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流行的印书技术是雕版印刷。先要写版,请善书之人将要刻印的内容按一定版式规格写在薄纸上,称版样。再取纹理细密、质地均匀、容易加工的木板,在其表面上涂一层浆糊,然后将版样纸反贴在木板上,用刷子轻拭纸背,使字迹转粘在木板板面上,待干燥后,用刷子轻轻拭去纸屑,再以芨芨草打磨,使木板上的字迹或图画线条显出清晰的反文。下一步就是刻字工匠按照墨迹刻版,刻去版面的空白部分,并刻到一定的深度,保留其文字及其他需要印刷的部分,最后形成文字凸出而成反体的印版。这是印刷过程中最关键的工序,直接决定着印版的质量。不同的刻书匠人有不同的工具,用刀的手法和坡度都有所不同,像毕升习惯先在每字的周围附近刻划一刀,放松木面,再引刀在贴近笔画的边缘实刻,形成笔画一旁的内外两线。雕刻时,总是先刻竖笔画,再将木板横转,刻完横笔画,然后再顺序雕刻撇、捺、勾,点。正因为刻书匠人各有自身的习惯,所以也令带上了独特的个人印记。
沈周所言即是指刻版同写字其实是一个道理,既然世上没有人能挥笔写出两个完全相同的字,也不会有刻书匠刻出完全相同的字来。
毕升却道:“雕版印刷自然是不行的,但小人新发明了一种活字印刷,用胶泥刻字,薄如钱唇,每字为一印。也就是说,字版是单独的。”
他知道在场大多数人全然不懂印刷之术,当即详细做了解释:传统的雕版印刷固然比人用手笔抄写图书要节省大量人力和时间,但仍然有许多缺憾:一是雕版技艺难度很大,寻常人不易掌握,不便推广普及;二是雕版过程中一旦出现错误,整个版就全废了,又得重头再来,费时费力;三是每种书要都雕刻一套版,一种大部头的书的版片往往成千上万,不但要花费大量人力、时间及木材,储存书版亦需占用许多空间。而毕升发明的活字印刷术是预先在泥、木或金属上雕刻或铸造单字,像许多单个的印章一样。譬如雕版印刷的一块整版上刻着“不辨风尘色,安知天地心”,活字印刷则是预先刻有“不”、“辨”等十个单字,再按顺序将单字组版,效果跟整版一样,但却有许多雕版印刷不具备的优点:如便于修改,一套单字造成后可以反复多次利用,大大提高了效率。
众人听完经过,心中这才疑团消释,豁然开朗——确实只有从一个模子里印出,才能造就残页上三个“之”字,两个“其”字毫不分别的情况。
毕升解释了工艺,又道:“小的之所以能肯定这最近才刻造的,是因为小的今年才发明了活字印刷工艺,随即被邀请来南京。这个肯定用的是活字印刷,老实说,能在这篇看起来又古又旧的兵书残页上看到小的发明的手艺,小的自己也相当惊讶。”
包拯问道:“那么除了毕司务之外,还有谁会这套技术?”毕升道:“嗯,不多。各位也都知道,同行相轻嘛。小的在杭州时,只有一个同行来看过。到南京后,倒是刻书匠人高继安来工作坊学过好几次。”
沈周一听到“高继安”三个字,立即“啊”了一声,转头去看包拯。二人心中均是一般的心思:全大道死前在地上划下的“亠”字,会不会就是指高继安?难道是高继安伪造了所谓的《张公兵书》残页,又杀了全大道?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全大道一定是知情者,所谓的兵书残页就是个骗局,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仅仅是为了钱么?既然高继安牵涉其中,之前冒险救他的刘德妙多半就是其背后主使了。包拯之前一直推测刘德妙潜伏在南京必有重大图谋,绝不是毒杀大茶商崔良中那么简单,此刻方才能想到她所谋划的事情原来也跟《张公兵书》有关。
那么刘德妙为何要利用高继安伪造一本假的兵书呢?她是北汉皇族,家国被太宗皇帝所灭,仇恨大宋是情理之中之事,可毕竟只是个女流之辈,一本《张公兵书》又能给她带来多大利益?这兵书残页虽因微不足道的漏洞而被火眼金睛的人看出破绽,但笔迹却足以以假乱真,连翰林学士石中立也不能分辨,那么是不是刘德妙已经得到了真的《张公兵书》,想刻意引发骚乱?还是她也想得到《张公兵书》,却苦于没有线索,干脆先伪造一本假兵书来引蛇出洞?如果是后者,那么她手中一定有其它的张巡真迹了。她的真迹从何而来,来自大内珍藏,还是来自民间遗珠?数年前,她人在京师,正是最最当红的风云人物,亦是八大王赵元俨座上常客,赵元俨王宫引发的那场烧毁了秘阁所有珍本的大火,会不会跟她有关,甚至根本就是她有意纵火,目的是要掩饰盗取张巡奏本真迹的痕迹?这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神秘妇人当日随寇准夫人宋小妹逃出南京,是就此远走高飞了,还是又带着高继安重新回来这里兴风作浪?
种种困惑,种种谜题,云里雾里,令人一时难以辨清方向。
离开提刑司时,天色已然不早,包拯几人奔波了一整天,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匆匆在路边寻了个摊子,各吃了一碗面和几张焦饼。填完肚子,又赶去许家,还是没有许洞的消息。众人都大惑不解,猜测不出他人究竟去了哪里。
离开许府后,张建侯道:“许先生昨夜夜闯提刑司衙门,既是没被官府的人擒住,应该尽快返回自己家里才对。”百思不得其解,歪着头想了半天,忽然道,“我想到了,会不会是那个西夏奸细慕容英在捣鬼?”
沈周吓了一跳,道:“什么慕容英?许先生失踪又干她什么事了?”张建侯道:“上次许先生潜入崔府时,被慕容英无意中发现,还想捉住他,结果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这次说不定是慕容英潜入提刑司,结果被许先生发现,他失踪是因为去跟踪她了。”
他的推测完全是凭空想象,沈周不禁哑然失笑。
包拯却道:“这倒是有可能。慕容英一伙人身份已经败露,再无法打大宋茶叶的主意。她已被官府画像通缉,却还冒险留在南京,多半是打《张公兵书》的主意。就像小沈说的那样,提刑司会抄录卷宗副本,多半留有残页摹本,至少有内容描述。那慕容英也许是想到这一点,所以想潜入提刑司偷窃卷宗。”
沈周笑道:“这回我可不同意你包小青天的推测。老实说,我觉得慕容英根本就不会想到提刑司有卷宗留底。你我都是大宋子民,父辈又在朝为官,于各种礼仪制度多少知道一些。可那慕容英不过是个西北贫瘠之地来的党项女子,如何能知道官府办案的程序?除非她身边有什么精通中原文化的谋士还差不多。可我们跟她和她的主子假崔都兰也算打过不少交道,从来没有发现过她们身边有什么了不得的能人。如果真有高明的谋士,怕是我早就死在性善寺后山,等不及看见她们被揭穿的那一天了。”
包拯道:“你说得极对!”沈周笑道:“咦,我反对你,你反而赞同我了?这算不算是我说服你了?你可是我遇到的最难被说服的人。”
包拯不理会同伴的打趣,道:“你说得极对!一定有人在暗中帮那假崔都兰和慕容英她们。这二人冒充中原女子来到崔家,假崔都兰更是瞒天过海当起了大茶商崔良中的女儿。崔府里的人多是精明之辈,如崔良中等,崔槐还好,他妻子吕茗茗却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但假崔都兰却瞒过了所有人的眼睛,可见她背后一定还有能人筹划这一切。她们留在南京,是因为她们背后主谋的身份还没有暴露,还想有所作为。”
沈周道:“对哟!我们都见过假崔都兰,开始就觉得这个女子为人处事很奇怪,后来知道了她是西夏奸细,仔细回想,她的怪异其实是因为她并不擅长逢场作戏,叫她扮演崔家大姐很有些勉为其难的意思。”
张建侯道:“那慕容英两次跟杨文广交手,两次从他手里逃脱,可见身手了得。她这样的女子,都要听命于假崔都兰,想来假崔都兰在西夏的身份也是非同一般,难道她背后还有人么?”包拯道:“肯定有。”
正好经过崔府,包拯便上前招呼,求见现任主人崔槐。门仆举灯一照,认出包拯,忙道:“禀报包衙内,崔员外去见客还没有回来,只有娘子在家。”包拯想了想,道:“见你家娘子更好。”仆人遂引三人进来花厅坐下。
只听见环佩“叮咚”作响,脚步声细细碎碎,一群婢女簇拥着吕茗茗出来。而今她是这万贯家业的女主人,气派自然比以前大了许多。她虽然有些贪财,毕竟还是宰相的女儿,礼仪丝毫不差,上前行礼寒暄后,请包拯三人坐下,问道:“几位公子大驾光临,小妇人可有什么能效劳的地方?”
包拯道:“之前假崔都兰滞留在府上时,娘子可有发现她有什么异样之处?噢,我指的是除了她身边的那些心腹外,她可常跟什么人来往?”
吕茗茗咬咬嘴唇,似笑非笑地道:“我跟那假崔都兰一向不大和睦,包公子为何独独来问我呢?”
包拯也是快人快语,直截了当地道:“因为据我看来,娘子是个不甘心居于人下之人。崔都兰身份未被揭露前,她的到来切切实实地威胁到了娘子丈夫的地位,我猜娘子既是痛恨这妇人,必然对其多方留意,寻其过错。”
这话理由不差,事实也不差,但却太过直白,吕茗茗登时沉下脸,站起身来,预备拂袖离去。
沈周忙道:“我们昨日在望月楼前见到了慕容英,可惜被她逃走了。她人既在南京,那假崔都兰必然也在附近。娘子难道不想捉住她们主仆二人、以绝后患么?包拯的话是直率了些,但他完全是好意,想寻些追捕假崔都兰主仆的线索。”
吕茗茗精明之极,立即转怒为喜,道:“原来如此。”想了想,道,“我有一阵派心腹仆人监视过假崔都兰,她倒是很少外出,大概是人生地不熟吧。但她手下的慕容英和一个心腹小厮常常去望月楼,虽则名义是为崔都兰买豆干,但总有些可疑,因为有一次我亲眼看见崔都兰将那些豆干丢进莲花湖里。”
包拯道:“崔都兰背后的主使一定就住在望月楼里。”沈周道:“可惜那里人来人往,店家和跑堂很难留意一个去买豆干的人还做了些别的什么事。”
吕茗茗道:“那个慕容英还做过一件奇怪的事,有一天,她一大早就出去了。跟踪她的仆人跟着她去了提刑司官署外,亲眼看见她从地上捡了一块石头,跟什么东西一起用布包了,扔进了高墙里面。”
包拯大吃一惊,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吕茗茗道:“嗯,这件事我记得很清楚,就是性善寺发生血案的那一天,也是那个什么全大道发现兵书残页的那一天。”
沈周问道:“后来呢?”吕茗茗道:“据仆人说,后来她去了望月楼买豆干,出来时还遇见了包公子和沈公子,跟你们二位说了一会子话,对吧?”沈周道:“对,是这样。惭愧,娘子手下在暗中监视,我们居然一无所知。”
吕茗茗微微一笑,颇有几分阴阴的味道,又道:“再后来慕容英就回来了。跟假崔都兰躲在房中说了半天话后就出去了,这次仆人腿慢没跟上,一出门就跟丢了。”
她关于慕容英行踪的消息虽然断断续续,但却有一个至关重要的讯息——
那就是性善寺血案当日,慕容英去过提刑司。她一大早赶去丢入提刑司官署的到底是什么东西?既然需要捡石头压重,必定是很轻的物件,会不会就是提刑官康惟一收到的第一封匿名信?时间上倒是完全吻合,她丢信时康惟一正带人马出门,赶去曹府,很快提刑司的吏卒捡到了那封信,飞奔赶去交给康惟一,康惟一见信后才骤然退去。姑且不论匿名信中到底写了些什么,能令铁面无私的康提刑官悚然而退,之前戚彤明明暗示过,这件事跟小姑子曹云霄的情人有关。难道曹云霄的情人就是慕容英背后的主谋?如此,倒是可以完美解释玉镯事件——
那玉镯原本是宰相寇准送给夫人宋小妹的定情之物,价值不菲,宋小妹又转送给了孤苦无依的幼年崔都兰。那真的崔都兰一定十分珍爱这只玉镯,不舍得变卖,一直带在身边。她被西夏人取代了姓名、身份后,玉镯自然归假崔都兰所有。但党项女子生性豪爽,均如男子般骑马射箭,那假崔都兰很可能嫌戴着玉镯碍事,想要丢弃但其背后主谋却是个识货之人,自己收下玉镯。他到南京后,不知如何勾搭上了本地第一美女曹云霄,为讨佳人欢心,转手将玉镯送给了她。后来曹云霄不小心摔断了玉镯,张尧封为讨未婚妻欢心,又找到沈周修补玉镯。之后的一系列事件更是匪夷所思,沈周被慕容英一伙人绑架后严刑逼供,正要被处死时,有人从他身上搜到了断镯,由此而峰回路转,假崔都兰一眼认出玉镯,悲愤莫名。如此推测,她跟那主谋必定是一对情侣,所以才会失态至此。大约她也知道情郎处处风流,所以一见到玉镯,就质问是沈周从是哪个女子手中得来的。
接下来的问题是,那假崔都兰的情郎、曹云霄的情人到底是谁呢?会不会就是刚刚销声匿迹的黄河?他不但住在望月楼,符合疑犯的种种特征,具备重大嫌疑,而且宋城县尉楚宏亲手抓到他在曹府后园翻墙,曹云霄居然还派婢女为他说情。
这些都能顺理成章地解释下来,唯一解释不通的就是那封匿名信。如果黄河真的就是党项人的首领、假崔都兰的情郎、真曹云霄的情妇,他再有来头,也不过是个身在中原腹地的党项人,有什么能令提刑官骤然退去的本事?除非他手中握有康惟一的把柄。然而堂堂康提刑官,能有什么把柄能被党项人握住?会不会是黄河派手下人绑架了康惟一的家眷,以性命来相要挟?可康惟一及家眷居住在提刑司官署中,除了兵马监押司的军营外,那里就是南京城最安全的地方了,谁有本事能从那里绑人呢?而且提刑司差役众多,康氏若是有事哪怕是一丁点小事,无论如何都会有风声传出。可隔了这么长时间,并没有任何关于康提刑官的小道消息。
还有曹丰之死也解释不通。若曹云霄果真和黄河有私情的话,假崔都兰派慕容英杀的应该是曹云霄而不是曹丰。会不会是慕容英前去杀曹云霄之时,摸错了房间,不得已只好将错就错,杀了曹丰灭口?可是从假崔都兰的反应来推断,她应该是看到沈周身上的断镯后才反应过来情郎在外面有女人。那么她到底为什么要派慕容英连夜赶去曹府杀人呢?
能将这些事情解释清楚的只有慕容英那伙人,但康惟一和曹云霄若肯吐露实情,也会对整个案情的解析有巨大帮助。包拯三人一离开崔府,便掉头赶来曹府,无论曹云霄的面子搁不搁得住,这次都要找她当面问个清楚明白。
戚彤见包拯几人神色严肃,似乎来意不善,忙告道:“云霄和尧封黄昏时出城了,要乘坐今晚的夜船去永安祭祖。”
沈周跺脚道:“天色已晚,早已经过了城禁时分,无论如何都来不及阻止了。”
戚彤道:“几位找云霄有急事么?”包拯道:“很急,我们一定要知道云霄娘子的情夫是谁,要知道他有什么本事能令康提刑官退去。”
戚彤道:“那好,我明日一早就派人出城,搭乘快船去追他们二人回来。”包拯道:“多谢。”
既然一时找不到曹云霄,包拯便想直接到提刑司找康惟一。沈周忙道:“这绝对不行。我们向曹云霄晓以利害,她很可能会说出真相。但康提刑官不同于曹云霄,他果真是被党项人要挟的话,那是他仕途上的污点,无论如何他都不会说出实情的。搞不好还会让那伙党项人杀我们几个灭口。”
张建侯闻言倒是很高兴,道:“那好啊,求之不得呢,我正好想会一会他们,尤其是那个慕容英。”
沈周道:“不如我们再等一等。眼下许先生失了踪,也许真如建侯所言,他去追踪慕容英那伙人了。等他一回来,就会有新的线索。”
包拯沉吟不语,脚下却是不停,借着月光一路来到提刑司官署门前,但却也没有立即进去。心中盘桓许久,还是道:“不行,我一定要向康提刑官问个明白。”
沈周道:“我们没有任何证据,如此冒昧去找康提刑官,他不但可以矢口否认,还可以告我们诬陷,按律是要反坐的。”
张建侯道:“什么叫反坐?”沈周奇道:“这你都不知道么?”
张建侯道:“我从来没跟人打过官司,怎么会知道?”沈周道:“好吧。反坐就是将被诬告某罪应受的刑罚反加诸诬告者。打个比方,诬告他人杀人,诬告者就被反坐以杀人罪。”
张建侯道:“可我们没有诬告啊。”沈周道:“可你也没有证据证明你不是诬告啊。”
包拯道:“我只是想找康提刑官问几句话。”他之所以如此坚持,不为别的,只为康惟一是他心目中的好官,他要弄清楚,这个好官到底是不是名副其实。走到门前,朝差役叉了一下手,郑重道,“请差大哥通报一声,包拯求见康提刑官。”
差役笑道:“康提刑官正忙着审讯杀人凶犯呢,怕是没空见包衙内。”
包拯问道:“哪件案子的杀人凶犯?”差役道:“全大道的案子啊。包衙内还不知道么?杀死全大道的凶犯来衙门投案自首了,一男一女,男的叫张望归,女的叫裴青羽。”

 


第9章 无欲则刚


张建侯听说张望归夫妇自认是杀死全大道的凶手,大吃了一惊,道:“什么,明明不是他们两个…不行,我得去找康提刑官说清楚。”包拯急忙扯住他,道:“先回去,再想办法。”
张望归夫妇主动投案自首,称是他们杀了全大道,如此作为对包拯等人的交代,表明他二人宁可自己死,也不会说出真凶是谁。只有设法查出真相,才能救他二人。
可而今案情比之前局面更为复杂,刻书匠人毕升的证词不但确认了兵书残页是伪造的,而且牵连出高继安和刘德妙。高继安涉入假交引案,刘德妙曾行刺大茶商崔良中,均被官府通缉,潜逃中的二人极可能是假兵书案的肇事者和主谋,但他们明显与裴青羽无干——高继安是土生土长的商丘人,世代以刻书为业;刘德妙则是北汉皇族,自小在京师开封长大,根本不可能跟远在沙洲的裴青羽扯上关系。而且杀死全大道的凶手使的是软剑,高继安压根儿不会武功,刘德妙应该也不会使用软剑,不然她就不会用刻刀行刺崔良中了。裴青羽拼死庇护真凶,不惜搭上丈夫性命,可见凶手必定是与她关系极为密切之人,然而她久在外域生活,就连亲外甥崔槐也从未见过她,旁人对她的关系网一无所知,无从查起。唯一可行的,就是从全大道本身下手了。
张建侯道:“可是全大道人已经死了呀,尸首都被官府的人抬走了。”包拯道:“他人是死了,可线索还在。”
张建侯道:“他家里都被人翻了个底儿朝天,还有什么线索?”包拯道:“你们记不记得张望归说过,他夫妇二人进屋时发现全大道死在地上后,便动手搜他身上,只搜到几个铜钱。”沈周顿时醒悟了过来,道:“对呀,这是一处极大的疑点。”

 


第10章 沧浪濯缨


全大道的案子终于了结。按照官方公布的案情,凶手是沙洲人氏张望归夫妇。他二人本为寻《张公兵书》来到中原,当晚赶去全大道家中,用刑逼问兵书残页情形。全大道被迫招供出兵书是假的,是他为了生财而伪造的,张望归夫妇一怒之下便杀了他。
令人唏嘘不已的是那张望归的身份,不独与张巡同宗同族,还是唐代名将张议潮的直系子孙。他夫妇二人因非大宋子民,兼有沙洲使者的身份,提刑司不敢擅断,只将案情上报朝廷。
寻找《张公兵书》的热潮终于淡了下来,代替它的是西夏奸细的话题。大茶商崔良中也再度成为街谈巷议的热门人物,因为他千辛万苦寻回的女儿崔都兰就是西夏太子妃野利裙。龙图阁直学士马季良虽然不愿意义弟家丑外扬,可为了平息兵书风波,不得不作出少许牺牲。于是,假崔都兰的事被一再夸大,洋洋洒洒,添枝加叶,演绎出许多生动的故事来,揭破西夏奸细的功劳也全算在马龙图身上。但城中也有传闻说,这件事其实全是小青天包拯的功劳。
最令人津津乐道的是野利裙被绑到提刑司大堂上后的第一句话:“哼,你敢对我动刑,你可知道我是谁?我是西夏太子妃野利裙。你敢对我无礼,明日大宋皇帝就灭你满门!”于是,一向铁面无私的提刑官康惟一为之束手,恭恭敬敬地下堂,亲手为野利裙解开了绑绳。
野利裙虽然没有成为提刑司的座上宾,却也没有沦为阶下囚,只被软禁在官署的一间空房中。她未来的命运,已经不能由康惟一等官员决定,而要由大宋皇帝、皇太后来主宰。
慕容英因主动投降大宋,亦没有享受镣铐加身的待遇,先暂时安置在兵马监押司军营中,一边养伤,一边等待朝廷发落。
而对包拯等人而言,真相远非这些。但官府加派人手,以搜捕野利裙余党的名义四下搜寻李元昊、杨守素等人,竟始终没有任何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