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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个时期,不管是政府的官方言论,还是宫廷里的小道消息,还是波旁王室的明流暗涌,还是极端派的愤怒情绪,全都指向了清明派立宪派民主派,认为首先要在社会舆论这方面凌驾于对方之上。于是一夜之间,巴黎少了《立宪报》和《商业报》,进步期刊被焚烧,
到处都被贴了封条的报馆和书店,巴黎再一次进入“黑色恐怖”时期。右翼的报纸干脆指责德卡兹伯爵是帮凶,是共犯,是细木工人卢韦尔那把握在手里的匕首。
巴黎警察部的工作不容小视,在不长的时间里,刺杀贝里公爵的凶手已经找到,是一个名叫卢韦尔的工人。
这位冲动的细木工人据说是波旁王朝长支的最后一人,他对贝里公爵这个远亲恨之入骨,乃是为了他自己的原因。这位末代王孙在上断头台时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快点,我生气了,人家在那上面等我呢!”那旁边站着的可怜的刽子手被他的傲慢和冷静气疯了,手起刀落砍了他的头下来,巴黎人民再一次欢呼了。
很久很久没看见断头台上的戏剧性的故事了,很久很久没见过这么有风度的将要没头的该死的人了。巴黎人喜欢看人上断台头,喜欢看头颅落在闪着寒光的刀下。在罗伯斯庇尔当政时期,他们看见多少大好头颅在断头台上滚来滚去啊,而那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了。这中间,又经过了五百万人踏进坟墓的拿破仑战争。巴黎人从来不缺乏热情和冲动,历史就随着他们的热情和冲动变来变去。这一回他们同样只顾高兴了,没有多嘴问一句卢韦尔:等着你的人是谁?是可怜的贝里公爵吗?
可怜的贝里公爵死了,巴黎人还要活下去。德卡兹伯爵深谋远虑,他向路易十八提出辞去内阁首相之职,路易十八挽留了又挽留,他感叹说:“他们会攻击我的。”但路易十八是个厚道的君主,一向善待他的臣工,于是晋升德卡兹伯爵为德卡兹公爵,任命他为驻英大使。当路易十八还是个流亡君主的时候,就长期住在英国,后来波拿巴下台,又是英国人和普鲁士人还有俄国人把他送回的巴黎,他对英国很有好感,因此把驻英大使这一职位给了这位对巴黎重新繁华有贡献的前警察长官,只是如今,警察部已不是他任长官时的风气了,警察部快把他当敌人了。
贝特朗穿着一身平民服装骑着加斯东回巴黎,刚到巴黎市郊的一个小客栈就被秘密警察盘问了一番。虽然贝特朗的平民服装是上等货,马也是好马,鞍具也是高档的,但巴黎警察见多识广,国王和王后都被他们砍过头,个把有钱人小贵族大官僚有什么稀奇?犯在他们手里照样要吃官司。贝特朗眼看苗头不好,哪里敢说自己是为国捐躯的龙骑元帅贝里公爵的贴身侍卫?只是说自己是财政大臣路易男爵的外甥菲利浦·普列维尔爵爷。爵位很低,低到几乎没有,权力很大,那是因为钱的声音最大。
秘密警察们虽然嚣张,但也要靠薪水吃饭养家,何况财政大臣路易男爵是保王派的,也算一家人,便和贝特朗喝了一瓶酒,吃了一顿饭,要了炖鸡和烤鱼、猪肉馅冻子和南瓜馅饼,吃得饱饱的,送普列维尔爵爷进了巴黎城。
面对这样的热情,贝特朗乖乖的先去鸽舍街他的娘家报到,先见过老上司皇家卫队司令卢瓦诺公爵。贝里公爵既死,贝特朗自然不再为他服务了,要他去为贝里公爵夫人和“夫人殿下”阿图瓦伯爵夫人服务吗?贝特朗可不愿意,他宁可做卢瓦诺公爵的传令兵。
卢瓦诺公爵听米歇尔进来通报说伊纳尔伯爵回来了,马上命他进来,见了这个少年伯爵青年少校,明明还是个孩子,却已经没了父亲,又倒了靠山,在巴黎这个漩涡里无亲无友,又没有家族和派系支持他,全靠他自己胡撞乱来,凭着好运气,坐到了风云之颠。而是风云就会翻卷,眼下只怕要跌入谷底了。只好叹口气,拍拍他的肩说:“你先来见我也好。你的编制还在我这里,仍然归我调派吧。依我看你最好能离开巴黎一阵子,到别的地方去避避风头。”
贝特朗看看这位元帅一脸的疲惫,担心地问:“局势真的这么不好?影响到您了吗?我是不是不该回来,就留在罗西雄?”
卢瓦诺公爵说:“明里虽然没有,暗里总会有的。我不靠任何一边,就是一种错误。保王派视你为异己,立宪派同样把你看作是异端。非此即彼,没有中间路线可走。你先回家休息一下,等我安排,看看去哪里比较好。留在罗西雄?你就不怕人家说你畏罪潜逃?罗西雄虽然远离巴黎,但再远的地方,也远不过人的嘴巴和耳朵。贝里公爵之死还不到十小时,消息已经传到了圣赫勒拿岛,波拿巴党同样认为这是一个机会,要重新建立共和,真是天真。”说着陷入沉思,过了一会儿,说:“德卡兹伯爵辞职,黎世留重新上台,他要重组内阁,我们这些人,命运都是未知的。”
贝特朗出了卢瓦诺公爵的办公室,和米歇尔聊几句,米歇尔说他父亲非常担心他的安危,贝特朗心里感激,说先回圣热尔曼大道的家洗一下,换件衣服,晚上去他家吃饭。米歇尔说好,我这里完了就尽量早点回家,我在家等你。
回到圣热尔曼大道的家,莫里斯和奥斯卡少不得问长问短,哭了一回,洒了几滴眼泪,服侍他洗了个热水澡,换了衣服,仍然是不穿军服,穿着黑色的外套加雪白的浆得硬挺的衬衫,戴了礼帽,坐了出租马车去米歇尔家。
老米歇尔先生见了他十分高兴,对巴黎的现状一句不提,只问他罗西伯爵的葬礼,村民的心情,还有那位玫瑰花姑娘的情况。贝特朗离开芝莱特,心里是万般的不情愿,这时听老先生问起,便滔滔不绝倾诉了一番,说她的父亲和他的父亲一同去了,说她是怎样的哀伤,以至神智失常,说她时不时暴出的一句妙语,说她对两位父亲的感情,还有和普列维尔的婚约,监护人对她过度的保护。借助老米歇尔先生的询问,贝特朗吐尽心中的抑郁。
贝特朗说:“我这次回去,没和她单独呆上十分钟,没和她单独说上十句话,身边老是有人盯着,就怕我和她有什么亲密接触。我是禽兽吗?我就不需要得到她的安慰,她就不需要得到我的安慰?我和她有着同样的伤痛,只有我们能懂得彼此的伤心。但周围的人就是不明白,偏要隔离我们,好像我们之中有谁得了黑死病。”
米歇尔笑笑说:“恋爱就是黑死病。伊纳尔,你还不明白吗?它无药可治,无医可看。时间和空间都不能治疗它,如果时间可以淡忘,那就不是真的爱情,如果空间可以阻断,那也不是真的爱恋。伊纳尔,写信吧,听上去她的亲人虽然对她过度保护,但还不至于藏她的信件,你在信中写下你对她的思念,也是一样的。”
贝特朗说:“嗯,我回去就写。”
老米歇尔先生说:“你父亲是位了不起的父亲,他知道你的感情,也许也从那位姑娘的父亲那里知道了她的婚约,他为你们尽了唯一可以尽的力,剩下的,就要靠你们自己了。努力赢得的才不会浪掷,唾手可得的从来不会珍视。在这个乱世,还有这样一种感情在,真让人觉得安慰。我活了这么久,见多了政局变幻,今天这样,明天那样,早就不关心了。能在行将就木之前,还听说世间有这么可贵的感情,有这么可爱的姑娘,很满足了。我喜欢她的善良和冷静,伊纳尔先生,她值得你为她付出一切。”
米歇尔也说:“这位姑娘很理智,她没有一口拒绝普列维尔,而是委婉地告诉他要等到五年之后。晋列维尔先生可以等可以不等,毕竟时间这么长,变数这么大,这里头就有回旋的余地。这样一来又为彼此留了情面,到底这桩婚事是她母亲为她订的,她尊重亡母,就不会忤逆她的遗命。聪明的姑娘,你能得到这样一位姑娘的爱情,还有什么可抱怨的?”
贝特朗咕哝说:“我就不能抱怨抱怨?我想和她在一起,看着她的脸,听她说话,我想她在我身边画画读书,我在她身边睡觉晒太阳。河里有我的鱼,草上有我的羊,身边是我的姑娘。”
米歇尔说:“田园牧歌般的景致,真令人向往。”
“那你去吧,还有老先生,”贝特朗说:“我欢迎你们去做客。比起巴黎的黑色恐怖,干草村就是伊甸园。老先生何必在巴黎再见到这些腥风血雨?去我家,米歇尔可以在市政厅谋个职,老先生可以陪芝莱特写植物大全。你要培养自己的玫瑰花,我的花园里有足够大的地方随你去种。”
米歇尔笑着对父亲说:“不错的建议,是吗,父亲?”老米歇尔也笑了,三人这一顿饭吃得非常开心,是听说贝里公爵被杀后最开心的一天。
此后几天,贝特朗都深居简出,只捎了封信给圣西尔的朋友,告诉他们他回来了,请他们来伯爵府相聚,巴黎街头的小咖啡馆小餐馆里都是秘密警察,说话不安全了。
接到他的信,热拉瓦和弗卢洛在他回到巴黎的第一个礼拜日就来拜访伯爵府,三人在壁炉前喝着酒,玩着牌,聊着局势,谈着姑娘。
热拉瓦对德·费那雪侯爵小姐十分倾慕,询问她到了罗西雄的情况,弗卢洛笑话他一个子儿没有,还想追求名门淑女,“你把你的康妮忘了?我亲爱的布尼塔尼公爵?你有了一个虚头衔,就想学我,用头衔换嫁妆?”
贝特朗这时对爱情有了新的看法,爱情在他心里变得神圣起来,因此不喜欢弗卢洛用玩笑的口吻谈热拉瓦的恋情,说道:“年轻时的荒唐事,就不要去提了。没荒唐过,哪里就知道真正是爱情是什么?热拉瓦如果真的喜欢德·费那雪侯爵小姐,那我们应该祝贺他。”
弗卢洛懒懒地说:“祝贺什么?有什么可祝贺的?我们应该可怜他,他坠入了爱河,又得不到他的爱人,只好独自落泪。听鸟鸟哀鸣,看花花伤心。世间万物,就没有一个不是引起他伤感的东西。可怜的失恋的青年,他扶着他苍白的额头,白手帕上有他咯出的血,他手握鹅毛笔,在纸上写下他的十四行诗,每一行都是他的思念。啊,我远方的爱人,我的女神,你主宰我的灵魂,你拿走我的欢乐,从此我只留下痛苦。阳光抛弃了我,春天远离了我,我身处冰窖,心不再跳。而你,是我唯一的心头那一点暖。”
热拉瓦鄙夷地看着他说:“你说的是拜伦,是歌德,不是我。我是个军人,我才不会这么没用。我如果愿意,就会去做。等我从圣西尔毕业,有了职位,安妮塔要是还没有心上人,我就会去追求她。贝特朗,我们不理这个人,这个人不知道爱上一个人是什么滋味,等将来他遇上了他喜欢的女人,我看他还会这么玩世不恭的胡说八道。”
贝特朗刚在点头,没提防弗卢洛忽然说:“你点什么头?你点头,说明你也坠入爱河了?是不是我们亲爱的热拉瓦的小爱人的那位姐妹?”贝特朗愣了一下,一时没回过神来。
热拉瓦和弗卢洛哈哈大笑,弗卢洛得意地说:“这么大的事,你居然瞒着我们?你以为你瞒得过我们两个的眼睛?我们早就发现你不正常,后来热拉瓦听费那雪侯爵小姐说要去罗西雄,说去看望她的姐妹,她的姐妹就住在罗西伯爵府上。我们两人就怀疑了,这事又没什么不可说的,你却一个字没提,那就一定有问题。说,有什么问题?”
贝特朗嘿嘿笑了两声,不说话,然后说:“你们在圣西尔,有没有什么麻烦?有没有这个派那个派的?秘密警察和军警有没有到圣西尔去?”
两人叹口气,说:“怎么没有?圣西尔本来就是贵族学校,学生的父兄家族在什么阵营,那是一定要分清的。我们在圣西尔,说话也不能自由了。唉,连说个话都要注意,看看周围有没有别的人,真是一件痛苦的事。就像你信上写的,小咖啡馆小酒店也都有密探,再去也没意思,以后我们就来你这儿聚会吧。”
贝特朗摇头说:“只怕也不能有几次了,我可能会被派到别的地方去,贝里公爵被杀,我这个贴身侍卫不在,保王党只怕要把我抽筋剥皮。”
热拉瓦拍拍他的肩膀说:“不,要把你抽筋剥皮的是立宪派。”
“贝里公爵死了,你以为保王党会伤心?会痛哭流涕?他们高兴得很。他们总算有了借口了,”弗卢诺又开始他一惯的冷嘲热讽,“对你恨之入骨的反倒是国王这边的人,因为你的失职,让他们的阵地失守了。个把贝里公爵算什么?死了就死了,还有昂古莱姆公爵,还有奥尔良公爵路易·菲利浦,波旁王朝从来就不缺继承人。那个卢韦尔是个蠢货,要绝波旁王朝之后,也不是这么个绝法。”
贝特朗说:“对。是路易十八会为难。我真的两边不讨好,这边那边都要我的命。”
弗卢洛安慰他说:“你过去一年太顺了,现在该从云端落下来了。好比我们伟大的皇帝,曾经整个欧洲都是他的,现在呢,不过是在一个破岛上写回忆录。还有我们倒霉的国王,当了这么多年的国王,不是被抢走王位,就是有人觊觎他的王位,总之他那把椅子从来就没合适过他的屁股。”
倒霉的路易十八有一天终于想起了这个年轻人,他记得这个年轻人有着纯洁的面容和清澈的眼睛,他记得这个年轻人带给他的短暂的快乐,如今这个局面,各股势力都在逼他把这个年轻人交出来,让他们处置,他不愿意显得太无能,连一个小孩子都不能在他的王朝过得平安,于是下了一纸调令,把这个年轻人调去俄罗斯,担任驻俄大使拉克萨公爵的副职。那么远的地方,亲爱的胞弟阿图瓦伯爵和他的“夫人殿下”应该没兴趣了吧。
第42章 金色秋天的婚礼
任何一种恐怖都不会长久,不管是什么颜色的,教士们的黑袍子和警察们的黑制服在街上飘来逛去一阵儿后,巴黎人又回到了原先的状态中去了。巴黎人见多识广,这二三十年更是看尽风云变幻,皇帝走一个来一个,王朝旗升起又降下,变了几回了。百合花还是波旁家族的纹章,高卢鸡还是法兰西的象征,路易十八迟早要变成一座坟墓,急什么呢?日子还得继续过。巴黎人热衷仕途的升官去了,梦想发财的赚钱去了,年青人追逐爱情和前途,或是只追逐爱情,或是只看重前途,或是两者兼顾。生命中缺少什么,人们就千方百计想得到什么。可是有的时候,命运偏爱和人开玩笑。
我们的老朋友贝特朗不缺钱不缺地位,十岁没了母爱,二十岁又少了父亲的指导,独生子没兄没弟没个姐妹陪他撒着欢儿的闹腾,他缺少的就是家庭的欢乐。空旷的伯爵冷清得太久了,没有小孩子跑上跑下的脚步声和欢笑声,所以他的小心心里只想的是和他喜爱的姑娘结婚,生上半打孩子,把大宅的空房间一间间全部塞满。为什么不?他的领地上有的是草,草上有的羊和牛,牛和羊有的是奶;他的林子里有的是花,花朵上有的是蜜蜂,蜂巢里有的是蜜,他有喝不完的奶与蜜,就是没人要。
贝特朗不想升官发财,偏偏就不停地升官发财。他去了遥远的俄罗斯,又升了一级,从武职少校,成了文职公使,出入圣彼得堡的皇宫,连沙皇的公主和想和他跳舞,一位伯爵的未亡人拼命想博得他的好感,一位侯爵小姐鼓足勇气给他写了情诗,但可敬的罗西伯爵都不为所动,一心只想着在他家里代他管理着伯爵府和领地的芝莱特。
芝莱特给他写信,说罗西雄风调雨顺,葡萄丰收,小麦高产,牛羊满地,人丁兴旺。又说鲁斯真是好丈夫好父亲,当初答应了玛吉不喝酒,就真的不喝酒,连孩子命名日这么喜庆的日子都不喝。罗西一岁生日那天,又是新年,全村人都在村公所里聚会,玛吉让他喝了一杯蜂蜜酒,他喝了也没闹事,只是给罗西尝了一口,两人拥在一起红着脸蛋睡了一大觉。村里人都说,以前真没看出来,鲁斯是这么个会照顾妻子和孩子的好人。最后说鲁斯和玛格丽特又添了一个宝宝,这次是个男孩,取名叫让,用玛吉父亲的名字。
贝特朗接到这信的时候,已经是五月了,俄罗斯冰冻的大地解了冰,开满了白色的阿尔泰山楂花,贝特朗万分想念他干草村的铃兰、飞燕草、羽扇豆、香豌豆、金雀花…核桃溪和刺柏溪上飘着四照花,那么多的颜色啊,芝莱特的调色板要调不过来了。他拿起笔给遥远的温暖的南方写信,说芝莱特,日子过得太慢了,俄罗斯的冰雪不止冻住了涅瓦河,连时间也冻住了,漫长的无穷无尽的长夜白昼里,他不知道黑夜已经来过又走了,他是一只没有眼睑的失群的落队的候鸟,只知道天亮了就要啼叫,因此他的眼睛一直闭不上,一直向南方看,看得他的眼睛痛。现在他已经添了个迎风流泪的毛病,只怕等国王陛下召他回巴黎的时候,他已经是个直不起腰的老头了。到时七十岁的他,再迎娶六十七岁的她,但愿他们能活到那个时候。贝特朗最后写:“芝莱特,生命对我来说已经结束了。如果我被埋在俄罗斯十寸厚的冰盖之下,像一只猛犸象在千年之后才被人发现,后人会在我的胸膛里看到对你的思念已经使我的心结晶成了一块镂刻着你名字的石头。芝莱特,你是我聪明的农家女,你想个妙法子,把我运回你的小农屋吧。”
芝莱特接到信痛哭失声。芝莱特想我曾经对贝特朗说过,我为你流的泪,比你知道的要多得太多。只是那个时候,虽然知道前途渺茫,却不知道思念一个人是这样的心如刀割。贝特朗的心会变成水晶石,躺在北国的冰凌下;而她的心会变成珍珠,藏在核桃溪水底下的一只河蚌里。她会成为发了痴的奥菲莉亚,头发上缠满花朵和水草,躺在水面上,唱着歌,让水慢慢浸湿她厚重的袍子,先是托起她,然后拖着她沉重地坠入河底。贝特朗会变作猛犸象,人们会为他盖个纪念馆,名字会随着他的家族一起成为传说,她却会成为鱼食,什么也留不下。因为她是个堕落的女人,不守契约,不听母命,背信弃义,移情别恋。她以为时间过去,普列维尔会改变想法,另觅淑女良配,但却没想到他会那么执著,一直紧闭嘴唇,不说一个埋怨她的字,不说一句退婚的话。
八月底的残夏,干草村温暖而干燥,黄昏的凉风带走最后一丝热气,太阳在树林后面落下,空气里是刚收过麦子的香气,麦子入了仓,干草捆成了垛,地里是一群一群啄食麦粒的苍鹭。今年的收成又很好,贝特朗的钱包又鼓了一点。村民收工扛着长柄镰刀回家去,看见芝莱特都跟她打招呼,问芝莱特小姐你好,伯爵大人去了俄国,什么时候回来。村民们早就把芝莱特当成伯爵府的女主人了,有老成持重的老人已经不再叫她芝莱特小姐,见了她改为称呼Bonjour,Madame①。
芝莱特答不是,不答也不是,只好减少去村里的次数,而伯爵府里的管家,不管是宅子里的管家,还是田产管理员,也都这么叫她,她就避不开了。芝莱特想我不能再这么下去了,我一定得想个办法解决,普列维尔爵爷人在巴黎,这件事信上也不好说,说了也没结果,还得当面才能说得清。可当初曾当着他的面说过五年后遗嘱自动生效的话,如今没到五年,就提出要解约,不是太性急了?何况再次提出,他也未必肯听。何况是自己理亏在先,他不出一句恶言,已经是个绅士了,还要他同意解除婚约,也太难为他了。何况,就算他同意了,还有姨母和普列维尔家呢。普列维尔男爵夫人可不是个好说话的人。
当初葬礼之后,贝特朗离开伯爵府去了巴黎,普列维尔男爵夫人和儿子,还有德·费那雪侯爵夫人和安妮塔又住了两个多月才走,两位夫人天天劝她回巴黎,普列维尔不说话,却沉默安静地陪着她,倒让芝莱特不好太过使性子。有这么多人要她来接待,有这么多问题要她来应对,使她不得不打起精神来,慢慢从她悲伤的小世界里走出来,回到人群中。德·费那雪侯爵夫人看她已经从父丧之中恢复,才放心地离开了罗西雄。那时巴黎的局面也安定了些,安妮塔后来写信说,幸好当时来了罗西雄,不然在巴黎该多么担惊受怕啊。又说你留在伯爵府是明智之举,这个时候的巴黎,死气沉沉,又没有舞会又没有歌剧,还不如留在伯爵府陪她。贝里公爵是在歌剧院被刺的,夫人殿下生气,下令一切剧院都不许演出,什么时候演,等一阵子再说。面对这样的恐怖气氛,有地方去的人都走了,她们也离开巴黎到乡下去了。早知如此,何必多费一番周折,就留在罗西雄陪她过完夏天好了。
安妮塔的信让芝莱特又是担忧又是庆幸,这样子一直到阿图瓦伯爵的人把众议员的席位占了大多数才算告一段落,等到社交季节开始,巴黎才算有了点生机,从又一场斗争中活了过来。 由于剧院游乐场所都充斥着秘密警察,这一个社交季节有点冷清,青年们彼此串串门子,小范围内举办家庭舞会,没有外界的干扰,感情加深起来也快,不久就有好几个婚礼的消息传出。两个年青人举行婚礼,后面有不止两个家族在忙活,几个婚礼过后,市面繁荣了不少。婚礼一般在订婚六个月后举行,这样一个一个接着办下来,转眼就到了安妮塔也传出喜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