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穿了都察巡抚的本质,没有深厚的底子做基础又如何能这么随心所欲画出来?

 指腹滑过肖像的色彩,明明无骨人脸,明明一点也不写实,明明只有三分像
阮卧秋的长相,却能让人一眼就看出他就是阮卧秋。

 “樊爷?”

 “我不喜中原画法,只教了你底子,便让你跟着我的路子走;你怕我自尽,
所以只学几分像……到头来,你还是不知不觉跟着你亲爹的路子在走了。我还
该不该收你这个徒弟?”他喃喃着,心里竟然懊恼起来了。

 仰头看天空,天蓝无比,风却阵阵地吹着。不知道这阵风吹过了他,会不会
也吹到那远处皇陵上……缓缓地闭上眼,自己的好胜心终究被挑起来了。

 这世上,又多了一样他还没有完成的事情了。

 ××××××××××××××××××××画作放在正气厅的同时,东方
非摸着扇柄,似笑非笑地瞧着凤二郎忙里忙外,再看向高悬的匾额,最后视线
落在那个穿着深紫儒袍的盲眼男子。

 这男人啊,纵然辞官回故里,依旧让他想重挫他骨子里的正气。

 “卧秋兄,你真是令我信服了。”薄唇愉悦掀笑:“我还以为你终究会为了
杜三衡而背后搞小动作,好比让那冒牌的杜三衡连夜逃脱,抑或向我弯腰求情,
哪知你什么也没有做,真令我有些失望啊!”

 “大人眼线密布,小人哪敢在大人眼皮下动作呢?”阮卧秋坐在太师椅上,
冷淡地说道,仿佛对将要发生的事情一点也不紧张。

 “哼哼,那杜三衡呢?”

 “杜某在此。”人未到,声先到,连串的笑声让东方非听了就心生厌恶。

 “杜三衡啊杜三衡,你真是胆大包天,今早我故意将随身武士撤离后门,就
是想给你一条生路,哪知你不领情,分明要领了罪罚,才知世间的险恶啊。”

 “欸!”她笑道,视线不由自主地越过东方非,落在脸色冷热的心爱男子上。
“大人,杜某若真走出那后门,只怕不消半盏茶,就会被你派的人押回,这种
欲擒故纵的游戏挺好玩的,可惜杜某腿短,无法让大人玩得尽兴,索性就不陪
玩了。”

 东方非眯眼,哼小:“杜三衡,你的心思倒真有趣。”

 不是有趣,而是她若有本事,也很想跟东方非玩玩猫捉老鼠的游戏,不过这
话要说出口,阮卧秋一定又会在她耳边吼吼叫叫的。

 “你的眼睛在看哪儿?”细长的眸子透着阴森,笑着:“杜三衡,你看,这
些都是我带来的人,县令大人,新任知府大人等这些都是来做见证的,也可以
说是等着来判你罪刑的刽子手呢。”

 “未看书便先定罪,大人,这可不好啊。”她没被吓倒,反而笑着:“既有
罚,也必定要有奖赏才能彰显大人英明,正好这些大人们也可做个见证,若是
杜某今日画不如名,自当领罪,若名副其实,恳请大人允我一个要求。”

 阮卧秋闻言,低声吩咐:“陈恩,扶我到杜画师身边。”

 陈恩依言,立刻扶他起身。

 “杜三衡,你真是狡猾啊!正因你太狡猾了,本爵爷才不允你待在卧秋兄身
边,污了他的正气。不过,为表公正,我就允你一个要求吧。”他不以为然,
不认为她的要求有实现的机会。等她一判罪,先割了她的嘴,再挖她的胆,要
看看她的胆子到底有多大!

 “多谢大人!”她喜道,见阮卧秋迎面而来,连忙扶住他。“阮爷,今儿个
你看起来真是神清气爽呢。”

 这时她还能油腔滑调,多半是无事。只是他眼不能见画,心里毕竟有些不稳。

 “掀画布!”东方非道。

 随身武士上前掀开画布,画由右下角的朝服逐一显露——阮卧秋听见凤二郎
率先叫了出来,身边的陈恩也低喊:“怎么跟我那日见的完全不同?”

 随即,惊呼不断。

 “怎么了?”他问。

 “阮爷,你放心。我跟我的助手,可是卯尽全力呢。”哎啊哎啊,真想心灵
相通,将画面传递道阮卧秋脑海,让他看看此刻脸色铁青的东方非。

 “这简直跟真人没有两样啊,果然不亏为民间画王!”有官如此惊叹。

 她扮了个鬼脸,纯油画的肖像在金碧王朝并不多见,连宫内大多也是依着皇
帝的喜好,以中西混合的画法,巧妙地将人脸部的阴影淡化,以略带平面的画
技取代,让肖像看起来并不那么真实。

 要是她,她可也不想在摆满纯油画肖像的走廊里走动,会活活吓死她的。

 “杜三衡!”东方非咬牙冷笑:“你说,本爵爷可是一开始就着了你的道?”
诓他入了陷阱!

 “大人,杜某哪有这份能耐?”她一脸无辜:“是大人一时不察,不小心误
以为小人的画功就那么一点儿。”

 东方非眯眼瞪着她,随即突然笑了,笑得令人毛骨悚然。

 “你说你要什么?黄金千两?还是美宅一栋?或者,你想要留名后世?”对
他来说,全是小事一桩。不管她选择哪一种,紧跟而来的就是他的报复了。

 她直勾勾望进他那阴险到有些过火的眸子,轻笑:“杜某什么都不好,只要
求一件事。从此以后,大人过自己的阳关道,阮卧秋过他的独木桥,两不干涉,
凡举与他有关者,大人都不准动手,从此遗忘阮姓。”

 “你!”头一遭,在场官员目睹了东方非咬牙切齿。

 “大人能在官场纵横多年,撇开圣上恩宠,在待人处世上必有自己的行事作
风,我曾听闻,大人一诺千金,从不改口,还是大人打算就此毁了自己的信誉?”

 东方非哼哼哼,一连冷哼数声,哼得诸官湿了背脊。他冷笑:“好啊好啊,
你真是看准了我吗?东方非的信誉我可不放在眼里,不过我说过的话必然做到。
卧秋兄,这女人当真是你的好画师啊,她让我从此无法动你了!”

 “大人,你若处心积虑就为了摘下”浩然正气“的匾额,那么小人立刻差人
拿下,从此阮府里永不放置任何匾额。”阮卧秋沉声道。

 “爷!”凤二郎跟陈恩同时叫道。永昌城内何时有了阮府,这匾额就何时有
的,一百年的历史,阮府的骨气啊!

 东方非盯着他,薄唇依旧抹着冷笑:“卧秋兄,原来这块匾额对你来说,已
经是木头了啊……你的坚持是软化了,还是改放在心里了?”

 阮卧秋没有答话,厅内在场诸官暗自面面相觑,不知这瞎子到底是谁,竟敢
顶撞红遍朝野的东方非,其中新任知府大人上前,暗示低语:“大人,您若不
便动手,就由我派个名目——”

 “这里也由得你放肆吗?”东方非一径地冷笑。

 “爷儿!”阮府老奴奔进来喊道:“外头有公公说奉圣上口喻,请东方大人
速回宫中!”

 东方非先是一怔,随即迅速看向阮卧秋,哼声道:“你也会玩手段了吗?”
睨了一眼杜三衡,便拂袖走出厅外。

 “大人!”她叫道。

 东方非停步,头也没回地说:“今日本爵爷与阮卧秋之事,谁也不准插手,
要让我知道谁敢自作主张,私动阮府的任何一个人,就休怪本爵爷心狠手辣了!
杜三衡,你可满意了?”

 “多谢大人!”她拱手作揖笑道。

 凌乱的脚步声纷纷离去,直到厅内遽静,阮卧秋问:“都走了?”

 “哎,走得一个也不剩呢。”心里可终于放下大石了。她好奇注视他:“阮
爷,你是使了什么小计惊动朝中皇帝老爷?”

 “不过是托个朝中朋友帮忙罢了。”他淡笑。

 “说到底,阮爷你还是怕我跟我爹出了问题吧?若要我逃,只怕逃不出城门
就被抓了,不如请在朝中有势力的朋友帮忙。”哎哎,真不知该感激他,还是
怪他不信她了。

 他不予置评,让陈恩扶他走到画前。指腹轻轻碰着那永远看不见的肖像。

 “阮爷,当初你处心积虑想要拿徒儿换师父,现下你如愿啦。”她笑道,目
光落在他指腹,而后柔声道:“现在你碰到的是你自己的眼睛,我爹来时你已
蒙上眼,所以,你的眼睛是我画的。就算你看不见自己三十岁、四十岁、五十
岁的模样,可我看得见,每天我都会将你慢慢变得更俊俏的模样刻在心版上,
就算塞满了也不会轻易放过任何一个,你的肖像也会留传后世,你还有什么不
满足的呢?”

 刚毅的嘴形稍微上扬,他不太认真地骂道:“什么俊俏?该是老态才对。”

 人只有愈活愈老而已,亏得她这么形容。

 她笑:“阮爷,我心目中的你,可是英飒焕发,貌比潘安啊。”

 “哼!”她油嘴滑舌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若是平日一定要斥她爱打谎儿,
偏偏方才听出她语气中掩饰极深的真心真意。这女人真是……令他又恼又怒…
…又怜又爱……真是恼人!

 他伸出手,她仿佛完全了解他心思似的,反扣他的五指,彼此紧紧交缠。他
转向厅内仆役,道:“去把凤春找来。”再对凤二郎与陈恩道:“近日之内,
阮府从永昌城内连根拔起,迁居他处。你们若有什么事,就尽早去处理吧。”

 “少爷!阮府有一百年的历史啊!”

 “也不过就是历史而已。若不走,永远不会有新的开始。以为东方非笃定我
眼瞎成盲,不成气候,所以不曾动过我,他日我若从商再起,形成民间势力,
难保他不会自毁诺言;再者,应康城商机勃勃,举家迁移,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爷,你到哪儿,我便跟到哪儿!”陈恩连忙表露真心。

 阮卧秋淡淡一笑。“随便你吧。”转头向杜三衡道:“杜画师,我一直没有
机会跟你爹聊话,你扶我去见你爹吧。”

 “好啊,你们年纪相近,一定有挺多谈得来的话题。”她笑,瞧见他又皱起
眉了。

 年龄相近,将来却要唤声岳父大人,也难怪他会皱眉。想来真的挺好笑的啊。

 牵着他往门口走去,她又笑:“阮爷,你说,咱们俩,算不算执子之手,与
子偕老?”十指互缠,注意到她一说出口,他直觉要松手,她也不阻止,而后
他恼怒地紧紧握住。

 “杜画师,你不能一时半刻正经点吗?”

 “哎哎,要我正经,那就像是要阮爷一时半刻轻抚点一样,阮爷,你要能对
我轻浮,我就能对你正经啊。”

 “你……”

 那火气甚大的骂声与轻滑的笑声渐远,终至消失。

 ××××××××××××××××××××两个月后——马车哒哒哒地,
前往应康城,永昌阮府逐成废墟,待售。

 数年后,应康城跃升为万晋年间第二大城。

 留史记载应康城内富商阮卧秋于万晋十八年至二十年间崛起,以蚕丝业起家,
后而逐渐扩大各地产业,于内地设厂;又于海路造船,与各地商家组船队,前
往欧洲国家进行买卖,带回物资交易,在民间形成一股新势力。

 除此之外,在乡里间造桥铺路,每逢水旱,必开仓赈济。民间富商传奇一书
中,曾提:“阮卧秋双眼全盲,却于商场洞烛先机,为人正直,待人诚心,买
卖童叟无欺,身边奴仆忠心耿耿,偶有一名貌美白衣青年相伴身边,发色其黑,
唯发尾杂色如西洋人……”形容该人之事,足有二十六页之厂。

 《应康记闻》中,提述万晋十八年起,每五年,应康城中阮姓富商,造桥铺
路,聘请画师于桥上作画。阮家府邸长墙亦是满满画作,凡于该府做客商人莫
不称奇,逐为流行,从此,应康城艺文之风渐开,别名画城。万晋四十五年前,
共有数十名画师进宫受封宫廷画师。阮姓富商并分别于万晋三十五年,万晋五
十五年适逢瘟疫横行时,大力救济。形容该人之事,足达十一页。

 其余,如《冤案审传》里,所提几桩著名冤情,皆有“阮卧秋”三字,多半
时扮演着冤情翻案的幕后角色。传闻,民间县官多买其帐,看其脸色,有人曾
说:此人买卖交易极为诚信,从不欺人,但于冤案疏通上,贿赂官府衙门,动
用私权,可谓毁誉参半。又闻,阮姓富商进行疏通时,身边必陪一名貌美白衣
男子,两人之间暧昧不清,以致日后提有阮卧秋之书者,多半描述阮姓富商私
德极差,喜男风。

 又如杂书野史也曾提及,应康阮姓富商暗自结党,相扶朝中被奸人所害的朝
官,同时秘密成为某位高官的雄厚实力。因是野史,故无法查证。

 曾有人为阮卧秋写下个人传,但无发行市面,仅留下一本放置于府间,供后
代子孙流传……

 万晋六年,都察巡抚阮姓卧秋,在朝史之中不过三行,今,同名同姓的民间
富商阮卧秋,当代其记载共有二十多本,或多或少……

 “同名同姓,际遇却大不同,可怜那如今不知流落何方的都察巡抚阮卧秋啊。”
曾有人跟同名同姓的民间富商阮卧秋讨好提及。

 当时,阮卧秋只但笑不语,身边相扶的白衣男子则背过了身子,哈哈大笑。

 尾声“冬故小姐要见我?啊啊,想起来了想起来了,是阮爷的妹子嘛。”放
下画笔,跟着丫鬟走出画室。

 自进永昌城阮府之后,只听其名不曾见其人,后迁居应康城,第一批先出发
的就是阮冬故一行。她跟阮卧秋垫后,路上为了同坐马车,还得念一些账本的
数字给他听;他看不见,只能凭记忆,所以她必须反反复复念着,到最后她终
于无趣到打起瞌睡,等醒来后,发现自己正睡倒在他腿上,正在接手念账本的
陈恩以极耻笑的眼光睨着她。

 真是丢人现眼啊!

 他双眼不便,较之常人要付出更多心血在商业的领域之中,纵使有凤春辅佐,
她对他却无任何的帮助。

 哎哎,想来就是窝囊。那可不行,从今晚开始也要让凤春教教她了。

 跟着这个自称是阮冬故的丫头一进冬楼,就见院子里几名年轻的长工不约而
同地抬头看她。

 “杜画师不必大惊小怪。他们自幼服侍我家小姐,几乎不曾与少爷打过照面,
所以你没见过是理所当然的。”

 “不,我只是觉得他们的发色好眼熟啊……”她喃喃,跟着走进冬楼。

 一进去就见曳地的帘子,帘后隐约有个人影。

 “我家小姐受了风寒,不易吹风,请杜画师见谅。”

 杜三衡摊了摊手,无所谓地笑道:“阮小姐找杜某有什么事吗?要杜某为小
姐作画吗?”

 “那倒不必,我跟杜画师一样,都不想留画后世。冬故请杜画师来,只是想
看看让我兄长倾心的姑娘而已。”

 “那么冬故小姐……”

 “请叫我妹子就好了。”

 杜三衡眨了眨眼,知她这句妹子暗示认同了她。她笑道:“妹子,我以为你
要说,你以为阮爷倾心之人,该是个与世无争的大家闺秀才好呢。”

 帘后有成串的笑声。“杜画师,我兄长若与你说的闺秀成亲,那多半是会相
敬如宾,平淡无波地过了一辈子,绝不会像现在被杜画师气得脸色铁青,偏偏
又心系于你。”

 顿了下,声音略嫌正经:“杜画师,此次请你前来,一来是想跟你说说话,
二来是想看看让我兄长改变的女子,三来是这几年来一直有个问题盘旋在冬故
心里,始终找不出个解答,想请问杜画师有什么好法子呢。”那语气好生的烦
恼。

 原来真正找她的原因,是为了要问她事情啊……杜三衡面不改色,笑道:
“妹子请说。”

 帘子后面沉默了会儿,才问:“杜画师,倘若世上有个人极力考取功名,可
惜科举中的八股文,就是不擅长,你要说没有天资也罢,可那人一生志愿为官,
你说该如何是好呢?”

 “那简单,买官啊!”她嘴快,笑道。笑了两声之后,忽地住口不语,瞪着
帘后的人影。

 二官一商,二官一商……难道……不会吧?她是不是不小心推动了什么风水
师的预言?

 ××××××××××××××××××××良久之后,她苦着脸,慢吞吞
地走回画室,半路听见有人喊道:“杜画师!”

 她抬头一看,楞了下。好眼熟的发色啊……

 “二郎,你去画室动我颜料了?”

 “没有啊,杜画师,你瞧,这是现今京师最新流行的。”凤二郎用力甩动他
那一头束起的头发。

 “京师流行?”她瞪着那发尾七彩的颜色。难怪方才在冬楼看见那几名年轻
的长工,发尾全挺眼熟的,原来阮府里大家都在跟随京师流行啊。

 京师有这种流行吗?

 “正是!”凤二郎贼兮兮地说:“这是京师最新的流行,才刚传进城内。这
种新颜色是勇气的象征,据说刚传进城时,有个青年就是染着这种颜色,结果
一举打倒欺人太甚的高官呢!很灵吧!”

 她瞪着他,一阵沉默后才问:“二郎……你要勇气做什么?”

 他闻言满面通红,咕哝:“我再说下去,我怕她年纪大了,不肯接受我……”

 她连眼皮也没眨一下,笑道:“二郎,原来睨是要鼓起勇气去跟你喜欢的女
子求爱啊。”

 二郎搔了搔头,低喃:“虽然他喜欢少爷,可我也有喜欢她的权利吧?”

 搞了半天,他还真当凤春对阮爷是男女之爱吗?这小子也太鲁钝了点吧。

 “好,为了表示我支持你,虽然你一直没赢过我,可我答允睨,帮凤春画一
幅肖像,让你拿去送她。”

 凤二郎大喜,叫道:“果然有用啊!我才染上这头发,杜画师你就先给我个
喜兆,她那里一定没问题的!”

 想要勾她的肩亲热,她不着痕迹的弹开,退开一步,笑道:“二郎,既然你
要去就快点,我等着你的好消息。”她嘴里配合道,很不想戳破他的梦想。

 凤二郎心里兴奋不已,纵然紧张得要命,也不禁拔腿就往凤春那儿跑。

 杜三衡见状扮了个鬼脸,拉过自己的发尾,好笑道:“勇气的象征?京师的
流行?打哪来的说辞?”

 “杜画师?”

 她一回头,瞧见阮卧秋站在凉亭之内,像是听见方才她的一举一动。她双眼
微亮,笑着走过去。

 “阮爷,我怎么没发现你在这儿呢?”眼角看了陈恩一眼,他正瞪着自己,
她暗暗拉过阮卧秋的手,故意宣示主权。

 真怕这小孩从报恩的心态不小心迷恋上他啊。

 “方才我听陈恩说,早上你跟令尊出门一趟?”

 “是啊。”她微微笑着:“我爹说他不想教我了。他要跟我打个赌。”

 “又是赌?”

 “阮爷,我不得不赌啊,我跟我爹约定每三年比一次画,他画他的油画,我
画我的民间画法,直到他觉得远远胜过我才停止。”从腰间掏出一枚印章,塞
到他的手里。“阮爷,你发觉这印章有何不同吗?”

 他皱眉:“这印章只有一半?”

 “是啊,从此我只拥有这一半,另一半放在我爹那儿。阮爷,我也不知道为
什么,他想跟我比个高低,看看是他画得好还是我好,终究,他骨子里的画师
身份仍然占了上风。”紧紧握他的手,手心微冷。目不转睛地看着他:“阮爷,
你说,我能留下他吗?”

 阮卧秋毫不考虑地说:“你若想干什么,还有谁能抢得过你?”

 她闻言,还是盯着他,然后笑了出来。“阮爷,你这话说得真不情愿,就算
是安慰,也不要臭着脸说啊。”果然一听他开金口,心里就安定不少。原来,
在不知不觉中,已依赖他甚多,这也不知是不是件好事。

 她不知她爹是哪来的想法以为她能与他相提并论,但她也知道若有一天,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