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文铭道:“尊羽仪高潜中毒一事,行省已经查明真凶,特意委派我来向信苴禀明真相。”段功颇感意外,道:“噢?真凶是谁?”马文铭道:“并不是阿盖公主。”段功道:“这我知道。”
他当日也曾怀疑是阿盖往酒中下毒,然转瞬一想,便知道不会是她。当时陈惠举刀扑向他时,距离只有数步之遥,情形极是凶险,若不是她挡了一挡,说不定他早就被陈惠一刀刺死。她既能舍身救他,又何须再下毒害他?
马文铭笑道:“真凶其实是王九。”段功一听到这个名字,全身一震,半晌才道:“原来是他。”
王九便是高潜父亲高蓬的厨师,当日被梁王收买,往饭菜中投孔雀胆剧毒害死了高蓬,又逃到梁王一方。
马文铭道:“王九自来到中庆,一直在大王行宫里当差,主管厨下大小事务。他得知大王与信苴结盟,十分恐慌,生怕大王会将他交给信苴处置,决意挑拨二位相斗,是他事先往信苴的杯子内壁中涂抹了毒药,计划害死信苴后,再嫁祸给大王。这是他的供词,请信苴过目。”
杨宝今日当值,忽然插口道:“我有一事颇感困惑,想请教小侯爷。”马文铭知道段功身边羽仪均是世家子弟,并非普通侍卫,忙道:“尊羽仪不必客气,有话请问。”杨宝道:“当日阁中西首案头除了食物外,已摆上一只酒壶、两只玛瑙酒杯,想来已经是预备好给梁王和信苴用的。阿盖公主歌舞之后上前奉酒,先取酒壶,再往两只酒杯中斟酒,酒先奉给信苴,酒杯却是梁王面前的那一只。”
众人当即明白他话中之意,有毒的实际上是梁王的酒杯,并非段功面前那一只。马文铭道:“杨羽仪问的极是要害,嗯,确实是这样,王九事先预备了两只玛瑙酒杯,只往其中一只抹了药,摆放时却是随意的,若是害死信苴,大家自然都会怀疑是梁王下毒,梁王死则罪名会落在大理头上。无论结果如何,都是令双方相斗,保他自己安稳。”杨宝这才释然,道:“原来如此,当真是一条毒计。”想到高潜之死,又是悲从心来。
段功略略翻看一遍供状,问道:“王九现今人在何处?”马文铭道:“他和家人均押在行省大狱中,大王说要等信苴亲自审问过后再处死。”段功心道:“梁王必是刻意如此,要表明内中绝无隐秘,好与我尽释前嫌。”当即将王九供状交还给马文铭,道:“此案既已真相大白,还请转告大王,宽恕当日段某拂袖而去、扰了大王寿诞之罪。”马文铭道:“朝廷既已下旨,信苴也该去中庆走马上任,自可亲见梁王,何须我再转告?”
段功只觉得为难之极,历任段氏总管也有受封平章之职的,然不过是虚衔,到中庆上任者还从未有过,更不要说被宗王招为驸马。他上次发兵已经引来治下诸多不满,说他贪恋阿盖公主美色,才会襄助大理死敌梁王,他自认为保卫家园而战,问心无愧,也懒得理会。如今他若受旨去中庆当驸马、做平章,又为的是什么?他若抗旨,朝廷就此大做文章,命梁王征讨大理,又该如何?虽则梁王不足为惧,然边境难免又起烽火,他之前与阿盖饮金为盟的一番苦心可就完全白费了。
马文铭似是猜到段功心意,道:“长期以来,云南一分为二,东属梁王,西归大理,多有内斗,才给了外敌可乘之机。若是两家合二为一,何惧强敌环伺?眼下就是个极好的机会,信苴是梁王爱婿,已经是一家人,又出任平章政事,掌管行省,翁婿齐心合力,励精图治,别说一个明玉珍,就是天下红巾齐来云南,也无所畏惧。将来更是能北上收取中原失地,助皇上恢复天下一统。”
段真、杨智等人见他年纪轻轻,却侃侃而谈,各自心道:“果真是有志不在年高。”却听见马文铭顿了顿,又道,“这也是家父的意思。”他父亲便是滇阳侯马哈只,亦任云南行省平章政事一职。
段功问道:“令尊已经回中庆了么?为何不见沙笛回来大理?”沙笛在大理任达鲁花赤,数月前与马哈只一起去了天方朝圣。马文铭道:“家父新回中庆不久。沙笛大人已决意留在圣地不再回来,等家父上奏后,朝廷自会任命新的达鲁花赤到大理。”
段功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命人先送马文铭、大都去五华楼休息,又与属官商议朝廷圣旨一事。出乎意外的是,绝大多数人竟是极力赞成段功到中庆上任平章一职,段真更是道:“信苴去了中庆,娶阿盖为妻,日后云南全省尽在信苴掌握,这可是重振我段氏雄风的绝好机会。”
段功见群情慷慨,只得道:“此事重大,我尚须多斟酌几日。”遣散众人,在厅中踱来踱去,施秀等人不敢相劝。过了好大一会儿,施秀才小心翼翼地道:“屋里太闷太热,信苴不如出去走走。”段功幡然醒悟,道:“说的极是。”换上便装,带了施秀、杨宝等几名羽仪,策马出城,一路往北,来到无为寺。
却见伽罗正上山采草药归来,杨安道背着个极大的背篓,默默跟在她身后。自杨胜坚死后,他一直精神恍惚,施宗见他无心当差,便将他调来了无为寺。
施秀先叫道:“伽罗!”伽罗回头看了一眼,淡淡“嗯”了一声,再无昔日洋溢的热情,对段功也熟视无睹。众人知道杨胜坚和高潜之死对她打击甚大,并不计较。
段功又想起脱脱被杀前已中孔雀胆一事,回头问道:“那孔雀胆一事查得如何了?”杨宝道:“时至今日,无为寺进出依旧盘查得极严,可还是没有找到丢失的孔雀胆。想来当日药师殿所失两副,已经被凶手尽数用在了脱脱身上。”段功道:“既是如此,为何高潜临死前特意指认凌云便是盗窃孔雀胆之人?”杨宝道:“属下也不清楚高潜为何要这样说。不过凌云进无为寺后不久就被擒羁押,手脚锁住,又受了重伤,绝无可能偷到孔雀胆。”
高浪道:“会不会是无依禅师偷了孔雀胆,又用它毒死了脱脱?”杨宝道:“这不可能。若果真是无依禅师下毒,脱脱必死,他又何必再冒险去回光院再割脱脱一刀?”施秀道:“也不是不可能。如果无依禅师先往脱脱茶水中下了孔雀胆,以为他必死,后来又担心有人发现脱脱中毒,送他去药师殿,一样有解药可以救治,所以又赶回来割断了脱脱喉咙。”杨宝道:“这倒是。”施秀道:“我去狱中问过无依禅师,他并不否认是他下毒。”高浪不屑地道:“无依禅师功夫了得,一刀便可杀死脱脱,又何须下毒?”
议过一回,也无结论。进来寺中翠华楼,把守的武僧见段功到来,慌忙上来参见,禀告道:“罗先生正在五楼观经处读书。”段功道:“正好。”径直上楼。
罗贯中听到人声,猜到是段功到来,忙下楼来,正好在四楼遇见段功一行,忙上前参拜。段功便请他到丹青室坐下,问道:“罗先生书读得如何?”罗贯中道:“极好。大理久绝于兵祸,藏有许多绝版罕见的好书,这翠华楼当真是一座宝库。”段功听他说“大理久绝于兵祸”,一时心有所感,沉吟不语。
罗贯中料他不是来找自己谈论读书的,问道:“信苴似是心绪不佳,是否有烦心之事?”段功道:“正有事想请教罗先生。”当即说了朝廷圣旨一事,问道,“罗先生以为段某该如何抉择?”罗贯中道:“信苴原来是为了此事烦恼。”指着墙上一幅画道,“信苴请看这幅画,有花有叶,却是没有土。”
罗贯中所指正是旁人送给高兰的那幅《墨兰图》。段功曾听夫人提过画者是南宋遗民,画兰不画土寓为故土为蒙古人所夺,一时间不知罗贯中何所指,颇感茫然。罗贯中道:“没有土等于没有根,无法长活。信苴既忠于元人,元人才是信苴的土,并不是大理这一片土地。”话意大可玩味。段功恍然大悟道:“果真如此。”他知道罗贯中是汉人,又是张士诚的幕僚,与元朝为敌,出声指点实际上大违本心,当即谢道:“多谢罗先生指点。”罗贯中道:“不敢当。”
段功道:“那么,就不再多打搅罗先生读书了。”走出几步,又回头问道:“罗先生可曾找到了藏宝图?”罗贯中大吃一惊,讪讪道:“原来信苴早已经猜到我的来意,又为何还肯让我进来翠华楼?”段功笑一笑,只问道:“罗先生进楼读书已有几月,可有找到藏宝图?”罗贯中沉默半晌,道:“找到了。”指着墙上的一柄宝剑道,“藏宝图就在那柄黄龙剑中。”
段功意外之极,一向和气的脸上笼罩了一层重重的杀气。


第八章 新人美如玉
元至正二十三年,公元1363年十二月,段功与阿盖奉旨成亲,盛大的婚礼在中庆城中举行。
在婚礼上搀扶阿盖的喜娘也格外引人注目,正是印度女子伽罗。伽罗跟随段功来中庆是她自己的意思,也是高兰和段僧奴的托付。高潜代替段功被毒死的阴影长久笼罩在大理诸人心头,虽说害死他的王九已被极刑处死,其家人也被全部诛杀,但大家还是觉得需要一个精通医术的人时刻跟在段功身边,正好伽罗自告奋勇,理所当然成为最合适的人选。来到新的地方,她逐渐恢复生气,笑容又重新回到脸庞,她那样的个性和容貌,很快成为梁王宫中极受欢迎的人。
凌云向梁王告了病假,一直躺在床上,听见前面吹吹打打的喜乐声、欢笑声,心头不是滋味。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忽听到有人轻轻敲门,有女子轻声叫道:“凌公子在么?淑妃娘娘有事召你。”
淑妃娘娘便是梁王爱妾泉银淑。凌云知道这高丽女子风流放浪,曾几次向他暗送过秋波,料来她找自己准没有好事,便假装没有听见,继续躺着不动。门外那女子又叫了两声,见始终没有人答应,只得悻悻离去。
又过了一刻,门外传来一阵杂沓的脚步声,有几人奔到门前,高声叫道:“凌侍卫在么?”
凌云只是不睬,旋即有人踢门而入,硬将他从床上拉起来。凌云见对方都是王宫侍卫,怒道:“你们要做什么?”侍卫忙陪笑道:“凌大哥别生气,我们也是奉命行事,淑妃娘娘说无论如何都要将你请去。”凌云冷笑道:“你们这是请么?瞧你们的这样子,恨不得要将我绑去吧?”料来无法拒绝,只得甩开侍卫的手,喝道:“还不带路?”
出来才知道天早已经黑了。来到泉银淑的如意楼,早有侍女等在门外,只让凌云一人进去,等他跨进门槛,又迅即将门掩上。凌云微觉奇怪,却听见泉银淑在内室叫道:“凌公子进来。”凌云走近内室,泉银淑鬓云乱洒,正半躺在一座玉榻上。
凌云低下头,站定在门边,躬身道:“不知道娘娘召凌云何事?”泉银淑笑道:“凌公子架子好大,请了好几次都请不来。”凌云是梁王心腹,知道这女人惹不得,孛罗都要让她三分,只得道:“属下刚才睡着了,没有听到叫门。”泉银淑道:“今日是公主大喜的日子,凌公子不在前面喝喜酒,反是孤枕独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凌云道:“属下身体欠安,已向大王告了病假。”泉银淑古古怪怪一笑,招手叫道:“凌公子请过来坐。”凌云道:“属下不敢。”泉银淑道:“我叫你过来坐,有什么不敢的。”凌云脚下不动,只垂手而立,神态甚是冷淡。
泉银淑慢慢爬起来,道:“我前几日在回廊中看见了你和阿盖公主。”凌云道:“那又如何?难道娘娘走路从来不会遇上公主么?”泉银淑道:“嗯,段功抢走了你的心上人,你一定很恨他吧?”凌云道:“属下没有什么心上人。”
忽然前宫大殿传来三声礼炮巨响,那是新人礼成的表示。泉银淑笑道:“你骗得过大王,可骗不过我,别忘了我也是女人。我们凌公子如此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何以恨一个人都不敢说出口呢?”凌云恨恨道:“不错,我是恨他,那又如何?这中庆城中,恨他的人可是不少,绝不止我一个。”
泉银淑走上前来,问道:“这个他,是指段功么?”凌云哼了一声,并不答话。泉银淑道:“你想报复他是不是?若是我办法替你出这口气,你要如何谢我?”凌云道:“我凌云的事,不需要妇道人家帮手。”泉银淑欢笑道:“我就是喜欢你这种傲骨铮铮的男儿气概。我偏要帮你,你能怎样?你敢跟我做对么?”凌云瞪视她半晌,垂下头去,低声道:“不敢。”
泉银淑见他这样刚硬傲气的男子最终还是向自己俯首弭耳,十分欢喜,当即上前来,单手勾住他脖子,道:“只要你从了我,乖乖做我的心肝宝贝,我自有办法帮你对付段功。”
凌云蓦然抓住她手臂,反拧到背后。泉银淑咯咯笑道:“原来你这么喜欢欺负女人!可为何连阿盖公主的指头都不敢动一下?”
一番粗暴的云雨后,二人滚烫的欲火降了下来。凌云忽然惊醒,“啊”地一声轻呼,欠身下床,飞快地穿好衣服,打开门离去。泉银淑以为他畏惧奸污梁王爱妾罪名,忙叫道:“你别逃!放心,我不会告诉大王。”
凌云匆忙奔回住处,点燃灯烛,打了数桶水倒入浴桶中,脱光衣服跳进去。此时正是冬季,那水是地下井水,新打上来如同寒冰,初入其中,冻得一个激灵,哆嗦不已。他冻得全身青紫,才从桶中爬出来,水淋淋地呆坐在床边。
忽听得“叽呀”一声,伽罗推门进来,惊讶地望着他,问道:“你怎么不穿衣服?”
凌云急忙扯过被子遮住自己的身子,怒喝道:“你怎么随便乱闯进别人房间?”伽罗被他一喝,也很是恼怒,道:“你生这么大气干嘛?是因为我看见你光着身子么?我早就完完整整看过你身子了,你有必要这样么?”凌云一呆,问道:“什么?”伽罗道:“你被关在无为寺兰若楼我那里时,浑身是血,还不是我替你擦的身子,换的干净衣服?”凌云道:“原来是你。”伽罗道:“不然你以为是谁?你是刺客时,人人都要杀你,只有我对你最好,你竟然还敢吼我!”
凌云当真是哭笑不得,只好道:“刚才是我不对,不该冲你大吼大叫。你…找我有事么?”伽罗道:“嗯。”凌云道:“是什么事?”伽罗道:“我说出来,你会答应么?”凌云道:“那可不一定。”伽罗道:“你还真是个冷口冷心的男子。我来只想问你一句话,如果能够让她幸福,你能甘愿做一个旁观者么?”凌云一愣,问道:“你说什么?”伽罗道:“你这么聪明,难道不明白我的话么?”
凌云呆得一呆,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伽罗道:“你被囚禁在兰若楼时,公主来看你,我看你们两个的眼神就知道了。何止是我,看到的人都该猜到了。”凌云一呆,问道:“你是说段功也知道?”伽罗怒道:“你好大胆,怎敢直呼信苴名字?”
凌云往床上缩了缩,沉默不语。伽罗走到床边坐下,伸出手来,抚摸着他湿漉漉的发髻,柔声安慰道:“我知道你不好受,可是这一切都会过去的。”凌云一把抓住她手腕,问道:“你喜欢我,是也不是?”他的力气奇大,伽罗叫道:“喂,你抓痛我了,快放手!”凌云道:“你不是喜欢我么?我娶你做妻子如何?”一面说着,一面将她扯倒在床上,俯下身往她脸上凑去。伽罗挣扎着扬起手,一巴掌甩在他脸上。
凌云挨个一个嘴巴,心中的邪火瞬间倏然熄灭,松了手,颓然靠在墙上。伽罗坐起来,幽幽道:“我自然是喜欢你的,可我也喜欢许多别的男子,心中一样放不下他们,这是我的天性,跟你们中原女子不同。何况,你并非真心想娶我为妻,不过是将我当成了别人的替代品。”同情地看了他一眼,叹道:“在爱的,被爱的,快乐的,伤心的,希望我们大家都能少一些为情所苦。”仿佛是在为凌云感慨,又似在自怜。
成亲后,段功夫妇依旧住在梁王宫中,不过梁王事先在宫北园苑周围划出一大片空地,四周围以高墙,单独成院,内中加盖亭台楼榭,取名“忠爱宫”,与梁王宫有门相通,进出仍需通过王宫宫门。除供段功夫妇居住外,段功自大理带来的羽仪等人马也均居住在里面。
段功入主行省后,恢复科举,用贤汰冗,轻差减赋,恤孤赦罪,多有改革举措,确实带来新气象。此时中原依旧纷繁战乱,唯有云南、四川二地因山高水险而独立于烽火之外,成为传说中的世外桃源。许多中原汉人听说云南平章段功宽厚仁爱,广施仁政,有为避乱赶来安家的,有为求功名赶来投效的,云南一时人口大增。段功又趁机兴市井以通交易,轻抽收以广商贾,中庆商旅如织,人声鼎沸,犹胜江南大城,大有乱世乐土的味道。
段功亦意气干云,懂得举贤任良,知人善用,从投奔者中选拔了不少文采出众、才智突出的人,或引为幕僚,或安排入衙门任职。只是这些人都是汉人,令不少长期把持实权的蒙古人和回回人大为不满。然则另一行省平章政事马哈只极力支持段功,梁王虽然不满,只因段功是自己女婿,又要借助其声威、兵力防御红巾,亦不多说什么。如此两年过去,整个云南气象为之一新,段功声望之隆,远胜其仅任大理总管之时,甚至连正忙于争权的皇帝和奇皇后、太子也各自争相下手诏笼络。
成亲之后,段功除了往行省署办公,余下的时间都留在忠爱宫陪阿盖。阿盖爱好诗文,段功颇娴文墨,二人常结伴在书房读书唱和,意甚相得。
这两年来,阿盖的一颗心也不知不觉地全系在丈夫身上。即使再偶然遇到昔日恋人凌云,也不再有那种凄凉的心痛感觉。如今已经是暮春时节,春意阑珊,段功有事回了大理两月,她茶不思,饭不想,好不容易挨近丈夫承诺归期的日子,日日登楼眺望,盼他早日归来。
这一日,伽罗飞奔进来,人还在楼外就高声叫道:“公主!公主!”阿盖听她语气急促,忙迎出来道:“什么事?”伽罗嚷道:“兰花!兰花!”阿盖莫名其妙,问道:“什么兰花?”伽罗指着阶下莎草道:“你这些誓俭草该扔了,信苴从大理给你带了兰花来。”阿盖“啊”了一声,问道:“他回来了么?人在哪里?”伽罗道:“刚到宫门外。”阿盖顾不得再去补妆打扮,忙朝外赶去。
到得宫门口,却是不见段功,只见施秀正带着数名羽仪从车上搬取一盆盆不同品种的兰草、兰花下来。阿盖问道:“信苴人呢?”施秀道:“回公主话,信苴刚被人叫去行省署了。”阿盖道:“这些兰花…”施秀道:“兰花是信苴亲自带人上苍山挖的。”
阿盖一时呆住,心如潮涌。今年春天的时候,她与段功到五华山上赏花,偶然看到几株兰花,不由地忆及大理苍山的兰花,叹道:“还是苍山的天然兰花好,才有那股子超凡脱俗的味道。”没想到段功一直没有忘记,这次回大理,还特意去苍山挖了兰花带来。此时正是晚春季节,虽已无花,那兰花一盆盆枝叶饱满,只待来年春天到来,便可打苞开花。阿盖惊喜异常,越看越爱,上前抱起一盆清秀的墨兰,匆忙往回走去,准备亲手将这盆花移植在书房窗下。
穿过回廊时,正遇到凌云。她自成亲来住在忠爱宫,宿卫自有大理来的羽仪担任,已经极少见到他,此刻见他消瘦了许多,见到她也不行礼,只是死死地盯着她看。阿盖从不见他如此失态,忙低下头,侧起身子,踮脚从廊边小心翼翼地擦过,竟似她在给凌云让路一般。
凌云忽然叫道:“公主!”阿盖道:“嗯。”凌云见她只背对自己,冷笑问道:“公主是在躲着我么?”阿盖颇为慌乱,道:“不是…我是想赶紧回去将这盆苍山墨兰种在窗下。”凌云赌气道:“原来是大理苍山挖来的名兰!那么,就请公主将我送的那些兰花扔了吧。”
原来凌云知道阿盖性喜兰花,前些日子在梁王宫前遇到有人拉车叫卖兰花,便随意买了几钵,均是小巧玲珑的盆载兰花,托伽罗送进忠爱宫,却言明不准说是他送的。后来他听说阿盖欢喜异常,就连那古意盎然的花盆也十分喜爱,特意摆在书房案头、书架上,又陆续买过一些送去。
阿盖这才知道那些兰花是凌云所送,一时呆住,道:“原来是你…”忽然一阵头晕,便即摔倒,手中的墨兰也在堤上摔得粉碎。凌云大吃一惊,慌忙上前抱住她,叫道:“公主!公主!”却见她双眼紧闭,人已经昏迷了过去,指缝汩汩有血流出,忙高声叫道:“来人!快来人!”转眼见到伽罗正抱着两盆兰花过来,忙嚷道:“伽罗!快,快来救救公主!”
伽罗慌忙放下花盆,奔过来拉起阿盖双手,见她指缝并无伤口,却不断有血渗出。凌云道:“我这里有上好的金创药。”伽罗道:“她都没有伤口,要金创药有什么用?”凌云道:“可是她在不停地流血。”伽罗道:“你是大夫,还是我是大夫?关心公主,也不能瞎添乱。你再多说一句,信不信我下毒把你毒哑?”凌云自上次轻薄不成挨了伽罗一耳光后,对她甚是畏惧,被她一骂,便不再作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