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众人领悟——莫蓉躲夺过了一劫。
只不过从那晚之后,她就再没见过皇帝——他是一家之主,一国之主,有权利选择他的惩罚方式,谁也不理,这是最好的办法,因为没了他,她们什么也不是,只会是这宫墙上的一块砖,一层层地砌上,一层层的长满青苔,然后——被遗忘。
二月的某一天,鲜少进宫的玉儿来到了昭华宫。
“姐姐”一进门,本来还神色正常的人,显得有些虚软。
身后两名侍女赶紧从身后扶住她。
“这是怎么了?”莫蓉正在梳妆,长发都没来得及绾。
“姐姐,平奴出事了。”玉儿镇定住心神。
“你先坐下来。”招呼侍女将玉儿搀到软榻上。
“平奴他受了重伤——”说罢想哭,却又极力忍住,她心里明白此刻不是该哭的时候,“我就跟他说过,不要那些王家人留在身边,他还是出事了。”
“给公主殿下冲几片白参来。”缓和一下她的情绪,毕竟还怀着孩子,这么大起大落的,身子哪儿受得了。
庞朵很快冲了碗白参茶,送到玉儿手上。
玉儿抱着茶碗,好半天才平静下来——
“年前,他跟汉阳,还有几个御林军的将官,在茶楼里跟我那个表兄有过冲撞,当时我就劝他,让他回了军中后,把王家那些人都给退回来算了,他说怕跟皇兄不好交待,结果,这才回去几天,就出事了,说是毒箭中了后心——我——我真想马上就去西北,可是我这个样子——姐姐,你看,你能不能找个可心的人去一趟?”
莫蓉伸手替她按抚胸口,“你怎么知道他遭了毒箭?”
“我——”抿嘴,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我——我一直担心他会遭人暗算,所以——在他身边安排了一个人。”
“这事能肯定吗?”
玉儿点头,但也不能十分确定。
莫蓉眉头蹙紧,这事要怎么办呢?去跟皇上说?不行,先不说他现在还在气那晚的事,就这么直接跑去跟他说,他会怎么想?她的消息居然比他一国之君都灵通?况且这消息哪里来得,弄不好可就有窃盗军机之嫌。
“姐姐?”玉儿见莫蓉神色不定,心里更是没底了。
“这事你跟太妃说过吗?”
玉儿摇头,平奴跟王家素来不合,而且这次受伤也是与他们有关,她当然不会去先找母亲,她相信母亲绝对会牺牲平奴来成全王家。
“这样吧,我让庞朵拿几匹御赐的白绸给你,你带着这些白绸去大哥那儿一趟,把白绸交给大嫂,之后见到大哥,告诉他,尽快让平阳找个借口赶赴西北一趟,有他在,那边应该还镇得住。记住,这件事跟大哥说完之后,不能再从你的嘴里让外人知道。”
“我明白,我回去就把那个知道消息的家丁送走。”
“不——不用立即送,明天再送。”她还要留着他给“某些人”透漏点消息呢。
“好,那我这就去大哥府上。”
庞朵早就将白绸准备好,都是御赐的上好绸缎,后妃们通常也会将这些御赐的东西赠给自己的娘家。
玉儿喝完参茶,镇定了一下心神,这才昂首阔步出门。
玉儿一走,莫蓉直挺的身子缓缓垮了下来,王家——哼,王家,终于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庞朵,给我梳个好看的发髻。”
庞朵半跪到她身侧,抬手从一旁的梳妆匣里取了箅子出来,细细地给她绾起发髻,化了眉,点上胭脂,镜子里的女人显得很精神。
换上一身紫红的宫装——今天她要给王太妃请安去。
宫驾碾压着地上的冻雪,咔吱咔吱地响着,直到王太妃的寝宫。
今天,莫蓉来得算是最晚的,因为众人都来过了,寝宫里只剩下梁、卫、单三人。
梁妃见莫蓉进来,赶紧招呼她过去,“妹妹来,尝尝这冬枣。”
莫蓉款步过去,坐到了王太妃的下首,卫罗抬眼打量一番她的妆容,嘴角带着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看来她们这位莫贵妃是要反击了。
女人最脆弱的时候往往会用华丽来掩饰自己,因为她们要别人知道她很坚强,顺便也蒙骗自己,这一点,她与莫蓉算是同道中人。她得到是满眼的落寞,以及丈夫对她一生的冷淡,但她不后悔,因为她从来没想过那个男人会喜欢她,她在这世上唯一学会的就是怎么去争,够了。她现在很想知道莫蓉会是什么结局,生、死、还是跟她一样,在落寞中老去?
“梁姐姐,我刚想起来,上次跟你要了个鞋样,一直都没过去拿,昨晚要用才想起来,一会儿去你那儿拿吧。”卫罗擦了擦手,跟一旁的梁妃搭话。
梁妃来得最早,这会儿也差不多该回去了,何况这些日子一直替大皇子泰宏准备行囊,也忙得很,“这就去吧,正好我昨晚收拾东西,把那些花样儿、鞋样儿都翻了出来。”
两人起身给太妃行了个礼,说着话就退出去了。
单卿见那两人都走了,也起身退去。
“单妹妹,有东西忘记了。”莫蓉捏一颗小枣送进嘴里。
单卿从屏风外探头看了看自己坐过的位置,什么也没有。
莫蓉起身,手伸到袖子里,从中拿出一卷圆鼓鼓的东西,上前递到单卿的手上,同时靠近一步,轻声道:“以后放东西,用心一点。”
单卿看她一眼后,缓缓打开锦帕——心一窒,但很快勾唇角,“姐姐这是在跟我玩笑吗?”
那帕子里包的是一只小人,她这是在暗示她知道了什么?还是故意在诈她?
“怎么会呢,我跟谁玩笑,也不能跟你玩笑,我还想看着我的正儿长大呢,他都封王了,总不能说没就没了,你也是母亲,难道你不这么想吗?”
这个女人在威胁她?拿她儿子的性命威胁她?单卿忍住了眼角的抽搐,“姐姐真会说笑,我都快当真了。”
“当真好,我就怕你以为是假的,怎么?卫姐姐没教过你吗?我从来不说假话。”莫蓉望着她的眼睛,是的,这个女人眼睛里写着“阴狠”两个字,这就是为什么她今天要拿这个“小人”诈她的原因,现在她知道了,她诈的很对,这“小人”不会跟她没关系。再次凑近她的耳侧,“如果我换成你,我会做得比你好,你信吗?”
单卿的手攥得很紧,但脸上还是笑的,“姐姐当然什么都比我好。”
“你们姐妹俩嘀咕了半天,这都在说什么呢?”王太妃抬头望过来。
莫蓉转过身,道,“单妹妹说,要我过几天去她那儿看看六皇子,说是都会走路了。”
“嗯,是得去看看,那小家伙聪明着呢。”
单卿攥着“小人”站在屏风后,指甲深深陷进了皮肉里
看着单卿离去,莫蓉才转身回到了座位上。
“对了,哀家怎么听说玉儿今早上进宫了?是真得吗?”
莫蓉伸手捏枣,暗哼,这位太妃娘娘的消息确实够灵通的,“是来了一趟,不过坐了一下就走了。”
“什么事儿啊?这么急着走,连哀家这个做娘的都不见一面。”
“是来见皇上的,说是要告御状。”
王太妃怔一下,看看莫蓉,“告什么御状?”
“平奴让自己人给伤了。”
“什么?!这——这是谁这么大胆子敢伤征北大将军!”
“可不是嘛,这大战临前的,敌人没战,倒把自己人给搭进去了,这御状就是玉儿不告,我这做姐姐的也不能不说话啊,太妃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是,就是这个理——玉儿说了是谁了吗?”
“她也是急坏了,说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这不是急着去见陛下了嘛,可陛下今早一早就出宫去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我想大哥那边主意多,就让她先过去跟大哥商量一下,这参奏的事也只能大哥来做。”
“对对,你做得对,咱们都是女人家,这种事还是得男人来做。”太妃说着话,但却有些心不在焉。
莫蓉低下头——面容冷漠。
隔天,正如莫蓉所料想的一样,王家“贼喊捉贼”了,宗正王俸、少府王珉、廷尉张延、以及其余数名官员,一起参奏莫家窃盗军机,并声称莫平奴在军中私斗受伤,贻误战机之余,还故意借口有人暗箭伤他,私自对军中官员动刑——
尉迟南的第一个疑问是——这消息哪儿来的?
答曰——廷尉府抓到了莫家暗通西北军的家丁。
尉迟南的第二个疑问——家丁何在?
答曰——已被莫家送走或者早已灭口。
尉迟南的第三个疑问——莫平奴与谁私斗,又是对谁动了私刑?
答曰:抚军中郎将王致、扬武将军蔡合、西戎校尉李廷玉(一个是王家人,一个是王家一党,还有一个一直被疑是卫家残党)
尉迟南第四个疑问,问的是光禄卿莫函——有什么要说的?
莫函答曰——无。
很好,一个跟疯子一样扑上来,一个却动也不动,输赢很明显。
尉迟南给的结论是——彻查!
彻查什么呢?当然不只是受重伤的莫平奴的罪行,还有他们王家怎么自圆其说,为什么这么快就能知道西北军机,为什么这么快就能联合这么多人一起参奏为什么王家的势力可以瞬间在朝堂上翻起波浪?
他们给了尉迟南一个很好的借口“彻查”!
王太妃至此才恍然醒悟——那个小贱妃在利用她!
是的,她是在利用她,谁让她事关自己,就如此急切?谁让她们王家要自寻死路,这么急着排除异己?谁让她们王家一而再,再而三地出手害人?谁让她们王家势力太大,让帝王非除不可!
帝王是什么?帝王是擅用权,擅用人,擅攻心、攻势的人,他会让你威迫他吗?

六十八 大宫 计定

一个“彻查”让王家迅速地退避三舍,挖出一切可以挡在身前的“盾牌”,起初,他们以为这是莫家对他们的陷害,所以他们极力翻出有关莫家的弊案,毕竟这些年来,他们与莫家的牵连不少,不怕找不到三两个说法。
可到后来,他们渐渐发现——真正想治他们的似乎不只是莫家
不管莫平奴的这件事有多大,皇上都没必要这么兴师动众,为了一个人,甚至要毁灭一个家族这说不过去,唯一能解释的就是——陛下早就盯上了他们王家——
三月的夜晚,清冷无比。
半月儿爬上中天,月色盖过宫灯,洒在地上,白晃晃的,似雾胜雪,莫蓉轻抚着儿子的小脸,哼着记忆中的小调,很不容易,小家伙竟真得入睡了,小嘴半张着,睡得很甜。
“娘娘,王太妃等了您好一会儿了。”庞朵附耳低语。
莫蓉点头,是啊,也晾了她好一会儿了,该去见见了。
最后看一眼儿子,在他的额头上轻印一口。只见小家伙微蹙眉头,随即又释然地熟睡。
从儿子的寝宫到昭华宫,并不很远,也就是半盏茶的功夫。
莫蓉在庞朵等人的簇拥下进门,此时王太妃正端坐在正堂。
“臣妾拜见母妃,不知母妃驾到,迎待迟慢,请母妃赐罪。”福身一礼,眼角的余光扫了一眼内殿的门口——那里似乎有人影微动。但很快,莫蓉的视线再次转回到王太妃这边。
“起来吧,什么罪不罪的,哀家本来是想去云太妃那儿看看,老了,没走几步就不想动了,可巧离你这儿近,就想进来坐坐,也不知道你出去了。”王太妃仍旧一脸可敬可亲的笑意,虽然心底里恨不得把眼前这个小贱人撕个粉碎,可不行,狠要在骨子里,毒要在手上,唯独脸上不能存半点,脸上的狰狞只有在有结局的时候才能表露出来。
莫蓉坐到王太妃的下首,双手盖膝,看似恭敬的很。
“这些日子,哀家这头疼的毛病又犯了,一点不想挪动,听说皇上最近身体欠安?”
“是,李琛请了三四回太医过去,说是陛下身上不大舒坦。”莫蓉有问必答。
“怎么?连你也没去看看?”
莫蓉微微扯唇,“陛下不愿意见臣妾。”说这话时,眼角斜了斜侧殿门口。
“哎呀,还为上元节那晚的事?多大点事,都是些宫婢瞎编乱造的谎话,说透了也就过去了,多去给他服过软,也就过去了。”
莫蓉附和着点头。
王太妃这贴心贴肚的话,似乎让两人之间的关系又恢复到了以前的“融洽”。
这时,王太妃看了看两旁的侍女,那意思是让她们先下去。
庞朵跟两名昭华宫的侍女在得到王太妃的示意后,先看了看莫蓉,得到莫蓉的首肯,三人才退出去。
侍女一走,殿内只剩下莫蓉跟王太妃两人——
王太妃起身,来到莫蓉的身旁坐下,隔着小木几,王太妃轻轻拍了拍莫蓉的手腕,“蓉儿啊,这次事情可闹大了——”
莫蓉装作懵懂,“是——出什么事了?”
“哎呀,还不是玉儿那丫头惹得麻烦,她前些日子不是告诉你平奴被人刺伤了嘛,就为了这事,这宫外闹得杀气腾腾的,我那老糊涂的大哥,也不知怎的,就在朝堂上跟你那兄长有了冲撞,你说这不是自己拆自己家后院嘛!咱们两家有什么吵的、闹的,不能坐下来谈?非要闹到大殿上不可!哎——我也是前几天才知道,招来了我那老哥哥狠狠训斥了一顿,我这头疼病也是因为这事给活活气出来的。”盯着莫蓉的眼睛,“你说,我都气成了这样,陛下他就更气了不是?好不容易把平奴跟玉儿撮合到一起,为的不就是咱们两家能给他帮上手嘛!这倒好,咱们自己跟自己掐起来了,这事啊,我看,也不能就全交给那些男人,咱们俩也得想想办法,把这事再给掰平了,你说——咱们两家打断了骨头连着筋,这不管谁倒了,另外一家那可都要受牵连啊!”这最后一句恐怕才是重点吧?
他们莫家若不伸手帮忙把事情扯回来,那就别怪他们不留情面,莫函在东省的种种不干净的手段,以及莫蓉曾经收下的“贿赂”,这可都是铁证如山,真把王家人逼到了“地南头”,他们莫家也别想干净的站着。
莫蓉抬手拾起木几上的茶碗,慢慢饮下一口,“这事,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怎么回事,依臣妾看,要等平奴回来,看他怎么说,这当事人是生是死,是伤是愈,都还不知道,我们再怎么做,都只是越做越错,母妃您说是吗?”是他们王家想陷害他们莫家,如今遇上了麻烦,再反过来要求他们出手相助,帮与不帮,这可就难说了。
王太妃本来前倾的身子微微后撤,眼中的笑意由热转冷,好你个莫蓉,这会儿敢跟她拿乔了是吧?要不是她当时在她面前露那个口风,她怎么会知道那几个不争气的王家子弟在西北惹了麻烦,而她将此事知会了大哥,却没想到大哥会这么急着去参奏莫家,结果闹了个自食其果,“也是,那咱们就慢慢等,看看谁等得及,谁等不及。”
王太妃撂下了狠话,这狠话她也撂得起,皇上不开心了,皇上想杀人了,可别忘了,这天下是他陛下的,可那也得有人来帮他,他不能一个人管理这天下吧?他需要这满朝文武吧?他们王家自开朝来就是肱骨,势力早就渗进了这大魏朝的枝枝蔓蔓,想他们死,那就得死一片!他陛下舍得吗?
退一万步来说,王家倒了,倒了又怎么样?卫家不也倒了吗?可那卫罗依旧是贵嫔加身,那卫家的子弟依旧是富庶一方,青山依旧在,还怕没柴烧?莫家?哼!一个突然冒出来的爆发之徒,用来利用还可行,威胁他们?还不够格!
王太妃起身,脸上依旧带着笑意,但眼底的狠还是能在眼波流转间稍稍看出些端倪!
“母妃慢走,庞朵,打灯,给太妃娘娘‘照着点路’。”别走错了。
王太妃在众侍女的簇拥下,上了宫驾,离去。
大殿里,灯火通明,莫蓉独自一人站在门口,正可见夜空中偏西的半月儿
侧殿门口传来了几声轻缓低稳的脚步声,脚步声就停在莫蓉的身后。
她没有回头,只是微微侧了侧脸颊,听到他平稳的呼吸声,凄笑一下,好久不见啊,夫君陛下——心中暗自调侃。
她进门时就感觉到了,她知道他就在侧殿,但她没打算替王太妃掩饰什么,也没打算为自己掩饰什么。
再回头望一眼天上的半月儿,暗暗呼出一口气,转过身,双膝跪倒,“臣妾欺君大罪,请陛下责罚!”关于上元节那晚的事,她确实有期满他的地方,那就是她从没跟他提过有人借太子的名义毒害他们的儿子,其他的,她什么都没做。
尉迟南望着脚下匍匐的这个女人,她本是恬静的,与世无争的,如今却被他生生的逼上了这条路。
她太聪明了——直到今天他才发现,她不比莫函差,只一招轻巧的挑拨便让王家自投罗网
弯身,扶起她。
两人的视线对接,莫蓉没有逃避他的注视。
“在想什么?”尉迟南开口询问,因为她的眼神告诉他,她在想一些他猜不到的事。
“在想陛下是不是觉得我很可怕。”
尉迟南轻轻扯唇,这里最可怕的只有他,他让局面变成了现在这样,还可能会变得更坏,所以他不会觉得任何人可怕,“没有。”
“今晚能留下来吗?”她第一次这么问他。
尉迟南看看天上的月儿,再望向她的眼睛,缓缓摇头,从今天开始,他要冷落她,因为他的整盘计划正在逐一进行着。
莫蓉缓缓松开他的衣袖,看着他踏出门槛,苦笑着低眼,泪珠儿冲出睫毛,月光下闪着精光,一晃,低落尘埃,这是第一次为他与她流泪。
他心中有一盘棋,步步算得精准,杀伐与权利的冲撞跟分布,每一代的君王在为自己的功绩拼尽全力之际,还会想到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五十年甚至百年后的大势。在他这一代,修建直道、攻伐匈人,立下国威,每一件事都是耗费巨大,国力空乏之际,往往也会是权臣横行的时候,所以他必须将能威胁到他的天下的所有可能的势力清除掉,为他的儿孙排除这些可能的障碍。
而要排除这些障碍,他必须有一系列切实有效的方法——从他动了念头修直道、破匈人的时候,这盘棋也就跟着开始了。
而莫蓉,至此,她终于也摸清了他的棋路——就像在风城时,她看懂了他与祖父对弈的那盘棋,所以——
她也有她的棋盘。
望着他的背影在月色中消匿,莫蓉将脸贴在门框上——
“陛下,蓉儿要是‘发了疯’,你会怎么样呢?”
慢慢等吧,等看你对我,我对你,到底是什么样的情感

七十 三岔口 一

三月底,莫汉阳送胞兄莫平奴回到京师,兄妹四人再次聚首,只是这次聚首再没有先前的其乐融融,莫平奴的伤势与瘦削,让莫函、莫蓉这两个做哥哥姐姐的,看了心里难过。
兄妹四人围着暖炉坐下,玉儿挺着大肚子跪坐在丈夫身侧,时不时以棉刷擦拭丈夫干裂的唇片。
“眼下边关战事危机,关山外,西匈单于依顿集结了左右贤王,共三路人马,打算跟我们做最后的决战,这个时候,我不能在京里待得太长。”莫平奴的语速不快,声调甚为低沉,加上下巴上来不及清理的胡茬,以及瘦削的脸颊,让他看上去老成了许多。
他这话并没有询问谁的意思,只是在陈述自己的打算。
汉阳看看哥哥姐姐,见他们都低眉不说话,不禁出声,“我不同意!边关能打仗的又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实在不行,我去跟陛下请缨出战!”
“不行!你不能去!”莫平奴随即驳回了胞弟的打算,这还是他生来第一次像个哥哥的样子。
“你不相信我?”
“不是我不相信你,这场仗,必须由我来打!你有你该做的事!别人也有别有人的事,眼下东匈被齐人堵在了长麓山外,长麓山是什么地方?你不是不知道!那是我大魏国的东北方军事重地,齐人的意图何其明显——他们是想借抗击匈人之际,趁机占领这个要塞,一旦他们在此地占据了有利地势,他日以此为踏板,就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一扫东北千里平原。你现在在东北军中受白里将军如此重用,你以为是你的运气好吗?那是陛下跟白里将军有意如此,他们是在培养你成为第二个莫平奴,甚至比莫平奴更厉害的角色,西北打到此,只剩下最后一战,可以说已到尽头,接下来真正该对付的就是东方那几大强国,你是陛下选来替代白家人的——明白吗?”
汉阳看着胞兄,久久不语。
“所以你不能冒这个险,也不能掺和西北的事,这西北军本来就是朝中士族势力交错的地方,你要置身事外!”
置身事外?看着兄弟有危险而不伸手相助?“大哥,姐,你们也是这个意思?”
莫函伸手给暖炉加了两块木炭,拍了拍手上的炭灰后,才回答汉阳的话,“过两天你就回东北军去吧。”
汉阳再看看莫蓉,莫蓉低下眼,不打算回复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