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a.很多。”
“你想想看,那两个人说的话是不是这样?……‘先立つ’?”
完全不需要听玛亚的回答。她的表情一下子就亮了起来。
“对!‘先立つ不孝をお许しくだちい’【注:“先立つ”有几个意思:先配偶或双亲而逝;站在最前端、先走一步;做某件事之前必备的第一条件、最重要的条件。“先立つ不孝をお许しくだちい”则是遗书中的套句,意为“请原谅儿(女)不孝,先走一步”】的‘先立つ’。嗯--我怎么会忘了呢!“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
只说了这句话,太刀洗就一副交代完毕的样子。文原等于是今天才认识太刀洗,而白河也不会强迫别人。这时候,能够说“喂喂,不要这样就算了”的,就只有我了。
我没有选择的余地,只好付诸实行。
“喂喂,不要这样就算了。”
结果,太刀洗以尖锐的眼光射过来……我这时候才总算想到,她可能还在为走散的事生气。太刀洗说:
“这就像三题噺【注:日本落语(相声)的表演形式之一,请听众当场提出3个词语作为题目,落语家以此即兴发挥,将三者串连起来】。‘司种社一定没问题’、‘做麻糬带去’、‘先立つ’。加上听错和误会,会有什么结果?”
我、文原和白河不断眨眼。
会有什么结果?
“什么意思啊……”
文原抱怨。我了解他的心情。
至少,太刀洗一定能够做出比“两个虔诚的年轻人为祈求平安长寿而带麻糬供奉神明”更具说服力的解释。可是,她却依然故我。而我,跟她都认识这么久了,也不会兴起改正她那种个性的念头。没办法,只好向猜谜挑战。
司神社一定没问题。其他神社就不行吗?
做麻糬带去。没有说捣麻糬带去,可以算是不自然吗?
先立つ。恕儿臣不忠不孝。
啊啊,原来如此。
平常习惯了太刀洗的作风,我比其他人更具优势。当我想到“原来如此”的那一刹那,忍不住笑了。大家都对突然笑出来的我投以惊讶的眼神,只有太刀洗例外。
“看吧,很有意思吧!”
有意思个头啊。这家伙曾经在只字片语之间,或者举止动作之间做出任何有意思的表示吗?明明一副不高兴的样子。不过,知道太刀洗也觉得有趣,让我有了自信。我点点头:
“是啊。果然没错,是听错加误会。”
文原抓抓头,说:
“我对这种的实在没辙。”
“是吗?不过,我……”
我才开了话头,玛亚就已经拿好记事本和笔了。虽然已经习惯了,但她那认真的模样总让我忍不住苦笑。
“我不知道值不值得记下来。”
“嗯--这个是由我……”
由你来决定的是吧,那我真是冒犯了。
文原和白河也凑过来专心听,但我转身面对玛亚说:
“两个年轻人为了求无病无灾拿麻糬到神社去,毕竟是一件不自然的事。更何况他们是笑着说的,那就更奇怪了。”
玛亚偏着头:
“无病无灾?”
糟糕。文原解释:
“是祈求不要生病,身体健康。”
玛亚立刻记下来。我等她写完才继续:
“如果麻糬不是当供品,那会用来做什么呢?……你看那个。”
我们所在之处,是大殿正面、神木的树荫之下。而我以手掌指着大殿。尽管我不是神道信徒,也不敢以手指头指这一类的东西。
“神社。”
“不是神社。啊,是神社,但我说的是铃铛下面的东西。”
“嗯……那个箱子吗?”
我点头。
文原轻声沉吟,似乎明白了。
“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不知道。是什么?”
“那叫作赛钱箱,在神社祈祷的时候,零钱就是放进那里。这本来是神社才有的,不过因为会有收入,所以很多寺庙里也放了赛钱箱。”
玛亚频频眨眼。
“把钱放在那种箱子里吗?”
“你觉得很危险?”
玛亚点头。
“我认为:一定有人会把钱拿走。不管在什么国家、多神圣的钱,都一样会被拿走的。”
“是吗?其他国家的事我不懂,不过在日本,那种人叫作‘赛钱小偷’。”
“赛钱、小偷。”
“对。要偷的话,把箱子翻过来是最快的,可是箱子很重,有时候还被固定住了。所以有一个很传统的手法,就是把有黏性的东西放进去,把钱钓出来。”
我做出操纵钓竿的样子。
但是,玛亚似乎还是无法接受这个解释。
“你是说,那两个人要做这种事?我听到的时候,他们没有说要偷钱。或者这是‘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我不由得看了白河一眼。
“白河,你到底都教她哪些话啊。”
我没有责备白河的意思,但她却以辩解的语气说:
“因为,玛亚听到什么就马上记起来啊!”
真是要得。这可是我们考生求之不得的才能。
总之--
“不是的。那两个人是在讨论偷赛钱要用的工具。”
“工具?麻糬吗?”
“麻糬是麻糬,不过是拿来黏东西的麻糬……那两个人,是不是说要做鸟黐【注:日文中麻糬发音为もち(mochi),与鸟黐とりもち(torimochi)的语尾相同。鸟黐(音ㄔ)为利用具黏性的树汁所做成的捕鸟器具】?”
玛亚露出顿然领悟的表情。
“嗯……可能是。不,的确是。”
不过,真要做的话,鸟黐从收集材料开始要花不少功夫,所以我想,他们应该只是在棒子前端黏个胶带就算是鸟黐了吧。
“司神社是藤柴最大的神社,所以赛钱箱里的钱也很多。而且树木也很多,视野不太好。从这个角度来看,是个下手的好地方。”
“可是,我还是不懂。‘先立つ不孝’呢?”
我得意地笑了。
“暗示金钱的日文有很多。你只听到‘先立つ’没有听到‘不孝’吧?”
“……”
“我们常以‘先立’的说法来表示缺钱。”
等玛亚佩服感动了一阵子之后,天色突然暗了起来。太阳躲进云里了。抬头一看,不知不觉间,天空布满了厚厚的云层。白河和我一样望着天空,说:
“啊,一定会下雨。”
太刀洗也点头同意:
“气象预报说,接下来天气都不会放晴。”
“那我们真是幸运,计划要去的地方都去过了。”
我这么说,但白河却对着我摇头。
“我们还计划要去另一个地方。”
“是吗?我没听说。”
可能是相当期待去那个地方吧,玛亚以令人动容的声音请求:
“いずる,不能去吗?如果不太花时间的话……”
白河似乎难以决定,往太刀洗那里看。太刀洗再看一次天空,摇摇头。这似乎让白河做出决定,她以安抚的口吻说:
“真是可惜。不过,那里的话,放学后也可以顺路过去,好不好?玛亚,你随时都可以来呀。”
玛亚不得不点头。
“嗯--那就没办法了。只好等下次了。”
和我一样在状况外的文原发问:
“你们打算去哪里?”
“啊,嗯。这后面那座山。”
后面那座山?
我忍不住再次确认:
“后面那座山,就是那个罗?”
白河点头。
司神社后面,正确地说,是斜后方的那座山,那里一整座都是墓地。那里的墓碑有点杂乱地分布在山坡地,到了山顶一带则排列得整整齐齐。我也去扫过好几次墓。守屋家的墓地不在那里,但有亲戚的墓在那里。
文原替我说出感想。
“为什么要去墓地?”
“因为玛亚说她想看。”
白河的话里,带有她也不明白为什么玛亚想看墓地的意味。
“不过,真是太好了。”
太刀洗低声说:
“要是没有讨论麻糬的事,我们大概就得在山里淋雨了。”
结果,我们决定下一个放晴的日子,等放学后带玛亚去。难得的星期天,这时候就解散还太早,但我回到家的时候,正如太刀洗所说的,开始下起雨来。我留意了一下气象预报,气象局说这次的雨会持续两、三天。
第二天也是雨天。放学的路上,我绕到书店去找关于南斯拉夫的书。但是,不知道是不是我的找法不对,连半本都没有找到。想一想,如果参考书不算在内,这可能是第一次我出于为了想了解什么而找书来看。
04
1991年6月5日(三)
气象预报很准,雨势在第三天的下午终于开始停歇。放学后,我准备收拾书包回家时,白河来找我说:
“玛亚说她要来。万智也要去,守屋你呢?”
我一直以为要去的时候我当然也会同行,所以听她这么一问,反而不知该说什么。明明想去的话老实说想去就好,我却因为无意义的面子问题,拐弯抹角地回答:
“这个嘛,反正我有空,就去吧。”
白河完全没有发现我可疑的举止。
“是吗?那要等她一下哦。”
在等待的这段期间,我到文原班上去找他。好像是班会延长了,教室里还有很多人。我正在看文原在不在,他正好出来,我就抓住机会问:
“玛亚要来,你去不去?”
文原微微挑了一下眉毛,几乎不假思索地回答:
“我就不去了。”
“是吗?”
“代我向玛亚问好。”
上个星期天我找文原一起去的原因,本来就只是因为光我一个男生不太方便而已。放学后去参观墓地这种诡异的活动,文原完全没有作陪的义务。我也没有硬要邀他。
我回到自己的教室,发现太刀洗就靠在窗边,扭着头看外面。我一靠近,她瞄了我一眼,表示她看到我了,但并没有开口。是我主动叫她:
“你知道了?”
“你是说玛亚吧。知道了。”
“有事找我?”
太刀洗总算把脸转过来面对我。
“有事?哦,没有。只不过从我的教室看不到校门口。我想如果要等玛亚还是这里等比较好,就来打扰了,如此而已。”
“是吗?”
我也站在窗边,但没有注视校门,而是眺望街景。白与灰,一片早已看腻的景色。
光是默默地等也很无聊,我漫无目的地问:
“你今天会去吧。”
太刀洗微微蹙眉回答:
“对呀,所以才在等不是吗?”
“说得也是。”
对于我的欲言又止,太刀洗似乎察觉到什么。
“不行吗?”
“我没说不行,只是在想,你好像比我想像的更合群。”
太刀洗不爱搭理人是挂保证的。白河肯当玛亚的伴游不足为奇,但太刀洗放学后会做这种善解人意的事,实在跟她不太搭调。我以为太刀洗会更与人保持距离,所以自上星期天起,我或多或少感到意外。
结果,太刀洗露出微笑。
“哎哟,我也喜欢和朋友玩在一起呀。”
“可是你平常却看不出来。”
“因为我朋友少啊。”
从她的说法和模样,看得出她在开玩笑。
我离开窗户边,靠在旁边的桌上。
“朋友啊。从女生的角度来看,玛亚好在哪里?”
这是我无心的发言,太刀洗却像甩过头去似的,把视线转回窗户的另一端。
“哪里好?我从来就不是因为别人哪里好,才跟人家做朋友的。”
说得也是。我以小指头搔搔鼻尖。
虽然说是等玛亚,但我们并没有等太久。玛亚一定是算准了在放学时分抵达学校,才离开“菊井”的。听到太刀洗说来了,我站起来往校门口一看,看到玛亚和放学的学生们逆向快步走来。见面的第一天,玛亚便说日本很暖和,那么南斯拉夫实际上一定比日本更冷,或者,也许纯粹只是玛亚个人怕热,她穿着一件一看就知道是夏天穿的套头衫。提到服装,我们的制服在6月初换季,所以我们现在穿的是白色的衬衫。
我们拿着书包下楼。白河在外面等。
因为昨天是雨天,所以沉闷得简直会塞住毛孔的湿气和星期天那天差不多,但因为有风,今天稍微好过一点。然而,玛亚可能是赶着来藤柴高中,所以额头冒着汗珠。她以缀有蒲公英刺绣的手帕拭乾汗水。看到蒲公英我才想起不知道绣球花怎么了,结果玛亚今天也夹了发夹。说到这里,白河明明交代过,我还是没有送太刀洗任何东西。但仔细一想,太刀洗不可能会想要礼物的。
看到我、太刀洗和白河,玛亚歪着头:
“文原呢?”
“哦,他说他不去,要我跟你问好。”
“嗯--真可惜。”
这次,我们随着人潮离开学校,前往司神社。走到司神社差不多要花15分钟,而从司社神到那座山,大概不到5分钟吧。
人多的时候,我怕占用整片人行道,所以让她们3个一列走在前面,我落后一点跟在后面。不久路通到大马路,通过红绿灯过了马路之后,学生的身影就变得稀稀落落,队伍自然成为一列。
玛亚一路上都带着愉快的笑容。
“之前我一直在等晴天。我听说日本这个季节很会下雨,真的呢!我一直在想,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放晴。我满心期待。”
白河在一旁取笑她:
“玛亚啊,会跑来问我明天会不会放晴啦,后天怎么样啦,这种事我怎么会知道呢!”
“嗯--いずる,对不起。”
但是,我还是不明白她为什么会这么兴奋。正当我这么想的时候,太刀洗直接把我的想法提出来:
“我说,玛亚,我不是要泼你冷水,可是你到底在期待什么?”
“泼冷水?”
“就是说,不好意思,破坏你期待的心情。就一般而言,和什么都没有的墓地相比,上次去的中之町可看的东西应该多得多。”
结果玛亚突然陷入思考当中。
“嗯……”
“我也不认为所有的行动都应该要有理由。”
玛亚摇摇头。
“是有理由的。有,可是我不会用日文说。我会用Srpskohrvatskom解释,可是这样万智听不懂。”
太刀洗的嘴角泛起笑意。
“Srps……”
“Srpsko、hrvatskom。”
“是吗?Srpskohrvatskom南斯拉夫话吧。是啊,就算现在开始学,等到会用的时候,玛亚都已经回去了吧。”
对喔。遇见玛亚是4月下旬的时候,而玛亚一开始便预计在日本停留两个月,所以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突然间,一种如同丢弃了无比宝贵的东西的后悔,让我的身体颤了一下。
另一方面,玛亚倒是开朗得很:
“Da.……嗯--那么,我以比喻来代替说明。
“我来日本之前去过中国,中国的朋友带我去很多地方,也看了很多像中之町那样的地方,我觉得非常有趣。
“可是,我想看的不止那些,我一直很想看平常的样子。嗯--就是想看没有准备的地方。这样听得懂吗?”
我们各自点头,看到我们的反应,玛亚也放心地点点头。
“有一天,我迷路了。跑到一个不太干净的地方。虽然那种地方是没有准备的地方,但是我不喜欢故意到危险的地方去,我想赶快离开那里。
“那时候,我遇到坏人。嗯--日文叫作什么呢?”
说着,玛亚做出抢白河书包的样子。白河歪着头说:
“抢劫?”
看着她的太刀洗说:
“小偷?”
“不,不对吧。她的意思应该不是那样。”
“不然就是强盗。”
“嗯--最后那个比较好。那个人叫我把钱和东西放下。”
那应该叫洗劫,我心想,但没有特地说出来。
不知道为什么,玛亚却嘻嘻笑了出来。
“然后,那个人说,如果不放下,你就惨了!还让我看他手上的武器。是大概这么大的--”
她握起拳头,举到眼部的高度。
“石头。”
“石头?”
她笑着对不由得脱口而出的白河点头。
“对,石头。他说,如果不把钱放下,就拿石头丢我。很有趣吗?可是,那时候我很害怕。虽然我怕枪,不过被石头打到也很痛。
“我想,那时候我看到的,就是没有准备的样子。我在中国待了3个月,那是我记得最清楚的一件事。
“今天,我有那种预戚,所以满心期待。”
我听得似懂非懂,感觉很奇异。太刀洗一定也不是由衷体会,只是听过就算了吧,所以只冷冷地回答“这样啊”而已。只不过,这样的回答的确是太刀洗一贯的风格。
“啊。”
白河突然出声。一行人以为有什么事,全部停下脚步,只见白河指着我们刚刚才走过的路口:
“抱歉,那条路,应该从那里进去才对。”
我们听从她的话,往回走了一小段。白河的记忆是正确的,路很快往山上的方向延伸。
路越走越窄,后来甚至不再是柏油路,不知不觉,我们来到大白天也昏暗的山里。这里生长的主要是杉树。古木林中密密麻麻地排着墓碑。这片墓地有种原始的气氛,不像是开凿森林做为墓地,反而是像藉用杉树间的空隙放置墓碑一般。细小的道路沿着和缓的山坡蜿蜒,宽度仅勉强容一个人行走,连要错身而过都很困难。小路两侧是两排墓碑,上面雕刻的文字历经风吹日晒雨淋,不驻足细看便无法辨识。可能在漫长的岁月之后无人祭扫,没有基座的墓碑被丢弃,堆得像小山一般。每一块墓碑都很小,一只手臂便足以环抱。看来像深褐色又像暗红色的旧石头,每一块表面都长了白色的苔藓。
很多墓碑都没有刻姓氏,或者即使有也已经磨损,但有些仍残留着文字。除了“OO家之墓”之外,还有“先祖代代之墓”、“南无阿弥陀佛”、“俱会一处”、“妙法莲华经”、“涅盘城”、“静室”等等。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甚至有“先祖代代之怨灵”这类文字。侧面刻着众往生者的姓名。真不知这一整座山刻上了多少名字。
玛亚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叹完气之后,一副一开口就会有不好的东西跑进丢似的,把嘴巴紧紧闭上。
“要不要爬上去看看?”
大家在白河的提议下,开始爬山。墓与墓之间如果有空隙,多半都堆着乾枯的花朵。扫墓的人们所留下的花朵,似乎并没有任其腐败,而是像这样整理到同一个地方。由此可见,这座看似乱葬岗的山头,一样有人负责清扫管理。说到这里,山脚也有一座很常见的寺庙。
我们看到一座倾倒的墓碑。一定是许久没有人来扫墓了吧,或者这座墓碑是最近才倒的。
走在我前面的太刀洗突然停下脚步,她那冷峻的眼神一瞬之间掺进了温柔,对不得不跟着停下来的我吐出一句话:
“看得到卒年……原来过去真的存在。”
我一看,上面写的是“文化元年”【注:西元1804年】。如果西元年号也一并记载就一目了然,但那时候藤柴的居民大概连什么是阳历都不知道吧。
我一来到这种地方,心里就不可抑制地泛起一股焦灼的感觉。我本身绝不是什么重功名的人,至少我自己是这么认为的。但是,想是这么想,一思及这里埋葬了成千上百的人们,不禁有种不想平凡地活、平凡地死的心情。虽然我没有受过什么极高的教育,但总比文化元年死去的人还多。而且,平成年代【注:为日本现今年号,始于1989年】的社会多半比文化年代来得复杂。亚伯拉罕是“年老寿足”才气绝而死的,但文明人会“厌世”,却不会“满足”……这我是从哪本书上看到的呢?文化年代的某人,也许是完全了解了方圆3里左右的人世而死的。相较之下,我虽然学习了比较文明的方法,却什么都不了解。我四周的环境太过复杂,不知从何着手。那么,至少要给我一个路标。路标。
我向身边的地藏合十而拜。
走在第一个的白河回过头来,没有特定对谁说:
“我刚刚才发现,这座山的墓好像是从山脚盖起来的,年代越来越新。”
太刀洗回应:
“是啊。我记得山顶附近还留着一些土地。”
光线从杉树间的缝隙落进昏暗的空间里。一看,山下一整片都是藤柴市,一个被迹津川分为南北两部分的都市。宛如废弃物倾倒而出的空间里,仍以白色和灰色最为醒目。不时出现的空格,不是郊外店铺的停车场,就是学校的操场。
爬呀爬。
差不多来到山腰上,因为太刀洗的话,我稍微注意起死者卒年,发现明治、大正、昭和【注:明治、大正、昭和均为日本天皇的年号,其先后在位期间为明治天皇1868至1912年,大正天皇1912至1926年,昭和天皇1926至1989年】的年号变多了,也开始零星出现一些刻着旧制军阶的墓碑。尉官的墓刻着星星的浮雕,更是气派。山脚那边的墓连个头衔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