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另类小说上一章:千蛊江山/穿越之风流千蛊
- 另类小说下一章:念家山破
费列维尔男爵夫人哗一下打开扇子,遮住嘴角说:“你是不是应该把你姐姐的女儿接回巴黎了?她已经十六岁了,应该回来让巴黎人见见她,她是要继她母亲之后进入宫廷的吧?十六的女孩儿,也该去靓见王后了。不知她在那个乡下地方长成什么野孩子样了,我都替她担心,也替可怜的安妮伤心。可叹她那么一个美丽聪颖温柔的宫廷女官,有着最完美的教养与风度,竟然嫁给了一个没有爵位的医生。这个医生还不负责任地把独生女儿带到远离文明的外省乡下,会教成一个什么样出来?简直让人没法理解和想像。”
德·费那雪侯爵夫人偷偷笑一下,然后装作很天真地拍一下手说:“对呀,她将来是你的儿媳,你多花些心思教她就行了。我看芝莱特是个聪明的孩子,你一教,她肯定就会了。”
费列维尔男爵夫人哼一声说:“等教会了,菲利浦的苦头都吃够了。安妮真是命苦,那么年轻就死了,可笑她丈夫还是一个医生,居然救不了自己妻子的命。我从那以后都不相信医生的话,他们全是江湖骗子。”
德·费那雪侯爵夫人忍笑忍得快要笑出声来了,说:“我亲爱的塞西莉亚,当初你们两人给菲利浦和芝莱特订婚,不过是一句戏言,说过一次罢了。当时我也在场,我可没看出你们两人要把它当真的样子来。可怜的安妮早早地死了,留下一个女儿,我倒是起过要留下来养的念头,可我那顽固的妹夫不同意,硬是带到罗西雄去了。我当时没有坚持,也是看芝莱特太小,心眼儿也实,整天哭哭啼啼,想她到乡下去散散心也好,谁知这一去就是三年半呢?她和菲利浦之间,当初不过是些孩子家的想法,这些年你一直要菲利浦遵守诺言,我看有点牵强。菲利浦要是有中意的名门闺秀,尽可以去追求,不必顾着当时的一语笑谈。我作为安妮的亲妹妹和芝莱特的嫡亲姨母,也不会认为你不守信誉。”
费列维尔男爵夫人脸上的怒气稍歇一些,对德·费那雪侯爵夫人诉起苦来:“我是信守承诺的人,怎么能做出背信弃义的事?我倒是前些日子有一次对菲利浦旁敲侧击过,问他有没有中意的心上人。我的本意只是提醒他,可以考虑一下这个问题了,菲利浦却主动说起芝莱特来,说她快要回来了,她不可能过了十六岁还呆在乡下,医生先生总要考虑她的前途吧。又说他从芝莱特的信里看出她还是那么温婉可人,对他还是像那从前那么依赖信任。他无论如何,也要等芝莱特回来,在重新认识相处之后,两人会产生爱慕的。唉,我可怜的傻孩子,巴黎那么多名门淑女,他就那么死心眼地等着一个小时候的玩伴。你叫我怎么能把拒绝的话说出口呢?我怎么能做出让自己儿子看不起的事呢?要说可爱,安妮塔也很可爱,要说相貌,她们两人就长得跟双胞胎一样,可是为什么就他们两人从小就特别投缘呢?我从前对芝莱特和安妮塔是一样的心,并不偏爱哪一个,可如今看着安妮塔长成这样一个举止得体容貌出众的姑娘,心里是真喜欢,我巴不得她能和菲利浦成为一对呢。”
德·费那雪侯爵夫人忙说:“安妮塔对我说过,她和菲利浦只是朋友,她不会抢自己妹妹的情人的。我看伊纳尔少校倒是不错,我很喜欢。”
费列维尔男爵夫人看一眼场中的两人,不屑地说:“倒是高高大大,就是难免有些乡下人的粗鄙气。”
德·费那雪侯爵夫人快快活活地说:“你要说有,那就有好啦。我可是知道他光在圣西尔就上了三年学了,哪里还有乡下气?是你看了他,就想起芝莱特来,有些不顺气罢了。”
费列维尔男爵夫人气得收起扇子,打了她一下。
场中一曲奏完,换了曲子,公爵夫人亲自去请伊纳尔少校跳舞,在场的人都纷纷侧目,要公爵夫人纡尊降贵地请一个下属跳舞,可真是莫大的面子了,由此也看出伊纳尔少校多么地被公爵夫妇看重。
德·费那雪侯爵小姐跳完一曲,回到德·费那雪侯爵夫人身边来休息,侯爵夫人问:“安,你和伊纳尔少校说什么了?我看你们像是一直在说话。”
德·费那雪侯爵小姐轻轻地摇着扇子说:“没什么,就是一般的闲聊,说现在歌剧院上演什么剧目,最近流行谁的书。伊纳尔先生很健谈,我们聊得很开心。”
费列维尔男爵夫人用扇子敲着手掌说:“安妮塔亲爱的宝贝,你这一支舞没人请吗?为什么不会菲利浦跳?菲利浦呢,怎么没看见他?”
德·费那雪侯爵小姐的脸蛋儿因跳了舞,变得红扑扑的,这时像更红了些,说:“我口渴了,休息一下,布尼塔尼公爵为我拿香槟去了。”
说到布尼塔尼公爵,年轻的布尼塔尼公爵就拿了两杯香槟过来,一杯递给德·费那雪侯爵小姐,一杯自己拿着,看看德·费那雪侯爵小姐身边的两位夫人手上都空着,便十分有礼地问道:“侯爵夫人和男爵夫人要一杯香槟解渴吗?我去拿。这一杯没人喝过,侯爵夫人先用吧。”
德·费那雪侯爵夫人笑着接过,侯爵小姐又把自己手里的一杯递给费列维尔男爵夫人,说:“夫人也先喝这杯吧,我等公爵拿来再喝。”转头对布尼塔尼公爵说:“好的,你快去。” 布尼塔尼公爵依命而去。
德·费那雪侯爵夫人冷眼看着,这时忽然说:“安妮塔,你的发带松了,去休息室补一下妆吧。”
德·费那雪侯爵小姐却说:“噢,母亲,我的发带没有松。就算松了,也不要紧,你看这满场的夫人们,谁的发带发卷发髻不是松松的?看来这个社交季要以蓬松的头发为流行了。”
费列维尔男爵夫人这一个晚上第一次露出笑容,哧哧地笑起来,说:“亲爱的,年轻人的事情不要去管他们。”
德·费那雪侯爵夫人哼一声,不说话了。布尼塔尼公爵手里又拿着两杯香槟过来,递给侯爵小姐,侯爵小姐一口喝干,把酒杯塞进母亲手里,对布尼塔尼公爵说:“我们跳舞去吧。”
布尼塔尼公爵也一口喝光杯子里的酒,看看没有地方放酒杯,一随手就搁在身后烛台壁龛台上,冲两位夫人一笑,托着侯爵小姐的手肘下舞池去了。
费列维尔男爵夫人微笑着说:“他们站在一起,不也是同样的好看吗?我觉得这位布尼塔尼公爵很可爱。这一次和伊纳尔少校一起挫败了西班牙人的阴谋,并且听说还是因为是他听懂他们的西班牙话,才引起伊纳尔少校的注意的。并且他可是一位公爵,他故去的母亲也是西班牙皇族成员,身份地位比起伊纳尔少校来,可是只高不低呢。”
第33章 一路山长兼水阔
爱丽舍宫的亮相舞会之后,贝特朗算正式进入上流社会。这样一个有军阶有爵位有家产有封地,还有国王和贝里公爵的信任的年轻军官,且本人相貌英俊风度不凡,面孔既新鲜,出名又出得刺激,一时风头无人可及,成为巴黎最流行的话题。这一个冬天,巴黎因为他而热闹了不少,舞会又多举办几场,晚宴又多开几次,认识的不认识的,都在挽人介绍。而贝里公爵和阿图瓦伯爵,因为自身的原因,想聚拢更多的权贵在身边,也不是不停地举行舞会和宴会,爱丽舍宫几乎天天弦乐飞扬,酒香满场,快成为第二个朝堂了。贝特朗身处权力中心,要想置身事外,几乎不太不可能。
一八二0年的这个冬天,巴黎热气腾腾。一方面歌舞升平,一方面暗流汹涌。路易十八和御弟阿图瓦伯爵因贝里公爵的加官晋爵而前所未有的友爱,诸多场合一同出席,国王陛下曾两次驾临爱丽舍宫,和侄儿侄媳欢会畅饮,磨薄了西西里公主两双羊皮鞋底。革新派和保守派却剑拔弩张,大有一触即发之势。而人称“夫人殿下”的贝里公爵的母亲接到宫廷侦探的密报,说轻骑兵元帅奥尔良公爵的画像,比龙骑兵元帅贝里公爵的画像既神气英武又贴满了巴黎,在市民中广受欢迎。夫人殿下大发雷霆,命令下面听差的人把这个局面扭转过来。命令几层下达,几转几不转,就转到了贝特朗这里。贝特朗想了一招,去印刷厂订制印刷了五百张贝里公爵的画像,在一个礼拜天的早晨,在大多数人对天主还虔诚,要去教堂做祷告的时候,率领了圣西尔一个年级的学生,轻轻松松就把五百张画像贴满了巴黎的大街小巷。警察和密探看着这一队身穿军服的士兵的行为莫名其妙,不知他们执行的是什么秘密军事任务,便不敢上前阻止。贝特朗为朋友们的迅捷行动举办了庆祝晚宴,大家痛饮一番,醉倒了十多个学生,这一天圣西尔的晚点名空缺了一个年级。贝特朗在朋友和同学们面前又露了一回脸,英雄带头破坏纪律,真正成为了圣西尔的耻辱。
夫人殿下对贝特朗的出奇制胜十分赞许,趁歌剧院上演新戏,邀请贝特朗和阿图瓦伯爵贝里公爵一起看戏。台上演的是《亨利四世》,扮演亨利四世的王后的女高音,正是贝特朗的旧识若莎·爱德蒙娜。贝特朗这一阵儿忙着跑东跑西,早把这位美人儿忘到脑后去了,这时猛见她在台上唱着和情人拉莫尔侯爵的爱情宣言,忽然间觉得极不自在。他往后坐了坐,藏身在伯爵和伯爵夫人、公爵和公爵夫人的后面,又把脸躲进包厢的帷帘阴影里,不让台上的人发现他。
只是他身在的这个包厢,是整个剧院最好最醒目的位置。巴黎人上歌剧院听戏,并不是只为看舞台上的演员,一大半倒是为了看包厢里的观众。谁当权谁得势,看包厢的位置便可一目了然。包厢里坐了谁,别的包厢的人看得见,台上的人更是看到一清二楚。
第二场的场间休息时分,别的包厢里的大臣权要过来向伯爵和公爵致敬,贝特朗借口溜了出来,想去酒吧拿一杯酒,迎面就碰上一个剧院杂役,拦住他问:“是伊纳尔少校?”贝特朗说是,那人把一张叠起来的纸条交给他,贝特朗打开一看,居然面红耳赤。原来那封短信是他昔日的爱神若莎·爱德蒙娜捎来的,要他在下一场的中场休息时去她的化妆室见她。
贝特朗拿了这封信,不知怎么办才好。若莎夫人在他,是爱与美神,是维纳斯,是阿芙洛忒特,是带领他进入情 欲世界的领路人,还是他成功路上的一个必不可少的转折点。如果不是她的引领,他至今仍是圣西尔一名藉藉无名的学生,不会有如今这样的风光。虽说这里面有他的好运气和他的努力,但确确实实,那个命运的转折点是在她的床上发生的。若莎夫人是一个分隔符,是一个断裂带,把他从一个蒙昧少年彻底改变。就算后来和芝莱特两情相悦书信往来,完全忘了这位女神,但心里对她还是十分感激。只是今天在这样的场合,她忽然间传信给他,叫他去她的休息室,贝特朗倒为难了。他不知她要他去做什么,只是为了好奇,想看看当初的毛头小伙子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成了什么样的人?还是有什么别的意思?见一见聊一聊原是没什么,只是他一想起芝莱特,就心中温柔忽起,像是有一湾清泉拥抱着他,一颗心就荡啊荡的,飘飘乎乎,不知身在何处。这样的感觉下,再和这位夫人见面,那是想一想就浑身不自在。思来想去,去见她十分不妥,却又不知道该怎么推脱。
在酒吧喝了一杯酒后,第三幕开始,贝特朗回到包厢,如坐针毡,又不好流露出来,皱着眉头苦想对策。到第三幕快要结束时,还没想出一个好的借口来,贝特朗想那只好硬着头皮去吧。这时包厢帷帘拉开,有人进来,贝特朗以为是剧院杂役,或是干脆就是若莎夫人的女仆贝尔尼大妈,一回头,却是自己的管家莫里斯那张惊惶失措的脸。
莫里斯到了巴黎,一张脸训练有素一般的越来越长,越来越板,已经很少看到他能变色,就算在耳边响起三声闷雷,也不过是让他眨一下眼睛,不会连眨三下。这下看到他找到剧院来,还面如土色,就知道有大事发生,忙向伯爵和伯爵夫人、公爵和公爵夫人说了声抱歉,和莫里斯到包厢后面的走廊上,问他发生了什么事。莫里斯着急得结结巴巴,口齿不清地说:“贝特朗少爷,家里…家里派人来报信,说伯爵大人和医生先生,出…出了意外,请少爷马上回罗西雄。”说完提心吊胆地看着贝特朗,生怕他会受不了。
贝特朗听了,脑子嗡一下就蒙了,只看着莫里斯在张嘴,却听不见他在说什么。过了一会儿,耳边才重又听见若莎夫人高亢的女高音在唱着她的哀歌,唱她失去了亲爱的爱人,她不得不手捧他的头颅,亲吻他冰冷的嘴唇,把他的头颅安置在一个镶满宝石雕满花的木箱里,从此后日日夜夜陪在她的身边。
贝特朗镇定下来,说:“你等一下,我去和公爵殿下告个假。”莫里斯点点头,用手帕抹一下脸。贝特朗深呼吸一下,拉开帷帘,在贝里公爵身后坐下,静默了三分钟后才低声说:“公爵先生,刚才家人来报,说我父亲罗西伯爵遇到不测,请我回家处理家事。不知属下可否请假回乡?”
贝里公爵听了微微吃惊,转头看着贝特朗。贝特朗紧闭双唇,眼睛盯着舞台上,眸子却没有焦点。脸色白得跟他脖子上的白色丝绸领巾一样,看上去甚是平静,只有腮边的肌肉在跳动,显示他在极力克制着情绪。公爵夫人也听见了,见公爵不说话,便提醒说:“殿下?”
贝里公爵把脸转回舞台上,说:“伊纳尔少校,你父亲罗西伯爵一直是波旁家的好臣子,罗西雄的好领主,上帝保佑他。你去吧。”停一停又说:“罗西伯爵,我向你致以深切的同情和哀悼,请接受我的诚挚敬意,罗西雄的人民失去了一个善良温和的好领主,但他们又将得到一位聪明勇敢的新领主。罗西雄的人民是幸运的。我也同样幸运,能拥有罗西伯爵的忠诚和勇敢。”
贝特朗要愣了一下,才明白他说的罗西伯爵是指的自己。父亲一死,他就是罗西伯爵了,虽然他从小就知道迟早有一天他会成为罗西伯爵,但这一天一但来到,却是这么的痛苦。他咬着牙,强自冷静地说:“殿下,您一直都拥有我的忠诚和生命,将来也不会失去。十分感谢殿下对我父亲的一生辛劳的肯定,他在天之灵也会感到欣慰的。大人殿下、夫人殿下,公爵夫人,请恕我失礼,我会尽早回到巴黎,不会忘记我对波旁王朝所肩负的责任。”说完站起来,向四人行礼道别,又向舞台上的若莎夫人微点下颔,以示告辞。阿图瓦伯爵和伯爵夫人也冲他点了点头,说了两句“上帝保护你我的孩子”,贝特朗再次致谢,才离开包厢。
来到走廊,对莫里斯扔下一句“回家”,马上大步如飞,三步两步就下了楼梯,莫里斯要一路小跑才能跟上。因是来听歌剧,没有骑马,而是坐的马车来,这下急着回家,心里直骂。好在歌剧院门口停了好些出租马车,贝特朗和莫里斯坐上一辆,吩咐往圣热尔曼大街去,要快。等马车驰起来,贝特朗才开口问:“莫里斯,说一下详情。”
莫里斯捏着手帕说:“是伯爵府的马车夫里奥骑了两匹马从家里一路跑来的,说是芝莱特小姐吩咐他这么做,说一路上换马不换人,就算睡觉也要在马上睡,要他用最快的速度到巴黎来,报告这个消息。”说到这里哽咽了一下,用手帕抹了一下眼睛,又说:“芝莱特小姐请里奥对少爷说,请贝特朗少爷节哀,家里有芝莱特小姐她在,不用担心,只是请贝特朗少爷快点回家,她一个人的承担不了这么巨大的双重的伤痛,她需要少爷替她分担。”说完忽然抽泣了两声,马上用手帕捂住了脸。
贝特朗睁大了眼睛看着车窗外的黑暗街道,睁得他眼眶都痛了,睁得他眼珠子都觉得有外面的冷气扑上来,扑在他灼痛的眼球上,凝结成水,停在眼窝里。就像车窗上的玻璃,遇上外边的冷空气,会凝成一层薄水停在玻璃上一样。薄水越聚越多,重得挂不住,变成一条水流淌下来。贝特朗看着车窗玻璃上流淌的水,觉得自己脸上冷冰冰,摸一摸,原来是湿的。
回到子爵府,莫里斯不等吩咐,就替贝特朗整理衣物,又命令奥斯卡给加斯东上鞍。贝特朗让马车夫里奥把伯爵府发生的事情说一遍,里奥说:“新年那天伯爵大人和医生先生出去参加庆祝宴会,本来芝莱特小姐也要去的,正巧村里有人来说玛格丽特要生孩子咧,要请芝莱特小姐去接小宝宝咧。伯爵大人倒是很开心,说新年第一天就有新生命,今年一定是个好年。命俺驾了小马车送芝莱特小姐去村里,伯爵大人和医生先生另外坐了一辆马车去市政厅。少爷,要是是俺驾的马车就不会出事咧,天杀的沃利是个笨蛋,连两匹马都管不好,晚上回来时路上结了冰,沃利不知怎么赶的马车,马蹄踩滑咧,车轴断咧,马车翻咧,伯爵大人和医生先生就在倒翻的车厢里…少爷,伯爵大人他就…”
贝特朗默默听着,沉声问道:“后来呢?”
里奥擦一下眼泪接着说:“沃利被马踩破了肚子,也死咧。只有小厮方丹当时站在车厢后面,车子一颠,把他给颠下车咧,他摔痛了屁股,倒是一点事没有。他爬起来跑回伯爵府,俺那时刚和芝莱特小姐到家不久,一听就急咧,又驾上马车,和芝莱特小姐赶到出事的地方,看到翻倒在路边的车厢被摔成了几大块,伯爵大人和医生被翻过来的车厢底座压在了身上。”看看贝特朗的脸色,又往下说:“俺和伯爵府里的仆人把车厢底座搬走,芝莱特小姐去看伯爵大人和医生先生,然后就哭咧。芝莱特小姐就对俺说,她说里奥,你骑两匹马去巴黎,去见贝特朗少爷,路上不要睡觉,你要想睡,就在马背上睡吧。她说里奥你不要怪我心狠,不体贴你,你知道贝特朗少爷一定很想回来送伯爵大人的。你见他就说:这样的巨大的双重的伤痛,我一个人承担不了,我需要他来替我分担。”
贝特朗在这一个晚上第二次湿了眼睛,过了一会儿才说:“里奥,你辛苦了,你在这里休息两天,睡醒了再回家,跟莫里斯一起回去。我先回家去,芝莱特小姐一个人在家里,她在等我回去,为伯爵大人和医生先生举行葬礼。”
里奥眨着满是血丝的红眼睛说:“知道咧,少爷。路上小心,少爷。晚上有的地方会结冰。”
莫里斯准备好一个行李袋,贝特朗挂在马鞍上,骑上加斯东,牵了两匹里奥骑来的马,打马便走。这一路归心似箭,三匹马轮换着骑,也不觉得饥,也不觉得饿,也不觉得累,眼睛死死地盯着前方,盯得久了,他都怀疑眼珠子是不是掉下来了。这样不眠不休地骑马跑了两夜两天,到后来那两匹马已经不行了,贝特朗在一家小客栈把两匹马放在那里,说代养些日子,过几天有人来取。付了钱,加斯东也吃饱了草料饮饱了水,贝特朗吃了一碗肉汤一块面包,一人一马又有了力气,再次上路。
跑了有小半天工夫,在黄昏时分看到极目处远远的地方,树木葱茏,暮霭沉沉,奶油色的伯爵大宅沉静地卧在一片绿得发暗的草地上,发出微温的光。就算是冬天,罗西雄的草仍然是青的,树依旧是绿的,他的家两百年不变地矗立在他祖先奋斗得来的土地上,给他温暖的慰藉。从今以后这一片土地要靠他来延续了,还有这片土地的人。这片土地太大,而他太年轻,他从来没有学过一点管理土地和农作物的知识,他要怎样才能保证他的土地上的人民得到温饱和安全?
策马跑过他从小就熟悉得如同自己手掌上的纹路一样的山丘低地,核桃溪清澈得看得见河底的游鱼。贝特朗跃马跳过溪流,笔直地朝伯爵府跑去,马蹄形的大宅像一只奶油碗,贝特朗情愿溺死在它的甜蜜里,永不醒来,永不离开。
离大宅还有最后五百米时,一个黑色的身影从大宅里跑了出来,她跑得跌跌撞撞,好几次都差点摔倒,贝特朗忍了三天的伤心袭了上来,撞得他胸口痛。他喃喃地念:“芝莱特,芝莱特。”最后大叫出来:“芝莱特!”跳下马背,把那个跌进他怀里的黑色身子抱在怀里,还在叫着:“芝莱特!”
芝莱特的脸在冬天的黄昏冷得像冰,眼泪不停地从脸上滚落,一颗一颗,像清晨的露珠滑过结了冰的小河。芝莱特没有哭,她只是流着眼泪。眼底像是有泉水在涌,不停地涌出,漫过眼眶。贝特朗用手指去抹她的泪,手掌刚贴上她的脸,已经湿了一手。芝莱特不哭不喊,她抱着贝特朗的脖子,哑着嗓子说:“贝特朗,怎么你才回来呢?我天天守着窗户看,我等了又等,从早上一直等到晚上,又从晚上等到早上,我不敢闭上眼睛,怕错过你回来,怕不能看着你骑着马回来。你走的时候我就没看见你是怎么走的,你回来的时候我不想再次错过。”
贝特朗捧着她的脸,看着她哀痛欲绝的眼睛,说:“芝莱特,我回来了,有我来分担你的痛苦。芝莱特,这一个礼拜你是怎么过来的?你看你的眼睛,你的眼睛就快成两块黑曜石了,它们一点光彩都没有,它们是用苦咸的海水泡着的吗?”
芝莱特终于哭出了声音,她呜呜地哭,幽咽着吐着声,抽泣地换着气,嘤嘤地握着心,一下一下地感觉到了痛,她摸摸贝特朗的眼睛说:“贝特朗,怎么你的眼睛倒是红的,像兔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