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大人不必恐惧,一份遗诏罢了。”
袁茂冷汗涔涔而下,“虽说娘娘是出于好心,可是伪造遗诏,其罪可诛啊!”
周瑛华扬眉一笑:“我是西宁皇后,南吴公主,谁敢诛我?”
袁茂仍自惴惴不安:“娘娘,您固然身份尊贵,可伪造遗诏之事,非同小可啊!弄不好,两国可能会发生争执,届时要是再起争端,娘娘就成了挑起战火的罪人呐!”
“先帝驾崩不到一年,正是多事之秋,大臣们不会蠢到在这个时候和别国开战。”周瑛华一副胸有成足的淡定坦然,声音平稳,不见一丝波动,凛然道:“这件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谁敢泄露分毫,我自会让他乖乖闭嘴。”
袁茂心里暗暗叫苦,刚刚还在心中夸赞公主颇有见地,这时候夸赞全都成了恐惧,公主胆大妄为,莫要牵连到皇上啊!
见袁茂一言不发,周瑛华接着道:“这份遗诏又不会公布于众,只给孟文才一个人观览,然后当场焚毁,除了你我加上孟文才三人,别人甚至都不知道有这份遗诏,是真是假,有什么关系?”
她冷笑一声,“袁大人方才说自己‘志犹未已’,行事如此畏手畏脚,瞻前顾后,没有刘玄德的坚定志向,倒是有刘玄德的怯弱狡猾。”
袁茂脸上一僵,没好气道:“微臣行得正,坐得端,不敢和娘娘苟同,伪造遗诏事关重大,微臣当然得考虑周全,才能给娘娘答案,微臣……”
周瑛华微微蹙眉,一口打断袁茂:“事不宜迟,袁大人明天就去拜访兰台令,把这份遗诏送到他面前。”
袁茂骑虎难下,心中懊恼,声细如蚊,不满道:“娘娘真是强人所难。”
“这么说,袁大人是答应了。”周瑛华围着袁茂转了个圈,裙踞扫过袁茂冰凉的指尖,袁茂吓得一颤,往后缩了缩:“袁大人果然深明大义。”
一顶高帽子强行扣到头上,袁茂不由面皮紫涨,顿了片刻,大着胆子质问道:“娘娘以为,伪造这一份遗诏,文才兄就会对先帝感激涕零,然后改邪归正,效忠于皇上?”
伪造的遗诏确实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只是以先帝的语气,追忆了和孟文才相识的经过,然后任命他为主掌天下邢狱的刑部侍郎,命他全心全力辅佐卫泽。
这份遗诏,如果写的是别人的名姓,那人肯定会激动不已,愿意为先帝肝脑涂地、死而后已,而孟文才,多半不过一哂而已。
周瑛华走回纱帘之中,意态闲闲道:“遗诏只是一种形式罢了。孟文才那人,极度自卑,又过于敏感,把自尊看得比什么都重要。我们想招揽他,不管是重金利诱,还是权势相逼,不仅没有丝毫用处,反而会弄巧成拙。”
袁茂默然半晌,“所以,娘娘想以情动人,用先帝的知遇之恩,打动文才兄?”
“知遇之恩?”周瑛华嗤笑一声,“先帝册封孟文才为通事舍人,不过是一时心血来潮罢了,哪有什么知遇之恩?就算有,以孟文才的为人,又怎么因为先帝的一点恩德,就抛弃孟家给他的荣华富贵。”
袁茂晕头转向,“那娘娘还白费功夫,冒着风险伪造这份遗诏?”
他刻意把缂丝细绫拍得砰砰响,似乎在嘲笑周瑛华的异想天开。
周瑛华平静道:“袁大人有没有想过,孟文才和你能够拜在同一位大儒门下开蒙读书,可见他亦是天资聪颖之人,为什么袁大人才名远播,孟文才却渐渐泯于众人呢?”
袁茂愣了一下,细细回想片刻,“因为孟文才用心不专,喜欢旁门左道,先生多次斥责于他,他心灰意冷之下,便无心诗书,整日郁郁,不思进取。最终浪费了自己的天资。”
“如果袁大人知道孟文才在家中的境遇,或许就不会这么想了。”周瑛华缓缓道,“孟文才和长兄田文通同是田姓,身份却是天差之别,如果孟文才也是嫡出,凭他的心性和学识,也许能够和袁大人齐名。”
崔泠在查南吴宫廷的太薇公主,而周瑛华,早就把孟文才几人的底细摸得透彻。
袁茂自忖才学过人,本想反驳,但想起幼年时和孟文才来往的种种,忽然说不出话来。
孟文才似乎总是畏手畏脚,不敢把自己的才华显露于人前。
同在先生家读书时,每每得到先生夸奖,袁茂面上不敢露出分毫,心里难免沾沾自喜。而孟文才,却是真的隐有忧色,仿佛顾虑颇多,不敢受先生嘉奖。
袁茂是袁家孙辈中最出息的一个嫡孙,加上天生不足,瘦弱多病,不论是长辈,还是同辈,甚至是底下的侄孙辈,都对他多有忍让回护,从未受过委屈烦难,自然不能明白为什么孟文才明明天分过人,却始终郁郁寡欢,不愿一心向学。
如今细细想来,原来孟文才故意荒废学业,不是出于贪玩,而是迫于家中的压力。
周瑛华的声音从内室传出,把沉思的袁茂从过往的回忆中带回现实:“孟文才不会甘心做一辈子的走狗,可他性情偏执,想劝他弃暗投明,也不容易。唯有先给他确立一个光明正大的由头,他才会有所摇动。”
袁茂颔首,不由为自己刚才对周瑛华的腹诽而感到羞愧:“所以说,遗诏是不是真的,并不重要,文才兄心知肚明,他只是需要一个契机,一个能让他对得起自己良心的借口。”
“不错。”周瑛华微微一笑,袁茂的反应,比她预料中的要快多了,“孟文才七窍玲珑,手眼通天,先帝如果真有遗诏留存于世,肯定早就落到他手上了。这一份遗诏,不过是个幌子罢了。”
一个能让孟文才减轻心中愧疚,义无反顾背叛孟家的幌子。
袁茂双手紧握:“娘娘放心,微臣定会不负所托。”
“这件事,皇上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周瑛华沉默片刻,一字一句道:“皇上如果问起,你便推说遗诏是真的,因为你曾和孟文才是旧友,先帝才会让人把遗诏送到你手上。”
“这……”袁茂面露疑色,“为什么不能让皇上知道?”
难不成公主还有别的打算?
然而话刚问出口,袁茂忽然福至心灵,回过味来:先帝临死前,仍旧心心念念着要道士神仙们为他进献仙丹妙药,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对当时还远在南吴国的太子和江山社稷都毫不关心。
皇上离开生活多年的南吴国,才刚回到西宁国,便得知先帝已经驾崩,来不及面见先帝,稚嫩少年,懵懂间被推上金銮宝座之上。虽然坐拥天下,却不能施展权力,处处受制于孟家和文武朝臣。若是知道遗诏是假的,嘴上不说,心里怕是不好受吧?
公主的这份遗诏,用来招揽孟文才的同时,也是给皇上一个安慰,让皇上找到身为天潢贵胄的杀伐决断,警醒他应该正视自己的地位和职责,不可沉溺于享乐之中。
袁茂暗叹一声,公主小小年纪,能为皇上如此细心筹谋,面面俱到,委实让人钦佩。皇上如此衷情于公主,倒也是理所应当。
他轻咳一声,哑声道:“微臣明白,定会守口如瓶。”
周瑛华嗯了一声,像是忽然想起来似的,慢悠悠道:“遗诏虽是假的,但总的做得像样点,才能掩人耳目。听说袁大人能临摹别人的字迹,而且临摹得像模像样,就算是本人,也看不出分别来。这份遗诏是本宫手书,一看便知真假,哪能骗得了人?只能请袁大人亲手誊抄一份,才能确保万无一失。”
几声急促的咳嗽之后,半天听不见袁茂回答。
周瑛华眉峰微蹙,转过缂丝美人图镶嵌璎珞屏风,掀开纱帘,脸上一阵讶异,继而浮起一丝轻笑。
袁茂面色苍白,躺在方砖地上——已经厥过去了。
不知是吓的,还是气的,亦或是说了半天话,累晕过去的。
第63章
两名内监将晕厥的袁茂抬出内殿,在廊檐底下做针线的宫女们立刻抛开笸箩绣帕,一哄而上,围着面如金纸的袁大才子叽叽喳喳,好不热闹。
“听说袁侍讲身体不好,原来一点都不夸张,娘娘就跟他说了几句话,他就晕过去了。”
“袁侍讲是不是没用早饭,饿晕的?”
“你们瞧瞧,袁侍讲生得唇红齿白的,不仔细看,还以为是哪家的俊俏小姐呢!”
……
宫女们哄然大笑,苏醒过来的袁茂眼睫微颤,藏在袖中的双手紧紧蜷握,屈辱地决定继续装晕。
“走开走开,我看看。”
一人拨开人群,手中的茶盏一翻,一盅碧莹莹的茶水兜头兜脸朝袁茂泼去,顿时一片淋漓。
袁茂又气又羞,睁开眼来,一张粉嘟嘟的圆脸凑到他眼前,笑嘻嘻道:“哟,袁大人醒了?要不要奴婢着人送您出宫?”
内监们扶着袁茂站起身,袁茂甩了甩袖子,茶水顺着他的头发淌下来,衣襟前*的,微风拂过,凉意一阵阵浸入四肢百骸,冷得他浑身一个哆嗦,一声喷嚏,说话都带着颤音:“无妨,本官还有事情向皇上禀告。”
他昂着头,打着哆嗦,一步一步走了出去。
称心噗嗤一笑,随手把青碧茶盏往身旁一个宫女怀里一塞,蹦蹦跳跳走进内殿。
如意把称心的举动看在眼里,皱眉道:“你也太胡闹了,袁侍讲可是朝中大臣,不是曹平和陆白那种随侍奴才,能够任由你戏弄。你以后看到他,别这么没轻没重的,小心惹恼了他,有你受的!”
称心吐吐舌头,“姐姐忘了先前他竟然敢肖想公主的事么?”
如意闻言一笑,“原来是为了这个!当时是碧瑶夫人和育碧公主在暗中作怪,袁侍讲多半并不知情,你错怪他了。”
“姐姐怎么知道袁茂不知情?你看他今天见到公主的样子,分明是做贼心虚么!”
如意笑着摇了摇头,“傻丫头,如果袁侍讲当初果真对公主有什么心思,皇上会放过他吗?”
称心撅起嘴巴,没说话。
如意在打络子,十指翻飞间,五彩绒绳扭出一串串梅花形状,“皇上不仅恩赏袁侍讲官职,还让他进来觐见公主,说明袁侍讲以前对公主没有丝毫倾慕之心。否则以皇上的性子,早就把袁侍讲打发走了。怎么可能准许他进宫接近公主?”
身为周瑛华的贴身侍婢,两人自然知道,皇上在公主面前,是千分乖巧,万分听话,连每一根头发丝都顺顺贴贴的。
可一旦离了公主,皇上就会原形毕露,喜怒不定,满身戾气。
离开南吴国时,皇上曾暗中折磨所有得罪过他的质子府仆从。到了西宁国,皇上变本加厉,悄悄惩治了不少阳奉阴违的宫人,除了含章殿,其他宫殿的宫人随侍已经换了一批又一批。
宫里的宫女内监们整天提心吊胆,夜不能寐,只要皇上经过,所有人都会吓得手脚发软。
周瑛华刚刚当上西宁皇后,在宫中毫无根基,如果不是畏惧皇上的暴戾性子,宫里的宫女太监们怎么会服服帖帖,任称心和如意等人随意使唤差遣?
所以说,袁茂只要对公主动过一点心思,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称心有些不服气,又不知道该怎么反驳,轻轻岔开话道:“说起来,育碧公主最近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实在反常。”
如意冷笑一声,抽出一根黑色丝绳,咔嚓一声,利落地剪掉半截毛边,“育碧公主怎么会有消停的时候。公主已经让人为她建造公主府了,她不乐意,闹着要住进宫来,我听宫女们说,最近她和孟太妃走得很近。”
“孟太妃?”称心张大嘴巴,“刘太后和孟太妃天天逼着皇上娶那个北齐公主,育碧公主还和孟太妃来往,真是不识时务!”
不识时务的育碧公主周双君此刻确实和如意说的一样,正和孟太妃相谈甚欢。
孟太妃一脸慈爱,柔声道:“我的儿,你要是长在西宁王庭,本宫早把你认到自己名下当女儿了,怎么会让你流落到南吴国呢!”
周双君面带哀伤,低声泣道:“是儿臣命苦,不能长在太妃膝下,在外受尽委屈,如今终于能够回归母国,却名不正言不顺,只能看人冷眼过活。”
孟太妃歪在木榻上,和侍立一旁的苏宛衣对视一眼,笑了笑,道:“你别怕,如今本宫虽然不如以前体面,但还不至于要受一个小丫头管束,你到本宫这里来,有什么委屈烦难,只管和本宫说,本宫自会为你主持公道。”
周双君拿帕子在眼角按了一按,“多谢太妃娘娘,儿臣颠沛流离,终日惶惶不安,如今总算有了个依靠。”
彼此正说得热乎,宫女在帘外道:“娘娘,北齐公主求见。”
孟太妃冷笑一声,“她不是在忙着讨好那个瞎眼老妇吗,来见本宫做什么?”
瞎眼老妇,自然就是刘皇后了。
周双君听孟太妃这么口无遮掩,心里一惊,捏紧帕子,不自在地朝外张望了一眼。
苏宛衣放下素绸团扇,走出去和宫女耳语了几句,复又进来,含笑道:“娘娘不如见一见北齐公主,她像是有要事和娘娘商量呢!”
说着话,眼角微斜,睨了周双君一眼。
如果是从前,有人敢这么看自己,周双君早就暴跳如雷了。不过如今身份不同往日,她已经学会忍气吞声,虽然心里仍是气闷不已,脸上却依旧笑盈盈的,站起身,告辞出去。
待周双君出了内室,孟太妃哈哈大笑,“常听人说育碧公主愚蠢狂妄,本宫还不信,没想到传言果然不虚,放着周氏那个妹妹不求,竟求到本宫面前来了!本宫没记错的话,她那个出身高贵的生母傅氏,好像就是死在本宫手上,她来投靠本宫,不是自取其辱吗?”
苏宛衣道:“娘娘有所不知,周氏虽然和育碧公主一起长大,但感情十分生疏,育碧公主从前多次当众折辱周氏,周氏现在没有借机作践育碧公主就不错了,怎么可能庇佑育碧公主?育碧公主别无他法,自然只能来投靠娘娘——毕竟娘娘才是这后宫最尊贵的人。”
孟太妃先是得意洋洋地笑了笑,接着又冷哼一声,“尊贵又如何?周氏虽然没胆量和本宫作对,却生性狡猾,一直躲在含章殿里闭门不出,本宫多次召见她,她竟敢不理不睬!”
苏宛衣连忙道:“娘娘息怒,周氏也知道她斗不过娘娘,所以只能和老鼠一样躲着不见人。让她尽管躲着好了,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孟太妃冷笑一声:“听说那个小丫头最近在为小皇帝选妃?”
苏宛衣道:“回娘娘,正是。周氏已经选定五个世家之女,只等最后由皇上亲自拍板。”
“她以为选出一个世家之女做帮手,就能和本宫抗衡吗?”孟太妃眼中闪过一丝阴狠之色,“原来本宫和刘氏合作,不过是想利用北齐公主罢了,如今本宫却是打定主意,一定要把刘令鸯送到小皇帝的床上去,周氏和薛家那个丫头长得太像了,不能让她坐稳西宁皇后的位子!不然本宫睡不了安稳觉。”
冷笑片刻,孟太妃下定决心:“让刘令鸯进来吧。”
苏宛衣默不作声,轻卷珠帘,一个高挑瘦削的盛装少女等在帘外,见她出来,巧笑嫣然,明艳动人:“宛衣姐姐。”
苏宛衣压低声音,悄悄道:“公主,太妃好像不止看周氏不顺眼那么简单,她们之间还有旧仇。”
刘令鸯微露讶异:“周皇后是南吴国的公主,怎么会和孟太妃有仇?”
苏宛衣摇摇头:“自从册后大典那天见过周氏一面,太妃娘娘一直念叨着周氏的名字,似乎周氏和几年前被判抄家的薛家有什么关联。我暗中打听过,因为牵扯到前朝太子和永宁侯,孟家人对此事讳莫如深,暂时还查不出什么。”
刘令鸯眉峰轻蹙:“永宁侯?”
只是孟太妃和孟谦义,还好办,又来一个永宁侯崔泠,这就棘手了。
孟太妃做了几十年的宠妃,一直高高在上、为所欲为,心智早就不比从前了。卫文帝一死,她就只剩一副空架子,对孟家已经毫无用处。西宁的新帝和周皇后暂时没有动她,不是怕孟家的势力,而是等着孟太妃自己作死。
而丞相孟谦义,作威作福几十年,沉溺声色,倚老卖老,也不如年轻时那样精明狡猾。
孟家看着权势滔天,不过是假象罢了。月满则盈,盛极必衰,卫文帝驾崩的时候,孟家应该及早抽身才对,可孟家并没有收敛,不仅不收敛,他们还带领朝臣和小皇帝作对,辖制小皇帝的意图昭然若显。
如果刘令鸯没有猜错的话,小皇帝亲政以后,第一个要收拾的,就是孟家。
唯有永宁侯崔泠,正值壮年,心思缜密,野心勃勃,警觉性高,除了早年手段太过毒辣,诛杀岳家满门,为官十几载,竟然找不出一丝污点。而且他是从军功起家,手握重权,不好糊弄。
新帝似乎对他颇为倚重,明明知道他和孟谦义是翁婿舅甥,还将禁军之权交托在他手上。
说崔泠是忠臣,自然不是,可说他是奸臣,似乎也不准确。
西宁朝堂之中,唯有这个人最不好对付。
刘令鸯思索的时间久了点,苏宛衣怕孟太妃起疑心,忍不住轻声提醒:“公主,太妃娘娘等着您呢!”
刘令鸯回过神来,扬起一张灿烂如五月春花的笑脸,管她周瑛华和孟家人有什么纠葛,她只需等着看好戏便是。
第64章
南吴王城,内城西大街一座小小府邸中,袁茂仔仔细细检查过书房的门窗,从袖中攥出一张写满朱红字迹的细绫绸缎。
羊毫笔蘸满浓墨,笔尖一点莹润光泽,只等下笔,然而他手肘兀自发颤,怎么都不能静下心来临摹。
袁茂不知道那个圆脸宫女是不是故意针对他,但他知道皇后娘娘绝对没安好心!
让他用一份假造的遗诏去招揽孟文才就算了,皇后还一不做二不休,逼迫他亲自伪造先皇遗诏,不仅把他赶上贼船,还让他自己掌舵,伪造先皇遗诏的重罪,全得他一人担着!
难怪先生总说,最毒妇人心呐!
不过如果这个法子果真管用,能把孟文才揽入皇上麾下,那冒点风险,也不算什么。
袁茂思量再三,不再迟疑,找出卫文帝先前批复的一张折子——这是篇骈俪青词,卫文帝生前沉迷炼丹,不务朝政,偶尔会挑选几个青词写得好的大臣,委以高官厚禄,朝臣们为了讨他欢心,奏折里几乎不会提起国事政务,清一色全是奏章祝文。
孟文才能够得到卫文帝的赏识,说不定就是因为他文章写得很好,善于撰写青词。
遗诏必须盖上传国玉玺,才有效用。
翌日,袁茂怀揣着临摹好的诏书,求见周瑛华。
“娘娘,微臣可以借讨论功课的机会,支走皇上,娘娘可以趁机去寻玉玺。”
因为事关重大,袁茂的声音压得低低的,跟做贼一样。
周瑛华嗤笑一声,“不必如此,玉玺就在本宫殿内。”
她两手轻轻一拍,如意捧着一副雕漆镶嵌铜鎏金托盘进来。
大红锦缎为底,正中一枚鎏金宝钿珍珠宝函。
袁茂瞪大眼睛,下意识屏住呼吸,一动不敢动。
如意为周瑛华卷起湖色缎绣暗花纹衣袖,取下小拇指上三寸来长的金丝镶嵌琉璃镂花护甲。
在袁茂灼灼的目光中,周瑛华缓缓揭开金框盒盖。
一时满室珠光耀动,白玉质,龙鱼凤鸟钮,光华净润,精工雕琢,玉色流转,犹如一汪清泉碧水,盈盈生波,赫然正是西宁国的金章玉玺。
袁茂双目圆瞪,看了看周瑛华,又看了看玉玺,再看看玉玺,又抬头看看周瑛华,一脸不可置信。
皇上竟然把玉玺随随便便交由皇后保管!虽然皇后是真心为皇上谋划没错,可是后宫女子,怎能如此肆无忌惮!
看皇后如此熟练,显然不是第一次私自动用玉玺了!
袁茂双目赤红,满腔失望,心脏几乎要从胸腔里蹦出来:莫非皇上并不是个可造之材,而是个沉溺美色的昏君?自己选择效忠皇上,究竟是对还是错?
“哐当”一声,袁大人面色惨白,捂着胸口,踉跄两步,晕过去了。
周瑛华头也未抬,在袁茂撰写的伪诏上盖下玉印,仔仔细细看了一边,确定没有不妥之处,方淡淡道,“送袁大人出去。”
含章殿的宫女们熟门熟路,知道袁侍讲今天面见皇后,已经备好雕花春凳,利利索索把厥过去的袁大才子搬到春凳上,抬出暖阁。
如意放心不下,想让小太监去太医署叫个太医来。
称心嗤笑一声,“身娇体弱的,真麻烦,看我的!”
这回她换了杯温热的茶水,依旧是对着袁茂兜头兜脸浇下去。
袁茂眼睫微颤,打了个寒噤,搂着胳膊,在春登上颤颤发抖。
称心抚掌大笑:“得了,袁侍讲醒啦,不必叫太医了。”
如意摇摇头,扯了扯称心的衣袖,取出一张橘红色绣杜鹃花的绸绢子,塞到袁茂手心里,“袁大人擦擦,虽是暑热天,被凉风吹着也不是好玩的。”
袁茂面皮涨红,接过绸绢,抖抖索索着不敢擦。
卫泽捧着一簇红艳艳的丹凤花,从外头踱步走进来,见状不由轻笑一声。
宫女们看到卫泽,吓了一跳,连忙躬身行礼。
卫泽着一袭玄青色鹿蟾犬雁纹常服,站在朱红门槛前,兴味盎然地打量着狼狈不堪的袁茂,薄唇边隐隐一抹笑意。
袁茂更觉窘迫,冷哼一声,把如意的绢子掷在地上,向卫泽匆匆见礼,逃也似的飞身走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