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那位女士一声不响,一动不动。黑纱底下,隐隐是一张美丽的脸庞,年纪比芝莱特略大。芝莱特认识她,那是一位非常著名的公爵夫人。

 

 

第51章 特蕾莎修女的谎言

1824年9月16日,法兰西的路易十八国王病逝,临死前说:“嗳!我的弟弟恐怕难以死在这张床上。”能够死在凡尔塞宫,死在他出生的地方,于他,已经是一种肯定和赞美,以及无上的慈悲。他的父亲路易十五是死在这里的,他和他的父亲一样的幸运。而他的兄长路易十六则是死在断头台上,他的侄子十岁的路易十七死在了监狱里,心脏被泡在酒精里,尸体被抛进万人坑。比起他们,他真的可以额手称庆,并且以怜悯的口气预言他的弟弟阿图瓦伯爵,未来的查理十世,不能得到这样的荣耀和光辉。事实也确实如此,六年之后,1830年7月,巴黎人再一次点燃了怒火,爆发了七月革命,从7月27日起义举事到7月30日,不过3天时间,政府军便倒旗认输,查理十世于8月1日任命奥尔良公爵为摄政王,逊位之后,再度流亡英国。

但查理十世在初当上法兰西国王的时候并没有想到这么远,他只是志得意满,皇冠终于戴在了他的头上,王位终于归了他,虽然他已经六十七岁了,但在有生之日能够做上法兰西的国王,像他的父兄一样,还有什么比这个更值得他骄傲的?

他自从当了国王,就想着要宣扬他的威仪,他派他的儿子莱古昂姆公爵为西班牙的费迪南七世助阵,成立了远征军,打败了起义军、游击队、以及各路反政府的武装,一直打到加的斯岛。有几个立宪派的顽固分子逃到了这个岛上,远征军的元帅派他的手下一名将军带了两个连队追上去,不费吹灰之力便登上了岛,找到了这几个人。将军宽宏大量,给了他们一艘小船,放他们一条生路,去了英国。一个小时之后,加的斯便回到了费迪南七世的怀抱中。为了表示对王权的尊重,岛上的最高长官市长先生和城防司令官要为远道而来的法国官军举行一次弥撒,就在加尔默罗会女修道院。

将军和他的两个连的士兵都参加了这次隆重的弥撒,法兰西军装辉煌华丽,铜扣子亮晶晶,金质勋章亮闪闪,在高高的哥特式教堂穹顶下肃穆地听着修女们弹奏圣乐,吟唱感恩赞美诗。也许是法兰西军服太过有威慑力,修女们也受到了感染,弹奏时不知不觉地带着些法兰西民歌的调子,这调子如此热情洋溢,使得爱好音乐的将军不得不怀疑这些修女中间有一个是法兰西的女儿。一个高级侍从官也轻声对将军说:“听,法兰西无处不在。”

管风琴的弹奏者隐藏在恢宏的教堂建筑之内,无法窥见她的面貌,但聆听者却留了意,在弥撒结束之后,士兵们去参加市长为他们举行的宴会去了,岛上的居民也去加入到这个宴会之中。等到了晚祷的时候,平时挤满了虔诚的信徒的大礼堂空无一人,将军和他的随从侍官在空荡荡的教堂里咣咣咣地走着,脚步声在教堂里发出回音。

将军和他的侍从回到宴会上,市长先生对他的迟到十分关心,担心是不是海岛的路让他迷途,或是海岛的风让他头晕?将军大人顺水推舟说他有些头痛,还有点咳嗽,问能不能在岛上停留一两天?市长先生好客地留将军在他的府邸住了下来,并请了一位修士来替他看病。

将军借机问那个修士,如果一位女子来这里做修女,要经过什么手续,是不是可以离开,是不是可以还俗,简单地说,是不是可以和外人见面?如果外面有什么亲人要见一见她们?

那位修士说:“这里的规章非常的严格,不是什么人都能进来做一名修女的。能在这里修行,是天主赐与的荣誉。一位女子想要进入加尔默罗会女修道院,必须得到罗马教皇的批准。而一个男子,除非他是教士,并且由大主教派遣到这所修道院中担任职务,否则不可以进入修道院。并且任何修女都不能出门。不过,如果有外面俗世的亲人请求见某一位修女,在得到院长嬷嬷的准许,在她的陪伴下,可以见面,但时间不超过半个小时。”

将军又问:“那这间西班牙的修道院,会不会接受外国女子前来静修?比如法国的?”修士说:“我们这里是上帝的家园,凡是对天主怀有敬仰之心的人,又有罗马教皇的批准,都可以加入我们。你问这里有没有法国的女子?是的,有一位法兰西的女士成为了我们的姐妹,她叫特蕾莎修女,就是今天弹奏管风琴的主奏者。”将军像是有些好奇,问道:“这位特蕾莎姐妹,她有多大年纪?”修士摇摇头,说:“不知道。”

将军便用十分关切的口气说:“既然她的法兰西人,那有可能在家乡还有父母兄弟,对于国内政权和王位的变化,她住在这里也许并不知道,正好我在这里,可以带给她一点来自故乡的消息。又或许她还有些财产方面的交割,您知道,国王换了,银行倒闭了又开了,说不定她以前放在银行的死钱如今成了活钱,可以分红利分股份,她虽然没有用处,但可以奉献给教会,表示她的诚心。能不能帮我代个话问她,有法兰西的故人在此,想见见她,在院长嬷嬷的陪伴之下。”

教士眨眨他的眼睛,说:“好的,我去代阁下问个信。”

第二天法国军队离港,迈着仪仗队一样步伐上船去了,岛上居民站在港口码头上,看着威武的士兵们离开,议论纷纷,从他们的服装到他的靴子,甚至他们的肩上的枪都评点一番,比过圣诞还要热闹。与这里的热闹相对应的,是教堂的冷清。教士带着将军和他的侍从官来到修道院的墓地外,一条幽深的长廊下。

长廊外的烈日下,有一处泉水在汩汩地冒着清泉,浓绿的树荫和重重的拱门,给盛暑的海岛带来了清凉。教士和将军还有侍从从厚厚的木门进去,一直走到长廊的尽头,前面是修道院的一处小庭院,四周是拱券和柱头构建成的屋子的门廊。教士请两位客人在这里稍等,他去请院长和特蕾莎修女,便留下客人走了。

过了一会儿,门廊那边过来了三名修女,从体形和步态看不出她们有多大年纪,她们的身上穿着修道院的浅棕色道袍,她们的脸上覆着修女的头巾,等她们走近了,仍然不知道她们是年长还是年轻,只有她们合在胸前的手,才微微露出些可供判断的信息。

中间一位修女的手又瘦又小,干枯起皱,布满了老人才有的黑色斑点,那么,这位一定是院长嬷嬷了。将军向嬷嬷行了礼,转向右边的一位。这位修女的手雪白丰腴,但指关节却有些突出,像是经常劳作的手,与他想寻访的人的身份不合。他最后转向左边一位修女,这位修女的手又白又嫩,却瘦得可以看得淡青色的血管,他迟疑了,停了停,才试探地问:“特蕾莎修女?”

左边那位修女微微点头,说:“是我。”将军一听这两个字,激动得声音都颤抖了,他再轻声发问:“公爵夫人?”修女说:“这里没有什么公爵夫人,这里只有特蕾莎修女。”这句话很长,使得将军可以肯定面前这位修女就是他要找的人。他努力镇定下来说:“特蕾莎修女,你的陪伴者懂法语吗?”特蕾莎修女说:“我的陪伴者是我的院长,我的引领者,我追随的天主的母亲,她只懂拉丁语和西班牙语。另一位是我的女伴,她懂法语。”

将军朝院长敬礼,用谦卑的口吻说:“请告诉她,她会我两种语言我都不会,我并不是故意要在她面前无礼。”

特蕾莎修女转向院长,用西班牙说:“亲爱的母亲,这位先生要我向您致敬,并请您原谅他无法将其敬意亲自奉献在您的脚下,您讲的两种语言,他一种也不会…”

院长用圣洁庄严的神情微微点了一下头,说:“你认识这位先生?”

特蕾莎修女的手指痉挛地纠结在一起,说:“是的,我的母亲。”

院长轻声呵斥道:“回你房间去吧。”

特蕾莎修女低下头,依命而行,但迈出了半步的脚又收了回来,用恳请的语气说:“我的母亲,他是我的兄长,带来了我家里父母的消息,请让我知道他们的消息,我的母亲,他只是我的兄长。”

院长审视地盯着她,良久才点头道:“好的,那你留下吧。”

将军大喜,却极力掩饰自己的心情,回头对他的侍从低声说:“去和那一位修女说说话。”侍从点头,向左边那位修女走去,先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才用十分恭敬的口气说:“这位姐妹,请问您的名字?我可以怎样称呼您?”

那位修女看一眼特蕾莎修女和将军,看到他们在密密地低声倾谈,将军的脸色无疑表露了他的激动,而特蕾莎修女躲藏在头巾后面的脸,让观者无从知晓她的心情,但从她颤动的头巾上,可以察觉到她是怎样的痛苦。两人都在急切地说着话,对这边的两个人一点没有加以关注,修女这才放心地对侍从悄声说:“吕西安,是我。我是芝莱特,嘘,安静。”

侍从听见这个遥远的海岛上的一名修女叫得出他的名字,已经够惊奇了,待听到这名修女说她叫芝莱特,更是惊得差点喊出来。听她说要安静,忙镇定了一下心神,焦急地说道:“芝莱特,你怎么会在这里?我们都以为你死了!国王登基加冕的时候,亨利和几个朋友进宫去找你,哪知怎么都找不到你,问起你的下落,也没人知道。你像是突然一下子失踪了。亨利写信给我,说贝特朗急得要疯了。贝特朗的两个贵族朋友,他们可以接触得到宫里的侍女和侍卫,花了好大的精力,才知道你到过加莱港,但加莱港之后你去了哪里,就没人知道了。亨利写信给我,叫我也帮着打听,我在海军,也许会有机会出海。芝莱特,你…你是做了修女?听说这里的规章很严,没有教皇的准许进不来,那是不是说没有他的准许也出不去?”

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完全不给芝莱特说话的机会,芝莱特也不说话,只是看着他笑,眼睛里早就全是眼泪了,幸好有头巾遮着,旁边的人都看不见。芝莱特等他说完了歇一口气,才说道:“吕西安,我昨天在弥撒的时候就看见你了,我不知道怎么才能让你知道我在这里,正急得不得了,谁知你们又回来了。托勒米修士说你们要见特蕾莎修女,她也同意了,我才放心,不然,不知我要做出什么傻事来。我知道这样的机会只可能有一次,我以为天主和圣母听见了我的祈祷,才让你像天神般的降临在这里。吕西安,请想法带我离开这里。”

吕西安频频点头说:“当然当然,我一定想办法。可你是修女啊,哎呀,芝莱特,你怎么就做了修女呢?我们从前小时候,我还说过要你做我的妻子呢?谁知你成了贝特朗的妻子。”说着居然笑了一下,这个笑容里有纯洁的友谊和天真的热情。

芝莱特为他的心意感动,她知道他不是真的要她做他的妻子,只是在表露一种欢喜的心情,因此说:“不,我没有做修女,我只是住在这里,作为特蕾莎修女的女伴住在这里。我不知道法国现在的情形,国王是不是已经死了,公爵夫人是不是还在恨我,要惩罚我?我对外界的事情一点都不知道,也没有人来通报一点信息。要不是看到你们来了,我也不知道国王于一年前就做了国王,而西班牙王位也归了费迪南。我不敢就这么跑出去,我不会西班牙语,到了岛上也没法离开。我甚至想,是不是因为我身在修道院,心里却想着要离开,祈祷时也说的是让我回到法国,是不是因为我这么不虔诚,天主才迟迟不肯显现圣迹?但显然天主是听到了我的祈祷,他让你来了。”

吕西安欢欣非常,忙说:“那好,你既然不是修女,要离开也就不是什么麻烦事,我等一下和将军说一声,让他出面来请求院方准你离开,不然我不能带一位女士上船的。”

芝莱特急了,忙说:“吕西安,将军是昂古莱姆公爵的人,他们都是国王的重臣,他们不会高兴看到我,或者听到我在这里,如果传到他们那里,王后陛下的一番好意就白费了。对了,王后陛下她现在的情形怎么样?”

“听说是在一间隐秘的修道院里。”吕西安说完神情黯淡了下来,连前王后都要在修道院里栖身,何况一个小小的伯爵夫人?何况这个伯爵还和贝里公爵夫人是仇敌?现在是查理十世当政,贝里公爵夫人权力更大,对敌人也更狠。如果贝里公爵还活着,她就是法兰西的王后了,以查理十世六十八岁的高龄,还有几年的王位可以坐?如今一切都成了空,眼看是昂古莱姆公爵要继位,所以查理十世才派他出来打仗,建立功勋,好为将来的王位打好基础。吕西安自己身在昂古莱姆公爵麾下,这里头的利害关系自然一点就通。

芝莱特把手伸进袍子的摺缝里,握紧一样东西,用手指细细地摸了摸,松开手,任那件东西顺着袍子掉在脚边,说道:“吕西安,我脚边有一枚戒指,是罗西伯爵家族的家传纹章戒指,等我们走了,你再捡起来,带回去,想办法来接我,这个就是我的身份证明。如果我出不去,你也带回去交给贝特朗,这是他的家族戒指,不能埋葬在西班牙的一间修道院里的坟墓中。”抬头看着前方的修道院墓地,冰冷的石头,简朴的墓碑,长满青草的墓穴,里头不知埋葬着多少女子的尸体。这些女子中,又有多少是有故事有苦衷有过去有万不得已的原因的?应该有很多吧?像自己,像眼前的特蕾莎修女,她的情人千辛万苦找到了她,而面对的,却是一袭隔开世俗与尘缘的棕色道袍。

她刚把这话说完,特蕾莎修女已经朝院长走去,向她低着头,在胸前划着十字,用西班牙语说:“请您原谅我的母亲,我对您撒了谎,他不是我的兄长,他是我的情人。”

院长听了大怒,冷冷地看了一眼特蕾莎修女,,一言不发地转身走了。芝莱特猜想是特蕾莎修女说了什么,让院长这么生气,心里充满了惊恐,不敢多说一个字,忙跟在院长的身后离开了这个阳光下的庭院。

将军痴痴地看着那袭棕色袍子离开,退回到房屋的阴影里去,最后三个人的身影都不见了,才猛然醒悟过来说:“她还爱着我!”又看看这里的高墙深院,大喊:“我要把她劫出来。”

吕西安看着一向冷静的将军像换了一个人一样的疯狂,不知所措,也不知说什么。望着草丛里的那一个闪着亮光的地方,生怕一眨眼,那闪光就会消失。

将军愣了一会,怅然地说:“走吧。”垂着头先朝外走了,吕西安等他一转身,就过去拣起地上那枚在阳光下亮闪着的戒指,篹在手里握得紧紧的,跟着将军离开了修道院。

 

 

第52章 托勒米修士的愤怒

吕西安和将军回到市长先生的家里,握着那枚戒指,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应该告诉将军一声。一来将军去看修道院的情人,还带着他去,可见没把自己当外人,二来将军不是保王党的,他有时神神秘秘的,有许多事是他这个贴身侍卫都不知道的。秘密多的人,对别人的秘密当然也能够尊重,并且这里离法国那么远,是西班牙的海岛,真要想带了芝莱特走,没有将军的许可,凭他的能力,怕是不成的。

这样想明白后,吕西安拿了戒指去找将军。将军住在面海的一间大客房里,雪白的大理石阳台下面,是花园,花园下面是斜坡,可以一直走到海边。吕西安敲敲将军的卧室门,没有人应,他轻轻一推,门没锁,走进去一看, 正好看见将军的身影在阳台上一闪,吕西安跟过去,已经不见了将军。再往下一看,将军像猎豹一样迅捷地越过花园,往海岸边而去。吕西安好奇心起,悄悄翻越过阳台的栏干,尾随在将军身后。

将军在海岸边的礁石间跳上跃下,像是在用步子丈量着礁石与礁石间的距离,吕西安借礁石做掩护,一路没让将军发现,慢慢礁石间的沙子成了海水,礁石与礁石之间越来越宽,已经不能跳过去了,吕西安只得脱了鞋子,挽高裤腿,在海水里行走。而礁石也越来越巨大,比一两个人还高,体积庞大得可以藏三四个人,但船只却不能在这里头划行。海水里还有礁石,吕西安已没法再前进,他退回到沙地上,在礁石的缝隙里寻找将军的身影。

暮色渐重,海面只有太阳的一层余光,礁石的尽头是一座悬崖,悬崖上面,是修道院的白墙。吕西安想起下午将军说的,“我要把她劫出来”,不禁打个寒颤。悬崖那么高,礁石星罗棋布,小船无法驶近,外人不得进入修道院。修女还俗,要经过教皇的同意,那真天不许、地不许、人不许,要想从这里带走一个人,简直是不可能。这里堪可比巴士底狱,或者就是人间的炼狱。

吕西安望着悬崖上的峭壁,已经忘了将军和他的情人,只是绝望地说:“天啦,这可怎么办。可怜的芝莱特,难道要在这里面关一辈子?可是她即没做错过事,也不是想献身给天主,不该接受这样的惩罚。”

一个声音在他背后说:“你在叫谁的名字?你望着那边,想做什么?”

吕西安一回头,看见将军就站在自己的身后,鞋干袜净,军裤上没有一点海水与泥沙,不像自己,裤褪挽在膝盖上,鞋子带打个结,挂在肩膀上,哪里有一点军人的样子,完全是干草村的一个游手好闲的乡绅。虽然军容不整,吕西安还是敬了个军礼,立正说:“将军!”

将军点点头,说:“回答我的问题。”

吕西安放下手,从衣袋里摸出伊纳尔家族的纹章戒指,托在手上给将军看,说:“将军,可认识这戒指上的纹饰?”

将军接过来看了看,说:“一朵百合花,三只草雀,还有一面盾牌,再用麦穗做分割,是来自南方的古老家族吧?草雀是南方的雀鸟,百合花代表波旁王朝,可以用百合花做家族纹章图案的,又有盾牌,那一定是跟随过前三代法王打过仗的。我对纹章学知道一些,这是谁家的?不会是你家的吧?克罗伊中士。”把戒指还回去。

吕西安接过戒指,有些微红了脸,说:“不,将军,这不是我家的纹饰,如您所知,我家是平民,祖上没有参加过前三代法王的战争。这是罗西伯爵的家传戒指,他家成为罗西雄的伯爵,已经有二百年了,第一位罗西伯爵,曾经为路易十三陛下服务过,因此得到这个荣耀。”

“那你拿出这个做什么?克罗伊中士?不是想给我上一堂纹章学的课吧?”将军忍耐地说,“请进入正题。”

“是,将军。”吕西安说:“这枚戒指是罗西伯爵夫人交给我的,就在今天下午的时候,她就是那位院长嬷嬷身后的另一位法国女士,她是我童年的伙伴,又是我的领主罗西伯爵的妻子,她把这枚戒指给我,说这个可以证明她的身份,她要我想办法,带她出来,把她送回罗西伯爵身边。罗西伯爵和贝里公爵夫人结下了仇,他夫人在路易十八死后,只能躲到了这里。”他两三句话就把芝莱特来这里的原因讲了,罗西伯爵曾是贝里公爵的私人侍卫,他的夫人顶着“处女新娘”的头衔顶了足足有三个月,然后在老王驾崩、新王登基的欢呼声中失踪,这是多大的事,将军不会不知道。虽然将军不和他说这些上流社会的小道消息,但小道消息之所以叫小道消息,就是由于它的无孔不入。

将军颇为惊奇地轻声“啊”了一下,说:“罗西伯爵夫人?不,我不认识她,但我听说过她。她也到了这里?”望一眼快要黑下来的天色,远处悬崖和修道院的尖顶只剩黑色的剪影,“让我们回去吧,今天太晚了,再不往回走,要迷失在这些礁石丛林里了。”

吕西安应道“是”,把脚上被风吹干的砂子抹掉,穿上袜子和鞋子,跟在将军的身后,往上面的花园而去。

将军沉默了一阵,开口道:“你打算怎么做,才能把你的朋友从修道院带走。”

吕西安大着胆子说:“我想请将军您在考虑这个问题的时候,一并把罗西伯爵夫人也考虑进去。”心里说,你在礁石上面像只猴子一样跳来跳去的,难道只是为了活动一下腿脚?难道不是在计算间距,看怎么行船,怎样搭绳梯?

将军苦笑了一下,说:“你倒真是会省事。”

吕西安说:“罗西伯爵现任马耳他总督,我想他大概不能擅离职守和岗位,来加的斯岛上迎接他的夫人。我能在这里偶遇伯爵夫人,实在是运气好的缘故,并且是得您之助。”

将军回头看一下泛着些微光线的海岸说:“我可不是运气好,我借征战西班牙的机会,找遍了伊比利半岛上的每一座修道院,这已是我最后的希望。”

吕西安大为佩服,感叹说:“怪不得将军每到一地都要去当地的教堂望弥撒,我一直以为将军您是一个虔诚的信徒。”,后面有一句话没说出来,“原来是寻访公爵夫人”。这位将军是位风流浪子,他和公爵夫人的艳情早就是巴黎的客厅里一个公开的秘密谈资,只不过先是公爵在世,他们的恋情不被赞同,后来两人之间又有了误会,新旧国王交替的那些混乱日子里,公爵夫人在以为失去了爱情的冲动之下,悄悄地进入了加尔默罗会女修道院——欧洲最隐蔽最坚固最保守的修道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