,并且他之后会成为唯一的赢家,还屠杀了虞家满门。虞清嘉提心吊胆地等了很久,现在,这柄剑终于落下了。
这些日子不光是虞清嘉,民间也渐渐兴起琅琊王复仇归来的风声。许多人都私下猜北方那支军队的主帅就是琅琊王本人,虽然朝廷和六镇没给出准确的说法,但朝野已经传遍了
。
虞清嘉叹气,琅琊王日后是个聪明的暴君,但是让广平王上位,看起来也不是什么好选择。虞清嘉想了一会,突然摇头笑笑。他们一个是身世坎坷的天命之子,一个是有重生女
和系统作弊的受宠皇子,无论哪一个都比虞清嘉强,她担心他们做什么。
121☆、艳压
虞家进邺时并没有惊动旁人, 十分低调地入了京。然而她们不想大张旗鼓, 事实上却难以如愿。如今虞清雅在邺城乃是大红人, 她又素来喜欢炫耀,嫁人后脱胎换骨这种事情,
怎么能不宣传给全天下听。虞家众人刚刚抵达,都不等她们休息几天缓缓神, 虞清雅就套着车上门来了。
虞清嘉随便套了身烟色广袖襦裙,坐在窗边校对棋谱。她的窗外种着一拢竹,遮天蔽日, 清香阵阵, 夏日坐在这里读书正好。虞清嘉握笔打了条格子,听到外面喧喧嚷嚷, 十分
吵闹。虞清嘉放下竹尺,头也不抬,随意问:“外面怎么了?”
白蓉轻手轻脚地退出去,一会回来, 跪在虞清嘉身边说:“娘子, 广平侧妃回来省亲了, 现在正在隔壁和大夫人说话。”
虞清嘉忍不住笑了,她手腕沉稳, 在纸上缓慢画了一条格子, 不经意说道:“不过是皇子的侧妃,她便摆起贵妃的谱来了。省亲,就算是王妃的母亲来京, 也没见哪个王妃敢说
省亲吧。”
“娘子,那我们要派人去隔壁问一声吗?”
“不用。”虞清嘉漫不经心,说道,“她就算再猖狂,她是个妾都是不争的事实。她自甘下贱、当人妾室就罢了,莫非我们也对这种人好脸相迎吗?说出去辱没了世家风骨,惹
人耻笑。”
白蓉点头,道:“娘子说的是。”
虞清嘉不慌不忙,依旧做自己的事情,完全当虞清雅不存在。果然,没过多久,虞清雅自己沉不住气了,派人来请虞清嘉过去“叙旧”。
.
虞清雅穿着深绿色织金深衣,头发盘成一个低髻,上面簪满环翠。虞清雅今日说是回娘家,但是心底里却存了显摆的心思。虞清雅成婚无疑极其屈辱,没有婚书六礼,没有送亲
队伍,甚至都没有婚礼,虞家避之不及,兄弟无人愿意送亲,广平王也只派了一队太监来接虞清雅。进入邺城后,只在王府草草走了个行程,就让她自生自灭。
已经过了这么久,虞清雅都深深记着那时候的情形,她在广平王妃院子外等了许久,后面才出来一个嬷嬷,对她说:“原来虞侧妃今日进京,王妃这段时间身体不好,王府里琐
事也多,竟然忘了。王妃刚刚喝了药,现在已经睡下了,没有精力安排虞侧妃,侧妃自己去跨院安置吧。”
虞清雅长怎么大,无论去哪儿都是担着虞家嫡女的名头,什么时候受过这种怠慢。她大为受辱,咬牙发誓,自己一定要将今日之辱,十倍百倍地讨回来。
后来,虞清雅抓住慕容枕来圆房的机会,说自己知道琅琊王的消息。慕容枕本来兴致寥寥,听到这个名字,他的眼神顿时变了。
琅琊王慕容檐,这几个字,已经成了皇帝的心病。尤其是北镇起义后,皇帝看着北方节节推进的战局,越看疑心越重。虞清雅这种时候说出慕容檐的名字,无疑一下子就戳到致
命的地方。
慕容枕最开始不信,虞清雅信誓旦旦,担保叛军头领就是慕容檐,为了取信于慕容枕,她还让系统调出后世史书记载,将慕容檐下一步要攻打的城镇告诉慕容枕。慕容枕拿到消
息后当场就离开了,第二天王府里的婆子阴阳怪气地嘲讽她,说虞清雅连圆房都留不住大皇子,可是等过了两天,王府里面的丫鬟、婆子,包括宋王妃,都笑不出来了。
慕容枕立刻换了个态度,虞清雅也一步登天般,待遇变化快得吓人,甚至皇后也突然关心起这位侧妃。
虞清雅扬眉吐气,看任何人都带了一种解恨的快意。可能是缺什么补什么,虞清雅的婚礼草率到屈辱,她没能穿上深绿色的嫁衣,光明正大走入夫家,之后选衣服她就刻意选择
那些繁琐又难打理的。比如这次回虞家,虞清雅就穿了一身娇贵的绿色锦衣,头上环翠琳琅满目,远远看着珠光宝气,贵气逼人。
李氏看着眼前的虞清雅,不知为何觉得浑身不自在。虞清雅坐在堂上,一边喝茶,一边想,这座宅子是她让皇后赐下来的,虞文竣的官位也是靠她得来的,要不然,光靠虞文竣
自己,猴年马月才能升迁到京城。虞清雅心里得意,眼角眉梢就带出些优越来,她这一盏茶喝了许久,架子拿捏得很足。然而都把热茶喝凉了,除了李氏,其他人一个也没有过
来。
虞清雅不满,她今日特意来展示自己过得好,展示自己当日的选择多么明智,尤其是展示给虞清嘉看。可是如果没有观众,从头到尾只有李氏一人,那还有什么意思?虞清雅问
:“六妹她们呢?”
柳流苏也厚着脸皮凑到客厅中,她隐晦又贪婪地打量着虞清雅身上的首饰,听到虞清雅问话,她抢着回答道:“六小姐和二老夫人执意住在虞家的老宅。要奴说,侧妃赐下来的
宅子宽敞又明亮,虞家的那处宅子却许久没有住人了,灰尘大不说,好些地方还得翻修。六小姐和二老夫人舍好选旧,真是不聪明。”
虞清雅唇边勾出笑,之前柳流苏给虞文竣下药,事后还妄图推卸给她,两人闹得难看极了,可是瞧瞧现在,柳流苏的声音简直翻了个个,谄媚的都能掐出水来。虞清雅十分受用
,她淡淡笑着,放下茶盏说道:“红鸾,去那边唤六妹和二老夫人过来,我好不容易回家一趟,想和她们说说话。”
过了一会,门厅外传来丫鬟的声音:“六小姐来了。”
虞清雅说话时一直心不在焉,等听到虞清嘉来了,她顿时打起精神,立志要将虞清嘉比的一文不值。门口珠帘晃动,五光十色的琉璃碰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敲击声,一个修长纤
细的身影从晃动的琉璃中走来。
她穿着浅色交领广袖上襦,宽大的袖摆上绣着淡灰色的大团芙蓉花,下面系着素白色百褶裙,浑身上下唯有腰间一条浅粉色的束带是亮色。这一身的颜色清淡极了,偏偏穿在虞
清嘉身上清透雅致,和炎炎夏日相得益彰。虞清嘉的发饰也非常淡雅,她随意束起长发,发髻上用小巧精致的银色珠花点缀,连耳坠都是淡且润的白玉。
虞清嘉进门后,全屋人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转移过去,仿佛一股清风袭来,光是看着虞清嘉就觉得赏心悦目,浮热全消。
虞清雅看到虞清嘉失神片刻,等回过神来后,对今日给她梳妆的婢女顿生不满。女要俏一身孝诚不欺我,虞清雅越看越对自己今日的装扮不满,深绿色的繁琐衣袍,浮夸的花纹
,还有头上令人眼花缭乱的首饰,都硬生生将她扮老了。两人明明同岁,可是现在她们站在一处,虞清雅就像比虞清嘉大了十岁一样。
虞清嘉进门后众人安静了一瞬,虞清嘉没有多想,中规中矩地给几人问安。虞老君去年八月去世,虞家众小辈都按祖母的礼仪给虞老君守孝,虞清嘉如今还在孝期,她也就懒得
花太多心思装扮。她早上时没打算出门,就随意挑了身浅色的衣裙,头上的珠花也是自己顺手簪的。她觉得她这一身很敷衍,就是随便穿穿,可是放在李氏众人眼里,却是清水
芙蓉,仙气四溢。
“六娘给大伯母、四姐请安。”
李氏回过神,让人给虞清嘉看座。李氏越看虞清嘉越觉得发酸,她忍不住道:“六娘今天打扮的倒用心。莫非知道四娘回来,六娘还特意换了身衣服?”
虞清嘉微笑,说:“大伯母可能想多了。我本来在整理棋谱,如果大伯母去我屋里瞧上一眼,还能看到我画了一半的谱线呢。”
白芷白芨两人悄悄交换了一个眼神,毫不掩饰眼底的笑意。李氏和虞清雅可真把自己当回事,她们哪值得六小姐专程换一身衣服,想得倒美。
李氏有点尴尬,替自己找补道:“六娘还没有出嫁,女儿家穿的素淡些是应该的。四娘就不一样了,她身在皇家,便是想素也素不起来,毕竟皇家的仪制摆在这里,随便拿出两
件就够贵重了。”
虞清雅也笑着接话:“可不是么,我今日看了六妹妹真是要羡慕死了,六妹妹头上随便簪朵珠花就能出门,而我说好了要清淡些,等最后妆成头上还是沉重不堪。这串金镶玉臂
环是皇后赐的,前两天王爷又拿来一套鎏金发钗,唉,我便是想轻省些也不行。”
虞清嘉笑着听虞清雅“抱怨”,等这母女俩终于说完后,虞清嘉不慌不忙,说:“大伯母,四姐,你们是不是忘了,我穿的素,是因为在给老君守孝啊。”
李氏和虞清雅脸上一滞,虞清嘉继续笑眯眯地说完:“不过四姐都在孝期内出嫁了,再讲究守孝的规矩也无甚必要。四姐在守孝期间穿金戴银,宴饮不休,老君九泉之下,应该
能体谅吧。”
虞清雅越发尴尬,这一点就是她的死穴,宋王妃身边的人时常似嘲非嘲地用守孝刺她,而虞清雅一句辩驳的话都说不出来。虞清雅不自在了一会,后来想到虞老君已经死了,她
活人都不怕,还哪用怕死人的规矩。虞清雅僵硬地笑了笑,说:“孝在心不在行,我人在皇家,身不由己,心里有孝便够了。”
虞清嘉大开眼界,她不想和蠢货讲道理,于是点点头,随意道:“嗯,你说得对。”
虞清雅低头摆弄手腕上的臂环,她的动作刻意,旁人的视线不由落到臂环上。这个臂环用了浓厚的和田绿玉,外面镶了金色环扣,美则美矣,看着却有些浮夸,尤其是扣在虞清
雅的手腕上,空荡荡的十分突兀,明显不适合她的年龄和身份。
虞清雅暗暗显摆了皇后赏赐的臂环后,才说:“最近王爷将王府的厨房采办交到我手上,我本来想躲清闲,可是王爷却说宋王妃身体不好,办什么都没精神,而王爷作为嫡长皇
子,王府迎来送往马虎不得。我听着有理,只能耐着性子接下。除了王府,皇后也时不时召王府的女眷进宫,我实在是脱身乏术,今日好不容易才抽出时间来见母亲和六妹,之
后还不知道下一次空闲在什么地方呢。唉,嫁人后身不由己,我脱身不得,如果六妹有什么事求我,尽可来王府递牌子。只要我知道了,就尽量抽时间见六妹。”
“四姐多心了。”虞清嘉眼角都懒得瞟她,说,“用不着。”
场面一度尴尬,柳流苏见状连忙笑着说:“侧妃好意,奴记下了。皇家果然不一样,侧妃这才嫁人多久,通身的气派都变了。”
柳流苏说话时,眼睛用力地盯着虞清雅手上宽寸余的金臂环,还有衣服上一看就不便宜的绣花。柳流苏眼睛转了转,心里羡慕又可惜,这身衣服美则美矣,可是虞清雅却穿不出
气场,反而将衣服显得老气又暗沉。柳流苏暗暗可惜,她忍不住想,如果衣服下面的人换成她,必不会如此。
虞清雅专程回娘家显摆,可惜虞文竣避而不见,虞清嘉被点了名不得不到场,然而全程也没有露出丝毫羡慕嫉妒等情绪。虞清雅失望,还好有李氏和柳流苏捧着她,虞清雅多少
找回些颜面,一直坐到日暮西斜才回去。
当夜虞清嘉卸妆后,白芷替虞清嘉梳头发,语气里不无担忧:“娘子,广平侧妃今日看着得宠非常,连王府的管家权也抢到了。这还是她刚过门呢,等日后生了一儿半女,手岂
不是伸得更长。娘子,长此以往,侧妃会不会对娘子和二房不利?”
虞清嘉侧过脸,将自己耳边的玉坠取下来,轻巧地放回梳妆盒。她扣上雕花木盖,语气淡淡:“她喜欢出风头,那就尽管让她出。她如今的每一步都是在透支日后的生机,她自
己觉得扬眉吐气,我却替她悲哀。”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虞清雅为了取信于广平王和皇后,不惜出卖自己前世的记忆,更甚至系统的能力,虞清嘉换位思考,如果她是广平王或者皇后,她是无论如
何都容不下这样一个能预知未来的人活着的。虞清雅现在还做着陪广平王共同奋斗的梦,可是她帮广平王登上皇位的那一刻,便是她自己殒命之时。
天底下哪有免费的午餐,免费的,才是最贵的。
122☆、牵线
白芷听得似懂非懂, 可是虞清嘉的态度宛如定心丸, 虞清嘉说没事那就真的没事, 白芷立马安下心来。虞清嘉坐到床幔里,白芷将首饰一一收好, 吹了灯,轻手轻脚掩门出去。
白芷走后, 屋里一片安静,清澈的月光照入屋宇,在地上落下明晰的窗栅影子。
虞清嘉躺在床上, 想到这些日子朝野民间的风言风语, 不禁长长叹了口气。她不担心虞清雅,可是却担心广平王。
广平王比虞清雅有脑子, 也难对付的多。提前预知对手的动向和兵力是件多么可怕的事情,甚至可以说毫无公平可言。不知道在虞清雅的影响下,梦中的历史走向会不会被更改
,万一广平王真的获胜, 广平王和皇后处理完虞清雅后, 会不会为了以防万一, 将虞家也借机除掉呢?
虞清嘉胡思路想,过了许久都睡不着。她睁开眼, 深深叹了口气。这大概是最无奈的事情了, 她想要改变梦中的悲剧,可是无论广平王上台还是原本的天命之子琅琊王夺权,虞
家似乎都没有好下场。相比之下, 琅琊王当政大概还好些,因为虞清嘉确认虞家并没有得罪他,至少现在没有。可是广平王,却必然会对虞家起疑心。
虞清嘉躺在床上,心想她已经尽力了。她从兖州出发时,趁乱编了歌谣让白蓉散布出去。歌谣能不能传到那位皇孙耳朵里她也不确定,不过琅琊王能一点风声都不露地藏了五年
,一声不吭地纠集起军队,还偷天换日般将耿老将军劫走,想必民间耳目众多。朝廷本来打算处死耿老将军,后面突然转了口风,说耿笛老将军还被扣押在将军府中,然任何人
都不得探望。前后态度转变的太过突兀,虞清嘉猜测,耿老将军大概被救走了,皇帝为了替自己挽回颜面,只能说依然将老将军扣押在府。
希望琅琊王听到那支歌谣后,能意识到情况危险,然后派人将虞清雅解决掉。虞清嘉是没有千里之外将广平王宠妃悄无声息弄死的能力,只好交给有能耐的人做。如果他没有听
到歌谣,或者没有听懂歌谣里的暗示…那虞清嘉也无能为力了。
虞清嘉在迷迷糊糊中入睡,陷入睡梦时她还在想,自己实在太大度了,梦里琅琊王灭虞家满门,虽然她比之早死一步,不算死在琅琊王手里,但是他和虞家的血仇却是洗不清的
。即便这样,她都冒着危险悄悄提醒他,她才是观音菩萨转世吧。
虞清嘉睡前胡思乱想,梦里也不得安生。梦中的片段杂乱又细碎,仿佛一面镜子被砸碎,虞清嘉只窥得其中一二块碎片。梦境时断时续,她有时候看到自己在廊下和狐狸精下棋
,有时候看到自己在兖州虞家,端起一杯茶水,正待入口。还有时候,她看到铁甲列兵,万人寂静,而对面虞家的祖宅里,安静的吓人。
等虞清嘉醒来后,许多片段都变模糊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莫名觉得忧伤。在梦里,她听到一个人低声说,你失约了。
那个声音平静,缓慢,可是其中却压抑着令人心惊的黑暗和悲伤,仿佛只要一放松就会撕天裂地。虞清嘉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这种梦,更奇怪的是,她明明没看到那个人,
这股悲伤却传染到她身上,她光听着就很想落泪。
谁失约了?什么失约?
虞清嘉因为这个梦,一整天都萎靡不振,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白芷见她怏怏的,暗自着急,变着法逗虞清嘉开心。
“娘子,你刚来邺城,都没有出去好好看看。门房收到许多请帖,娘子要不要挑一张?”
虞清嘉勉强打起精神,说:“拿过来吧。”
虞清嘉在一叠请帖中,一眼就注意到其中一张。她抽出来,念道:“广平王府妃宋氏。”
竟然是广平王妃宋氏送过来的,虞清嘉打开帖子飞快地浏览一眼,问:“这张请帖什么时候送来的?”
“就是方才,广平王妃身边的嬷嬷亲自送来,门房正打算和娘子说。”白芷见虞清嘉脸色认真,试探问,“娘子,您打算赴宴吗?”
“广平王的送风宴,还是王妃派自己身边人亲自送来的,谁敢不去?”虞清嘉将鎏金帖子扔在桌子上,拧眉想了一会,问,“隔壁收到了吗?”
白蓉出去了一会,回来后说:“李夫人也收到了,不过是侧妃送过来的。今日早朝时广平王向皇上请命,挂帅亲征义军,圣心大悦,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夸赞广平王,还说广平王
堪可大用。据宫里传来的小道消息,皇上下朝后去见皇后,特意称赞了广平王,还说可惜广平王无嗣,不然就能立储了。”
几个丫鬟都小小地“呀”了一声,银珠不懂朝政,按自己的理解问道:“也就是说,如果广平王有儿子,他就能被皇上立为太子了?那可真是可惜,这么好的一次机会错过了。
”
“未必。”白蓉看着十分冷静,说,“无嗣确实是个问题,但是广平王还年轻,即便王妃不能生,日后也有的是机会让姬妾生,然后抱给王妃养。皇帝如果真想立储,有无子嗣
根本不重要。”
银珠都被说糊涂了,她挠挠头,迷惑不解:“那皇上到底是什么意思?”
虞清嘉一直任由侍女们讨论政事,等听到这里,虞清嘉咳了一声,道:“圣心莫测,我们哪能知道皇上是怎么想的?既然皇上有意立广平王为太子,那宋王妃的邀约,我们更得
接了。”
几个侍女打住话题,白芷转而兴致勃勃地讨论起虞清嘉宴会那天的穿着打扮来。虞清嘉听她们说了一会,自己悄悄起身离开了。
过了一会,白蓉跟出来,手里捧着一把伞。“娘子,晚上兴许要下雨,您不要走太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