邝恩貉愣愣看着,辨别此景虚实。

李尊吾继续说:“袁世凯要武士会变成刺客团,你现身赶我走,实则是给我解围,对么?你入幕袁府,是想探明政坛走势,好让我决定武士会去向,对么?你一直在帮我。”

邝恩貉判断是梦境,自嘲地笑了,大口灌酒。

傍晚,李尊吾敲杨宅大门,正式拜访。杨放心在书房接见,李尊吾:“邝恩貉在寻死。搭了他脉搏,武功尽失,不过半月,他就喝废了自己。”

杨放心:“所以他还是一介武夫,袁公高看了他。”

李尊吾搓着双手,不知是愤怒还是伤怀:“他是个乡野孩子,我没调教出来,以师道之礼聘做袁府幕僚,是他这辈子最荣耀的事了。望遵从当初待遇,讲出行动背后的玄机,不要让他死得不明不白。”

杨放心不语,李尊吾在水晶镜片后的眼张开:“事关机密,我不旁听,你跟他单说。只是不想他是个走卒,给他些尊重。”

杨放心:“你作陪吧,我也有话想说说。三顺茶馆炸弹案后,我在袁府失势,袁公厚道,或许半年或许一年,才会赶我走。自此,国事与我无关。”

不知是梦中还是酒境,邝恩貉见杨放心和李尊吾坐在屋中,杨放心:“听着就好,听懂多少,随便了。”

此次炸弹袭击,对袁世凯只有好处。时值南北和谈,南方革命党提出的首要条件是清帝逊位,为君主立宪奋斗半生的袁世凯同意废除君主的共和制,不得不说是摄政王三年前对他的罢免所致,让他与清室恩情了断。

劝清帝逊位,引起反弹,朝野怀疑袁世凯暗中与革命党结成利益联盟,满清新生代贵族组建军队与南方革命党血拼到底的呼声日高。此时遭刺,便可撇清跟革命党的关系,重获隆裕太后信任,逊位一事可继续谈判。

错在杨放心想学《三国演义》中诸葛亮的做派,搞一场将主君置于险境的豪赌。他探知革命党炸袁企图,却没有通知袁世凯,只安排邝恩貉一人救驾。

自行其是的特权,让主公先惊后喜的悬念——是小说评书中一位军师的荣光。小说害人,袁世凯没有惊喜,反而暗怒,觉得他把自己性命押上赌桌,是一介狂徒,不适合做乱局军师。

南北和谈的新信息已对他隔绝。

杨放心:“摄政王下昏招失国,我下昏招失职,革命党下昏招失民心,攻下武昌后,打出十八星旗,要建立只有十八省汉地的单一民族国家,满蒙藏都不要了,不知北方已形成广阔的各族混居区,一旦民族分裂,便成流血地。”

邝恩貉挣扎起身:“竟有如此不知国情的政见?”

杨放心:“现已改成象征汉满蒙回藏五族联盟的五色旗,以掩盖十八星旗的失策,但又提出誓杀清帝的口号。清帝逊位的好处,是民国合法继承大清国土,如果一场乱战下来后建国,不知多少国土沦落列强之手。”

邝恩貉眼光亮得吓人,不知是酒徒狂态还是武功余晖:“为何南南北北都在下昏招?”

杨放心:“说明上下两代人,都是失学的一代。张之洞的《劝学篇》说对了,不是不聪明不是少血性,当今混乱,是没学问。”

近二十年学术,多是一党一派政见的伪装。

留日学生多因革命活动耽误学业,屡中青龙会算计,为其所用。南京临时政府的顾问为日本政客内田良平、北一辉、犬养毅,在南北和谈期间,鼓吹“南北战争、革命彻底”的政见。

传统学风随废除科举而衰亡。科举考试的本质不是专科学习,而是道统和民间选举机制,科举所本的四书五经是一种共识性的政治理念,科举考试承担地方选材、沟通上下阶层的作用。

共识性政治理念空缺,是失学主因。在张之洞看来,当世两代人都不学无术,如果不能在一九一○年之前扭转学风,还会延误数代。一九一○年是张之洞在幕僚圈内对清朝灭亡的预测,他死于此年前。

杨放心:“有一位南方刺客,上京杀王爷未遂,王爷为显示有政治胸襟,选择了不杀,并将自己与刺客的友好谈话登在报纸上。但那叫什么话?王爷说,你党的三民主义狭隘了,我认为世界必将大同。刺客说,我党向来无此主张。王爷说,不改初衷是好汉,佩服佩服。”

李尊吾笑道:“驴唇不对马嘴,什么胸襟都没了。”

杨放心:“刺客暴得大名,受国内报纸采访,都是冷静沉着的英烈相,受欧美记者采访,却没藏住轻浮,说他逃过死刑,是隆裕太后一句话。太后觉得他是美男子,说这样的人不该死,该去各地走走,留下跟他一样的孩子。”

邝恩貉笑了:“这是混混的话。”

杨放心赔笑两声,转而严肃,不再看邝恩貉,侧向李尊吾:“师道之礼,我已尽了。”李尊吾拱手行礼:“多谢,我无遗憾了。”

两人起身出门,亦真亦幻。

邝恩貉猛然自床沿弹起,燕子抄水般一道弧线飞向门口,似武功恢复,但脚尖一落地,周身绷不住劲,伐倒的大树般跌倒。

院中鸟雀惊起,闭合的门内传来野兽嘶叫:“师父,三顺茶馆中的刺客,有一个是叶去魈!”

38 太极拳

三顺茶馆中捉捕的刺客疑犯共十人。茶馆当时有一名法国记者,他保释七人无罪,剩下的三人持有枪械,证据确凿,当日判处死刑,次日执行。第三天默许革命党将尸体偷走,埋在城西农事试验场松林。

默许政敌偷尸,是官方惯例。受法国记者保释的七人,在三日内以别的理由捉捕,软禁在东四什锦花园旁的一所宅院。

峡佑村教的两人,邝恩貉有心机,叶去魈有天才,可惜去武昌投父,浪费最佳习武时段。身在武昌,做了革命党,也不稀奇。

听到他名字,李尊吾有心痛之感。

处死的三人为张先培、黄之萌、杨禹昌,未及细察,可能用的假名。被软禁的七人,也可能用假名。

李尊吾:“你已废了我一个徒弟,此人要还活着,留给我。”

杨放心苦笑:“快去认人吧,我顷刻便会丧权,早一时比晚一时好。只是你看不见,怎么认?”

李尊吾未答话,盲人身份还须保留些日子……

七人有男有女。李尊吾在镜片后眼开一线,有一个高高胖胖的人。此人谢顶,青年具中年相,有着小业主自鸣得意的眼神和谄媚笑容,望之令人不喜。

李尊吾暗叹一声,以盲人做派,手背抚过几人脑门鼻梁,到了那高胖人跟前:“武家祯。好名字。”

他是叶去魈。

自软禁室到宅院大门,需过两重庭院,三百七十步。士兵在五步前引路,如果他真的天赋尽失,走完这段路,会让士兵把他带回去。一生不喜庸俗之辈。

李尊吾低语:“我传的功夫,你都扔了?”

叶去魈凑上轻言:“师父,还练,隔三差五。没您在身边指点,怕练歪了。”

顿生厌恶,想喊士兵押他回去,不下功夫的人往往如此推诿。

叶去魈还说着:“您这拳神了,身体变化大,我是越练越害怕,不敢不断日地练。”李尊吾锁住嘴唇,此宅应是某二品官员旧宅,大门台阶有一米五高。

临出大门,出掌将他击飞。

如同一只被扔到空中的猫,脊椎骨节拉长,躯干左右扭动,落地瞬间又急速团紧,脚尖落地,轻柔无声。

叶去魈身形的突发性变化,出乎李尊吾意料,暗道:他说的是实话……还是天才。

只是对他的谢顶耿耿于怀,我的徒弟,该相貌堂堂。

叶去魈归咎为水土不服所致。他去日本留学一年,上预备军士军校,学习不佳,一年后未考上正式军校,准备来年再考时,接到父亲病亡的电报,回到武昌后,在湖北新军后勤部门就职,一个颇有油水的差事,是父亲死前为他争取的名额。

对于日本、对于武昌,都水土不服,跟父亲相处的时间不到一个月。他笑呵呵说:“有父亲,是件挺过瘾的事,一个月也够了。我那老父亲一辈子硬打硬拼,说不出什么话。他活着和看他的照片,区别不大,看他那样子,就什么都有了。”

怀表盖里镶着父亲照片,打开给李尊吾看,叫道“忘了师父眼盲”。李尊吾偷瞄一眼,白须黑眉,满脸倔犟,倒是和自己有几分相像。

不知道为什么与邝恩貉相比,总是喜欢他多些,原来是跟他父亲长得一样……那就没办法了,天意。

李尊吾:“你们村的邝恩貉也在京城,他不太好,去看看吧?”

叶去魈:“天下不好的人很多,不止他一个,我要赶回南方。”

李尊吾:“你被关了这么多日子,什么都耽误了,不少这片刻。”

叶去魈:“南下的火车不是每刻都有……”

李尊吾:“唉!听我说说拳的时间也没有?”

叶去魈猛然跪地,当街磕头:“得师父一分功夫,已知足,此生另立了志向,不敢分心在拳术上深造,下辈子再向师父学艺。”

言罢起身疾奔远遁,甩头甩尾,正是峡佑村发狂时的跑姿。

脸上枫叶状疤痕,随饮酒日深,如田里肥料滋开渗去,痒痛难耐。邝恩貉把半张脸抓得鲜血淋漓,他无力出屋,也耻于出屋,人若见他,必惊为鬼魂。

浑浑噩噩,不记得是几天前还是刚一会儿,室内来过一个头型饱满、身材瘦小的黑影,在他脸上涂些药,道句:“做他徒弟没好处。你受的罪,我给报。”

邝恩貉醒后,断了一个时辰酒,缩于床角,白眼上望的一副死相,艰难回想那人容貌。

不管武士会是解散还是变质,都该回天津了。临行前向崔希贵辞行,与其说是老友交情,不如说是看看戴婆安顿得如何。人情微妙,十年交情,不如一言之缘。

她有着高高额头,圆亮双眼,年轻时不会漂亮,但应有让男人动心的活力。她照顾赵家姑娘起居,很快适应了自己的角色,有了老宫女的威严。

李尊吾在镜片后的眼合上。

崔希贵:“前天来了一伙怪人,自称戚继光旧部,还说跟你认识,问我开场传拳的规矩。我表态,京城武行不欢迎外来者。他们出城了,栖居在西郊一处水乡,你真跟他们认识?”

知是峡佑村民,按村长性格,辛苦创拳后,一定要世上扬名。闪过此话题,道:“记得你说过,凑齐了海公公和程华安照片,在哪儿?”

“你看得见么?”

“上炷香也好。”

西墙壁橱改成祠堂样式,橱顶砌出屋檐小瓦,打开门扇,是上下两阁,各摆一款银框照片。上阁海公公坐姿怪异,前脚外摆,似乎表示“不是”的手势。海公公遗嘱要崔希贵扮作自己,让这个绝后之人受后世香火。

照片不像崔希贵,细瞧,知是利用黑白成像原理,在脸上抹油彩,改变颧骨和下巴形状,以隐秘其事。

下阁真真是程华安,神采犹如当年初见。李尊吾喃喃道:“老程留下照片了?”

崔希贵:“你要能看见,就再看看,到底是谁?”

李尊吾生出预感,依旧装盲:“看得见,还问你干吗?”

崔希贵解释,程华安一生无照片,当年听海公公提到,李尊吾师弟沈方壶是个跟程华安一个脸型的人,越是相似的越好对比,一眼之下,觉得沈方壶远逊程华安,便没兴趣收他,八卦掌只教了李尊吾。

听说以一人之力在西什库教堂缺口堵住义和团进攻的教士,后在宣武门教堂就职,也叫沈方壶,崔希贵便知道当年壮举不是神迹,而是武功。

寻去宣武门,果然是程华安的脸。崔希贵不知程华安死于他手,对易装拍照的请求,他发出深不可测的笑容,利索答应,刮去欧式胡须。

海公公不许上传下传两支人交往,崔希贵只远远望过程华安,拿照片给程华安生前邻居看,邻居落了泪。

李尊吾双眼湿润,想不到程华安借沈方壶之形传世,沈方壶借程华安之名留形。杀与被杀的关系,是凡人无法参透的玄机。

忽受启发,想通一事,拱手告辞。崔希贵已见怪不怪,送出几步,见他毫不理会,便自行停住。

潜入杨宅,午睡时分,侧卧在厢床里的女人深腰高臀。厢床有两层隔间,内层放马桶脸盆,外层两只圆凳。

李尊吾坐到右侧圆凳上,此角度可望见女人的脸。是仇大雪,沈方壶那尊圣母像般恬静端庄。女人熟睡的面容,是上帝的神迹。

她轻喘一口气,眯眼醒来,生育过的女人,高手般敏感。哄婴儿睡觉的煎熬,是严酷的神经训练。

没有受惊的反应,似乎他就该在她床前,道一声:“李大爷。”

李尊吾拱手行礼,她淡淡的:“你怎么老了?”

李尊吾:“你忘了,见第一面,我就是老头了。”

她:“老爷在我姐房里。走廊那头。”

李尊吾杵尺子刀起身,向门行去。

她:“你真是来问路?”

李尊吾停住,背影肩胛耸动,看得出在用力点头。

她:“当姑娘的时候,想不明白事,也不敢问……你对我跟我姐,两个都喜欢吧?”

如中暗器。

她:“如果八国联军再进一次北京,你只能救一个,会背哪个出城?呵呵,我教给你吧,你就胡乱一伸手,抓到哪个就是哪个。”

李尊吾回首,她缩入被中,身体团紧,如床面上隆起一座小坟。

仇小寒房间,杨放心在酣睡,她坐在梳妆台前看《京华画事刊》,此杂志一册二十六页,半月一期,以漫画写街头轶事,配警世之语,表达“世风大坏”,但画得夸张有趣,背离批判主旨。

她看得专注,嘴角翘翘,忍着笑。

唉,装作依旧眼盲,难道只是为偷看她?

李尊吾走近,几乎挨到她身上,她才惊觉,眼光停在他脸上,迅速平静。男人是一生也不会成熟的物种,女人一生可自由出入于成熟与天真之间。

她看着他,有着母亲镇住一个调皮孩子的沉着,也有一个女儿向父亲撒娇的微妙:“老爷还得一会儿醒,要我叫他?”

李尊吾:“叫吧,大事。”

距金针张施术,过去月余,可以看人多一会儿,不必一眨即合。

不想杨放心成了此番模样。原本润泽如玉的脸上生出斑点,不是痣,也不是老人斑,尤其两眉尖位置,京剧丑角般各有指印大的一块,药汤般黑里透红。

李尊吾心知,是食大寒大燥的补药后果,体内积有毒素。一九○○年,廊坊战场上,惊讶洋兵脸上痦子和痣之多,分析是肉为主食,体内腥秽,泛滥于面。

杨放心嘟囔:“闯门破室,你是养成了习惯。”

大事是,想到了遏制军人劣化之法,也是武士会转化之路。

“军队除了长官,还要有师父,除了命令,还要有道德。武昌起义是革命党渗入湖北新军;武士会也可以,以改造街面的方法改造军队。士兵有了独立道德,便可克制长官恣意妄为。”

杨放心:“谈何容易?现今的督军视军队为私产,认为枪杆子里出工厂、出银行、出一切,防外人如防狼,像革命那样般老乡找老乡的私交渗透法,再无可能。”

李尊吾:“那就师出有名,以公职身份。部队总要训练,设置拳术项目,武士会便可进入。”

杨放心:“不着边际,中外军队训练皆无拳术,因为古今战场上赤手肉搏的几率几乎为零。”

李尊吾:“听说日俄战争最惨烈的是刺刀战,日军拼刺刀前规定把子弹退掉,集体卸弹如雷,俄军一听便没了斗志?”

杨放心:“新闻报道总有夸张,日军不是视死如归,而是算计精明。近身搏杀,以当世步枪性能,边拼杀边放枪是不可能的,由拼刺刀转为开枪最快须四秒半,早被敌人一刀捅死。放弃开枪,更能保全性命。现今俄军也学日军此法。”

李尊吾:“既然军中无拳,做刺刀教官总可以吧?”

杨放心:“异想天开,各地新军不是日军军制便是英军军制,刺刀术不是日式便是英式,教官都是国外受训归来。”

李尊吾:“拼刺刀,是步兵对步兵。宋时岳飞、明时戚继光的军队则以步兵对抗外族骑兵,兵种劣势下能战而胜之,凭的是枪术。枪的造型等于木杆上绑一只匕首,与刺刀大同小异。如果我能证明中式刺杀优于日式英式,武士会便可进入军队编制了吧?”

杨放心沉吟半晌,道:“袁公创立北洋新军,宗旨是学洋要彻底,多年下来,看军队上一切是洋人的,也小有不甘,如果刺刀一项是华夏本土,合他近日脾气。”

日式英式教学,会发给士兵《刺杀手册》。杨放心派人取来英式日式各一册,书上有身姿图形,一瞄之间,已知日英弊端,思维上受步枪长度局限,未能找出身体发力的最佳力点。

杨放心照顾李尊吾眼盲,让护宅士兵照图摆姿势供他摸索。

不好不做,在院中摸士兵时,见仇家姐妹凭窗观望,兴趣盈盈,如一对风中相依相偎的芦花。

杨放心吩咐:“你留在府中,配三名文书,尽快绘图撰文,做成新版《刺杀手册》,我要凭它再入袁府。”

昼夜赶工,完稿、刻版、印刷在五日内完成,一册在手,即去袁府。归来时喜悦与沉痛参半,请李尊吾书房饮酒。

“昨夜,良弼被革命党炸死,他是满清新贵里最强势的保皇派,他一死,皇上很快会逊位,大清两百年江山真的完了。”毕竟是个满人,看穿历史的理智,也不能抑制血统之哀。

不便相劝,李尊吾径自饮酒。酒冷如冰,忆起邮政所小屋中的邝恩貉。他还活着,杨放心在门外安排人,一死即通报。他胃气已衰,戒酒亦难活,不如尊重他的死志。

天津武士会成立日,并无让他做间士的构思。他对厅内人的诅咒,在杨宅羞辱自己,是真的。但间士之说,否定了师徒有过仇怨。他是个懂事孩子,没有反驳,顺从了这些说辞。

李尊吾抬头,杨放心换了副面容,愁容淡去,志向初生:“《刺杀手册》得袁公首肯,中式刺刀术先入禁卫军。良弼是前任禁卫军第一协统,袁公出山组阁后,解了他兵权,但解不了军中党羽,他一死,必生变故,以刺刀训练为名进驻,如在老虎身上绑绳子。”

北洋军冯国璋部调出三百人,作为刺刀示范员,随李尊吾入禁卫军,分插于各纵队。

李尊吾苦笑,邝恩貉没当的间士,想不到自己当成了。每次想立新阶层新道德,结果总是成为一场政治布局中的帮佣。

杨放心:“请先将个人理想放在一边,为国出力。禁卫军兵变,南北和谈又将拖延,日俄虎视眈眈,不知又有哪块疆土独立。”

李尊吾叹口气:“不考虑个人理想,可否考虑个人安危?禁卫军不起事,三百人如筋上钉钉子,可将数万人钉得动弹不得;起事,三百人一眨眼便给杀光了。”

杨放心浮现老牌政客的诡笑:“李大哥没勇气了?”

李尊吾:“走江湖,谨慎就是勇气。冯国璋的兵我不了解,身入虎穴,需要老哥们。”

杨放心知趣地笑:“你还是要武士会入军队?”

李尊吾摆手:“不算我和老玉,武士会有十一人,底层反清复明,两百年秘密研武,才结出这么一点人才,我不会让他们涉险。好在世上还有欠我人情的人。”

城外西南,一片名为莲花池的水乡,峡佑村民盖起七八栋土坯房。李尊吾赶到时,过百人的混混正向他们叫阵。

以军队效率盖房的行为,引起附近混混紧张,此时水面结冰,开春后渔产丰富,是混混的生财地。

村长眼光外泄的毛病,通过看绿皮灯笼治好,见到李尊吾仍止不住落泪:“你来了,我们就敢开战了。”

村长的顾虑是:一打架,就是混混争地盘,他们也成了混混,声誉一坏,日后没法开场传拳。而有李尊吾在,等于武士会与混混开战。

李尊吾:“我不是给钱了么,为何不住旅馆?”

村长羞愧笑笑。

此地混混是京城混混底层,李尊吾说交出土坯房,便怏怏散去。村长心疼房子,原本计划是在城外教拳,有了影响后再进城。

李尊吾:“那倒不必,我可说通崔希贵。”村长闷闷不乐,不管李尊吾看不看得见,带入土坯房走了一圈,夯土细密、梁柱结实,地面用石灰浇过,处处用心。

村长:“我不是放不下这几间房,心疼孩子们干的活。混混一住,糟蹋东西。”

李尊吾叹道:“乱世里,好东西就是给糟蹋的,你我顾不了那么多。”

三十二大狠和《九要论》糅成的拳法,村长还没想好名字,羡慕崔希贵教的八卦掌名字高古。李尊吾是在帝君庙传的《九要论》,也有村民提议叫帝君拳。

帝君庙供奉太极帝君和皇阙帝君,李尊吾思索片刻,道:“与其叫帝君拳,不如叫太极拳。”村长双眼一亮,赞叹可与“八卦掌”等量齐观。

李尊吾:“我有助你村创拳之功,可否还我个人情?”

禁卫军在良弼离任后,军需库以检修、换新的名义将大部分西式枪械入库封存,只剩下传统骑兵的战斗力,一旦兵乱发生,峡佑村民凭太极拳技组队,闯营而出,应无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