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朝轻轻摸了摸呦呦的头,柔声安抚道:“前些日子娘亲虽然与你的父亲有些小小的不愉快,但那也只是无伤大雅的小吵小闹罢了,这是任何一个家庭中均会发生的事。然而即便我们之间有些许摩擦,但这并不能将我们之间相携走过十个春秋的真挚情感完全抹去。这就好比一个人感染了风寒一样,只要对症下药、及时医治,便可以治愈疾病,使病患恢复健康。”
暮朝望着呦呦若有所思的模样,又继续劝解道:“呦呦,娘亲希望你能够明白,无论发生什么事,一家人始终是一家人。血脉相连,骨肉至亲,打断骨头连着筋!因此,呦呦根本不必担心,娘亲和父亲都会好好的陪在你身边,娘亲与父亲都不会抛下家人独自离去的。”
呦呦默然片刻,忽然抬头问道:“娘亲,您…爱父亲么?”
暮朝微微一愣,随即莞尔道:“呦呦虽然冰雪聪明,但你毕竟年纪尚小,还不明白人世间的爱其实分为许多种。如果说爱是包容,是体谅,是默默的陪伴,是相守的温暖,那么我想,我是爱你父亲的。”
呦呦得了暮朝的亲口保证,轻轻松了口气,露出一抹欣喜的笑容,再思及自己与弟弟的计划,越发有了信心。想到不久以后便可帮助父母重归于好,呦呦不禁喜悦的笑弯了秀美的眉眼。暮朝感受到呦呦愉悦的心情,也跟着微微松了口气,虽然发现呦呦的笑容有些古怪,却也没有太过在意。
东宫之中,韦氏听着锦瑟低声向她禀报惠侧妃涉嫌毒害临淄王妾室一案的进展,不禁拧紧眉头,懊恼的叹息道:“真真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惠侧妃既然能够独占临淄王宠爱近十年,必然有些旁人比拟的过人之处。先前由于临淄王对她情有独钟,因此无法扳倒她也便罢了;可如今临淄王明明已经对她心生厌恶,为何却仍然要如同以往一般护着她?”
韦氏想起近年来曾在暮朝身上吃过的亏,心中暗恨不已,咬牙切齿的怒道:“我就不相信她能够一辈子这么好运!”
锦瑟见韦氏心情不悦,也在一旁皱紧眉头帮助韦氏思考对策,锦瑟忽然眼前一亮,轻声询问道:“主子,奴婢记得八年前临淄王妃曾经于暗中收买侍奉许氏和杨氏的两名婢女,让她们分别劝说许氏与杨氏利用捕风捉影之时陷害惠侧妃,希望能够挑起临淄王与惠侧妃之间的嫌隙,然而最后却功亏一篑,许氏与杨氏皆十分聪明,不但没有着了王妃的道,反而搅合得王妃手忙脚乱。”
韦氏微微勾起唇角,狭长的双眸中露出轻蔑的神色,“王氏那个蠢女人又能做成什么大事?好好的机会都能让她白白浪费掉,真是个无用的蠢货!”
韦氏侧头思索半晌,喃喃低语道:“原本我还以为只凭‘精人动口笨人动手’便能借由王氏之手除了秦氏那个祸患,然而我毕竟是高估了王氏的能力。如今看来,还需我亲自出手才能惩治得了那个贱人!”
锦瑟眼中微光一闪,在韦氏耳旁低声道:“主子所言极是。奴婢认为倘若想要一举扳倒惠侧妃,倒是可以好好利用此事做些文章。”
韦氏顿时眼前一亮,伸手拉住锦瑟的手,迫不及待的追问道:“好孩子,究竟是什么计谋,你赶快说与我听听!倘若真的能够凭借此计使临淄王厌恶惠侧妃母女,我必然还要重重的赏赐于你!”
锦瑟莞尔一笑,轻声道:“凭借主子的人脉与手段,想要给惠侧妃捏造出一个痴缠的情人简直轻而易举。而是问天下间又有哪个男子可以容忍自己心爱的女子另有所爱?尤其是像临淄王那样年轻气盛、霸道狂狷的男人对此事必然更为愤恨。到时候,即便临淄王不好好惩治惠侧妃,也绝对不会再继续宠爱于她。”
韦氏却是忽然想起多年前张易之曾经当众毫不掩饰的表现出对暮朝的一番情意,又思及张易之俊美艳丽的容貌,越发来了兴致,“你这个建议极好,只是,眼前不是便有这样一个现成的人么,而且听说他为了那个女人至今未娶,想来他们之间必然有着某些不同寻常的情谊。想必用张易之来做饵,一定可以刺激得临淄王雷霆大怒。到时候,还怕咱们达不到目的吗?”
正当韦氏与锦瑟商量得兴致高昂之时,却忽然听见门外十分吵嚷。韦氏与锦瑟心中一慌,尚未回过神来却见羽林侍卫冲了进来。
韦氏先是一愣,随即大怒道:“放肆!你们竟敢私自擅闯太子妃寝殿?你们不要命了吗?”
为首的侍卫却是冷笑道:“你又算什么太子妃?如今三皇子已被废除太子之位,既然三皇子并非太子,你又算哪门子的太子妃?”
韦氏呆愣当场,双目圆睁的瞪着那名侍卫,难以置信的追问道:“你说什么…太子谦恭有礼、侍母至孝,一向规行矩步,怎么会无缘无故被皇上废除?你一定是哪里弄错了,一定是哪里弄错了!”
韦氏一边说,一边紧紧的盯着那名侍卫,却见他语气平和的解释道:“好一个侍母至孝的‘太子’,竟敢多次于皇上服用的汤药中做手脚!多亏皇上洪福齐天,有上天庇佑,才能够即使查出汤药有异。如今皇上已将三皇子的罪证公布于众,并且于朝堂之上宣布废除三皇子太子之位,与其妻妾子女共同禁足于静思宫之内。您还是赶快收拾收拾,准备移宫吧!”
韦氏呆愣半晌,才明白了侍卫所言之意,忍不住开口询问道:“皇上是不是将相王重新册封为太子了?”
那名侍卫淡淡的瞥了韦氏一眼,嗤笑一声,“告诉你也无妨,皇上的确已经于朝堂之上新封了太子,这位太子爷倒真是与相王有着莫大的关联。”
韦氏唇角狠狠一抽,赤红的双目露出阴狠之色,沉声问道:“不知这位被皇上新封的太子爷究竟是谁?”
侍卫直言道:“正是相王的第三子临淄王殿下。”
韦氏身子一震,摇摇晃晃的几欲摔倒,耳边只觉得一阵阵嗡嗡作响,兀自喃喃低语道:“这不可能!那个女人怎么可能这般幸运,不但有机会成为太子妃,甚至还有机会成为母仪天下的皇后?哼哼,那个贱人也配做皇后?真是痴人说梦!这皇后的宝座只能是我一个人的,任凭何人都无法夺去!”
第268章 十年磨一剑(十七)
无论韦氏如何哭闹,终究被侍卫看管着移了宫。
几经起落的李显早已看透了宫廷争斗的残酷,此时面对自己突然被罢黜太子之位,虽然有些黯然,但却并未太过伤心,因此当李显住进偏僻荒凉的静思宫,望着满目萧条寂寥的景色,李显却反而微微松了一口气,由心底缓缓升起一股释然与轻松,这种感觉竟是多年来身处权力争夺的中心从来不曾有过的自在惬意之感。
然而韦氏早已住惯了奢华尊贵的东宫,如今骤然被贬至静思宫中,韦氏无法忍受这种突然而至的巨变,几乎精神崩溃,每日不是痛哭失声便是打骂所剩无几的宫婢泄愤。
与此同时,令韦氏欣羡不已的临淄王府中却毫无半点喜气。
由于李隆基自从接了圣旨后便一直面容冷肃、情绪阴郁,因此众人皆不敢在此时惹得王爷不快,王府中上至王妃下至婢女皆老老实实的待在自己的院子里等消息,王府内往来的侍从婢女皆屏声敛气、小心翼翼,生怕不小心犯了王爷的忌讳,被狠狠责罚甚至赶出王府。
李隆基虽然也曾暗中培养自己的势力,一步一步的谋划着那个曾令无数皇室子弟趋之若鹜、为之疯狂的至高无上的帝位,然而他却从未想过这个自己苦苦寻求的时机会以这意外的形式掉落在自己面前。
虽然李隆基对自己极有自信,但是他却不愿在此时被册封为太子。毕竟,此时李隆基的生父相王不仅健在,且身体康健、头脑清明,而武曌竟然越过相王直接将李隆基册封为储君,实在有些有悖常理。
李隆基微微眯起双眼,暗自思索着武曌的用意,不知想到些什么,浓黑的剑眉越拧越紧,冷声命令高力士准备车马,换上朝服便即刻进宫赶往紫宸殿面圣。
武曌早已料到李隆基会前来见她,却没想到他竟然来得如此之快。
李隆基刚刚走入紫宸殿便俯身拜倒,坦言自己年纪尚浅、才学浅薄,不足以担当太子重任,请武曌收回成命、另选贤能之人封为太子。
武曌似笑非笑的打量李隆基半晌,才缓缓开口道:“朕册立储君所考量者并非仅仅是出身与才情,朕要为天下百姓选择一位最为适合的君主,因此就必须抛开个人的好恶以及与候选者之间的远近亲疏。相王为人温和有礼、品德高华,然而他却缺少帝王必须具备的坚毅与果敢,少了几分杀伐决断的魄力与手段,因此,他可以成为一位辅佐君主的贤王,但却无法成为执掌天下、开创盛世的明君。”
武曌目光灼灼的凝视着李隆基明亮的双眼,一字一句的缓缓说道:“即便相王是朕如今仅剩的两个儿子中最为出众的一位,但朕也绝对不能将不适合的人拱上帝位。”武曌望着李隆基微变的脸色,浅笑道:“如今你已经知道了朕的打算,还依然坚持让朕改立他人为储君吗?”
见李隆基皱眉不语,武曌又继续漫不经心的说道:“只可惜在李家皇室众多适龄的人选中,除了你李三郎以外,朕实在挑不出其他适合的人选。倒是武家还有两个年轻有为、才华出众的年轻人,虽然比不得三郎,但若是接进宫来好生教导一番,倒也可以…”
“祖母…”武曌尚未说完,便被李隆基懊恼的打断了话语,武曌听到这个久违的称呼,不禁微微一愣,“隆基好久不曾唤过朕祖母了,好像自从你的母亲过世以后,你便极少唤朕祖母…”
武曌见李隆基神色黯然,轻叹一声,柔声劝道:“隆基,你是个好孩子,朕相信以你的才华,必定可以成为一位青史留名的英明君主,开创属于你自己的盛唐繁华。因此,朕可以放心的将帝位交托给你。朕知道你因为你两位母亲的事怨恨朕,但是,等你自己坐上这至高无上的帝位以后,你便会渐渐明白当年朕做此决定的原因。”
李隆基从未想过武曌会当面将此事挑明,偏偏又是以这样怅然寥落的语气,顿时将李隆基满腔的怒火转变为莫名的不安与与淡淡的哀伤。
武曌望着若有所思的李隆基,锐利的凤眼中闪过一抹精光,“自古以来,帝王权贵之家看似尊荣无限、繁花似锦,然而却也少了寻常百姓人家最为普通、单纯至极的快乐与温暖,父子相疑、手足相残的先例不胜枚举,即便是最为亲密的夫妻也难免相互猜疑、不得亲近,这也许就是身为帝王必须付出的代价。朕初入宫廷时,原本也并不相信这些,然而随着时光的流逝,朕渐渐发现自己竟然也未能逃脱这个历代帝王皆难以摆脱的宿命,虽然得到了天下,却也变成了一位真正的孤家寡人。”
武曌不禁想起已逝的李治与三个儿女,渐渐红了眼眶,不禁仰头长叹一声,再开口时语气竟是少有的温和,“你是朕亲自选择的储君,却也是朕最为喜爱的孙儿。朕既希望你能够成为一位英明的帝王,也希望你能做一位成功的夫君与父亲,那是与君临天下截然不同的满足与快乐,唯有如此,你才能够得到真正的幸福。”
李隆基沉默半晌,恭敬的跪下身子,向武曌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恭顺的回答道:“隆基谢皇上教诲。祖母请放心,隆基以后不但会是一位好君主,也一定会是一位好夫君、好父亲!”
武曌慈爱的点了点头,“如此甚好。”
李隆基又与武曌闲话半晌,商定了搬入东宫的相关事宜,才起身告退而去。
武曌望着李隆基远去的背影,喃喃低语道:“隆基这孩子自幼便聪明伶俐,但却也有些固执和叛逆,话说到这个程度应该刚刚好,倘若将话说得太过直白,则反而会引起他的戒心与防备。”
武曌忽然拧紧眉头,轻轻揉着闷痛的胸口,好半晌才缓了过来。
上官婉儿见武曌神色有异,连忙放下手中正在整理的奏折奔到武曌近前,轻轻为武曌揉着胸口,担忧的说道:“皇上近来时常犯胸口疼的毛病,请来御医诊脉又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不如请惠侧妃进宫来为皇上诊诊脉?”
武曌微微眯起双眼,侧头思索片刻,摇了摇头,“还是再等些时候吧,如今隆基刚刚被册封为储君,朕便时常传暮朝来宫中为朕诊脉,只怕会引起众人不必要的猜忌与议论。”
上官婉儿抿嘴一笑,明丽的双眸中露出羡慕的神情,“皇上对惠侧妃与灼华郡主当真宠爱非常,竟连这样的小事都为她们想到了!”
武曌瞥了上官婉儿一眼,浅笑道:“朕对于合自己眼缘之人一向极为照顾,呦呦是个难得的好孩子,自然值得拥有最好的一切。”
韦氏之女裹儿前几年由于在宫宴之上被宫女撞见她与武三思之子武崇训于御花园中的假山内偷情,并将此事吵嚷得人尽皆知,令李显与韦氏大失颜面。武曌为了掩饰家丑,平息朝廷内外对此事的猜疑与非议,因此下旨将裹儿下嫁与武崇训武崇训。
裹儿嫁给武崇训后未满六个月即生下一个女儿,然而与武崇训的感情却大不如前,裹儿时常周旋于年轻俊美的公子之间,而风流成性的武崇训自然也不甘寂寞,虽然顾忌皇室脸面未敢纳妾进府,却于长安城内买了两三座宅邸用来安置外室。夫妻二人貌合神离、各自逍遥快活且互不干涉,一时间成为京城权贵茶余饭后的笑谈。
裹儿听闻父母在宫中出了事,自然连忙赶到宫中探望。然而今时不同往日,以往对裹儿毕恭毕敬的宫人此时却冷漠的拦住她,不许她私自进入静思宫探望李显与韦氏。裹儿心中暗恨不已,面上却勉强堆起讨好的笑脸,递了沉甸甸的一个荷包给守门的宫人,才被准许进入静思宫探望父母。
尽管裹儿早有心理准备,知晓韦氏生活得必定十分辛苦,但当她望见韦氏身着粗布衣裙面容憔悴的卧在简陋的床榻上,顿时心中一酸,伤心的滚下眼泪。
裹儿扑到韦氏床边倾身跪倒,拉着韦氏瘦弱的双手不住哭泣道:“短短两三日光景,母妃怎么就憔悴成这副模样?女儿一定要查出究竟是那些人以歹毒的诡计陷害父王与母妃,在皇上面前将事情解释清楚,为父王与母妃讨回公道!”
韦氏眼眶一红,想到不久前自己还在尊荣华贵的东宫内过着奢华惬意的生活,如今再看静思宫内简单到寒酸的摆设,不禁悲从中来,委屈的大哭道:“一定是秦氏那个贱人设计陷害王爷和我,皇上一向对她们母女二人极为宠爱,想来一定是被她们胡言乱语欺骗了去,因此才会做出废黜太子这样糊涂的事情来!我原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受这样的艰辛与苦难,没想到竟然一把年纪了还要看那些势利的宫婢的脸色!”
裹儿想起从前在宫外时贫困交加、担惊受怕的日子,也不禁伤心的流下眼泪,扑到韦氏怀中不住啜泣。母女二人竟是越哭越伤心,后来竟痛哭失声。被哭声惊动的李显站在门外,望着抱头痛哭的韦氏与裹儿,一时间想起了许多尘封已久的往事,也不禁红了眼眶。
第269章 十年磨一剑(十八)
李显在门外看了半晌,正欲走进去安抚相拥哭泣的母女二人,却见韦氏再次发起火来,愤怒的将身后的瓷枕摔在地上,不停地咒骂刚刚被册立为储君的李隆基及其侧妃暮朝。裹儿见母亲如此伤心,也跟着尖声咒骂起来。
李显见韦氏与裹儿语言恶毒、仪态尽失,不禁摇头叹息道:“到了如今这个地步,你们还是消停些吧!静思宫的环境虽然比不上东宫,但是却比房州的住所好上百倍。本王记得裹儿刚刚出生的时候,咱们一家人生活窘迫得连一件包裹孩子的小棉被都没有,本王只能脱下身上的外衫将孩子包裹起来,因此才为女儿取名为‘裹儿’。”
“回想咱们一家人在房州的日子,真可谓是步步惊心、如履薄冰,那时候不仅要忍受贫困拮据的生活,更要无时无刻不在提防着随时可能到来的刺杀。此时想来,那时候虽然咱们一家人生活得十分艰辛,但一家人却可以相互扶持、共度难关,因此感情也格外亲密。本王曾经对天盟誓,倘若一朝重获富贵,本王一定要给你们母女二人最好的生活!”
韦氏与裹儿逐渐停止了哭泣,湿润的眼眸露出怅然与感激之色。
李显走到床榻旁,慈爱的摸了摸裹儿的头,叹息道:“可是如今,见到你们这个样子,本王真的很怀疑重新回到宫中究竟是一件好事,还是以一件坏事!本王曾经以为只要有了富贵奢华的生活,咱们一家人便可以幸福快乐的生活在一起,可是为什么咱们得到权势与富贵,但却过得更加辛苦,整日勾心斗角,背上沉重的包袱,所剩的快乐却越来越少。本王这几天也想了很多事,本王决定明日便前往紫宸殿求见皇上,若是皇上同意,本王想要带着你们母女二人返回房州,或是前往任何一处远离长安的地方都好,咱们一家人从此不问世事,过平静幸福的生活。”
韦氏与裹儿大惊失色,震惊的望着李显。
“父王,您怎么能够说这样的话?咱们好不容易才能回到宫中,女儿再也不要回到房州去过那种贫困交加的生活了!”
韦氏也哑着嗓子劝解道:“女儿说得很有道理,房州的生活如此艰苦…”韦氏说到此处,见李显面色微沉,又连忙解释道:“无论王爷去往何处,妾身自然要陪伴在王爷身边。可是女儿还那么年轻,若是让她跟随咱们返回房州去,那她后半辈子还有什么指望呢!”
李显摇头叹息道:“若是裹儿与崇训感情融洽也便罢了,只可惜崇训原本便风流多情,原本看在本王的情面上还能对裹儿客气一些,可是如今本王出了事,武家人一向都是看皇上的心思行事,他们不落井下石欺负裹儿已经算是万幸了,本王又如何能够放心将裹儿一人留在长安?”
裹儿早已经泣不成声,悲戚道:“女儿宁愿一个人留在长安,也不愿回到房州受苦!”
韦氏心疼的将裹儿抱在怀中,抬头祈求的望着李显,“王爷,裹儿年轻不懂事,她不是有意顶撞你的,你不要和她计较,去房州的事咱们日后再慢慢商量。”
李显望着在韦氏怀中不住哭闹的女儿,拧紧眉头长叹一声,原本便低落的心情越发晦暗起来。
当天下午裹儿前往静思宫探望李显与韦氏之事便传到了武曌耳中,武曌仔细的听着宫人描述韦氏等人的一言一行,明亮的凤眸中闪过一抹利芒,沉声对宫人吩咐道:“回去好好盯着韦氏与裹儿,只要她们有所异动,便立即前来向朕禀报。只可怜显儿这个实心眼儿的孩子倒是对那两个蛇蝎心肠的母女俩一片真心,却不知韦氏与裹儿早已不再是当年与他在房州患难与共、相互扶持的至亲骨肉了。”
宫人躬身应诺,正欲告退而去,却听武曌又不放心的叮嘱道:“你们要牢记,无论发生何事,皆要以保护王爷的安危为先。若是显儿少了一个头发,朕都要唯你们是问。”
宫人微微一愣,连忙保证必然按照皇上的旨意照顾好王爷。
武曌皱起眉伸手轻轻揉着额角,挥退身旁侍奉的宫女,喃喃低语道:“朕实在没有想到,直到今日显儿竟然依然对韦氏信任有加,对韦氏母女全无半点戒备之心。如此偏听偏信,如何能够担得起国家兴亡与江山社稷!看来,朕在此时罢黜显儿的太子之位,对他而言反而是一件好事。”
自从李显忽然被废,李隆基被武曌册立为储君以后,自然于朝廷内外掀起轩然大波。支持李唐皇室的老臣们虽然心中对武曌越过相王李旦直接将李隆基立为储君有些异议,然而却也知晓与性格温和的相王相比,年轻果敢的临淄王是更为适合的储君人选。因此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纷争,令储位之争再生变化,诸位老臣皆不约而同的闭起嘴巴,对此次不合规矩的册封竟然毫无半点异议。
然而以武三思为首的武家人反应却格外强烈,纷纷上书恳请武曌改立李隆基的父亲相王为皇太子,然而武曌却将所有上书改立皇太子的奏折全部驳回,并于朝堂之上严词表明自己支持李隆基的立场,并且以雷霆手段压下了朝中的非议,暂时平息了此次册立储君的风波。
与朝堂上的纷争相比,临淄王府内同样剑拔弩张、硝烟弥漫。王府中上至王妃下至侍妾自从知晓李隆基被册封为储君之日起,便各自有了自己的打算。
王妃王氏在众人面前虽然仍旧保持着一贯的高贵优雅的仪态,私下里却忐忑难安,时常整夜想着心事,无法成眠。一向聪慧机智、懂得明哲保身的赵氏与许氏则出人意料低调平静,而沉寂许久的董氏与柳氏则再度活跃起来,费尽心机的拉拢了极为容貌妍丽、温柔和顺的妾室,想要于即将到来的册封中为自己谋得一个较好的位份。
面对诸位妻妾的明争暗斗,李隆基却冷眼旁观。相对于王府中其他女子的心思与谋算,李隆基却更为在意暮朝心中的打算。
相比前两日书房内寂静无声却格外压抑的气氛,今晚书房内却传出了时断时续的古琴声。然而这琴声却格外压抑,低沉的曲调中夹杂着许多烦恼与迷茫,平日里在书房侍奉的婢女皆惧怕李隆基由于心情不愉而迁怒于自己,皆远远的避了出去,只留下最得李隆基欢心的高力士在书房内侍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