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那里寻思,赵琇这边也没闲着。她与张氏小声嘀咕着尚琼那座什刹海边的私人别业。象尚琼这样的世家子弟,年不过十八。尚未成家立业,就有了别业,其实是很少见的,尤其他还是嫡长子。将来不会分家,而是继承家业。不过既然是祖母所赐。旁人也没话好说。只是尚家老夫人这一举动,未免显得奇怪。这年头,可不兴什么成年礼物一说。
赵琇有些怀疑,这事儿跟方慧珠有些联系。她是方家女。尚太傅之母尚老夫人也是方家女,会不会是月半轩事件让尚老夫人心中生愧,而后方家又有毁婚之嫌。尚老夫人为了安抚孙子,就大手笔地送了份别业?
张氏也觉得。这很有可能。她郑重教导孙女:“方家大姑娘这事儿做得不厚道,不但连累了自己的名声,连族中其他女儿也要受牵连,甚至出嫁多年的姑奶奶们,还要因为娘家侄孙女儿蒙羞。你要牢记这个教训,日后做事千万深思熟虑,不可以为了一己之私,便罔顾家人、族人的名声。”
赵琇起身一礼:“是,祖母。”
赵玮回过神来,笑说:“祖母不必担心,妹妹怎么也不会做出那种事来。”
张氏笑笑:“我不过是嘱咐一声罢了。”心中却在暗叹。她虽然觉得自家孙女做不出方慧珠那样的蠢事,可孙女儿自小主意大,有时候也会自作主张,天知道什么时候就闯了祸呢?还是早早嘱咐一声的好。只盼着孙女遇到事情时,能记得她的嘱咐,不要惹出事来。
这时候,婆子急急来报:“前头门房报信儿,说瞧见广平王世子正往咱们府上来,说话就到了。”
张氏连忙说:“这都快到饭点了,怎的会在这时候来?玮哥儿赶紧去迎一迎。”
赵玮忙忙去了,赵琇心里欢喜,笑着对张氏说:“既然到了饭点,不如请世子在咱们家吃一顿饭好了。今日有庄子上才送来的鲜藕和黄鱼,还有六房送来的活黄鳝,正当时令,做起来也方便。”
张氏却说:“若世子方便也就罢了。这几日世子都在宫里陪着王爷,今日出来了,想必有事,别耽误了人家。”
赵琇心里其实也有些疑惑,高桢陪着广平王入宫,想必是过端午节去了。可眼下端午已过了两三日,怎的还不听闻他们父子回王府呢?不过人家太后、皇帝都是广平王的至亲,舍不得他,要他父子二人在宫里多住些时候也是有的。她就不必多管了。
高桢随着赵玮进了张氏的院子。两家是通家之好,相识多年,也没那么多忌讳了。高桢恭敬地向张氏行礼问安,赵琇也在旁见了礼,然后各人坐下说话,丫头上茶。
张氏见高桢穿着款式简洁的牙色纱袍,并不是宫中式样,便问:“世子这是回王府了?王爷也回来了么?前些日子本想请王爷到舍下园子游玩,不想王爷进了宫。”
高桢微微笑着,很有礼貌地回答:“父王还在宫里呢,我今日无事,就回王府瞧一瞧,料理些急务。因想着有日子没来看望老夫人了,便过来问候一声。一会儿宫门下钥前,还得再回去。”
张氏忙道:“既如此,那还是正事要紧。等什么时候王爷与世子闲了,我再叫玮哥儿陪二位游园吧。”
赵琇问高桢:“你这是打算从我们家出去,便直接回宫,还是要先回王府用晚膳?不如在咱们家吃了吧?”
高桢脸上的矜持顿时消失了,笑得很欢喜:“好呀,麻烦赵妹妹了。我若回王府里吃,膳房的人还要费功夫,倒不如省事些。”
赵玮在心里吐嘈:你们王府膳房的人都要哭了,主人整日不在府里,又没有宴席,他们几乎没有大展身手的时候,就盼着能在小主人面前露个脸呢,你这世子连这点机会都不给。
赵琇不知道哥哥心里在想什么,听了高桢的话,就高高兴兴地安排晚饭菜色去了。今日不是什么节庆,不用大摆宴席,但毕竟是留客,客人身份又比较尊贵,饭菜太简单了也不好。赵琇便盘算着,多做几个高桢素日爱吃的菜好了。正巧昨日她给他做的一款夏天穿的葛袍刚刚完工,是不是寻个机会送出去?
不过这个念头刚起,赵琇又把它摁了下去。不行,得等到他开了口,她才能送,不然就给哥哥穿好了。她又不是针线上的人,怎的被他勒索了几件衣服,还做上瘾了?叫他知道她不用事先嘱咐,就已经给他做了新衣,他还不定怎么得意呢。赵琇暗暗下了决定,还是先瞒下这件事吧。
高桢不知道赵琇背地里在寻思些什么,他正跟张氏说起了母妃钟氏周年祭的事。转眼一年就快过去了。钟王妃的祭日将至,而先帝的祭日同样也要到来。今年夏天,皇家恐怕要忙碌一阵,皇帝皇后想来没什么时间去西山避暑,广平王同理。
高桢今日就想来问一问张氏,是否打算带着孙儿孙女上西山小住?
第三百六十二章忧虑
张氏对于是否到西山避暑这件事,其实是无可无不可的。
当初老郡公还在时,她确实有到西山避暑的习惯,侯府在西山也有别院,不过后来被牛氏送了人。赵玮得袭爵位后,查过家产清单,就知道自家没有一处位于西山附近的房产。去年秋天,他们祖孙受曹太夫人之邀,去了西山赏秋礼佛,玩得挺开心,回来时就顺手在西山脚一带买了个小庄子,在里面修了个小宅,预备日后赏秋时用。赵泽脱离了糟心的家人后,未离京前就是住在那里,如今自然是空着的。那一带的气温比城里凉快些,用来避暑也可以。
不过如今他们祖孙搬回了侯府,跟从前住在鼓楼小宅时又不同了。修整侯府房屋时,赵琇特地嘱咐过样式程,对祖孙三人的院子做过精心设计,有火墙火炕可以避寒,也有满院子的花草绿树葡萄架一类的东西可供夏天降低温度。除此之外,院角摆着消防用的大水缸,抄手游廊也挂了遮挡太阳的密竹帘,赵琇还提前在府中冰窖里储足了冰块。这个夏天,他们祖孙三人过得并不怎么辛苦,自然也就没必要非得跑西山去了。
跟其他达官贵人们住在西山上的山景别墅不一样,建南侯府在西山的别业是一处位于山脚下的小庄,房子刚修建好半年左右,家具摆设什么的,当初为了安置赵泽就随便置办了些,不是什么很好的东西,宅子里也没有侍候的人,只叫庄头雇了两个农妇做打扫的粗活,地方又比较小。真要住下来,肯定没有侯府舒服,跟亲友家来往起来也不大方便,生活远不如城中便利。如果真的热得受不了也就罢了,既然没到那个境地,又何必自找麻烦呢?
张氏觉得,今年皇家不打算去西山避暑了。想必京里有身份的人大部分也会跟着留下来。包括她平日比较熟悉交好的人家,而赵玮还需要为秋闱备考,与其跑来跑去的折腾。还不如就待在家里算了。如果天儿热得厉害,大不了多用些冰。
她这么对高桢说了,高桢倒没说什么,只是笑道:“天热时虽难受。但也不是没有纳凉的办法。到了西山虽凉快些,镇日没事可做。也是无聊,留在城里反倒还能寻些乐子。皇祖母就常说,天热时心情烦闷,想要有几个人陪着说说话。偏近日皇后忙着周年祭之事,每日只能去慈宁宫请个安,没什么功夫坐下来陪她。她老人家见皇后忙着正事。又不好意思开口留人。别的太妃、太嫔们聊来聊去都是那几个话题,不如见见外头的诰命们。时不时能有些新鲜事儿听听,更有意思些。可惜如今进宫的诰命们,不少都别有意图,令她聊天也不能痛快地聊,又有些不足之处。”
张氏一听就明白了,不由得对太后同情起来。如今进宫到太后面前奉承的贵妃诰命们,十个里倒有八个是冲着皇长子妃的位子去的,每每总要带上自家的女儿或是孙女儿,不然就是外甥女儿、侄女儿、侄孙女儿…反正是跟皇长子年纪相近的晚辈女孩儿,嘴上没有明着推销,却拼命在太后面前夸她们有多么端庄稳重聪慧贤淑…张氏从前晋见太后时,就见识过这种场面,深觉其中有些女孩儿跟她孙女赵琇年纪相近,甚至还要再大一岁半岁,却还没有赵琇懂事聪明,偏又要做出端庄稳重的举止,不少人都象是木偶一般,重复着练熟了的动作,面目打扮都大同小异,看不出哪一个真正出色到可为储君之妇。方仁珠原是其中佼佼者,可惜又为家人所累,失去了候选资格,如今还定了亲。
太后想要找外命妇来聊天解闷,又挡不住人家别有意图,心里当然烦恼了。这种时候,象张氏这等没有攀龙附凤的意图,又能与她谈得来的外命妇,就显得格外珍贵。张氏领会到高桢的意思后,想起自己也有些日子没进宫去了,就不由得心中生愧。她对高桢道:“年后因有事,一时忘了进宫给太后请安,实在是罪过。既然太后如今想要找人说话,明儿我就叫玮哥儿递牌子。”
高桢笑道:“皇祖母当日曾单给了您一个牌子,您想进宫,只管让府里的管事去宫门打一声招呼就是,倒也不必每次都让玮哥陪同。他不是还要备考么?还是让他专心读书吧。若是老夫人觉得没人陪同,多有不便,带上琇妹妹也是一样的。”正好让太后见一见赵琇,若能留下一个好印象就更好了。
张氏想想也对,正要答应,赵玮在旁忽然说:“这也没什么,祖母又不是天天儿进宫去,我偶尔陪着走一趟,并不费事。妹妹总归是女孩儿,又是这样的年纪。祖母本来没有别的想法,可别进宫见一回太后,就叫旁人说起闲话来,倒象是我们家也有那攀龙附凤的念头了。”他边说边看着高桢,嘴角微微翘了翘。
张氏听了,方才猛然醒觉,赵琇比皇长子大不了多少,若她带着孙女去见太后,就算她问心无愧,也免不了会有人猜忌,连太后也很有可能误会,那就没意思了。于是她就说:“玮哥儿说的有理,琇姐儿就别随我进宫了。我身体还算硬郎,自己也能跑一趟。不过是陪太后说说话罢了,这有什么?哪里就非要人陪着了?”她也不同意孙子陪同,怕耽误了孙子备考。
赵玮嘴角的笑意消失了,他抿了抿嘴。祖母的想法跟他原本的计划不太一致,他可不放心让祖母一人进宫。天热得这么厉害,宫里规矩大,万一中了暑,祖母身边连个照应的人都没有,叫他如何放心?宁可自己陪着去。不过他再悄悄看了高桢一眼,觉得等人走了,他再私下劝祖母也不迟,便没有吭声。
高桢扫了赵玮一眼,便笑着对张氏说:“老夫人不必担心。等我回了宫里,嘱咐底下人一声,自会有人照看您。即使您是一个人进宫,也不愁没人侍候的。”
张氏连忙道:“那就多谢世子了。”心里顿时安定了许多。
高桢与赵玮对视,很快又各自转开头去。这时候赵琇回来了:“开饭了,是在这屋里吃,还是在前头花厅里?那边窗外就是树。坐着凉快些。”
张氏便道:“那就到花厅去吧。”赵琇应了声。吩咐身边的丫头柳绿去传话,自己搀扶着祖母,又请高桢移步。一行人齐齐往外走。
高桢含笑与她交换了一个眼神,赵琇眼珠子转了转,脸微微红了一下,没有说话。赵玮忽然清了清嗓子。仿若无事般望望院子里的花草,身体却有意无意地挡在了两人之间。遮住了二人的视线。赵琇有些心虚,又暗暗羞恼,便问:“哥哥这是上火了吗?时不时就咳一下,我叫人晚上给你做清热败火的汤水喝。好不好?”
赵玮心道女生外向,古人诚不欺我。不料祖母张氏信了孙女的话,也跟着说:“一定是早饭时那道炸的面果子害的。我早就说过,早上不该吃这么油腻的东西。饭后喝了茶。容易闹肚子,又折腾得人不得安宁。琇姐儿也不必特特给你哥哥做清热的汤水了,每日里消暑汤不断,再喝了这些汤水,反而不好,倒不如让他清清净净地败两天的火,只吃些清粥小菜就好。”赵琇忍住笑意,煞有介事地点头:“我知道了,祖母放心。”
赵玮的脸色一时变得难以形容,他忿忿地瞪了高桢一眼,高桢掩下偷笑的冲动,状若无事地看向院子里的花草,那形容神态,就跟方才的赵玮一模一样。
一顿便饭很快就结束了。高桢陪着张氏吃了两口茶,再说几句闲话,便起身告辞。他还要赶在宫门下钥前回去呢,不可能待太久的。张氏命赵玮送客,赵琇只能送到院门口。高桢有些不舍地收回了放在她身上的目光,便毅然转头,在赵玮的陪同下离开了。
赵玮脸色阴沉沉地,一路走,一路用极低的声量问高桢:“你今儿特地过来,只是为了在我家吃一顿饭,让我祖母带着妹妹进宫去见太后?你到底在打什么主意呢?!”
高桢微微一笑:“我在打什么主意,你不是早就知道了么?我的心意没有变过,做的所有事都是为了达到这个目的。”
赵玮被噎了一下,恨恨地说:“这跟你今日说的话又有什么干系?别说你不知道如今进宫奉承太后的诰命,都是冲什么去的。我祖母若也跟着去了,别人想起我们家有个年纪与皇长子相近的女孩儿,还不知道会说出什么话来。无论我妹妹心里是怎么看你的,她都绝不会想要跟这等糟心事扯上关系!”
“别人的闲话,我自会料理,你不必担心。”高桢直白地说,“可等我出了孝,太后和皇上就会开始考虑我的婚事了。若不让他们想起赵妹妹来,万一他们给我定了别人怎么办?”
赵玮一惊:“这么早?你今年才几岁?过两三年再娶妻也无妨吧?”本朝皇室似乎并没有早婚传统,皇子皇女虽然也有人会早早定婚,但真正完婚,几乎都要在满了十六岁以后。他以为高桢要说亲,至少还有两年,到那时候自家妹妹也差不多到说亲的年纪了…呸呸呸,他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呢?他才没打算把妹妹许配给这家伙!
高桢对此却不太乐观:“皇祖母更希望我早些成亲,因为偌大的王府只有我们父子二人相依为命,无人主持中馈,她放不下心。而我父王无意续弦,又不肯纳侧妃,除了我早日成婚,还有别的法子么?”他看了赵玮一眼:“我总不能为了自己的事,逼父王续娶吧?”
赵玮愣住了。
第三百六十三章密折
赵玮送走了高桢,一边发愁,一边回到祖母张氏的院子。
张氏正与赵琇说着广平王府的事:“看样子王爷与世子肯定要进宫去过先帝的周年,王妃的周年还不知要如何办呢,多半会象去年办丧事时那样,由王府总管筹备吧?不过如今王府添了新长史,倒比去年强些。只是王妃的周年祭,王爷与世子都无法抽身亲自料理,未免显得有些凄凉。”
赵琇也这么觉得,不过那也是没办法的事。谁叫钟王妃与先帝是同一天去世的呢?所有的仪式都会跟先帝的相冲,皇家当然会先紧着先帝来。而广平王又不能只顾着亡妻就丢下亡父不管,高桢同样不能为了生母就缺席祖父的祭礼,这还真是个无解的难题。
她跟张氏提了个建议:“王府虽有总管与长史在,却没有上得了台面的女眷。去年祖母还未到京城,孙女儿就天天到王府去坐着,帮忙招呼一下来祭拜的女客。虽然孙女儿没出什么差错,但严格来说,未免有些名不正言不顺的。只是当时人人都只顾着先帝的丧礼,又因为钟家坏事,许多人趋利避害,连给王妃上个香都不敢,所以没什么人关注,这才让孙女儿顺利过关。今年肯定不能再这样了,要不…祖母出面帮一帮吧?就算不负责接待的事,在里头帮着统筹人员、管理庶务,看看是否有疏漏之处也好。咱们家受了王爷大恩,帮点忙也是应该的。”
张氏想了想:“若真有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我自然愿意出力,只是还得看看宫里如何安排。若需要外命妇入宫站朝,我也脱不得身。”她顿了一顿。叹了口气,“其实,即使我用不着进宫,在王府也帮不上什么忙。王妃的周年祭,肯定是从简的。”
赵琇不解:“这是为什么?”王爷对妻子如此情深意重,世子也非常敬重母亲,怎么可能会仪式从简?她问:“是因为早前有过地震的原因吗?”因为这个。好象连先帝的周年仪式都要削减预算了。钟王妃的自然不可能办得太大。赵琇觉得这个理由还是挺合理的。
不过张氏却道:“这是其一,其二却是因为太后不喜。钟家毕竟参与过谋逆,虽然因为王爷与世子的缘故。太后不曾迁怒王妃,但也不赞成对王妃太过厚待。先帝周年,宫里宫外自然是以祭祀先帝为主,这时候广平王府自家办个小仪式也没什么。但要是劳师动众,令满京城的官眷都前往拜祭。太后定会不高兴的。”
赵琇讶然:“怎么会?就算钟家不好,也跟王妃没多大关系吧?钟家还要害王妃的亲儿子呢,王妃自己都恨得要死。况且钟家坏事后,王妃的头衔并未被削。一应待遇也如常。太后怎会恼了她呢?”
张氏叹道:“太后虽没有明说,但平日听她说话,几乎就没提过王妃。想来心中确实有怨,身边的人也都清楚。因我们家与王府来往得多了。我去年头一回进宫见太后时,来领路的宫人还曾在私下提醒过我,让我少提王妃呢。不过太后对王爷与世子,是一如既往地疼爱,倒也不曾因王妃之故,而有所疏远,反而因为世子年少失母,太后对他更多了几分怜惜。”她犹豫了一下,才道,“太后曾经担忧过王府中馈无人照顾,只能由世子与总管料理,还向进宫晋见的外命妇打听过,是否有年纪大些又稳重能干的女孩儿,可以给王爷续弦,又或是充作侧妃。不过王妃周年未满,王爷又要守父孝,所以没听见有下文。但王爷还这般年轻,肯定是要再娶的,只是我瞧他对王妃依然思念得很,多半不肯续弦,顶多纳个侧妃就算了吧?”
赵琇还是头一次听闻这种事,不由得大吃一惊。不过仔细想想,广平王如今的年纪不过三十多岁,在现代就是一大龄青年,让他一辈子不再婚,也确实太难为他了。他双目失明,身体又不好,生活起居都需要有人贴身照顾。他没有纳过妾,王府里连个通房都没有,平时都是儿子高桢带着几个心腹下人照料他。可是高桢还年轻,总不能一直陪在父亲身边,哪儿也不去,什么都不做吧?那到时候广平王又该怎么办呢?就算他本人不想,太后身为慈母,皇帝身为敬重他的兄弟,也肯定会为他的将来考虑,给他找个温柔细心的伴。
而这个人如果身份是继妃又或是侧妃,高桢会怎么想呢?
赵琇马上就开始为他担心了。一旦有了继母或庶母,不说他与广平王父子之间的关系是否会受到影响,继母或庶母都有可能会给他添几个兄弟,谁能担保他们不会对广平王世子之位生出野心来呢?万一后添的小兄弟们联合了生母,跟高桢为世子之位争夺不休,那也太令人心烦了。但如果为了高桢的世子之位能够稳固如山,就要求广平王做一辈子鳏夫,又好象太不人道了点。赵琇眉头皱得死紧,发愁得不行。
赵玮看到她这表情,心中暗叹一声,问:“妹妹在想什么呢?好象很发愁的模样。”
赵琇将心中的担忧说了,张氏也不由得跟着愁起来:“可不是么?这确实是件麻烦事。”不过她没愁多久,“太后选人时,一定会仔细挑选的。若是品行不佳,心性不正的,断不能入选。王爷也不会容许府中有这种事发生。你何必替他们发愁?”
赵琇是在为高桢发愁,此刻却不好意思直说,只能闭上了嘴。
赵玮却料到了她的想法,心情很是复杂。想起方才高桢说的话,他张了张嘴,又闭上了,再次开口时,却转了话题:“祖母真要独个儿进宫去见太后么?只怕太辛苦了吧?我和妹妹也不放心。可若带上妹妹又怕惹人起疑,不如还是让我陪着祖母去吧?偶尔为之也没什么。”
赵琇道:“方才哥哥去送世子时,我和祖母商量过了。本来我是想坐车陪祖母进皇城,祖母自行去慈宁宫,我坐着马车在宫门外等。就算没人陪祖母去,有世子安排的人照应也无妨。但祖母说,反正是不进宫门的,在马车上等着的是我还是别的丫头又有什么区别?只要有人侍候就行,若是带丫头,还能无所顾忌地直接带进宫去呢。因此宁可我留在家里,把哥哥照顾好了。让你能安心备考。祖母进宫也能放心。我想了想,觉得这样也行。若是担心祖母独自进宫会中暑什么的,就选个凉快些的日子进宫好了。反正太后也没规定外命妇必须在哪一天晋见嘛。”
赵玮笑笑:“这样也好。天气凉快的时候进宫陪太后说说话就好了,若是实在撑不住,也不必勉强。我知道世子劝祖母进宫是为了什么,但我对自己有信心。更希望自己能靠自身才学考得功名。至于将来仕途如何,那要看我自己的本事。祖母和妹妹都不必为了我。费心讨好什么人。”
赵家祖孙三人聊着家常,与此同时,高桢出了建南侯府的门,就直接回了宫。他先去向皇帝复命。今日出宫。虽然是为了回王府料理些急务,但他同时也肩负着别的使命。
去年腊八时,他曾去过方家。那时候结识了方家嫡支的方锦骐与旁支的方锦驹,后来又陆陆续续在不同的场合再见过两三次。这堂兄弟二人对高桢都有奉承的意思。高桢对他们本是淡淡的,但在知道方奕山的事后,便有意识地跟他们多见了几面,混熟了些。
今日方家有喜事,人自然比平日多,若有人想浑水摸鱼,联系方奕山,拿到高钜的回信,这一天就是最好的时机。高桢带了人守在方家所在那条街的路口暗中埋伏,果然看见有可疑之人从方奕山家后门出来。他命人暗中追踪,自己却留在原地,寻机找方锦驹说话,探探他的口风。没想到不久就看到他们堂兄弟二人双双板着脸,出了家门,一路出了外城。高桢紧随其后,就看到他们上了一座茶楼,要了个雅间,然后便你一句我一句地吵起来。
原来今日方奕山一家在宴席上迟到,怠慢了嫡支,方锦骐心中不快。而正主儿方慧珠也同样很生气,就当众暗刺了方四太太母女几句。方二姑娘与方四姑娘回到家里抱怨,让兄长方锦驹知道了,心中也生出恼怒来。堂兄弟两个一碰面,三言两语就起了口角,怕被家里人听见了责骂,就相约到外城吵个痛快。两人都是自幼读书的文弱少年,就算打起来了,造成的伤害也是有限的。高桢眼见着两人动起了手,就装作偶遇,把他们分开了,好生劝说一番,两边都刷足了好感。
接着高桢又借口要为他们寻个大夫,给两人脸上的青肿擦点药,将他们带到了熟悉的医馆,却分开两间雅室处理,得到了与兄弟俩分别独自谈话的机会,三言两语便套出了方奕山今日的古怪处,也知道了方三爷去找过他之后,回到家里时的奇怪反应。高桢猜想,方三爷原是颖王的党羽,说不定发现了什么,只是不知道他会怎么做。
他将这一切报告给皇帝知道,皇帝却微微一笑:“朕知道方三要做什么。”他取出一只奏折匣,从里面拿出一个折子递给高桢看:“也难为他了,他从前是中书舍人,倒还记得几个有权密折上奏的官员,寻了其中一个密谈,将此折转送到朕面前。虽然他在折中说的事情,朕早就知情,但他能有这样的觉悟,弃暗投明,朕心里还是很高兴的。”
高桢接过来一看,也颇为惊喜。方三爷在折里不但提到了他发现方奕山与颖王死士有联系之事,还将自己所知道的所有关于死士的情报都做了详细说明,包括传闻中这些死士住过的庄子,参与过的部分行李,还附上了首领的简单画像,这是他根据自己的猜测,照着在方奕山家惊鸿一瞥的那名“小厮”的容貌画下来的。他甚至隐晦地表达了一种决心,说自己愿意为捉拿这批死士出力。以他的身份,如果愿意做卧底,探听那帮人的计划与落脚地,倒比皇帝派人去查探要方便得多。要知道今日追踪那行踪可疑之人出城的几个人手,至今还不见回音呢。
高桢抬头看向皇帝嘴角的笑意,也跟着高兴起来。不管方三爷的举动是否能帮助朝廷将逆贼全数捉拿归案,方家的嫡支一系都保住了。如果赵妹妹得知,一定会为她的朋友开心吧?
皇帝不知道侄儿的脑回路已经跑偏了,还掂着那奏折匣子,饶有兴致地念叨着:“高钜虽然无意告发这群人,却也婉拒了他们的提议。不知道这些人看到书信后,会有何回应?是就此四散,远走高飞,还是…继续想法子把高钜弄出去呢?高钜面对这些人的诱惑,又会如何打算?朕真的很想知道,但愿他不要让朕失望才好。”
第三百六十四章紧追
死士的首领在离开方奕山家后,直接就在马车上看完了高钜的信,然后他就一直阴沉着脸,什么话也不说。
过了一会儿,赶车的人压低声音向他报告:“头儿,后面好象有人跟着我们。”
首领顿时心下一凛,醒过神来,掀开马车后方的暗帘,仔细观察了几眼,还真的看到有一辆马车跟在他们后面,不大起眼,车夫打扮得再普通不过,看不出有什么异状,但对方一直紧跟在他们后面,始终保持着一段距离,这就已经是异状了。他眯了眯眼,吩咐同伙:“只管好生驾车,我倒要瞧瞧,来的是什么人。等到了偏僻的地方,咱们再动手问清楚!”赶车的人答应了。首领便猫在那里,盯紧了后头跟着的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