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荣已知阿盖本朝公主身份,任他勇悍异常,也知道同时得罪了梁王之女和段功之女后患无穷,有心上前赔罪,却见一干蒙古人个个怒目相视,阿盖竟是连正眼都没有看他一眼,便擦身而过。
刚到门楼,便见一骑疾奔而至,马上骑士,正是凌云。众人大感惊愕,阿盖想不到还能再见到他,一时呆住。大都上前一步,喝道:“公主饶你不死,你为何还不离开?”凌云也不下马,只望着阿盖道:“公主,我刚得到消息,中庆已在三日前失陷于红巾之手。”
众人大吃一惊,齐声问道:“什么?”合仲更是道:“中庆三面环水,百年经营,既险且坚,又屯有重兵,怎么可能如此轻易失陷?”大都道:“你从哪里得到的消息?”凌云道:“这王傅就不必多问了,消息绝对是真。公主,大王、王妃、世子已经退往楚雄,你切记不可再返回中庆。”随即一圈转马头,风驰电掣,绝尘而去,始终没有再回过头来。
在场诸人家眷均在中庆城中,忽听得中庆失陷,以红巾之痛恨蒙古人,铁定要大挥屠刀,一想到家人安危,不免惶惶不安起来。合仲道:“王傅,你看…”大都冷笑道:“大家别慌,凌云居心叵测,消息未必是真。”马文铭叹道:“恐怕是真的。”
合仲道:“小侯爷如何知道?”马文铭道:“昨日红巾使者住进五华楼后,段功特意安排大将军张希矫坐镇,以防异变。然而到晚上时,突然有人将张希矫叫走,至今未归,就连出了所谓吸血精事件后,来的也只是羽仪长而不是大将军,怕是段功昨夜便已经知道中庆失守的消息,所以连夜召集将军们议事。”众人面面相觑,心下各自七上八下,忐忑难安。
阿盖忽道:“我们直接去问段功。”面上满是从容淡定之色,再无半分黯然,她思索了一夜,心中已有对策,现下只需将它实现而已。
阿盖一行匆匆来到总管府,大都禀明来意,说公主有何要事想求见信苴,罗苴子慌忙进去禀报。等了好一会儿,才见施秀率羽仪出来,歉然道:“信苴还在议事厅与将军们议事,只怕要劳公主久候。”阿盖甚是沉着,道:“不忙。”施秀便让众随从留在府外,只领着阿盖、大都、马文铭几人进去。
大都按捺不住心中焦急,问道:“请问羽仪长,中庆果真失守了么?”施秀道:“在下只是羽仪,负责保护信苴和总管府,军国大事一概不知,还请大人自己去问信苴。”
穿过重楼、大衙门,又绕过一处屏墙,曲曲折折地过了一处曲廊,到得一间雅致的厅堂,施秀请诸人坐下,又命人奉上来茶,自己站在一旁相陪。如此静等了大半个时辰,终于有羽仪来报道:“信苴请公主去议事厅。”施秀闻言,便领着阿盖等人往大厅而来。
却见那大厅中羽仪密布,段功坐在西首堂上,面带倦色,大约议事一整宿,多少有些疲累。见到阿盖等人进来,便径直问道:“公主有何要事?”阿盖道:“信苴,若是蒙你不弃,我愿意嫁你为妻。”她傲然抬起了头,“我是成吉思汗的子孙,我先祖是拖雷、忽必烈,堂堂大元公主,难道还比不上区区反贼明玉珍的义女么?”
议事厅中一切地停顿了下来,安静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所有人张口结舌,均骇异地望着阿盖,包括段功本人在内——并不是因为她当众许嫁自己,大理时兴自由恋爱、私订终身,男女婚姻大多是自己选择,只是正如她所言,她堂堂大元公主,将自己当作结盟筹码公然抛了出来,从古至今,大概也只有她一个。
殊不知阿盖一派天真,浑然不解人情事故,她听到人们议论段功有意娶明玉珍义女明玥,以为他不过是贪图女色之徒,因而有了一个最简单的想法——即然明玉珍一心笼络段功,不惜用爱女终身幸福作为筹码,那么她为了救中庆、救父兄,也一样可以牺牲自己。
过了好半晌,大都才问道:“公主你…你说什么?”阿盖道:“我决意要嫁给信苴为妻。”大都结结巴巴地道:“公主你…你…”他本想说“你是不是疯了”,却始终说不出口。阿盖公主身份何其尊贵,段功势力再大,在朝廷眼中也不过是一雄霸地方的土酋而已,她怎能纡尊降贵,主动委身下嫁?何况段功早有正妻,她堂堂公主,终究要落个堂下妾的名份。若是被梁王知道,定然暴跳如雷,宁可血战沙场而死,也绝对不会同意将爱女许配给大理总管。
在大理一方看来,则完全是另外一种意味——公主许嫁非同小可,阿盖确实有骄傲的资本,她是元朝开国皇帝忽必烈六世孙,是真正的金枝玉叶,若其当真下嫁段功,确实是难得的殊荣,对维系大理段氏在西南乃至天下的名望地位大有裨益。
大将军段真似不能相信,问道:“公主当真想嫁给我们信苴么?”阿盖除下左手拇指上的金指环,道:“我愿意与大理饮金为盟…”大都知道那枚金指环是出身黄金家族的标志,在蒙古人眼中尊贵无比,忙叫道:“公主,你不能…”
却听见阿盖将金指环高高举起,朗声道:“我押不芦花帖木儿诚心诚意愿嫁大理总管段功为妻,永不反悔;梁王与大理誓结同盟,永不兵戈相见;若违此誓,定教我…我…嗯…”她想发个比刀剑穿心更厉害的重誓,一时想不起来什么合适,突然记起早上梳洗时听楼丁提过什么吸血精吸血,当即道,“定教我阿盖被吸血精吸血而死。”
众人听她众目睽睽下义正词严地发誓,却说出了吸血精吸血的话来,不禁有些莞尔。段功等人一直在议事,尚不知道吸血精疑案已破。只有大都道:“公主,没有什么吸血精,吸干人血的是壁虱。”阿盖不及问壁虱是什么东西,道:“嗯,那就让我被壁虱吸血而死。”
饮金为盟是国之重盟,阿盖誓言一出,众人便一齐朝段功望去。段功犹自呆在当场,他掌管大理已经十九年,军国大事均是一语立决,眼前却是平生从所未遇的最棘手之事。昨夜之前,他已经决定保持中立,不与梁王或者明玉珍任何一方结盟。他也听到一些传闻,说是街头巷尾都在议论他将要娶明玉珍义女明玥公主,明玉珍派使者来大理本是机密大事,尤其是明玉珍亲笔书信许嫁明玥公主一事,只有极少数心腹之人知道,现今却传得满城风雨,自是刻意有人兴风作浪。他本无意亲近红巾,也不愿意去理会。但过了昨夜,情势已经大起变化——明玉珍率红巾军在三日前攻下了中庆,梁王率残部退往楚雄,已经极度接近大理与梁王的界关罗那关,倘若明玉珍趁胜追击梁王,大理东部边境将会直接面临红巾的压力。为以防万一,段功已经派大将军张希矫及将军铁万户连夜率兵赶去罗那关增援。不仅如此,他还知道明玉珍除了亲率军力攻打中庆外,另有两路军队,一路指向建昌,一路直指北胜州。建昌是阿荣领地,北胜州则是大理北部咽喉之地,可见明玉珍派邹兴与大理结盟不过是拖延时间之举。梁王已败,大理失去东部屏障,明玉珍再自东向西,就会对大理形成夹击之势。而更为不妙的是,占据湖南、湖北、江西、福建等地的陈友谅也正调兵遣将,有意南下与明玉珍联兵,一起攻打云南。当此情形,大理即使想保持中立姿态,只怕也是一厢情愿的想法,与梁王联兵是大理摆脱即将来临的危机的最好出路。他与将军们商议一夜,决意先调集精兵赶往东部边境,再伺机而动。不料当此紧要关头,阿盖突然声称要嫁与他为妻。
段功道:“公主,饮金为盟非同小可…”阿盖道:“我知道。”飞快地掏出那把小小的弯刀,一刀割破左手手指,将血一滴一滴注在金指环上,道:“信苴,请你命人取酒来与我盟誓。”她也不问段功是否愿意娶她,只将弯刀倒转,斜搭在腹部,竟似一旦遭到拒绝,便要自刺当场。
段功吓了一跳,忙道:“公主,快些放下刀子。”阿盖摇了摇头,往厅中走了两步,以离得大都远些,免他阻拦,又重复道:“请信苴命人去酒来与我盟誓。”神色凛然,态度极是坚决。段功心头一震,暗道:“原以为她是个不识人间烟火的娇弱女子,没成想她为了救父亲,竟会有如此大的勇气。”
段真上前一步,低声道:“信苴,这是个大好机会。”段功便道:“好,我答应了。来人,去取酒来。”顿了顿,又道,“公主,请你放下刀子,别割伤了自己。”阿盖见有羽仪飞奔出去,便依言将弯刀垂下。
厅中这场变故发生得极快,大多人依旧尚未会过意来。羽仪拿进来两只玉杯,斟满酒。段功走下堂来,站到阿盖身旁。阿盖将手指的血依次滴入两只玉杯中,又用弯刀割下金指环上的金屑入杯。段功一挥手,施秀取过乌钢剑,从旁拔出奉上。段功执剑在手,低声道:“公主,其实你不必嫁我,我也不想强人所难,你只需代表梁王与我大理誓言结盟即可。”阿盖缓缓转起头,惨笑道:“誓言既出,覆水难收。这就请信苴滴血吧。”
段功自忖若不应承,她必然要血溅当场,如此,大理与梁王势成死敌,从此兵结祸连,永无宁日,当下不再犹豫,用剑将手指割破,滴血入杯中。二人随即端起玉杯,一饮而尽。
阿盖将金指环交到段功手中,道:“这是我的信物,也请信苴送一件随身物事给我。”段功一时想不出身上有什么可送之物,便道:“这乌钢剑是我随身佩剑,就此送给公主,作为信物。”阿盖道:“好。”取了佩剑,昂然道:“阿盖这就告辞了。”段功问道:“公主要去哪里?”阿盖道:“我要即刻赶去楚雄与我父兄会合。信苴,请你记得方才的誓言,你的未婚妻子在楚雄日夜盼你发兵前来相救。”竟不再流连,转身决然而去。
戏剧性的一幕随着阿盖戏剧性的离去又戏剧性地结束了。良久,段功才转头问道:“渊海,我这般做对吗?”杨智道:“信苴为了大理百姓,用心良苦。”到底还是一道长大的伙伴,了解他的心思,段功叹了口气,命道:“去带明玉珍使者来这里。”又道,“将阿荣也一并带过来。”
段真问道:“信苴打算派哪位将军领兵去救梁王?”段功道:“我想亲自去。”段真吃了一惊,道:“信苴身系大理百姓安危,不可轻易涉险,不如由我去。”段功道:“我意已决,大将军你留守阳苴咩。”段真还待再劝,段功挥手止住他,疲倦地道:“我先回寝宫一趟。大将军,请你去安排调军一事,此时正是春耕农忙时节,不宜劳民征集乡兵,我带五千罗苴子出发即可。”
昔日南诏与唐朝开战,均是全境征兵,出动军队人数在十万以上,最多一次达二十万人。大理受总管直接统辖的常备军大约只有三万人,分布在龙首关、龙尾关、阳苴咩等雄关要城,若有战事发生,这些军队须得就地驻守,不可轻易出动,而两支素来用作机动军队的张希矫部及铁万户部已经在昨夜赶去增援罗那关,再要出征,必须临时征召民间精状男子,即所谓乡兵,称为寸白军。段功只调驻守阳苴咩的罗苴子,实是大大有违用兵之道,要知道,阳苴咩可是大理的心脏。段真道:“信苴亲自出征,五千罗苴子是否太少?”
杨智却是知道段功爱惜百姓,不愿损耗民力,当即道:“信苴大概是认为兵贵精不在多,何况我大理自立国起,四百余年从未与中原汉人交锋,外人不知我方虚实,有着大大的优势。”段功点点头:“渊海说的正是我心中所想,去办吧。”段真只得应道:“遵令。”
段功又道:“渊海,我先回寝宫一趟。等明玉珍使者与阿荣到了总管府,立即派人来叫我。”杨智道:“遵令。”
段功回去寝宫,不是要趁隙休息,而是要向高兰解释与阿盖饮金盟誓一事。他若不及早告知夫人来龙去脉及自己的真实心意,等到传闻沸反盈天时,怕是到她耳中又是另一种全然不同的说法了。
高兰正在书房中观赏一幅画,段功见她神色专注,一时顿住脚步。自昨日从品兰亭拂袖而去,他心中总有些疙瘩难解。高兰见到段功进来,很是意外,忙招手道:“郎君,快些来看。”
段功依言走过去,却见案桌上摆着一幅水墨兰花图,右上角题有“纯是君子,绝无小人。空山之中,以天为春”的字样。段功一见便爱其品格不凡,问道:“这画夫人是哪里得来的?”
高兰不便明说是杨庆妻子刚送来为她丈夫请托求情的礼物,只笑道:“郎君先别问我从哪里得来,只说这幅画如何。”段功道:“好画,好画。”高兰道:“自然是好画,这是南宋人郑所南所画《墨兰图》,其人工于画兰,却从不画土,寓意其故土中原大地为蒙古人所夺。”段功赞道:“好一个有气节的君子。”凝思那《墨兰图》片刻,忽作肃色,转头道:“我有话要对夫人说。”高兰笑道:“我也正有话要对郎君说。”段功道:“好,夫人请先说。”
高兰道:“昨日我到大狱看了高浪,僧奴已经知道错了,你就饶了他吧,他也是为了保护僧奴,才会与阿荣大打出手。”段功尚不知道大狱闹吸血精,阿荣和高浪已经被施宗下令释放,心想既然要放阿荣尽快回建昌抵挡红巾,高浪也不宜再予关押,当即点头道:“好。”
高兰却并不高兴,叹了口气,露出心事重重的样子来。段功道:“夫人不必再为僧奴与阿荣的婚事烦心,如今风云突变,红巾正派兵向建昌进发,阿荣须得尽快赶回去,儿女之事,怕是要暂且放在一边了。”高兰大出意外,问道:“昨晚郎君一夜未回寝宫,为的就是这事么?”段功点了点头,道:“红巾另派了一支人马进军北胜州,因军情紧急,连夜召集将军议事,直到刚刚才结束。抱歉让夫人牵挂。”高兰闻言心花怒放,红巾攻打大理,表明他们根本没有诚意与大理结盟,所谓明玥公主许嫁大理总管的谣言也不攻自破,忙喜滋滋地道:“郎君可别这么说,都老夫老妻了。况且郎君是在为军国大事日夜操劳,我这做妻子的,本来就该多体谅些。”段功听她这般说,到嘴边的话又溜了回去。
高兰又假装不经意地道:“昨日我去大狱,看到狱卒在拷打杨庆,很有些意外,他可是犯了什么过错?郎君也知道,他妻子原是府中侍女,论起来也是故人。”段功猜她有要为杨庆求情之意,不觉有些奇怪,他虽然从来不违背她的意思,但她也从来不干预政事,不知道这次为何要为杨庆出头,当即咳嗽了声,道:“杨庆…”
忽听得有人疾步朝书房奔来,高兰笑道:“是僧奴来了。”段功皱眉道:“都这么大了,怎么还是这么毛躁?”高兰道:“再毛躁也是自己身上掉下的肉。”又叮嘱道,“这回你们父女可要好好说说话。”
不料段僧奴人未到,声音便已经传了进来,道:“阿姆,你听说了么?阿爹要娶梁王的女儿,蒙古公主,适才已经盟过誓了。”风风火火地闯进书房来,一见到父亲正在房内,当场呆住。
高兰更是双目圆睁,失态地瞪视着段功。段功忙道:“我正要跟夫人说这事,我绝无意娶阿盖公主,与她盟誓,只是为了说服将士与梁王联兵抵挡红巾,将战火阻拦在大理境外。”高兰两耳嗡嗡作响,完全听不进一个字,她不懂战争,也丝毫不关心梁王、红巾,只知道自己倾心相爱的丈夫要娶另外一个女人。
段僧奴一眼瞧见父亲左手小指上戴着一枚金指环,正是阿盖之物,不由得又气又恼,抗声问道,“阿爹,你应该知道阿盖的年纪比女儿大不了两岁吧?”
段功喝道:“我与你母亲正在商议事情,你跑进来插什么嘴?”段僧奴吓了一跳,愣得一愣,赌气转身跑出书房。段功道:“夫人…”却听见门外有羽仪禀道:“信苴,段真大将军请你速去议事厅,有急事。”段功不及再向高兰解释,叹了口气,离开了书房。
重回议事厅,却只见到阿荣一人等在堂前,不见明玉珍使者邹兴等人。施秀上前禀道:“属下派人去五华楼找明玉珍使者,发现邹兴几人已经不在。据楼丁说,他们在大伙儿都赶去大狱查看吸血精时离开,说是要四处逛逛,但再也没有回来。属下派人问过巡城的罗苴子,得知他们已经离开五华楼后便迅速出了北城门,骑马往龙首关去了。若是派人快马赶去龙首关通知守卫阻拦,怕是已经来不及。”
段真道:“邹兴等人作为实在令人失望。”杨智道:“怕是他们已经知道明玉珍占据中庆,而红巾在北边针对北胜州、建昌的两路进攻即将开始,所以才不告而别。”段功点头道:“我猜邹兴几个要赶去北胜州方向,与那一路的红巾会合。”段真冷笑道:“北胜州是我大理边防重镇,知府高斌祥向来注重练兵,建有小吉都兵寨,其部属训练有素、骁勇善战,又有象队,可不是红巾那群散兵游勇轻易能够对付。”段功道:“尽管如此,还是要多加提防。来人,立即传书北胜知府高斌祥,命他迅疾发兵赶往金沙江北防御红巾,尽量不要让刀兵在我大理境内对垒。”当即有羽仪轰然答应。
段功又叫过阿荣,告知红巾正三路进攻云南,其中一路正是建昌。阿荣本以为段功要为昨日五华楼之事狠狠训斥自己,正有讪讪之意,忽听得红巾胆敢趁他不在时偷袭部落,登时大怒,拍胸道:“岳丈,你不必为此烦心,我这就赶回建昌,不将红巾杀得一个不剩,决不再来大理见你。”
段功倒不十分为建昌担心,虽说头人来了大理,群龙无首,但部落男女均骠悍雄健,红巾人数虽多,却大多是挟裹参军的贫民,未经任何军事训练,难以匹敌建昌骁勇善战之辈,岂不见前晚阿荣与大都打架,受伤的只是蒙古人。见阿荣信誓旦旦,便道:“也好,你尽快赶回去。切记红巾诡计多端,只有当他们来犯时,你才可出击,一旦对方败逃,绝不要冒险追击。”阿荣哪里听得进去,随意应道:“知道了,小婿这就告辞。”
等阿荣出去,段真又上来禀告行军调度一事,预计最快也要三日后才能出发。段功已经得知明玉珍占领中庆后,自己率步兵留守,另派弟弟明胜率军向楚雄进发,预备趁胜追击,将梁王一举歼灭,红巾日下气势极盛,怕是沿途梁王军队难以抵挡,明胜轻骑前锋最快四日便可抵达楚雄,因而嫌三日准备太迟,便交代先带三千罗苴子,但明日午时之前大军一定要出发。
自大理立国,从未有段氏亲自率军出征者,此刻大理国虽不复存在,然大理总管辖区广达大半个云南,段功亲自出征非同寻常,尚有无数事情要忙着交代。
一直忙到深夜,段功起身往寝宫而去。来到卧房外,却见侍女迎上前来,告道:“夫人去了宝姬住处,不在这里。”
段功正欲去女儿住处,侍女又道:“夫人有话,若是信苴回来,不必等她,她今晚歇在宝姬那里了。”
段功知道夫人心中气恼,不欲与自己相见,然而他明日就要出征,总得有道别之语。当下又往段僧奴住处而来,却见小楼上一片漆黑,无丝毫光亮。问起侍女,说夫人与宝姬早就安歇了。段功一时无语,站了片刻,终于转身离去。
他也不回房间,只往议事厅而来,坐下来想了会儿事情,便顺势靠上椅背,就此歪头沉沉睡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忽听得有人窃窃私语,似在议论吸血精,蓦然惊醒。果见厅门处两名羽仪正在交谈,杨胜坚正对杨安道道:“这下吸血精可成了大笑话了。”段功走过去问道:“你们在说什么?”二人见吵醒了段功,慌忙噤声请罪。
段功走出议事厅,天竟是已经朦朦亮,忽见东南方向有火光映天,不免大奇,往院中紧走几步,退到开阔处,望见火光正是来自五华楼楼顶,这一惊非同小可,忙叫道:“来人,快派人去五华楼救火。”杨胜坚笑道:“回信苴话,那不是着火,是狱吏跟楼长在楼顶烧滚水烫死吸血精呢。”
段功自昨夜一直专注政事,尚未得知昨夜又闹吸血精一事,问道:“什么吸血精?”杨胜坚忙从头到尾说了事情经过,又说伽罗偶然发现吸血精其实就是壁虱。段功听了大奇,道:“原来是壁虱。”杨胜坚道:“是的。不过,更奇的还在后头呢。”
原来当晚狱吏命人放了两大盆畜血在北狱地牢口,自己则领人藏在城墙上屏息凝神,暗中监视动静。这一夜月圆如盘,月色皎然,不用点烛火亦可清晰洞察一切。到了一更时分,果然听见悉悉之声,如无依所言,仿若是大群老鼠爬过屋梁。众人壮胆走近声响之处,却见无数小虫正密密麻麻顺狱墙而下,往畜血涌去,片刻间便将两盆畜血吸尽。狱吏慌忙下来城墙,奔出大狱,自墙外远远望去,正有虫成曲线由五华楼楼顶红龙鼓而下,心中恍然有所悟。忙赶去五华楼告知郑经大鼓有蹊跷,一齐上来顶楼,却见那坚韧无比的大鼓下首不知道怎么开了一道口子,无数小虫正从那涌出,稍一近些,便闻到呛人的壁虱味。狱吏道:“母壁虱当在这里面了。”郑经忙命楼丁抬来大锅和柴禾,就此在楼丁烧取热水,往壁虱虫线烫去。又打开鼓皮,里面有母壁虱石余,大者如指甲如巴豆,从未见过,忙一一烫死。现正接连烧水烫楼顶梁柱,彻底清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