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拯一听便知道了奥妙所在,问道:“南二、北二分别住的是谁?”楚宏道:“南二是那个长相彪悍的年轻富家子黄河,北二是他的侍从杨守素。”
包拯“哎哟”一声,忙回头朝望月楼奔去。楚宏道:“包公子别急,我已经先派弓手去望月楼了。”
张建侯尚莫名其妙,问道:“怎么了?”沈周道:“赵阿大到赵阿八的房间正好护卫着那个叫黄河的富家子,很明显,这八个人是黄河的侍从。这个人出门带九个侍从,你觉得他是普通的富家子么?”追上包拯,问道,“当日性善寺发生血案,黄河曾在山道上出现,又跟随我们一起进入寺过,不知道是不是巧合,还是他也牵涉其中?”
楚宏道:“这个可能性应该不大。我仔细调查过当日在性善寺的每个人,那个叫黄河的的确是精通佛学、一心向佛,与住持十分谈得来,还当场捐了不少香油钱。”
不及赶到望月楼,便有弓手赶来禀报道:“那黄河、杨守素,还有八个赵阿几都已经离开了。”
楚宏惊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弓手道:“店家说就在我们撤出望月楼后不久。”张建侯道:“这是做贼心虚、不打自招了。”
弓手道:“要不要小的立即赶回去县衙,请长官发出通缉告示么?”楚宏摇了摇头。
张建侯大是焦急,道:“为什么不发告示?再迟多半就来不及了!”楚宏道:“以什么罪名通缉这些人呢?不告而别?”张建侯这才无言以对。
楚宏不免很有些懊悔,道:“要是我当场发现房间位置的端倪就好了,当面盘问这些人,总会得到线索。”包拯道:“楚县尉何必自责?到望月楼去查这些人是我的主意,就算打草惊蛇也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楚县尉心细,我们还不知道黄河和这群姓赵的有干系。”
如今看来,那黄河很可能只是个化名,他应该是个很有来头的人物,隐名埋姓住在望月楼里,当然不是为了享受舒适和美食那么简单。他来南京真的是为了看斗茶大赛么?如果不是,真的目的到底是什么?那西夏奸细慕容英两次来过望月楼,会不会跟黄河这伙子人有关系?性善寺凶案当日,黄河也出现在现场,他到底有没有牵连其中呢?
张建侯猜测道:“这黄河会不会跟张望归夫妇一样,也是为了《张公兵书》而来?”沈周道:“这个可能性不大,黄河这伙人早在全大道发现兵书残页前就已经来到南京、住进望月楼了。”
张建侯道:“张望归夫妇也一样啊,但他们还不是为了《张公兵书》而来。”沈周道:“张望归本身就是张公后人,迷恋于寻找祖先遗作情有可原。但即使世间真有《张公兵书》,失传已达二百多年,平常人早已经想不起来有这么一回事,又怎么会平白无故地跑来南京寻找兵书呢。”
张建侯道:“我辩不过你,反正这个黄河肯定不会是来看斗茶大赛的。”
沈周想到包拯曾推测提刑官康惟一和楚宏可能有私人交情,便假意道:“要是我们知道康提刑官为什么会赶去性善寺就好了。”
楚宏听了,果然应声回答道:“这个我倒是知道,康提刑官凑巧对我提过,我可以私下告诉几位,不过还几位不要张扬。”得到承诺后,才道,“听说提刑官当日得到一封匿名信,称性善寺将有大事发生,请他立即带人去阻止。”
包拯闻言大感意外,问道:“这封匿名信跟提刑官在曹府门前收到的匿名信是同一封么?”楚宏道:“应该不是同一封信。据差役说,第二封匿名信是提刑官回到提刑司后才收到的。因为是匿名投书,按律不能采纳,但提刑官还是放心不下,便假称要拜访寇夫人,约了韩转运使他们一道前去性善寺。几位官人怕引起寇夫人反感,都是轻骑简从,谁想到那匿名信竟是真的,当日真的发生了大事。”
张建侯大怒,道:“竟有这等事!原来康提刑官早收到了警告些,如果他早做防范,王伦那些人就无机可乘,我妹妹也就不会枉死了。”
沈周忙劝道:“这实在不能怪康提刑官。他只是按照律法办事,匿名投书实是不能采信的,采信的官员会被降级发俸。况且,他本人也亲自去了性善寺,可见他有所重视,却没有料想事态会如此恶劣。”
张建侯虽然还是愤愤难平,但闻言也无话可说。
沈周问道:“楚县尉跟康提刑官很熟么?”楚宏道:“嗯。家父曾是康提刑官祖父康保裔康将军手下,康将军救过家父性命。虽然康将军英勇殉国,但家父一直教导我不能忘记救命之恩,要侍奉康家人如父如兄,因而我们两家一直走得很近。”沈周道:“原来如此。康将军逝去多年,令尊也算是有情有义了。”
包拯问道:“那么康提刑官后来可有派人追查那封匿名信的来历?”楚宏道:“有,可是一无所获。好在包公子很快揭穿了假崔都兰那伙人的身份,想来应该是崔府什么下人偶然知道了假崔都兰的阴谋,又不敢明目张胆地揭发,所以采取匿名投书的方式。康提刑官也是这么认为,因为那书信字迹潦倒,东倒西歪,像是不怎么识字的粗人所写。”
张建侯道:“后来假崔都兰真面目被揭穿,这个人为什么还不站出来呢?”沈周道:“他匿名投书只是好意,可性善寺终究死了那么多人,他更不能站出来了。不然会被安个知情不报的罪名。”
张建侯道:“可他明明报告官府了呀。”沈周道:“你又忘记了,按照律法,匿名投书和告发都是不能被采信的。”
正说着,忽见包府仆人匆匆赶来,道:“府里来了贵客,请几位公子速速回去。”楚宏遂道:“虽然不能发出告示缉拿黄河等人,但我会命人暗中查访,有消息再来告诉几位。我还得赶去城外瞧那具浮尸。几位,再会了。”遂拱手作别。
包拯几人回来包府时,包令仪正陪着翰林学士石中立在堂上闲话。
张建侯道:“原来贵客是石学士。”石中立道:“莫非你以为是瓦学士不成?老夫告诉你,石学士比瓦学士好,石头摔不烂,瓦片一摔就碎了。”众人一起笑了起来。
包令仪便起身道:“石学士是来找你们几个的,你们慢慢聊。”
张建侯极是惊异,道:“居然祖姑父都不愿意听了。是什么国家大事么?”石中立道:“看你小子怎么理解了,嗯,算得上是国家大事吧。朝廷派了马季良和老夫来南京调查《张公兵书》的事,马季良呢,去了提刑司翻阅卷宗。石某我呢,不想做那些官样文章,就直接来找你们几个了。”
沈周奇道:“朝廷不是已经公然宣称全大道发现的《张公兵书》残页是假的了吗?就算真的想深入调查,为何不派有司官员,却要派翰林学士?”石中立道:“派马季良呢,你们都知道啦,他是太后的人,太后对没把握的事,通常都要派自己的亲信。之所以顺带捎上老夫,是因为只有我见过大内珍藏的张巡张公奏本真迹。”
包拯道:“提刑司应该已经将全大道发现的《张公兵书》残页上交朝廷,既然石学士见过真的张公奏本,可有比照过残页?”石中立道:“当然,残页是真的。即使不是真的,也伪造得很像,跟老夫见过的张公奏本一模一样。”
包拯道:“石学士的话有些模棱两可,残页到底是真是假?”石中立道:“老实说,老夫也不能确定,因为老夫赏阅张公奏本还是在太宗皇帝初建秘阁之时,那已经是多年前的事了。残页跟我印象中的奏本真迹很像,但这个印象嘛,时间太久远了后,往往会模糊一些的。”
张建侯道:“石学士不能重新到大内秘阁看过张公奏章,再做比照吗?”石中立被质问得有些恼怒起来,道:“老夫又不是傻子,如果能做到,我不会重新比照么?”
沈周道:“张公奏章是不是已经毁于荣王宫那场大火了?”石中立道:“还是你小子聪明。唉,八大王作孽啊,那一场大火,毁了多少珍本,毁了多少宝贝!”
荣王即是当今泾王赵元俨。他是太宗皇帝赵光义第八子,人称八大王。宋真宗大中祥符八年(1015),时封荣王的赵元俨宫中起火,大火历时一天,延烧内藏、左藏库、朝元门、崇文院、秘阁。崇文院即昭文馆、史馆、集贤院三馆合称,是宋代贮藏图书的官署。秘阁建于崇文院中,宏伟壮观,在内诸司官署中首屈一指,阁下穹隆高敞,被称为‘木天”。所藏不仅包括三馆真本书籍万余卷,还有各种大内珍藏的各种古画、墨迹。那一场大火过后,藏库中两朝所积财赋,崇文院、秘阁藏书、各种字画古迹所剩无几。真宗皇帝为此下罪己诏,命参知政事丁谓为大内修葺使,主持修复。丁谓即是在此次工程中,通过“一举而三役济”出尽风头。当时谣言纷起,称是赵元俨故意放纵侍婢为之。然而赵元俨因为是真宗之弟,未受追究,只被降为端王,迁出皇宫居住。这位八大王相貌特别,额头和下巴都特别宽,看上去极有威仪,因而民间尊称其为八贤王。传闻真宗皇帝临终前,以八根手指示意大臣,隐有令八大王辅政之意,赵元俨由此被刘娥猜忌,而今深居简出,装疯卖傻,不再过问朝中之事。
张建侯道:“石学士看过的张公奏本真迹珍藏在皇宫中,应该不是什么人都能轻易看到吧?”石中立道:“那是啊,要不然怎么能派老夫来调查案子了?老夫是活着的唯一见过张公奏本真迹的人了。”
张建侯道:“未必。许先生就见过真迹,而且他还能模拟张公书法。”
他知道石中立与许洞交好,知其真实身份,所以也不隐瞒,说了昨日许洞见了全大道之事,又道,“石学士要是将残页拿给他看,他一定可以分辨出真伪来。”
石中立道:“许洞绝对没有入过大内,不可能见过秘阁收藏的张公奏本真迹。也许张巡有书信之类流传民间,他无意中得到了,这样才能时时习摹张公书法。嗯,倒是从来没有听他提过这件事。走,我们一起去找他去。”又问道,“小沈,老夫给你做的这个媒如何?”沈周红着脸道:“多谢石学士。他日一定请您喝喜酒。”
几人赶来许府,许洞却是不在府中,上下都称自从昨晚包拯三人来过后就再也没人见过他,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检查他房中,所有东西都在,唯有那柄玉露剑不见了。
众人不由得面面相觑,均知道许洞胆大妄为,做事不拘一格,曾因为好奇便潜入崔府,又曾在包拯和张建侯眼皮底下盗走凶器刻刀,也不知道他半夜携兵器出门,到底去了哪里。
张建侯道:“昨晚我们几个来找许先生,他听说全大道死了,很是惊讶,说本来打算今天来找全大道的。会不会他到京师找那残页去了?既然全大道死了,那张残页就成了最后的线索,他又不知道石学士来了南京。”
包拯蓦然得到了提示,“哎呀”一声,道:“不好,许先生昨夜去了提刑司。”
张建侯莫名其妙,道:“我好好地说去了东京,你怎么变成提刑司了?”沈周道:“全大道最初是被前兵马监押曹汭逮捕,先移交给宋城县署,后转移到应天府,最后押到京东路提刑司审讯,最后上报朝廷的卷宗也是由提刑司呈报。按照惯例,卷宗都是要抄录留底的。许先生也许猜想提刑司的卷宗中或许留存有抄摹的残页,等不及赶去东京,直接赶去提刑司。”
石中立道:“不对不对,就算是有书吏抄录卷宗留底,但书吏的笔迹跟残页一定不同,冒险拿到也不能做鉴定,老许怎么会干那种傻事?”包拯道:“但至少可以知道残页上的内容是什么。”
石中立呆了一呆,道:“啊,你小子真是聪明,难怪来南京的路上,马季良总说得找包拯帮手。老夫我一向看不起这个脓包马龙图,想不到这次他还蛮有眼光的。”
众人忙赶来提刑司,石中立的侍从上前报了名字。立即有门吏迎了出来,满面笑容地道:“马龙图人在里面,还正要派小的去寻石学士了。”顿了顿,又道,“还指名要找这位小青天包衙内。”
石中立道:“你认得包拯?”门吏道:“小的不认得包衙内相貌,只认得他额头的月牙印记。大伙儿都说,那是青天标记。”石中立“啧啧”两声,道:“你快成福星史阳城了。走吧,咱们进去吧。”
包拯向张建侯使了个眼色,张建侯会意,有意落在后头,向门前差役打听道:“听说昨晚提刑司有飞贼闯入?”差役道:“是啊,大伙儿忙前忙后闹了半天,也没抓到人。康提刑官因此而雷霆震怒,在大堂上吼人,小的们站在大门这里都能听见,多可怕!现在满提刑司的人都不敢正眼看他呢。”
张建侯问道:“没人看到那飞贼的样子么?”差役道:“小哥哥,那可是飞贼,飞贼是会飞檐走壁的!我们只是普通人,上个房梁还得搭梯子呢!”
张建侯半信半疑,道:“有那么神奇吗?”差役道:“小哥儿想想看,敢闯入提刑司的飞贼,那能是一般人吗?这满衙门的当差的抓他一个人,不是连影子都没看见吗?”
张建侯道:“那提刑司可有丢什么东西?”差役道:“这小的可就不知道了。飞贼最初是在后署发现的,那是康提刑官的私人地方,他自己不说出来,天晓得他家里丢了什么东西。”
张建侯见再也问不出什么,便进来大堂。马季良正翻阅卷宗,问道:“这全大道明明供称他不认识字,又怎么能认出那是《张公兵书》残页呢?我不记得那残页上有‘张公兵书’四个字啊。”一边说着,一边命侍从取出残页来。
侍从将裱糊好的残页卷轴小心翼翼地展开。诸人听到传闻中神奇无比的《张公兵书》残页近在眼前,“哗啦”一下子全围了上去,连包拯也没有例外。
那所谓的兵书残页当真是名副其实的残页,是一张颜色发黄的破破烂烂的纸,不但残缺不全,而且染有各种水渍、油渍等,边缘的大多数字已然模糊不清,只有中间的几行楷书比较清楚,能够辩认,写着:“上采孙子、李筌之要,明演其术;下摄天时人事之变,备举其占。”最左面的一行字是“巡以为用兵之要,先谋为本”,这“巡”自然就是张巡了。
沈周道:“看残留字迹的字义,似乎是兵书最前面的总序。”石中立摇头道:“老夫不这么认为,这应该是最后的结篇才对。”
沈周道:“可是书不都是先序后篇吗?这几行字的语气,分明是序言中的话。”
石中立道:“那是你沈小官太过拘泥于书的形式了!你想啊,当日张公困守睢阳城中,预感无望生还后,决意将生平所学所得用兵之法写成一布书,造福后世,于是提笔疾书,既是匆忙之间写就,哪里还得闲像平日著述那般先序后篇的?”不待沈周反驳,举手敲了一下他的脑袋,道,“最要紧的是,这篇书法沉稳有度,明显是完成兵书后,心绪沉静下来,最后做的结篇。”洋洋洒洒地说完,颇为得意地望着包拯,大概是想听听他的品评。
包拯道:“石学士所言甚是。字如其人,这篇残页上的字确实写得冷静,不像是匆忙之间赶成的。但是有一点很奇怪,这篇纸虽然残缺,右侧却还算完整,上面没有任何装订的痕迹。张公坚守睢阳一年,创造了世间罕见的军事奇迹,生平心得绝不会是几张纸,即使只有数篇散页,为方便起见,也要装订成册。但这纸的右侧却没有穿孔的印记。”
沈周道:“不错,纸片可以残破不堪,字迹可以模糊淡化,装订的麻线也可以断掉散开,但孔是不会消失的。这边上应该有一排装订孔,可是一个都没有。”
石中立道:“呀,你们两个的意思是,这残页是假的?”
包拯和沈周尚不及回答,马季良抢先嚷了起来,道:“石学士这是什么话!你见过真的张巡奏本,不是称这残页笔迹跟张巡真迹一模一样吗?这不是真迹是什么?”
一名官吏好奇之极,忍不住插口问道:“这是全大道在忠义祠发现的残页吧?朝廷不是公布说是假的吗,马龙图为何还说这是真迹?”
马季良登时勃然大怒,喝道:“我们说话,轮得到你来插嘴么?”
正好提刑官康惟一走过来,听见后很是不满,冷冷道:“这里是提刑司大堂,不是史馆,马龙图不必在此咆哮。来人,给马龙图、石学士他们另找一间屋子办公。”
马季良道:“本官奉旨查案,征用不得你提刑司大堂么?别说你一个京东路提刑司,就是刑部、大理寺,我也照用不误。哼!”转头换了副语气,问道,“包公子,依你看,这残页到底是真是伪?”
包拯道:“我其实不是鉴定这方面的行家,不过这篇纸上没有装订孔确实显得很奇怪。”
马季良道:“会不会是发现兵书的人裁掉了边线?”石中立道:“马龙图这可是外行话。《张公兵书》是宝物,谁敢随意动一分一毫?”
应天府学刻书匠人毕升正好来送新刻印的茶法《贴射法》,亦闻声挤在人群中看热闹,忍不住插口道:“装订书册也分许多种,线装书最结实最方便,但还有一种卷装,即每版断开的印页先粘结起来,再卷成卷而已。像眼前的这种情况,很有可能采用的是经折装,也是把每版的页子粘结起来,再叠成折子。”
登时一语惊醒梦中人。包拯急忙将毕升请到身边,详细问了经折装的特点,又郑重其事地问道:“毕司务觉得像张巡张公那种困守孤城的情况,采用哪种装订的可能性要大些?”
毕升是个小个子男子,模样纯朴,看起来只是一个乡村农夫,从外表上丝毫看不出他居然是杭州甚至天下最有名的刻书匠人。应天书院为刻书需要,花费重金才将其从杭州请来。中国古代分平民为士、农、工、商四个等级,工匠地位甚低,但宋代重视商业,连最末流的商人都可以与皇族结亲,像毕升这样行业翘楚的手艺能人更是受人尊重。但他为人憨厚老实,见包拯当众虚心求教,还是颇感受宠若惊,腼腆地答道:“这小的可不知道。小的只是个刻书匠人,贸然插口,只是想告诉各位官人,就书而言,不穿孔装订成册也是可能实现的。”
沈周道:“那么哪种方式更方便?或者说,哪种方式更利于保存呢?”
毕升认真想了想,道:“应该是线装书。多亏沈公子提醒,小的现下可以肯定真的《张公兵书》一定是线装的。”又详细解释道,“张公临时写成的书,一定是手抄本。用于书写的墨和用于印刷的墨完全不同,印刷墨更不易溶于水,而且在印刷过程中经过了一道刷印工序,不会再行沁渗,所以印刷书籍可以线装,也可以经折装。但若是手抄本采用经折装,上一页和下一页折在一起,很容易互相沾染渗透,也就是说,上页的字反印到下页,下页的字反印到上页,就很难看清楚了。这纸残页虽然看起来经历了许多风霜,但纸面上没有任何反字的印记,可见一定是线装。”
沈周笑道:“毕司务这话可就前后矛盾了。既然是线装,为何又没有穿孔呢?”毕升一时愣住,喃喃应道:“是啊,真奇怪呢。”
石中立道:“不用说了,这残页是假的!”马季良道:“不可能!你自己明明说这笔迹跟张公奏本笔迹是一样的。”
正为残页争论不休,毕升忽然又来了一记晴天霹雳,道:“各位官人,这残页上的字明显印上去的,不是手写本。”
乱哄哄的大堂上一下子安静了下来,连一声咳嗽声也不闻。提刑官康惟一正欲走出大堂,闻声又立即退了回来,一向铁青的脸上也多了几分好奇和困惑。
包拯道:“这个…毕司务是从墨迹看出来的么?”毕升道:“是啊,这很明显。包公子请看这里的‘道’字,虽然看起来是受水渍而模糊,但如果真是沾了水,这个字早变成一团墨了。小的还可以肯定地告诉各位,这篇残页是假的,很可能就是最近才刻造的。”
马季良很是不悦,质问道:“你只是个刻书匠人,又没有见过张巡真迹,不过刚刚才看了一眼残页,怎么能肯定这是假的?”
毕升道:“官人请看,这上面能够辩认的有‘上采孙子、李筌之要,明演其术;下摄天时人事之变,备举其占’,后面还有一句‘巡以为用兵之道’,出现了三个‘之’字,两个‘其’字,相同的字没有任何差异。试问各位,哪位自认为能写出两个一模一样的字来?没有,世上绝没有两个完全一样的字。”
沈周道:“不错,世上没有完全相同的两片树叶,也没有一个人能写出两个完全相同的字,总是会有笔划长短的差别。然而印书也是一样啊,也需要人工手写、手刻,即使是最高明的刻书匠人,也不可能刻出两个完全一样的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