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七个白天和夜晚

贝特朗拥着芝莱特,抬头向天。贝特朗想我们两个人的悲伤是一样的痛,同样失去了父亲,失去了依靠,失去了呵护和疼爱。但芝莱特比他更痛,她不是失去一位父亲,她是在一瞬之间失去了两位。罗西伯爵对她的疼爱,丝毫不弱于她的父亲。并且她和两位父亲天天在一起,这几年的感情,可以说是非常的深厚。比起他对医生先生的尊敬,芝莱特对罗西伯爵,可以说是又尊敬又慕爱。芝莱特说,这是巨大的的双重的伤痛,她早就把罗西伯爵当成她的父亲来敬爱了。一夜之间失去两位父亲,此后的一天天里,一夜夜里,她守着两位父亲的棺木,等着他的回来,这该是多么残酷的折磨啊。贝特朗抱着她微微打颤的身体,觉得自己也要哭了。

最后一丝光线隐在大宅后的山毛榉树梢下,天色暗沉,寒气袭人。刚刚从马背上下来时带着的热量,被夜晚初降的寒冷驱走,贝特朗觉得背上发冷,胸前是芝莱特的压抑的啜泣声。贝特朗忍着泪意轻声说:“芝莱特,别哭了。我回来了,你再哭下去,眼睛要哭瞎了。嘘,嘘。”低头看她的脸,黑暗中依稀可以辨认的一张雪白的脸,像静谧的阴暗的树林间,深不见底的池塘上,有一朵白色的睡莲在开放。贝特朗俯下脸去吻这朵白睡莲,吻得莲花瓣上的露珠四散滑落,吻得花瓣微微轻颤,吻得莲花瓣受惊般的关阖,又再安心地打开。池塘底的水草缠绕住贝特朗的身子,贝特朗闭上眼睛,让水草的温柔再一次抚过他焦渴的神经。

恍惚间他坠入了水底,温柔无处不在。漫过头顶的水,河底的水草,河水的温度,水流的拍打,甚至河里的鱼。贝特朗在冬天的夜晚寒冷的风里睁了三天的眼睛疲倦地瞌上了,没有痛,没有干涩,没有饥渴。只有全然的放松。水底的光线温柔,诱惑他睁开眼睛,在他眼前有一张哀伤的脸,她哀伤的面孔和温柔的眼神注视着他。贝特朗想我见她呀,多少年前,当我还是个少年,我在一个春天温暖的下午,闯进过她的水宫,她就用这样温柔哀伤的眼神看着我,用她温柔的触手抚摸过我,她送给我一枚蓝色的玻璃心,差点被我扔进了草丛里。

原来是她。要过这么多年才想起那一个下午,才明白,早在他们一相识,她就驻进了他的心里。芝莱特,你就是那个水妖啊。

贝特朗紧紧地搂着芝莱特,吻她的白莲花瓣一样的脸,莲蕊一样的唇,在她贝壳一样的耳朵边轻轻念她的名字:“芝莱特”。芝莱特,我心爱的。

芝莱特在他的亲吻和呼唤中醒过来,问:“我像是睡着了。贝特朗,是你回来了吗?”贝特朗轻声笑了一下,说:“是我回来了,你太久没睡了,你累了,所以一下子有点晕。你是马吗?站着都能睡?”再一次流连地亲吻她的面颊。芝莱特低声惊呼:“贝特朗少爷,你在做什么?”伸手想推开他。贝特朗拥紧她不放,说:“我在亲吻我的心上人,她叫我回来分担她的痛苦。我在用亲吻告诉她,她失去了两位父亲的爱,但不会失去我的。我会爱她,直到上帝召唤我。如果我先于她去天堂,那么我会在天堂门口等她,如果她先于我去天堂,我会追随她的脚步,不晚一分一秒,不会让她再次尝到失去亲爱的人的痛苦。”

芝莱特不再试着推开他,反而靠得更紧,对着他的胸口说:“那我七个白天七个夜晚的等待没有白费?我守着你回家的方向没有错过你的马?你记得你所有骑着马涉过的每一条河流的名字?”

贝特朗听她问一句,就点一下头,吻着她的头顶说:“我记得每一条路的尽头都是你,所以我骑着马,日夜不停地奔驰,只为了回到你的身边。”

芝莱特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她说:“贝特朗,为什么他们都走了?要是有他们替我们祝福,我的人生就圆满了。”

“他们仍然会为我们祝福,在天堂。”贝特朗说,“让我去见他们最后一面,明天就为他们举行葬礼。”一手抓着芝莱特的手腕,一手牵着加斯东的缰绳,朝大宅走去。

大宅里的蜡烛点了起来,晕黄黄一团光明,大宅门口排着全体仆人,个个面容肃穆,见了贝特朗纷纷行礼。男管家恩里斯和女管家切尔达上前称呼他为“伯爵大人”,贝特朗心中想哭,脸上却不流露出来。这一屋子的人都在等他的安慰,他虽然累得要倒下了,但不能让他们看不出。他把马缰绳扔给马厩小厮,对大家说:“谢谢你们对伯爵府的忠心,在这个艰难的时候,仍然保持着冷静。罗西伯爵这一生有你们的辛劳,才会过得没有遗憾。伯爵府将来还需要你们的辛勤工作,我希望仍然能够得到你们的支持。你们在这里,还会以前一样,不会有任何改变,就如同罗西伯爵生前。芝莱特小姐这些时候有你们的照顾才能坚持到现在,我代替她本人向你们致谢。大家都辛苦了,下去休息吧。”

仆人行礼退下,亨利埃特把芝莱特抱进怀里,揽着她走到平时起坐的小客厅里。小客厅的壁炉里生着火,点着蜡烛,暖融融的,贝特朗自己去小桌边倒了一杯酒喝下,看着伤心不已的芝莱特。烛光下芝莱特的脸,就跟大理石雕像一样的苍白,眼睛也同样的无神。他看得心痛,想把她抱在怀里,亲吻掉她脸上的哀伤。

抱着芝莱特,吻着她的鬓角的是亨利埃特。亨利埃特说:“宝贝,贝特朗少爷回来就好了,你的责任完成了。你吃点东西好吗?”转头问贝特朗,“贝特朗少爷,您要用晚餐吗?”

贝特朗说:“等一下,我想先去看一看我父亲和德·拿包纳先生。”

芝莱特听了这话,本来平静下来的心情又伤心起来,抱着亨利埃特哭着说:“亨利埃特,亨利埃特,叫我将来怎么过?”

贝特朗放下酒杯,走到她身边安慰她说:“芝莱特,别哭了,带我去看看吧,看最后一眼,然后把棺盖钉上,别再打扰他们的灵魂。”

亨利埃特拦在他身前,拍着芝莱特说:“宝贝,你在这里休息一下,我带贝特朗少爷去。”把芝莱特放在壁炉前的一张长椅上,又拿一条大大的格子方巾盖在她肩上,对贝特朗说:“贝特朗少爷,伯爵大人和我家老爷的遗体放在音乐室,那里大,放得下两具棺木。”说着拿起一盏烛台往音乐室去。

贝特朗虽然觉得亨利埃特态度有点生硬,脾气有点粗暴,但伤心之下,也没想太多,跟在她身后穿过大客厅和门厅,到了音乐室。这里在有宴会的时候,可以放下供一百人用餐的长餐桌,或是在举办舞会时,可容纳同样多的客人。这个时候,只有一架大大的黑色的钢琴,和两具黑色的大大的棺木。两具棺木的棺盖都开着,等着他来告别。

贝特朗快步上前,跪在罗西伯爵棺前,叫一声父亲,就抑制不住地哭了。他从三天前得到这个噩耗,就一直忍受着压抑着失去父亲的巨大悲痛,在路上想的是快点到家,见了芝莱特只想着要安慰她分担她的痛苦,只有这会儿,面对父亲的遗容,才觉得剜心剐骨般的痛。失去母亲的时候他还小,痛苦并不这么深切,何况还有父亲在,还有让他可以依靠的人。这一次,没有人可以分担他的责任,这一切,都要靠他来支撑。

贝特朗在罗西伯爵棺前痛哭了一阵,才站起身到德·拿包纳医生棺前向他默哀行礼。当初只是请他来为父亲治病,没想到却永远地留在了这里,还把一个孤女也留在这个世间。贝特朗在心里对德·拿包纳医生说:“先生,我会照顾好芝莱特的,您不用担心。”

和两位父亲都道了永别,贝特朗合上棺盖,说:“走吧。”亨利埃特拿起烛台,替他照亮,默不作声地走在前头。

贝特朗再一次察觉到她的冷漠,他忍不住问:“亨利埃特,为什么你像是不喜欢我,不欢迎我回来的样子?”

亨利埃特冷冷地说:“伯爵大人,这里是您的家,怎么会轮得到我不欢迎您?”

“亨利埃特,”贝特朗疲倦地说:“我累了,我不想和你打哑谜。你态度你的言语,都说明了你不喜欢我,我想知道这是为什么?我骑了三天两夜的马赶回来,我自问不该等到这样的对待。”

亨利埃特站住,回身面对他说:“您刚一回来,就对芝莱特小姐的名声造成非常不好的影响,您的行为,沾污了一位淑女的教养。您在您的仆人面前,做了不该做的事,说了不该说的话。您不再是一位小少爷了,您是一位伯爵大人,就应该有合乎伯爵大人的举止。芝莱特小姐现在是一个人住在您的家里,这本身就对她的名声有亏,好在有我的陪护,旁人还不能说什么。可是伯爵大人,您的一言一行,要非常谨慎才行。请不要再做出让芝莱特小姐蒙羞的事来。”

贝特朗吃惊得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惊讶万分地问:“亨利埃特,你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我一直以为你对芝莱特的爱是无私的是呵护的,怎么侮辱她的话却是从你嘴里说出的?我做过什么了,让她的名声蒙羞?”

“您握着芝莱特小姐的手,替她向您的仆人至谢。这是何等无礼的举动?”亨利埃特说:“这会让您的仆人误会您的举动,他们会传话出来,会让更多的人产生误会。芝莱特小姐是位淑女,不能让人说三道四。”

贝特朗掩不住怒气冲冲地说:“噢,这个你不用担心,我会和芝莱特结婚的。她将是这里的女主人,仆人们只会敬爱她,听她的命令,不会说三道四。”

亨利埃特也怒道:“伯爵大人,请您注意您说的话。芝莱特小姐是您府上的客人,她没有责任替您管教您的仆人。这些年她做的已经太多了,她早就应该回到巴黎去,进宫去了。”

贝特朗哈一声,像是要笑,却是一点笑意都没有,“进宫?进宫有什么好?我就是刚从宫里出来的。我告诉你,要是可以的话,我愿意在这里住一辈子,永远也不要再回到宫里去。”

亨利埃特扭头就走,说:“进不进宫是另外一回事,但她会有她的姨母做她的监护人,我希望到时候伯爵大人不要再做出今天这样失礼的行为。”

贝特朗拦住她,问:“什么意思?”

亨利埃特不耐烦地说:“芝莱特小姐只有十六岁,还不满十七,她还没有成年,她的父亲去世了,她的姨母就是她最近的亲戚,她将是她的监护人。没有监护人的同意,她不可去任何地方,见任何人。我已经写信给德·费那雪侯爵夫人,告诉她,她的妹夫不幸去世,留下芝莱特小姐一个孤女。她过两天就会来带她回去。我希望芝莱特小姐有了德·费那雪侯爵夫人母亲一般的疼爱,会让她从失去父亲的痛苦中振作起来的。”

贝特朗摇头问她:“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你看不出芝莱特和我,我们两…”

亨利埃特打断他的话,断然说道:“伯爵大人,我只知道德·拿包纳夫人生前,曾为芝莱特小姐订过婚,普列维尔家的小爵爷写信来,说他会在近期来探访他的未婚妻。德·拿包纳医生老爷和夫人虽然都过世了,但约定就是约定,我们不能让人笑话。如果医生先生仍然健在,他说不同意,自然轮不到我来多嘴。但是德·费那雪侯爵夫人和普列维尔男爵家有很深的友谊,如果他们都要坚持,我想芝莱特小姐是没有反对的理由的。所以,伯爵大人,我只能请求您,请您约束您自己的行为和言语,不要有任何有损芝莱特小姐名声的事发生。”

贝特朗咬牙道:“活见鬼。我为什么要理这些?我爱她,我要娶她,我看什么人能阻止得了!”

亨利埃特毫不退让,反而更加坚持,压底声音加重语气说:“荣誉。我的大人。您有您的荣誉,德·拿包纳家也有德·拿包纳家的荣誉要维护。一个背信弃义的人,一个言而无信的人,一个出尔反尔的人,是不能得到世俗的赞同的。芝莱特小姐还是个孩子,她只想到了她的心意。在这个困难的非常的时期,芝莱特小姐脆弱而敏感,完全忽视了必要的礼仪,并且不能做出全面的周到的考虑,我作为她的保姆,自然要替她考虑周到。还要提醒您伯爵大人,您不再是位小少爷了,您在国王面前和宫廷里面担任重要职务,应该考虑得更加全面。请注意您的行为,伯爵大人。”

贝特朗看她半天,忽然明白了,上前抱住她说:“亲爱的亨利埃特,你就是一只可笑的老母鸡。”在她脸侧亲一下,“我在巴黎见过普列维尔家的小爵爷了,他是个花花公子兼笨蛋,你不会喜欢他的。”

亨利埃特推开他,严峻的脸上第一次露出笑容,说:“贝特朗少爷,你是个坏孩子,你不该在别人的背后说长道短。”

贝特朗笑说:“我就说,我偏说,我还要说呢,他虚荣又肤浅,冲动又幼稚,好斗又愚蠢,傲慢又无礼。浑身上下没一点好,他早不是你们离开时的乖宝宝了,他被巴黎教坏了。”

亨利埃特冲他摇摇手指,质疑他的说法,“贝特朗少爷,难道巴黎只教坏别人不教你?”

贝特朗收起笑容,回头看一眼那两口黑色的木棺,神情变得凝重,转眼就从一个淘气的少年变成了威严的伯爵,像是凭空增加了十岁,“亨利埃特,我想我骨子里是一个罗西雄的农夫。”接过亨利埃特手里的蜡烛说:“亨利埃特,我饿了,我能和芝莱特小姐一起共进晚餐吗?”

亨利埃特点头说:“可以,你想在哪里用晚餐?”

贝特朗已经走开了,回头说一句:“就在芝莱特那里。”

亨利埃特又摇头,心说转个身就忘,怎么又叫芝莱特了?不忍再诃责他,去叫了女仆传晚餐。

小客厅里芝莱特无意识地拉扯着披在肩上的流苏,坐在长椅上望着壁炉里的火焰发呆,听见贝特朗进来,向他举起手臂,示意他坐过去。贝特朗却又去倒了一杯酒,拿着杯子站到壁炉前,一只手迎着火,像是辩解似地说:“骑了三天马,想站着松松腿。”

亨利埃特随后进来,看见两人一坐一站,隔着老远,满意地在芝莱特身边坐下。芝莱特把头靠在她肩上,闭上眼睛说:“亨利埃特,要是现在我父亲和伯爵大人也坐在这里,该有多好。”说着眼中又有泪花在闪,把头埋在亨利埃特胸前,哭着说:“亨利埃特,亨利埃特,我想要他们活着。”

亨利埃特搂着她,一下一下拍着芝莱特的背,像是在拍一个婴儿,轻轻地摇晃着她说:“亨利埃特在这里,我的乖乖。”抬头看着贝特朗,冲他摇摇头。

贝特朗看着芝莱特,这才真的明白了亨利埃特的良苦用心。芝莱特在极度哀伤之下,变成了一个稚弱的孩子,那些睿智的思想,机敏的谈吐,俏皮的戏谑,端庄的仪容全都不见了,剩下的只有软弱和伤心。一直以来她都在强扮大人,以一个少女的心智来安慰她的父亲,用骄傲来掩饰恐惧,用甜美来掩饰不安。她做得那么好,几乎所有的人都以为她是那个她扮演的人了,只有亨利埃特知道她有多脆弱,当她把她的脆弱完全不保留地暴露在贝特朗面前时,亨利埃特知道是她干预的时间到了。贝特朗血气方刚,又初尝恋爱滋味,面对这样一个毫不防备他,等着他来施爱的姑娘,势必难免会做出授人话柄,落人口实的东西。因此她才不管贝特朗一路赶来有多疲累,也要打醒他的迷恋,让他认识到他的责任。

贝特朗暗暗心惊,轻声问亨利埃特:“她这样有多久了?是不是从出事那天起,就这样失智?”

亨利埃特点头说:“一开始没这么明显,她晚上不肯睡,白天又守着窗户,只是问我,贝特朗少爷什么时候回来。我就知道她要出事,可怜的乖乖,她一个人支撑了太久了。”

 

 

第35章 几番甜蜜与哀愁

贝特朗强忍怒气,把酒杯放在壁炉上,过去在芝莱特面前蹲下,握住她的一只手问:“芝莱特,怎样把两支蜡烛中的一支吹灭?”

芝莱特眨眨眼睛,问:“我是克伦威尔吗?”

贝特朗微笑说:“你是那个骑着驴子裹着渔网在黎明时分沿着车辙印踮着脚尖走进皇宫的聪明的农家女,我是那个问你要金杵的笨国王。我有难题,想请你解答。”

芝莱特微怔了一下,忽然害羞地一笑,把头埋进亨利埃特的胸前,闷着声儿说:“这个故事是亨利埃特讲给我听的,你怎么能当着她的面问这个?”

贝特朗抬头看着亨利埃特,脸上的笑容一点儿都不见了,冷冷地说:“你亲爱的亨利埃特自有她的一套行为准则,人家认为对的,没准儿她认为是错的,人家认为是错的,她又偏认为是对的。她讲这个故事给你听,是认为聪明人就能得到她想要的吗?那她是在鼓励你要做个聪明的孩子啦?那么,我聪明的芝莱特小姐,假如你是那个农家女,我是那个蠢国王,你会想怎样的方法摆脱看守,到皇宫来献上你地里的金杵臼?”

亨利埃特板着脸瞪着贝特朗,眼里全是不满。

贝特朗毫不示弱,也瞪回去,嘴里还说:“如果老国王驾崩了,新国王不管几岁都要坐上王位像个国王的话,那老医生上了天堂,小医生是不是也应该拿起出诊箱要像个医生?如果个个都退回到育儿室去,躲在老母鸡的羽翼下不肯长大,那还算不算是个聪明人?”

亨利埃特怒道:“伯爵大人,芝莱特小姐累了,也病了,请不要再折磨这个可怜的没有父亲没有母亲的孩子。我以为刚才我们在您父亲的灵前已经达成共识了,您也表示了同意。怎么一转眼就说出这样不近情理的话来?”

“哈,这里可怜的没有父亲没有母亲的孩子还有一个,我也不幸刚刚失去了我的父亲,我在十岁上同样失去了母亲。”贝特朗说:“难道只是因为我是个该死的伯爵,就不可以伤心吗?就不应该得到亲人的安慰吗?亨利埃特你真是残忍,我需要芝莱特的安慰,芝莱特也需要我的!你凭什么夺去我们各自伤心彼此安慰的权利?你把她变成从前的小乖,仍然好好的藏你的保护伞下,你就不愿让她长大。因为你知道,她长大了,你就失去她了。”

亨利埃特放开芝莱特,不满地说:“胡说八道,伯爵大人的意思,我是愿意芝莱特小姐生病了?她生病我有多心疼,您是不会知道的。至于您,我的伯爵大人,一来您是一位伯爵,二来您是一位绅士,三来您比芝莱特小姐大,四来您见识得多,进过宫上过战场,我认为您可以接受一切困难,这是您作为一位有两百年历史的家族继承人的必然必要拥有的品质。”

贝特朗站起身来,傲慢地抬起下巴,睥睨地下视着坐在长椅上的亨利埃特,用十足的贵族口吻说:“我离开家的时候也只有十六岁,不比她现在更大。孩子都是在经历过事情后才长大的,芝莱特小姐同样需要经历这样的事情,虽然不是必需的,但却是难免的。既然遇上了,就不要逃避。芝莱特小姐这种状况,并不是需要帮助她退缩,恰恰相反,我认为应当正视。亨利埃特,她变成孩子你很满意是吗?她又重新成了你的孩子,你才是她世界的中心,你根本是在仇视我的存在。你怕我把她抢走。”

亨利埃特也站起身来,拦在芝莱特身前,像个女战士一样地保护着她,鄙夷地说:“伯爵大人,您太高看您自己了,您只是已故的伯爵大人的儿子,医生先生受已故的伯爵大人的聘请,来您府上为老伯爵大人治病,如今他们两位都已经去世,聘书合约自动失效,等安葬了医生先生,我就带芝莱特小姐回德·拿包纳家,拿包纳这个姓氏在巴黎也是有身份地位的,并且有众多的亲戚在,他们都愿意照顾收留芝莱特小姐,我们不会在伯爵府逗留太久。”

贝特朗不理她,矮身坐在芝莱特身边,放平稳了声音问道:“芝莱特,你是愿意留在这里还是回巴黎?这里有你熟悉的伯爵府、干草村,还有所有的仆人和村民,他们都喜欢你,希望你留下;巴黎有你的亲戚,但你们这么久没见了,也许再见面不会相处得友好。但你想念他们,我也能理解。芝莱特,能不能答应我留下来?”

芝莱特歪着头看着他,不解地问:“你刚才和亨利埃特在争吵什么?亨利埃特不愿意看到我长大?”看一眼亨利埃特,轻笑一下,狡黠地说:“她当然不愿意了,你才发现呐?她从来都是只愿意让她讲故事给我听,不愿意我自己看书的。她从来都是当我是她一个人的。”

贝特朗哈哈大笑,说:“亨利埃特,你的心机白费了。我看芝莱特小姐只是有点累了,并不像你说的那样,变成一个七岁的孩子。”

亨利埃特怒视着他,不说话。芝莱特又说:“可是贝特朗少爷,要是没有亨利埃特在我身边,我会很哀伤的。你要想我留下来,必需得到亨利埃特也同意的,没有她,我是哪里也不去的。”听了这话,亨利埃特脸上才又有了点笑容。

贝特朗无所谓地看看亨利埃特说:“我当然是欢迎她留下来的,并且请求她能留下来。还对她能够放弃巴黎的繁华屈尊在这小乡村感到无比的愧疚。亨利埃特,请接受我的邀请,陪伴芝莱特小姐在罗西雄渡过这一段悲伤的日子。巴黎的冬天空气里全是煤炭的烟味,还有就是积着脏水的街道,哪里有干草村和伯爵府这样舒适。我会去山里为你们砍一棵长长的圣诞柴,是烧上一天都不需要添一点煤的那么长,这个冬天你们会暖暖和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