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很快出了外城,辗转向东边走去,途中特地绕了一个大圈,在各种宽宽窄窄的胡同中穿行,再假装要往东便门走。后面那辆马车跟了一段,过了拐棒胡同后,却忽然消失在死士首领的视野中。他有些拿不准,到底是对方发现他们发现了跟踪,故而警觉了,还是他们误会了对方,实际上人家并不是在跟踪,只是凑巧走了同一条路?
不,不对,如果是凑巧同路,怎么会跟着他们绕了这么多路?肯定是跟踪者!只是不知道为何半路上没跟上来罢了。
首领心中犹豫了一阵,便直接吩咐车夫:“出城!就算没有人跟上来,也不可掉以轻心。不能回我们的落脚处,否则叫人暗中跟上,就要被一锅端了!”车夫应了声,驾驶着马车掉转方向。直接朝东便门而去,挤在一群老百姓当中,顺利地出了城。
而发现他们察觉到自己行踪的追踪者们,则换了一种方式,弃车步行,快速穿梭在大街小巷中,利用对地形的熟悉。勉强跟上了马车的速度。随他们一块儿出了东便门,然后便开始了追着马车在荒野里绕弯子的经历。到了半夜,他们终于追踪到了一处庄子。亲眼见着马车上的两人下了车,将马车交给一处民房里的男人,便进了那家的门。跟踪者连忙留下两人看守,再派两人回城报告。城门已关,报信者就拿出印记。让守城门的官兵放下了竹筐,将他们拉上城头,再直奔宫门。
等第二日清早,官兵赶到那处庄子。抓住了接手马车的男子,方才知道,那马车是有人从他手里租去使用的。他本人对租车之人一无所知。至于那两人为何进了他家的门,是因为他们要从他家后园出去。沿小路离开,而他家后面是一处茂密的杂木林子,还挨着河。跟踪者当时看到他们进了屋,就以为发现了目标的大本营,高兴地急急回报,根本就没有留意到那两人是进了林子,逃之夭夭。
线索断了,带队的人灰溜溜地进宫复命,皇帝只是皱了皱眉头,却没有惩罚他们。他早就知道,颖王手下最得力的心腹死士,能安然逃过剿逆行动,自然不会那么容易束手就擒。
广平王来时听说了消息,皱了皱眉头,问:“那马车的主人可曾说过,那些人是从哪个方向来的?”
皇帝看了下手的人一眼,那人连忙回答:“回王爷的话,提是提了,说是从保定来的,但他们走的是北边的路,那马车主人还以为他们是从城里出来的呢。”
皇帝对广平王说:“皇兄觉得如何?朕认为那群死士定然没说实话,对一个寻常农户,只是要租他马车一用,何必实话实说呢?”
广平王点头,叹息一声:“罢了,若他们看了信,从此散了,倒也省事。但如果他们还不死心,总会继续跟方奕山联系的,皇上且等消息就是。”
皇帝点头:“如今也只好这样了,不过朕也吩咐下去,命他们严加探查。朕觉得,他们在京郊住了多年,吃饭穿衣,都不可能与外界隔绝,肯定会有些蛛丝蚂迹。只要查到他们曾经留下的踪迹,顺藤摸瓜,总有找到他们的一日。”
广平王微笑着点头:“若论耐心和毅力,皇上绝不会输给任何人。”皇帝笑了:“谢皇兄夸奖了。”
复命的人下去了,屋里只剩下兄弟叔侄三人。皇帝暂时将死士的事抛开,与广平王聊起了家常:“皇嫂的周年快到了,皇兄打算如何安排?母后的心结一时难解,皇兄也别与她生气,她只是后怕罢了。”
广平王叹了口气:“我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因此只打算一切从简,也不必惊动外人了。横竖她娘家人不在,周年办得过于张扬,只会让人想起她娘家人做的那些丑事来,倒不如安安静静地,只我与桢儿陪她一日就罢。可惜日子又与父皇的周年撞上了,我正与桢儿商量,提前办了他母亲的周年。”
皇帝点点头:“这样也好。既可与父皇的周年错开,你们父子又有了拜祭的功夫。母后那里朕去说,再怎么样,也不能不让桢儿去拜他的母亲。”他顿了顿,看了一眼正盯着御书房西墙上挂着的京城舆图的高桢,放轻了声量,“母后提的那件事,皇兄考虑得如何了?你也不必担心桢儿会受什么委屈,既是母后看中的人,心性自然是不坏的,不说会给你再添几个儿女,开枝散叶,好歹也有个人能照顾你的生活起居。母后与我在宫里知道,也能放心些。”
广平王苦笑:“皇上怎么又提这事儿了?定是母后让皇上来做说客的吧?先前在慈宁宫,我不是都跟母后说清楚了么?如今我实在没有心思考虑这些,平日有桢儿料理王府事务,身边侍候的人对我也算尽心,也就尽够了,实在不必再添什么人。”
皇帝却摇头说:“这怎么够呢?桢儿也不可能一辈子就守着王府了,他还这样年轻,总要出来做些事情的。”
广平王沉默不语,皇帝笑了笑:“朕知道皇兄为何迟疑,其实不必。你我兄弟同胞,朕若连皇兄都信不过,世上还有谁能信?皇兄只当是帮朕吧?朕两个皇儿还太小,要等到他们能为我分忧,那得猴年马月?桢儿年长,又自小聪慧能干,若只守着王府,管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未免太浪费了人才。”
不等广平王回答,皇帝便扬声叫高桢:“桢儿在看什么呢?快过来。朕正与你父王商量呢,你父王不肯续弦,可王府又不能没有女主人。你皇祖母和婶娘正商量着要给你挑个好媳妇,你自己可有什么想法?若是不好意思跟你皇祖母与婶娘说,不妨悄悄儿告诉皇叔?”
高桢摸了摸鼻子,走到皇帝与广平王身边,迟疑了一下,就迅速扯开话题:“皇叔别拿侄儿说笑了,侄儿离成婚的年纪还早着呢。倒是今儿那群人,侄儿方才看着舆图,倒有些想法。”
皇帝一听就知道他在转移话题,笑了笑,也不点破:“哦?你发现了什么?”
高桢回答:“方三在密信里提到那群死士从前就一向住在京郊庄子上,无事不会进城,倒是在外头四处乱窜,帮颖王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真正会在京城里活动的人,平日一般都紧跟着颖王。当日颖王落网,这些人也跟着覆灭了。这回出现的死士首领,是在外头办事的人。既如此,怎的他们那个赶车的人对外城的大街小巷如此熟悉?带着我们派去跟踪的人在外城绕了好几圈,差点儿就跟丢了。”
皇帝沉吟:“想必是他们虽然在外头办事,却对京城依然十分熟悉?”
“若是对京城熟悉得很,为何先前不绕圈子,偏要到了那一片才绕?”高桢快步迈向舆图,用手指在崇文门外西北那一片划了个圈,“方才听底下人回报,那群人绕道,主要是在这一带,别的地方倒是没有钻进去。而这一片住的都是寻常百姓,多是清贫之人,虽有一处米市,但不是外城最热闹的市集,四周也无甚要紧去处。既然那群人都是颖王的死士,熟悉京中道路,总有个轻重缓急吧?这一片有什么值得他们熟悉的呢?这种地方住的几乎都是京城本地人,若是外地口音,一住进去就会引人注目,可见也不是个适合藏身的所在。”
皇帝挑了挑眉:“也许…他们曾经住过这里,又或是至今仍然住在这里?”
高桢笑道:“若是他们就住在这里,绝不会有胆子带着人在这一片绕弯子。侄儿倒是觉得,兴许他们是住在离这里颇近的地方,而且极有可能是在颖王坏事前就添置的房产。周围邻居都已经习以为常,也就不会起疑了。”
皇帝笑道:“这个想法有些意思。”
高桢又继续说:“瞧他们的举动,分明是在半路上发现了我们的人,还在归还马车的事上耍了我们的人一把。既如此,他们出内城时的方向应该是对的,但由东便门出城,说不定只是障眼法。他们的落脚处,很有可能是在外城,而且不在他们带着我们的人绕过道的地方。”
死士的首领曾命车夫带着跟踪者在外城的大街小巷绕了很久,那一片的胡同街道几乎都被他绕遍了,没绕到的地方不多,真要排查就容易了。皇帝大笑几声,立刻叫了人来,吩咐下去。
断了的线索又有了接起来的希望,皇帝龙颜大悦,他又重新拣起了方才被高桢岔过去的话题:“好孩子,皇叔一定会给你寻个好媳妇。你可有心里中意的人选?赶紧说,皇叔给你做主。要是害羞不肯说出口,万一你皇祖母与婶娘选定了人,不是你中意的,你可没处哭去。”
高桢顿时纠结了。

第三百六十五章打趣

看着高桢为难的表情,原本一脸笑意的皇帝倒是越发惊讶起来:“怎么?还真有中意的人选?”他忍不住笑着转向广平王:“皇兄知道么?”
广平王微微一笑,没有说话,但这已经足够说明什么了。
皇帝的表情变得有些古怪,但很快又大笑出声:“好!好!好!桢儿如今果然长大了,到了喜欢小姑娘的年纪了。快跟皇叔说,你看中的是哪家的姑娘?皇叔给你做主。”
高桢有些犹豫地看了广平王一眼,广平王自然是看不见的,所以他非常淡定地端起茶碗喝了一口,等待着儿子说出实情后,被皇帝打趣时的笑话。高桢纠结极了,不知该不该说。
皇帝愿意为他做主,那自然再好不过了。他非常肯定,皇帝对赵家还是挺有好感的,若说他对赵家女儿有意,皇帝也多半不会拒绝指婚。只是…赵琇的年纪终究还是小了些,他对这么小的女孩儿产生了好感,皇帝会不会笑话他呢?
最重要的是,他还没问过赵琇本人的意思呢。万一皇帝真的指了婚,她一时闹起了别扭…其实他本来是打算等赵琇再大一些,可以考虑婚事了,他就先说服她答应嫁给他,然后再去向太后或皇帝请旨。现在…似乎还早了点儿。
高桢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广平王又好整以暇地端坐不动,半点不为儿子的言行惊讶或生气,皇帝瞧着,忽然有了个猜测:“看皇兄的模样,桢儿有这心思似乎不是一天两天了?皇兄早就知情,而且还挺赞成?到底是哪家女儿呢?朕知道么?”
广平王与高桢不约而同地点了头。前者还微笑着说:“皇上不但知道,还见过呢,熟得很。”
皇帝翘起嘴角:“莫非…是赵家的琇丫头?”
广平王又笑了,高桢忽然红了脸,低下头不说话。
皇帝哈哈大笑:“朕就猜到是她!除了她,也没哪家的女儿跟桢儿这般熟稔了。怪不得,朕瞧桢儿平日待她就格外亲厚。原来是有这等心思。”他顿了顿。笑得有些古怪,“不过,桢儿是几时有了这个念头的?前年腊月里她和她哥哥陪我们乘船北上时。她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呢,只个子长得高些。难道桢儿从那时候起,就对她有了想法?那也未免太早了吧?”
高桢红着脸,理直气壮地说:“侄儿不知什么早晚。总之喜欢就是喜欢了,没有道理可讲。”
皇帝听得又大笑起来。问:“你有这样的心思,赵家丫头可知道?”
高桢的眼神开始乱飞,吱吱唔唔的:“她还没开窍呢…兴许还不知道吧?”
其实赵琇是知道的,只不过没有明白给什么回应罢了。高桢把那当成是女儿家的矜持。但也有些拿不准,赵琇会不会只是不好意思回绝?不过,她总会答应的。所以在皇帝面前。他宁可暂时说赵琇不知情,那显得他不至于太没面子。
皇帝听了又是大笑:“谁叫你看上了这么小的女孩子呢?她才多大?十一?十二?”
这次回答的是广平王:“虚岁十二了。是六月的生日,再过些时候,就是十三岁了。”
皇帝想了想:“这倒还罢了,虽然有些早,但也差不多到可以说亲的年纪了。”他又忍不住笑,“怪不得太后每次说起桢儿的亲事,桢儿你总是顾左右而言它。虽然赵家琇丫头已经到了可以说亲的年纪,但要嫁人还早呢。太后却盼着你早日娶一房稳重能干的妻室进门,好主持王府中馈。她还跟朕提过,想要给桢儿寻个年纪稍大些的,一过门就能接手王府事务。哪里知道你看上了一个小丫头,至少要再过四年才能将人迎娶进门。也难怪你不敢跟太后直说。”
广平王一边听,一边也忍不住笑:“母后原是好意,可是儿孙自有儿孙福,这小子早就抱定了那起子心思,断不肯娶别家女儿的,也只好辜负了母后的好意。桢儿不敢跟他皇祖母顶嘴,只能每一次都把话岔开。我是早就劝过他,这样含含糊糊的可不行,万一他皇祖母以为他小孩子家没有主意,替他把人选给定了,那时候怎么办?他要是拧着来,不但连累了无辜不知情的赵家丫头,还驳了他皇祖母的面子。与其那时候尴尬,倒不如早早说了,将亲事定下,也省得夜长梦多了。”
皇帝笑着点头:“皇兄说得有理,桢儿虽然聪明,但确实是小孩子家不懂事。”他想了想,“也罢,赵家丫头确实很不错,虽然年纪小了些,但知书达礼,聪慧果敢。当初局势那么凶险,她一个从小没离开过祖母的小丫头,只带了一个丫头,就敢跟着她哥哥,突破重围,把我们叔侄送回京城,绝非寻常大家闺秀能比的。朕原本还想过,这样的好姑娘若是不能嫁到咱们家来,岂不可惜?如今桢儿有了打算,倒是成全了朕的心思,如此大好。母后那里,就交给朕吧。”
广平王微笑着,高桢却是大大松了一口气。有了皇帝叔叔做背书,他还怕自己的婚事不能遂心如意么?虽然太后有意为他择妻,但他身为当朝亲王独生子,他的婚事,太后不可能越过皇帝做主,定会事先询问皇帝的意思。皇帝说了会为他与赵琇做主,太后也不可能反对了。
当然,高桢并没有认为这就足够了。若真能娶得赵琇为妻,将来她就要在皇室这个大家庭里生活,若得不到太后与皇后的支持与疼爱,日子恐怕不太好过。虽然赵琇有救驾之功,但功劳跟娶媳妇是另一回事,他还需要做很多事呢,绝不会让未来的妻子过门后,自己承受一切压力。
看着高桢上欣喜之余,越发显得坚毅的表情,皇帝不由得在心中暗叹。这个侄儿确实长大了。这门亲事真的很不错,他很满意。其实,由于赵琇与皇长子年纪相仿,论出身是开国侯嫡长孙女,还有拥立之功,本身容貌秀丽、才学兼备,样样条件都很出挑。他曾经想过选赵琇为长媳的。只是听皇后的口风。似乎更乐意为长子选择一位家世显耀、家族繁茂的名门淑女。赵家虽也不错。子嗣却稍嫌单薄,因此他一直在犹豫。如今高桢提出要娶赵琇,倒是帮了他的大忙。赵家虽然是侯府。门第高,但势单力薄,又是忠贞的保皇一派,与广平王府联姻。也就不用担心未来的广平世子妃娘家会对广平王与高桢父子产生什么坏影响,破坏皇家兄弟的关系了。象钟家那样的教训。受一次就已经足够。
想到这里,皇帝又对高桢说:“你给自己挑的这个媳妇确实不错,只是朕若轻易替你办好了这件事,又怕你不知珍惜。日后胡闹,跟媳妇生气,让她受委屈。那就枉费朕替你定了个好女孩儿了。朕要考验考验你。吩咐你去做三件事。若你能顺利过关,那朕就为你准备一场盛大的婚礼。让你风风光光娶了赵家丫头进门。若是你不能顺利过关…”
他还没说完,高桢就抢先道:“若是侄儿不能顺利过关,就请皇上只给侄儿赐婚便罢,婚礼什么的,全由王府出面就好,绝不敢费皇上一两银子。”
皇帝愣了愣,旋即大笑起来:“你这狡猾的小子…”广平王也忍不住笑了。
照高桢这个说法,无论他能不能办好皇帝吩咐的三件事,赐婚都是板上钉钉的,差别只在于婚礼是由谁出钱罢了。以广平王府的家底,想要给世子办一场盛大的婚礼,难道还拿不出银子来?高桢这么说,实在是太狡猾了。
不过皇帝却被这样狡猾的侄子逗得龙颜大悦,他就顺势松了口:“也罢,若是你不能顺利过关,那朕就只管赐婚,旁的便万事不管了,你也别想办什么盛大的婚礼,照着一般富贵人家的礼数办喜事就好。不过,你也不要因为朕答应无论如何都要给你赐婚,就不把朕的吩咐放在心上,难道你不想把你媳妇风风光光地娶回家里么?建南侯只有这一个妹子,看得如珠似宝,怎么可能由得你随意抬回家去?”
高桢摸了摸鼻子,心里顿时严肃起来。赵玮那儿,还不曾松口说许婚呢。即使有皇帝赐婚,他还是要说服这个大舅哥才行,否则日后如何见面?
高桢问皇帝:“皇上要吩咐侄儿什么事呢?”
皇帝想了想,笑了:“这第一件事,就是剿灭残存的颖王死士。朕瞧你方才侃侃而谈,似乎还挺像样的,索性就把这件事交给你吧。人手都交由你指挥,你想要多少人、物、力,都只管开口。朕不问过程,只要结果。”
高桢略顿了顿,便抱拳行礼:“臣领旨!”
广平王眉间迅速闪过一丝忧虑,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他侧头问皇帝:“这是第一件事,那第二、第三件事又是什么?”
皇帝笑咪咪地说:“朕还没想到呢,等想到再说。皇兄也不必着急,横竖赵家丫头要嫁人还早,咱们先拖个两年再说。至于母后那里,朕会跟她讲,这个侄儿还需要历练历练,若是娶妻早了,怕他沉浸在温柔乡中,没了上进心,因此婚事还是过两年再说。母后素来明白事理,知道朕有意重用桢儿,只有高兴的,断不会反对。倒是皇兄王府中的内务,没人打理是不行的。”
他凑近了广平王,压低声音问:“皇兄当真不肯续弦么?那就立个侧妃如何?哪怕是纳个侍妾呢,只要能让母后安心就行。她老人家安心了,自然不会再盯着你们父子二人的婚事不放。”
广平王的表情一时变得十分复杂,没想到火会烧到自己身上,都不知该如何回答了。

第三百六十六章潜入

赵琇刚挑了一个合适的日子,准备建议祖母张氏挑那一天进宫去陪太后说说话,高桢就再度降临了建南侯府。
高桢这一回来,只是向张氏简单地请了个安,就拉着赵玮到书房说话去了,竟然没叫上赵琇。虽然他看向她的目光,比先前都要更热切几分,但他连一句亲近些的话,都没有跟她说。赵琇心里总有些怪怪的,想起他今年直到现在还没跟她提要求,要她为他做几件新衣裳,她就忍不住郁闷。已做好的几件新衣,虽然都是照着高桢的身量来缝制的,但如果他再不开口,她就要把衣服全都送给哥哥了!
赵琇犹自在那里忿忿不平,却不知道高桢跟赵玮在书房里说了些什么。赵玮听后,有些犹豫:“那些死士不是寻常人物,若是逼急了,只怕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吧?我就怕他们会伤到我妹妹。”
高桢正色说:“若是有可能伤到赵妹妹,我也不会开这个口了。只是请赵妹妹帮着遮掩一番罢了,我手下的人还不至于无能到这个地步,在这么简单的事情上暴露行迹。”
赵玮听了,神色缓和了许多:“既然你有把握,那我就让妹妹帮你这个忙。不过一定要让我妹妹去么?其实我也可以寻个理由拜会方锦骐,让你的人来做我的长随,想来也能瞒过有心人的耳目。”
高桢却摇头了:“你平日出门,素来只带少许几个随从,而且每次都是固定的,若是忽然换了陌生面孔,有心人定会起疑。况且你原本就跟方锦骐无甚交情。贸然上门,岂不是显得奇怪?不比赵妹妹与方家姑娘,原就是闺中密友,常来常往。”
赵玮想想也对,也就不再反对了。他命人请妹妹过来,想要郑重将事情原委告诉她。
赵琇来了之后,听哥哥说。高桢想要派两个人冒充赵家跟她出门的长随。跟着她去方家,好寻机与方三爷接触,她心里就觉得有些奇怪:“这是为什么?世子没有别的法子跟他见面了吗?冒充我的长随。固然可以顺利进入方家,可是客人带来的随从一向是在外院里歇着的,兴许还会跑到车马棚去,不可能轻易跟住在深宅大院里的方三爷接触吧?”
高桢何尝不知道这一点?方家并未隔绝同外界的交往。何况方氏家族聚居,人员纷杂。真想混进宅子里,也不是难事,就是要费点心思,多花点时间。他不过是想要一个跟赵琇见面的借口。再给建南侯府添点儿功劳罢了。反正有建南侯府相助,他可以更快更隐蔽地完成自己的任务。
于是他回答说:“方三如今几乎不与外界来往,若是贸然上门说要找他。未免引人注目。要是惊动了不该惊动的人,反而容易打草惊蛇。而悄悄派人潜入。虽然可以掩人耳目,但若是方三心思不定,就有可能会危及我的人手,借口说抓贼什么的,打个半死再扭送官府,我也不好公然救人。借用你长随的名义进去,若是情形不妙,也能顺利脱身,毕竟建南侯府千金的随从,不是方家可以随意处置的。”
赵琇想想也对,又记起方三爷似乎是颖王逆党的一员,但因为没有确凿的证据,又没干什么坏事,还有好哥哥、好亲戚帮着说项,因此逃过一劫,高桢打算派人悄悄与他接触,会不会也跟逆党的事有关系?她含糊地问了高桢一句:“这事儿是皇上交给你的任务吗?”
高桢笑着点头:“当然,若不是皇上交代,我也不敢使唤他的人。”
赵琇放心了,以他们建南侯府的立场,只需要抱紧皇帝这条大腿就好,别的细节不需要过问。她立刻就答应了高桢的请求。
她很爽快,反倒是高桢有些犹豫了:“赵妹妹,这事儿虽然没什么凶险,但若是叫人知道你曾经帮过朝廷的忙,那些逆贼兴许…”
赵琇一摆手,就打断了他的话:“我要是怕这个,当初也不会把你们叔侄送上北上的船了。对于知道内情的逆贼来说,我早就是他们所忿恨的对象,也不差这一个半个的。”
高桢听了,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脑中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当初与赵琇在船上相处的日子,心中一片温馨。他微笑着看向赵琇:“赵妹妹,你曾经为我做过的事,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你放心,我绝不负你。”
赵琇脸一下就红了,他这回是什么意思?
赵玮重重地咳了一声,立刻刷足了存在感。高桢板起了脸作面瘫状,赵琇则红着脸努力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来。赵玮看着妹妹与好友的表情,心里又郁卒了,咬牙切齿地道:“世子一番诚意,真叫人感动。不过世子是不是忘了我当初也在北上的船上,今日也是先答应世子所请的?”要感激也该先感激他,只对着妹妹一个人说绝不相负是什么意思?!
高桢冲他一笑:“当然不会忘记,玮哥你放心吧,我也会一辈子敬重你的。”毕竟是大舅哥嘛。
赵玮仿佛看懂了他表情里蕴含的意思,整张脸都木然了。
赵琇忍住了偷笑的冲动,迅速将话题拉回到正事上来,不一会儿就跟高桢商量好了计划。当天下午,她就打发人给方仁珠递了信,说新近寻了一本好书,明儿打算上门拜访,与方仁珠共赏。
方仁珠近来虽然忙碌,对于诗书还是非常感兴趣的,立刻就答应了,还禀报了母亲与兄姐。方太太也很欢迎赵琇的到来,只有方慧珠心里有些硌应,忍不住说了句:“赵家姑娘明明知道母亲与妹妹近日为我婚事忙个不停,怎的还要来打搅呢?”
方仁珠低头不语,方太太便数落了大女儿:“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没有赵大姑娘,你父亲如今还不知道怎样呢,你不说多感激人家几分,竟然还嫌弃人家上门来打搅了你?”
方慧珠其实话一出口就知道不好了。果然得了母亲的数落,不过她自认为已经是定了人家的,只需要等出嫁就行,不必再事事看父母脸色,便不甘心地说:“母亲总说赵大姑娘是我们家的恩人,可她又做了什么?不过是把贵人的话转述给妹妹知道罢了。况且这贵人不贵人的,也只有她自己说。是真是假又有谁知道?兴许皇上本来就打算这样处置父亲。里头没有赵大姑娘半点儿事,她只是凑巧碰上了,却落下了这么大一个人情。她也不分说明白。竟厚着脸皮受了母亲的谢。这样的人,也配我去感激她?”
方太太气得脸都白了,方仁珠忙起身去安抚母亲,又冷笑着对方慧珠说:“姐姐也不必说这样的话来惹母亲生气。我明白姐姐的意思。眉山伯府定下的婚期太早,我们家要做的事情还多。每日母亲都要从早忙到晚,我也要在旁帮衬,若是有客人来,说不定就耽搁功夫了。姐姐是担心自己的嫁妆不能按时筹备好吧?其实姐姐不必担忧。平日大事都是母亲吩咐底下人去办。她负责揽总就好,我也不过是跟在旁边长长见识,还不到没了我就办不了事的地步。赵大姑娘来我们家做客。只是要同我说一会儿话罢了,不会耽误了姐姐的婚事的。”
方慧珠涨红了脸:“你——”
“够了!”方太太断然喝断长女想说的话。“你听到你妹妹的话了?不会耽误了你出嫁,你回房去吧,这里有我呢!谁家女儿天天盯着嫁妆单子,生怕家里人准备的东西比别人的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