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成熙听得她气息这般不稳,吓一跳,赶忙抱起她。这一抱更不得了,这丫头浑身湿透,脸上全是汗。
“丫头,怎了?”他着急地问,慌忙伸手去把脉。
还是被发现了,这会儿怕是要欠他的情了。她已经欠了羽翎许多了,再欠萧成熙,又如何去还?
她看着他难看的表情,竭力伸手抚着他的额头,气若游丝地说:“不碍事,怕是吃坏肚子。让御医看看就好。”
“别说话,别动。”他喝斥着,按下她的手。自己也感到奇怪:这丫头不是中毒,可血脉起伏却很大。
“殿下,请用饭菜。”这时,帘外响起舍人的声音。
萧成熙烦躁地怒喝一声滚,尔后抱着谢晚晴急忙越窗而出,快速掠过高墙,出了东宫地界,又一路奔跑到龙渊殿外。
龙渊殿的值守舍人见是熙王抱着脸色发白的太子妃,知道事态严重,也不敢怠慢,慌忙要去禀告。
“不要惊动,皇上。”谢晚晴喊。
“去请陈御医出来吧。”萧成熙看着怀中人,一边佩服一边却是心疼。这丫头明明很疼,却还在这般情况下,考虑局势,考虑父皇。他心里一暖,将她抱紧。谢晚晴疼得瑟缩发抖,也忍不住痛苦地呻吟出声。
“不怕,我在,不会让你有事的。”萧成熙握住她的手,这才发现掌心里血肉模糊,他眉头一拧,顿时明白她到底是不想在他面前露出颓势,心里很是愤怒,却又在看着她惨白的脸时,已然忍住。
“下官拜见熙王。”陈御医提着红灯笼走出来,略一拜。
“陈御医,你可看看,太子妃这是何种病症?”萧成熙着急地喊。
陈御医将灯笼抬高几分,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替她把脉,然后脸色微变,厉声喊道:“陈总管,你且安排小宫女速速过来。”
“陈御医,太子妃如何?”萧成熙看着他的脸色,更是觉得后怕。
陈御医伸手道:“太子妃无碍,还请殿下将太子妃交给下官。”
萧成熙将谢晚晴抱得更紧,后退一步道:“是不是你们设的计?”
陈文静哭笑不得,摇摇头道:“熙王,太子妃是葵水将至,你是熙王,怎可沾染。”
萧成熙一愣,心里一块大石总算放下。谢晚晴听闻不是要命的绝症,倒也放松一些,只是被萧成熙瞧得不自在,加上这等隐秘的事被这男人知道,她慌忙别过头。心里慌乱,咬着牙暗想:上辈子没遇见,这辈子倒是见识了,痛经可真他娘的痛。
(第二卷就要结束了,小晚晴也要长大了~~!~嘿嘿,我弄了新的调查投票,大家都去看看哈。)
86章 节点(一)
在这个月光如水的夏夜,葵水以惊天动地的方式来到,宣告了谢晚晴女童时代的结束。宫女们拿来大氅将她裹起来,舍人驾着鸾车将她送回东宫。
她偏头看一眼,萧成熙站在月光里被陈御医拉着,眉头皱着,活像只布老虎。周遭月华如水,树影摇曳。
疼痛不止的谢晚晴转过头,看着雕花的车顶上晦暗不明的硬线条,兀自笑了。
当夜的东宫,人来人往。由于陈御医说葵水初潮,不能施针。于是她只得痛着,四肢百骸都痉挛。
躺在东宫的床上,紧紧抓着床单,听得宫婢们忙忙碌碌。花小瑞在吩咐着众人准备摆放日常器具,又命人为她热敷各大穴位。尔后,又为她垫上仿若卫生巾一类的东西。
若是平日,她定会好奇地研究研究古代女子使用的卫生巾。可这时,她唯一的感觉是疼痛如潮水,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让她无所遁形。
无力睁开眼,耳畔声音飘渺似近似远。一会儿,像是沉入幽深的湖水,寂静无声;一会儿,又听得众人在喧闹,仿若有人在喊:“熙王,使不得,使不得。”
尔后是萧成熙在发怒的声音。谢晚晴在迷糊中想起萧成熙拧得像老虎王字的眉头,想要笑,一抽气,却又痛得不得了。不由得呻吟出声。
“放开,本王去看看。”萧成熙喝道,那声音如响雷,震得谢晚晴耳膜生疼。
谢晚晴本能一蜷缩,又似乎听得女子威严的呵斥声,貌似韩淑妃,尔后她走到在凤床前询问花小瑞,至于花小瑞回答什么,那些话语分明是听得明白,却偏偏在耳朵外徘徊。就这样迷糊着,不知过多久,周遭渐渐沉静。
而疼痛还是一波一波,谢晚晴觉得快要死了,额上粘稠的汗液簌簌而来,身体里所以的生命气息都像在奔腾。
尔后,一双手握着她到处乱抓的手,像是暗夜里的摸索,陡然看到光亮,谢晚晴觉得踏实,所有的咬牙的坚持都化作低低的呻吟:“羽翎,我疼。”
那手一紧,握着,良久没有动,谢晚晴自顾自地挪动着小小的身躯,将脸贴在他掌心,掌心的厚茧像是爸爸的胡子划过脸颊的舒心,忽然,背上有手轻轻拍着。
疼痛还是一波波侵袭,却仿若没有适才那般凶猛,在折腾良久之后,她终于睡去。
第二日醒来,疼痛已经减缓许多,她无力地躺在床上,花小瑞还在床边打盹,这让她疑心昨夜扶着她的那双手是一场幻觉。
谢晚晴支起身子,闻到荷花的清香,轻挑开帷幕,看到屋内摆放着几处花架,上放着花瓶,里内插着几只带着露水的荷花。
花小瑞一侧身醒来,慌忙喊道:“太子妃不可。”谢晚晴一迟疑,花小瑞已捧来绣花棉鞋。
这大热天穿棉鞋。谢晚晴摇头,说要穿锦绣木屐。花小瑞絮絮不止,说韩淑妃交待不能沾凉。
谢晚晴无奈,只得在三伏天穿着厚厚的衣服。
按照惯例,女子葵水来时,因被视作污秽之物,加之需保暖。所以只能呆在闺房中。
谢晚晴裹着得严严实实的,恹恹地斜倚在榻上,挥汗如雨。
宫内早布置好,摆着黄木的马桶,里内放着细碎的干荷叶碎屑、干桃花瓣、腊梅花瓣等。卫生巾是用沸水煮过的上好布匹缝制而成,里内填充着干的草、荷叶、艾叶等。
虽然不方便,好在也算环保。只是那一碗黑乎乎的补血药,加上红枣糖水,各色米粥,谢晚晴实在有崩溃的嫌疑。
就这样在落凤宫呆了三日,众人小心翼翼伺候着,而谢晚晴心里实在烦躁。
看书、写字一律没有精神,花小瑞又自作主张,不知请示谁,让新来的掌宫找了礼部,专门从教坊找几位琴师来弹所谓的清心咒。
谢晚晴是听着就烦,将书本扔出去。众人皆普通跪地,那年约四十来岁的掌宫回答说:“熙王今晚,所以教坊歌者都在婚宴上,只能找这几个琴师来。”
谢晚晴一愣,不假思索地问:“以正妃之礼吗?”
“太子妃,这与将来封后大典不冲突。”花小瑞看到太子妃惊异的神色,慌忙说。
谢晚晴却是因这话反应过来,觉察自己是失态了。于是慢慢坐正身子,挥手让琴师们退下。自己一个人倒是呆呆地坐在那里。
这几日,因葵水问题,她是乱了方寸,百无聊奈之下,便一遍遍想起那晚的事情。从他替她穿鞋,到告诉她有他在身边,什么都不要怕。再想起他皱得像老虎额头的眉,还有那不知是谁的温柔的手。
因为身子的脆弱,顺带连心也脆弱,倒连这样重要的日子都忘记了。这可是她认为的一个节点啊。
她摇摇头,先笑自己的痴心妄想,然后倏然站起身往浴房走去。蜗居在此良久,今日该有所动了。
沐浴更衣后,她脱下厚厚的大氅,身着一袭鹅黄的束腰衣裙,梳了双环髻,插上一段葡萄的绿枝叶。
“小姐,不合适。”花小瑞赶忙说。
“我去祝贺熙王大婚,有何不适合。”谢晚晴轻轻笑着。
“您葵水还未过,去婚礼怕是不妥。”花小瑞据实以答,可她心里更担心的是太子妃会闹婚礼,何况熙王早吩咐过,不允许太子妃踏出落凤宫半步。
“过没有过,我自己知道。”谢晚晴不理会她,一边冷然说,一边拉开柜子,捧出从尚书府带进来的竹篮子。
一打开篮子,谢董氏送给她的那把伞赫然躺在里面。她一怔,原来那日宴会上那把伞真是仿冒的。难怪他会问她:“我就那么不值得信任么?”
她翻出羽翎送的香草,那些是安神作用的,但搭配一下就是催眠术极好的辅佐材料,她挑选几样放在身上,拿起伞,想了想,又放下。
“还有,熙王吩咐,不许小姐出落凤宫,您也断然出不去的。”花小瑞小声提醒,心里也是一阵难过:明明两个这么好的人,为何就非得弄成这样?
谢晚晴一边将针放好,一边将那匕首放入袖中,对着花小瑞一笑,道:“你以为,我想出去,你们会留的住?”
花小瑞一惊,深知她的神通,可毕竟外面是重兵把守。抬眼看,谢晚晴一大步走出去。
(多谢各位朋友的支持,令狐终于有一次分类频道大封推了。在历史时空频道,大家可以去看看哈。对了,本来令狐想多更的,但遇见一件悲催的事情,就是我的电脑显卡貌似有问题,温度高大八十度,更要命的是要下周才能去修。只能掩面,每日争取多更。)
第87章 节点(二)龙渊殿上的阴谋
谢晚晴还没有走出落凤宫,听得门外响起陈总管苍老的声音:“圣旨到,太子妃请接旨。”
谢晚晴一愣,随即明白过来,心里冷哼一声,这徳启帝倒是来得快。
她跪下,口称万岁。那圣旨无非是说朕在病中,十分挂念太子妃,担心其教育之类,最后是就命她速速去龙渊殿见驾。
有皇上圣旨,萧成熙的命令就显得单薄的多。因此,众侍卫面面相觑,也不敢阻拦。谢晚晴三呼万岁,接旨而去。
东宫外备着简单车辇,显得非常低调而诡异。
“太子妃,这宫内都去熙王府祝贺熙王大婚,这也一切从简。”陈总管解释道。
如此牵强的解释也那的出来。谢晚晴也发作,只是欠身道:“有劳陈总管,本殿下也甚为记挂父皇身子,无奈最近事情繁多,便连去请安也一再搁浅,倒是颖华的不孝了。”
陈总管将之扶上车辇,说道:“哪里话,太子妃仁孝忠义,天下皆颂。前日里,太子妃生病一事,陈御医也是跟皇上说了。皇上还念叨着你快些好起来呢。”
谢晚晴自是一番客套,待车辇刚开行,陈总管又踮着脚轻声喊:“殿下。”
谢晚晴挑开帘子问何事。那陈总管从袖中取出一个香囊,悄声说道:“这是熙王托小的带给你的。说一定要亲手交与你。”
萧成熙送东西给她,干嘛要让这老家伙转交?谢晚晴狐疑地扫他一眼,还是勉为其难地接过香囊,顺手捏一捏,那香囊面上隐藏的花纹触感倒是颇熟悉,跟上次萧成熙送来尚书府的安息香的盒子缎面是统一质地。
她将那香囊轻拢进袖,低头略闻一下。那香并没有什么特别,就是普通避蚊蚁的香料。
这样普通的香囊,怎么被这老太监弄得跟在公安局门口搞军火交易似的?
她满是疑惑还是将之收好,听着车辇的车辙碾在青石板上,发出单调的声音,散落在周遭的寂静里,抖落一地的寂寞。
谢晚晴靠着软垫,不由得浑身打个冷噤。这八月天里,怎会有如此的寒意,略抬手一挑帘,车外暮色已四合,韶光残照里,月光逐渐铺排,树影幢幢在风中摇曳,远处渐渐深蓝起来的天空,有大群飞鸟以极快的速度仓惶而下。
一切都过于诡异。
虽然早知晓徳启帝会做部署,有所行动,但却一直猜不透会是什么。
不过,今晚这龙渊殿显然就是龙潭虎穴。自己原本是想出落凤宫去找被软禁的小南,想方设法将之弄出去,然后利用小南部署一下的,可没想到徳启帝来得这么快。
正想着,便听得陈总管在车外轻声说:“太子妃,到了。”
龙潭虎穴到了。她撇撇嘴,深吸一口气,挑开帘子,在宫人的搀扶下走进龙渊殿。
与东宫一样,龙渊殿也以龙图腾为主,不同的是龙的色泽更辉煌,造型更有气势。龙渊殿的规模也更大。
朱红的大门徐徐而开,傍晚的盘旋的风跟着人一同扑进去,掀开三重帷幕,便再也无力继续深入。周遭高大的柱子一直延伸到看不见的屋顶,像是隐没在暗夜的天空中,每根柱子上延伸出的石台上嵌着红红的蜡烛,泛黄的灯罩营造出一种暧昧而诡异的光泽。
徳启帝撕心裂肺的咳声在偌大的龙渊殿里回响,却又因过多的帷幕低垂,呈一种低沉的压抑声。
“太子妃,请吧。”陈总管弯腰鞠躬,颇为恭敬。
谢晚晴也不说,昂首挺胸视死如归地往帷帐深处去。
帷幕悉数被宫人挑开,谢晚晴终于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龙床,果然气势磅礴。
那龙床是六柱的典型龙床造型,主子上与横隔上都雕着气势凶横的青龙,帷帐一律是明黄,被褥倒是明黄加白色。
徳启帝形容枯槁,斜倚在龙床上不住咳嗽。
谢晚晴忙不迭跪地请安。徳启帝一味咳着,抬手示意陈总管扶她起来。
谢晚晴谢恩站在烛台边,徳启帝又咳嗽一阵,缓过气来,这才对陈总管说:“你们都且出去守着。没朕的命令,不许任何人来打扰。”
陈总管一走,这偌大的宫殿便只剩徳启帝与她。谢晚晴很无良地想到某类无良故事的开端。
“颖华,你身子可好些了?”徳启帝缓缓地问,已然挪动身子下床穿鞋,一身明黄的内衣显得颇单薄,像是一阵风就可将这位帝王吹走。
谢晚晴想起自己的外婆,要过世那一年,也是这般形容枯槁,无止境地瘦下去。她心里有些黯淡。
“回禀父皇,儿臣好多了。”她一边回答,一边将架子上的大氅拉下,踮着脚要给他披上,无奈徳启帝太高,她够不着。
徳启帝接过大氅,慈爱地笑了笑,长长地叹口气,道:“颖华,你可有怪朕?”
谢晚晴慌忙拉开旁边一把椅子扶徳启帝坐下,回答道:“父皇待儿臣视如己出,颖华报答还来不及呢。”
徳启帝没说话,在椅子上坐下,谢晚晴也低眉垂首站在一旁,徳启帝看着她良久不语。
这种无声对峙,输的通常是先开口的那方。因此,谢晚晴保持缄默,就那么站着,等待徳启帝先动。
风吹着帘子,龙渊殿里格外寂静,远处似乎有如潮水的喧闹隐隐传来,颇为飘渺。
也许是銮庆堂里的喜宴,也许是帝都之外的喧闹,总之那声响非常飘渺,裹挟着四面八方的风声时断时续。
谢晚晴在职场上混迹,与人对峙磨时间这点是做得非常到位的。她孤独惯了,打发时间的方式多如牛毛,比如编故事,琢磨菜谱,背唐诗宋词,或者干脆禅定冥想等。
当她很风骚地将《离骚》默背一遍,准备再默背一下《鸿门宴》,徳启帝就坐不住,率先开口道:“颖华前日也接待使臣,以为天下形势如何?”
谢晚晴低眉垂首道:“颖华乃一介女流,见识颇短,目前扑朔迷离,倒不好说。”她上次在御书房强出头的血淋淋事实还历历在目。她可向来认为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的人统统是SB。
徳启帝冷哼一声,抚着胸口顺气,然后缓缓地问:“你可是在怪朕给熙王赐婚?”
这是哪跟哪?谢晚晴埋着头翻白眼,鄙视徳启帝问话毫无技术含量,嘴上却说:“颖华不明白父皇的意思。”
徳启帝悠悠叹息一声道:“颖华,你以前不愿嫁给十二的原因,朕还记着,那原因且不说身在皇家,就算是平常布衣之家,便也是不可能。朕知晓你向来有自己的想法。但你将来是要母仪天下的,那等想法,以后休要提了。”
谢晚晴咬着唇,想起那时在御花园初见徳启帝,当日曾天真地说“只愿一辈子养花种草,不愿过富贵生活,去管那纷纷扰扰”,心里不禁感慨万千,为了这样一个微小的理想,她付出了多少代价?
谢董氏、谢陈氏主仆,谢红玉,慕容睿辰,这些鲜活的生命。
她忽然觉得疲累,埋着头,低声说:“颖华就是一介平凡女子,总是父皇太过抬举。”
徳启帝看她身形单薄地站在那里,声音里充满着落寞,心下也是有些不忍,但如今走到这步,也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这小女娃虽惹人怜惜,但到底敌不过这如画江山,敌不过国家社稷。
这一点,不但他自己懂,他还有义务让下一任的帝王明白。
于是徳启帝闭上眼,深吸一口气,轻声说:“颖华,董家的人从来跟‘平凡’无法沾边,就算是跟着董家一起长大的人。比如淑妃。”
萧成熙知道她的身份,那么徳启帝必定知晓。这是萧成熙去林州,她常去看淑妃,与之闲聊后得出的结论。因为萧成熙从小对徳启帝极其仰慕,与他极其亲密。要不然,当日徳启帝也不会为他亲自去令州请陈文静。
但谢晚晴向来是“即便铁证如山,也拒不认罪”的主。所以,她听闻徳启帝的话,倒是慢慢抬起头,用扑闪着求知渴望的大眼睛哀怨地看着徳启帝,尔后怯生生地说:“董家是禁忌,向来没人敢说,因此颖华倒不知道董家是如何的。至于淑妃娘娘——”
谢晚晴说到此,露出小女孩察言观色的胆怯,偷偷看一眼徳启帝,见到徳启帝兀自闭目问:“怎么不说下去?”
她这才继续说:“后宫那么多娘娘,颖华最喜欢的就是淑妃娘娘。”声音越来越小。
待她说完,徳启帝才缓缓睁开眼,扫她一眼,面上是一种捉摸不透的神色,尔后又是一阵咳嗽,抵死的咳,最后喷出一口血来。
谢晚晴大惊,慌忙过去扶她,徳启帝是将她推开,低声道:“你第一日进宫,朕便知晓你是佳慧的女儿,你安静的模样跟她小时候一模一样,你的眉目都是佳慧的模样。”说到此,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又是一口血吐出来。
谢晚晴慌了神,站起身就要扯开嗓子喊人找御医,可徳启帝用尽全力将她的手箍住,像是用尽所有力气般,沉声道:“朕知大限将至,颖华,几句话,几句话。”
谢晚晴看着他的的眼神,像剑锋上的寒光闪,甚是慑人。
“朕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将佳慧送给别人——,朕后悔——”他近乎叫喊着,这句话将谢晚晴彻底打懵。
这老家伙不是一直钟情于董佳琪的吗?谢晚晴满脸迷茫地看着眼前近乎陷入癫狂的男子。
他双手死死抓着谢晚晴的胳膊,嘿嘿地笑道:“你一定以为御书房的屏风是你姨娘绣的吧?其实,佳琪是伧都第一名媛,绣工一绝,绣出来的怎会是那模样。那副是你娘绣的,是她一生中唯一的一次绣。”他神色柔和开来,看着谢晚晴一直笑着,笑得她毛骨悚然,一只手摸索着腰间别的针。
刚拈针在手,徳启帝松开她的胳膊一阵猛咳,谢晚晴趁机要遁走。
“颖华——,朕知道对不起你。可惜这如画江山,必不能有所闪失。”徳启帝像是陷入,一把拉住她的衣裙。
“父皇,儿臣去为你请陈御医。”谢晚晴扯着裙子,想要摆脱。
他娘的,要是阴谋倒是好,她倒好逐一分析应对,却不计是这般光景,真是搞得方寸大乱。
徳启帝哪里肯放手,拽着谢晚晴,摇摇头说:“颖华,内忧外患,你要一直陪在熙王身边才是。”
谢晚晴被抓得没法,只得点点头,然后扯开嗓子喊:“来人,皇上身子不好,快请御医。”
可回答她的只是风声,并没有人推门进来。她这才想起徳启帝下的旨是没有他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入内。
“颖华,你答应朕么?”徳启帝问,那模样哪里还有帝王的傲气。
“儿臣答应,儿臣答应。”谢晚晴只祈求着徳启帝将她放开,否则他死在这里,别人说她杀的也是可能的。
“好——”徳启帝将谢晚晴放开,自言自语地说:“佳慧的女儿果然不一般。你那日在御书房说‘在其位谋其政’,如今你是太子妃,未来的皇后,希望你忘却你的身份。”
他神色恢复常态,语气疲惫。谢晚晴松一口气,看他是暂时死不了,便低眉垂首道:“儿臣虽为女流,但亦有自己的准则:天下为己任,百姓为先。”
“朕就知佳慧的女儿必定不凡。只是今日,朕还有一事相问。”徳启帝按着椅子背站起身,看着谢晚晴。
“请皇上赐教。”谢晚晴低头,感觉有什么不祥的预兆。
“朕只问你,董青文可曾传授你植物的药用?你为何命人在朕御书房前的花圃里种‘清澜草’?”徳启帝的声音很缓,像是一条宽广的河流。
谢晚晴听闻这话,脑袋瞬间炸开,原来今晚最重头的戏码在这里。
她赶忙噗通跪地,故作惊惶地喊:“父皇,儿臣从未做过这样的事,天地可鉴,定是有人栽赃嫁祸。”
徳启帝长叹一声道:“看在佳慧的面上,前尘种种,朕便不追究了。只希你记得今日所说之话,以天下为己任,以百姓为先,可好?”
“父皇,儿臣从未做过害您之事。”谢晚晴一字一顿地说,淡然地站起身,看着他说:“我不明白您为何要如此对待我。我实则不过是一个想过平淡生活的小女孩。也不知有何可让你忌惮的。”
“放肆。”徳启帝喝道,又剧烈地咳嗽起来,一手指着谢晚晴,良久平复之后,才恨恨地说:“朕连今日你带着粉艾草的香来都不追究,你居然还不知好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