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许洞失踪一事,包拯虽然仍然怀疑提刑官康惟一,但却不再有当面向他质问的想法。还是沈周说得对,证据,最要紧的是证据。
然而另一个不幸的消息是,曹府戚彤派出的仆人并没有追到张尧封夫妇,他们乘坐的夜船离开南京后不久就遇到水盗,连同人带财都不知道被劫到哪里去了。若是能寻回曹云霄,她肯承认情人即是李元昊的话,那么就可以证明李元昊要挟康惟一一事属实,然而证人凭空消失,一切成为了梦幻泡影。应天府学曹诚得知爱女和女婿被水盗劫走,人财两失,急怒攻心,吐血晕倒,当晚就撒手归西。
文彦博居然在这个时候回来了南京,带来了更加令人不安的消息——西北发生了羌人之乱,朝廷正设法平乱,他父亲文洎调任河东转运使也与这次事件有关。
原来西北边界地区住着许多少数民族部落,称为“熟户”。这些羌人虽然归顺大宋,却常常被自高自大的大宋官员欺凌侮辱。环州知州崔继恩因需要大批粮草,强行摊派给辖区熟户,不断派人催督。负责催督的宋朝官吏欺骗羌人不知具体数量,加倍征收,羌人稍不如意,他们便大打出手,引发羌人部落不满,人心思乱。之前泾州蕃部首领厮铎论因犯罪而逃亡,正好在这个时候回来了故乡,泾原路钤辖周文质与部署王谦、史崇信三人共同商议要诛杀厮铎论,预备逮住他后当众凌迟处死。羌人疑忌顿生,决意铤而走险,互相传箭联合起来,举兵包围了平远、定边、合道、石昌等宋军驻扎的城寨。周文质等人又擅自作主,调动兵马,准备动用武力镇压羌人的反抗斗争,局面遂一发不可收拾,羌族各部落群起响应,联合起来,共同对付宋朝军队,形成了严重的边境骚乱。
包拯闻听事变经过,不由得皱眉道:“为何朝廷任用的边将总是些粗鄙无能之辈?本来无事,偏要好端端地催生出一场事变,而今西夏又要借机生事了。”文彦博道:“这也是朝廷最担心之事,听说羌人已经派人向西夏求援,预备两方联兵,共犯大宋。”
送走文彦博,沈周道:“看来朝廷多半要将野利裙当谈判的筹码了。可惜没有捕到李元昊,不然筹码更重。”张建侯道:“这么说,野利裙根本就不会受到惩罚了?那些被她害死的人岂不是都枉死了?”
沈周道:“就算没有西羌之乱,野利裙也不会受到大宋国法惩处,现下她更可以全身而退了。”张建侯一时默然。
正好有仆人进来告道:“几位公子还在家里做什么?外面的人都赶着说,朝廷下了旨,要押那西夏太子妃进京了。她就快要出提刑司了,公子们不去看热闹么?”
包拯几人闻言,愈发意兴阑珊,干脆各自回房,读书的读书,午睡的午睡。
刚翻了数页书,便有仆人来叫包拯出房见客。包拯来到堂中,却见父母双亲和未来的岳父董浩都在,料想是要商议自己的婚事。哪知道包令仪却先告知朝廷已经批准了他辞官回乡,近日移交官署事务后,便要预备返乡之事了。
包拯闻言,心中无喜无悲。他当然希望留在南京,毕竟这里有最好的书院、最好的老师、最好的同学,但他也希望早日送小游回家,希望父母远离是非之地,安心颐养天年。无论如何,总算是有归期可待了。
包母道:“离开南京前,我们和亲家公都希望能将你和董平婚事办了。”董浩道:“是啊,你们尽快成亲,平儿就可以跟你一道返乡,沿途照料公公、公婆,免得日后来回奔波了。”他毕竟爱惜女儿,想到从此与爱女远隔千里,再难见上一面,眼角竟是湿润了。
包拯见到董浩老泪纵横的样子,心中很是感动,忙躬身道:“一切但凭父母大人和岳父大人做主。”遂坐下来一道商议具体日子和安排。
婚礼虽是大喜之事,但操办起来却尽是琐琐碎碎的细节,这一谈竟是大半个时辰。忽然瞟见张建侯自外面进来,包母忙叫道:“建侯,董公在此,还不快来见客。”
张建侯道:“嗯,这个…董丈好。姑父,你先出来一下,我有话对你说。”
包拯见他神色局促不安,料想发生了大事,忙几步跨出门槛,来到庭院桂树下,才问道:“出了什么事?”
张建侯不及回答,便有仆人闯进来,连声叫嚷道:“西夏太子妃被杀了!哈哈,大伙儿都拍手称快呢!”
包拯大吃一惊,问道:“你要说的就是这件事?”张建侯点点头,又摇摇头,道:“不是我。”
包拯惊道:“你背着我自己去了汴河码头?你…你想杀她?”这个“她”自然就是西夏太子妃野利裙了。
张建侯道:“不错,我是气不过!我曾发誓要为妹妹报仇,这个西夏太子妃是害死妹妹的凶手,我是想要杀她为小游报仇,但还没等我动手,就有人抢先杀了她。”
包拯见他激动之下声音颇大,生怕堂中人听见,忙拉着他来到沈周房中。
沈周刚刚午睡起床,睡眼惺忪,问道:“是野利裙被杀了么?”
张建侯惊讶异常,道:“你不是一直在房中睡觉么?怎么会知道这件事?”沈周道:“那野利裙到中原后害死了不少人,且不说崔良中父女和曹丰了,就是性善寺中死的十条人命,都该算到她头上,还有她在城外杀死了大船上的一家十余口,可谓双手染满鲜血。可她却能若无其事,不受大宋法律的制裁,这如何能让人心服?商丘本是民风勇悍之地,出那么一个大侠客,行侠仗义,替天行道,出手杀死这害人精,根本不足为奇啊。”他一番话洋洋洒洒地说完,才蓦然回过神来,问道,“建侯,不会是你做的吧?”
张建侯道:“我本来是想要去杀她的,但有人抢在前面动了手。”
沈周道:“你没看清是谁么?”张建侯道:“没有。你们人不在场,完全想象不到,当时的局面有多混乱!”
原来赶去看野利裙出城的人多如牛毛,从南门通往汴河码头的道路两旁,人如潮涌,熙熙攘攘。押解队伍中最前面的是两辆囚车,里面分别装载着张望归和裴青羽。夫妇二人是杀人重犯,虽有沙洲使者身份,还是按律上了重枷重铐,各自一身赭色囚衣,颇为狼狈地坐在囚车中,低头不语。但围观者对这二人毫不感兴趣,人人争相仰头,盼望看到后面的西夏太子妃——居然并没有看到!野利裙果然享受了太子妃待遇,坐在一辆马车中,四周围了厚厚的青灰色幔布,根本看不到内中情形。人群陡然有些愤怒起来,不满的情绪处处滋生。
马车缓缓穿过人流,到了码头边。此刻,张望归夫妇已经被押上官船,马车只能停在囚车之后,无法靠近船板。有禁婆上前打起帘子,扶着只戴了一副手梏的野利裙下车。她虽是囚徒身份,却有恃无恐地微笑着,愈发引来众人愤怒。
忽听得“扑通”一通,随即有声音高嚷道:“落水了!有人落水了!”正在众人一愣神间,又有人喊道:“打死这西夏女人!”
局面就在一刹那间失控了,一大群人争相围上来,有朝野利裙扔石头的,有吐口水的,有推攘不休的,还有拳打脚踢的。大批兵士蜂拥过来阻止,情形愈发混乱,许多人都被挤得掉进了河中,“救命”之声不绝于耳。等到负责押送囚犯的杨文广赶上前来,好不容易弹压住场面,那野利裙已经倒在地上,胸口插着一柄解腕尖刀。人群愣了片刻后,登时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争相为这个恶贯满盈的党项女人被杀而叫好。
张建侯道:“从南门开始,我就一直跟在马车边上,心中揣摩着要杀野利裙,等她下车登船,那时是最好的时机。当我看到禁婆扶她下车,便要上前,但人群忽然骚动起来,我被夹在人流中,进退不得。好不容易挤到野利裙边上,正看到她胸口插着一把刀,她双手扶住刀柄,瞪大眼睛望着我,口中嗬嗬有声,似是想向我求救。我还来不及理会,就又被一股人流带走。后来我看到小杨将军到了,就转身离开了。”
沈周道:“这个凶手很厉害,时机把握得极好,一定不是普通人。”张建侯道:“这个人为民除害,我要知道他是谁,可要当面感谢他。”
包拯道:“杨文广看见了你么?”张建侯道:“看见了啊,我还朝他点了下头呢。姑父,你就别因为那件事再怪小杨将军了。你看慕容英投靠了朝廷,而今留在军营中,帮助改进火蒺藜等火器的造法,不也是造福于大宋么?”
包拯道:“不是那件事。眼下麻烦大了,民众认为野利裙是罪有应得,死有余辜,但她是西夏太子妃,死在南京,大宋无法向西夏交代,必然全力追查此案,找到凶手后,即使不即刻处死,也会捆送给西夏。”
张建侯大怒,举拳重重砸在窗框上,连声道:“无耻!无耻!”
沈周叹道:“对外邦交本就是十分复杂之事,有时候甚至顾不上是非曲直。野利裙在这个时候遇害,使得局面更为复杂。”
张建侯冷笑道:“朝廷愿意瞎忙,就去忙活吧。刚才情形那么乱,在场的至少有成千上万人,如何能查到凶手?”包拯摇了摇头,道:“官府最先想到的就是那些被野利裙直接或间接害死者的亲属,他们动机最强,嫌疑最大。建侯,你有麻烦上身了。”
话音刚落,便有仆人匆匆拍门,告道:“外面来了许多官兵,不是官府的人,是穿军服的赤老,手里都拿着长枪呢!指名要张公子出去。”
张建侯“啊”了一声,道:“姑父,这下我可更佩服你了。”
赶出来一看,堂前果然占满武装兵士,为首的却是兵马监押杨文广。
张建侯道:“小杨将军是奉命来拿我的么?”杨文广道:“这个案子而今没有官署肯接手,我是负责押送野利裙进京的官员,只好暂时由我代管。张公子,我也知道令妹死得无辜,然而杨某职责所在,请你谅解。”令兵士上前执住张建侯手臂,亲自搜他身上,却搜出一柄解腕尖刀来,是他出门临从厨房取得,上面还粘有菜叶。
杨文广道:“张公子,这就跟我走一趟吧。”又道,“包公子和沈公子若是愿意在公堂上为张公子申辩,也请随我一起来。”
包拯便进去跟父母打了声招呼,跟杨文广一行出来。经过崔府时,正见到崔槐也正被兵士带出来。
张建侯道:“崔员外也是嫌犯么?”杨文广点点头,道:“守城士卒在南门见过过他。”
沈周道:“如果小杨将军判断嫌犯的根据是动机的话,那么其实还有一些人有嫌疑的。譬如应天府晏知府、转运司韩转运使等,他们都有家仆在性善寺被杀。而今应天府和提刑司都不肯接野利裙的案子,这不是很可疑么?还有围捕野利裙时被格杀的弓手,他们都是本地人,都有亲眷在此,也可能有人出头报仇。”
杨文广道:“好,我会让书吏记下沈公子的话,然后一一调查清楚。”
来到兵马监押官署,野利裙的尸首已被用门板抬到堂下。她双目圆睁,怒气凛然如生,双手仍然保持着临死前的姿势,紧紧扶在胸口刀柄上,那刀已直没入胸,只剩下木柄在外。
正好有兵士将仵作冯大乱带进来。冯大乱很是不满,一进来就嚷道:“老汉我是宋城县署的差人,又不是军人,小杨将军不经我上司允准就派人强行将老汉我带来这里,可是不合规矩。”
杨文广道:“抱歉,实是因为军营中没有仵作,不得不冒昧请冯翁前来相助。吕县令那边,我自会派人去打招呼。”
冯大乱见他谦和有礼,这才勉强上前,将野利裙已然僵硬的双手趴开,露出崭新的木质刀柄来。又招手叫道:“张小官,你过来帮手。”
张建侯应了一声,包拯忙道:“建侯现下也是疑犯,不如我来帮冯翁拔刀。”上前弯腰,右手握住刀柄,一下竟未能拔出。双手握了上去,使尽吃奶的气力才将那柄尖刀拔了出来,刀尖上犹在滴血。
冯大乱是有名的仵作,生平验过的尸首有数十具之多,有男有女,也不以死者是妇人为忌讳,掀起野利裙衣襟,验过伤口,才道:“你们都亲眼看到了,包公子这样一名年轻男子,都要用尽全身之力才能拔出刀来。再看这柄凶器,这就是市集上最普通的尖刀,虽然新开了刃,但不算锋利,刀质也一般。”
杨文广道:“冯翁的意思是,凶手要么力气惊人,要么身怀武艺?”冯大乱道:“嗯。”
杨文广便命人放了崔槐。崔槐居然感到受到了侮辱,愤然道:“你们都觉得我力气小么?”
张建侯笑道:“力气小也有好处啊,不用当嫌犯。”崔槐哼了一声,悻悻离去。
杨文广道:“张公子,眼下以你的嫌疑最大,你身手了得,大伙儿都知道。我也亲眼看到你从野利裙身边离开,你还有什么话好说?”张建侯道:“不错,我是到过…”
沈周生怕张建侯说出本来是要去杀野利裙的话来,起意杀人,即使未能成行,也是有罪,忙咳嗽了声,打断道:“这柄凶器明显是凶手临时从市集上买的,杨将军不妨派人拿着刀到市集上,比照刀样找到卖刀的铺子,向铺主查问买主是谁。”
包拯却摇头道:“这条路行不通。野利裙被杀,人人拍手称快,可见人心所向。铺主即使不心向凶手,也会迫于舆论压力,绝不会吐露买刀人的姓名,他只需推诿不记得就行。杨将军,我不妨实言告诉你,建侯确实是要去杀野利裙,只不过有人抢了先,你从他身上搜到的厨刀就是证据。”
杨文广道:“我早猜到会是这样。唉,当时现场乱极了,这可要如何查起?”
张建侯道:“应天府和提刑司都不肯接这件案子,可见是个烫手山芋。小杨将军也是个正派人,为什么一定要抓住凶手呢?他也算是做了一件好事呀。”
杨文广摇摇头,道:“这件事不是那么简单,如果不尽快查出真凶,只会牵累更多无辜百姓。”转头问道,“包公子,你聪明绝顶,之前屡破奇案,可有什么好法子?我真的不是贪图自己立功,而是…”
包拯道:“我明白,而今的局面,必须找到凶手。”想了半天,也没有什么好法子。
冯大乱道:“我该做的事都做完了,得赶紧走了。”杨文广不便强留,忙命人送他回去。
忽有兵士进来禀报道:“慕容娘子求见。”
杨文广料想她是听到野利裙被刺的消息,想来看看故主,便命人让她进来。慕容英伤势虽然好转了不少,但行动仍是迟缓不便,扶着拐杖慢慢踱了进来,与众人见礼,这才走到野利裙的尸体旁,叹了口气,目光中颇见复杂意味。
杨文广道:“英娘伤还没有完全好,先过来坐下。”亲自扶着慕容英,神情间颇为殷切。
慕容英道:“是谁杀了她?”
张建侯一直忌恨党项人害死了妹妹,闻言忍不住讥讽道:“怎么,英娘还想为故主复仇?”
慕容英道:“我是西夏王宫女官,并不是太子妃属下,这次是临时受命才跟随于她,她无故滥用私刑杀我,于天道不合。我们党项人恩怨分明,既是结下怨仇,必须要设法报复。若不是我重伤未复,不等旁人动手,我一定会亲自索她性命。我问杀她的是人是谁,是想好好感谢他。”
包拯等人听在耳中,未免有些怪异。尤其慕容英背叛怨恨旧主,众人心中均觉得不是滋味,然而转念想到野利裙心狠手辣,对待己方的女官如此残忍,慕容英心灰意冷之下,转而效力大宋也是情理之中之事。
张建侯尤其觉得喜出望外,道:“对,我也想好好谢谢这个杀死野利裙的人,可惜…”
包拯忙道:“建侯,这种话不可再说。”又正色道,“我也劝英娘别再随意说这种话。你既已投靠大宋,朝廷利益当高于个人利益,切莫以私仇为念。眼下野利裙在南京城外遇刺身亡是一桩天大的麻烦事,必须得尽快找到凶手。”
慕容英沉默许久,才道:“包公子说得极是。既然你们难以从物证追踪凶手,我有个法子,也许可以让凶手自投罗网。”
众人正苦无良策,忽听慕容英说她有办法,不由得半信半疑,急忙催她快说。
慕容英道:“那凶手在众目睽睽下刺杀西夏太子妃,其实冒险之至,可见这人心中有极大的勇气和担待。百姓们鼓掌为他喝彩,自然是因为他有惩奸除恶的意味。这样一个人,应该是个有正义感的人。如果杨将军就此将张公子扣下,称他就是凶手——他身怀武艺,又有动机,完全符合凶手的特征,旁人都会相信,但只有凶手知道他不是真凶。然后再放出消息,说张公子宁死不肯承认罪名,遭到严刑拷打,几近垂死。那真凶必定良心难安,说不定会就此主动投案,以洗清无辜者的嫌疑。”
杨文广道:“这倒是个值得一试的法子,然而能否起作用全在于那凶手是否有一念之仁。”沈周道:“既然也没有别的法子,不如试上一试。”
杨文广道:“好,那我们就尽量逼真些。张公子,只是要委屈你了,我得下令将你绑起来。”
张建侯其实很不愿意那凶手就擒,然而听到包拯晓以利害,不得不应承下来,道:“只要能捉住凶手,你真的命人打我几下也没问题,反正我皮糙肉厚,受得起。”
慕容英道:“若要凶手信以为真,光绑起张公子还不行,将军还应该带人去搜查张公子的住处,也就是包府,如此才能煞有其事。”
张建侯忙道:“这可不行。我祖姑父、祖姑姑年纪大了,哪受得起这个惊吓?况且包府上下正筹备姑父和董家娘子的婚事,这样派人大大闹上一场,成何体统?”
沈周道:“建侯被捕的消息迟早要传入包丈和伯母耳中,他们肯定会因此而担心。不如先告诉他们真相,一起配合杨将军来演一场戏。”
包拯虽觉得无端将父母卷入其中不甚妥当,但当此境遇,没有别的选择,遂无异议。
哪知道包拯回家到内堂跟父母一说,包母并不同意,道:“你成亲在即,还要为这些不干己事的案子操心倒也罢了,若是传扬开去,亲家那边知道建侯惹了官司了会怎么想?还会不会将独生爱女嫁给你?”
包拯道:“如果董丈因为建侯卷入官司就不肯嫁女的话,那么这桩亲事不成也罢。”
包母闻言更是生气,斥道:“那个西夏太子妃是害死小游的主谋之一,有人杀了她,是声张正义,你不好好感谢人家为小游报了仇,反而要设圈套诱捕恩公,可能会连自己的亲事都要赔上,这是什么道理!”
包拯从未见过母亲发这么大火,便跪了下来,道:“孩儿多有不是,然而这件事已然至此,建侯被扣在军营的消息已经放出,杨将军的人马很快就要,请娘亲权且通融一下。”
包令仪忙劝妻子道:“算啦,拯儿也是为了大局着想。那西夏太子妃死在南京,西夏能善罢干休么?朝廷正担心西羌与西夏联合,能不为此担心么?必然会大张旗鼓地追查凶手,甚至会不惜牺牲无辜百姓来取悦西夏。拯儿能放下私怨,为天下苍生考虑,未雨绸缪,实在是可喜可贺之事啊。日后亲家公知道,只会赞赏他识大体,决不会怪他的。”一边劝着,一边扶着妻子进去内室。片刻后出来,亲手扶起儿子,道,“你母亲只是一时心急你的婚事,其实她心中始终认为你是个好孩子。快些去办你的事吧。”
包拯道:“是。办完这件事,孩儿自会向母亲请罪。”
出来外堂,正跟沈周谈及细节之事,便有仆人惊慌地奔进来嚷道:“公子,不好了,杨将军带着许多人马包围了这里。”
张建侯被捕刑讯及包拯、沈周也被兵马监押杨文广带走讯问的消息不到天黑前就传遍了全城,许多市民自发赶来包府慰问,有敬佩张建侯出手锄恶的,有仰慕包拯为人的。包府却始终紧闭大门,连闻讯赶来的亲家董浩都吃了闭门羹。于是人们纷纷安慰董浩道:“董公寻了个好女婿。包公子人称小青天,一定不会有事的。”
也有人大骂杨文广,说他枉为名将之后,居然为了一个西夏太子妃反倒对付起忠良来了。总之,人声鼎沸,喧攘堪比市集。直到夜深,人群才逐渐散去。
张建侯被反吊在兵马监押署的一处空房中,挨了不少鞭子,衣衫都被抽烂。到半夜时,两名负责看守的兵士也是昏昏欲睡,各自伏在案桌上打盹儿。
忽有一名武官走进来,喝道:“你们好大胆子,居然偷懒,让犯人逃走了。”两名兵士一惊,不及起身,忙转头去看张建侯,却先后后颈着了重重一记敲打,重新伏在桌上,这次却是晕了过去。
那武官走到张建侯面前,轻轻叫道:“张公子!张公子!”
张建侯在兵士被打晕时便即惊醒,强忍着不作声,听到那武官声音十分熟悉,再借着火光一看,不由吃了一惊,道:“楚县尉?怎么是你?”
那武官正是宋城县尉楚宏,他上前扶住张建侯双肩,诚恳地道:“张公子,我很抱歉,是我累你受苦了。可惜我还不能就此投案自首,好洗脱你的罪名。不是我贪生怕死,而是我得为了我的恩人着想,请你原谅我另有苦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