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六岁那年,在御书房里,坐在父皇的腿上,奶声奶气地说着陈先生的教导,说着如何创造萧月国的盛世。
父皇慈爱地看着他,默默不语,然后别过头看着那堵屏风。良久,才对他说:“成熙,那你要从现在起,可以喜欢上任何一个女子,但是不要爱上任何一个女子。可以宠溺她们到极点,必要时,也可杀之。”
当时的他太小,不懂得父皇那番话。许多年之后,再来回想,那时的父皇看着那堵绣品屏风,说这番话时,语气轻轻浅浅,如不可捉摸的丝线,带着深浓的无奈,也许还有甜蜜。因为后来,他辗转打听,从陈总管那里知晓,那堵屏风是父皇的爱妃董宸妃所绣。
也就是那日,父皇夸他,说儿子中,他最像自己。也是那日,父皇从御座下的暗阁里拿出一张明黄的丝绢,那方丝绢上,不知是萧家哪位祖先写的训诫。父皇告诉他:每个做皇帝的萧氏族人,都必须遵循这祖宗家法。
他至今记得那日午后,日光从屋顶的大片软玉上透进柔和的光,氤氲出一室温和。他就坐在那堵屏风下,默默背诵着那丝绢上的内容。
因为他喜欢看见父皇眼里的赞许与笑容,也喜欢父皇因他的聪慧偶尔来媛庆宫时,母妃脸上略略的笑意。
“情爱如刀,远避之,方成天下。”这句话是祖宗训诫里的。
后来,他渐渐长大,便越来越明白其中道理:如果爱上一个女子,她便会成为自己的软肋,在后宫对她必然有所保护,便有失偏颇。终究会在杀伐决断上被掣肘。
于是,看到后宫互相倾轧,明争暗斗的他;看到父皇为董宸妃的死一蹶不振、形容枯槁的他;看到马氏专权横行后宫的他;看到那么多典籍上,英雄难过美人关的他…….
始终认为女子不过是男人的装饰,如同华服、战马、酒杯、一柄剑,如此而已。
这么些年,走南闯北,眠花宿柳。不曾有女子如谢晚晴般勾起他一丝一毫的兴趣。
对,兴趣。对她只是兴趣。因为很少有这么聪颖的女娃。小小年纪,身上的气势与看全局的能力皆是上品,是有资格跟他对弈的人。
萧成熙想到“兴趣”一词,紧皱的眉头慢慢舒展开,唇边浮起一抹轻松的笑。
正阳门口离那花嫁鸾车不过五六十米的距离,谢晚晴却走了好一阵。因为凤冠太沉,礼服曳地,她怕一不小心摔倒,那可就洋相百出,之前的良好形象就前功尽弃。
她在谢朝英的牵引下,小心翼翼地走到花嫁鸾车边,这才松口气,一抬眼,正看见萧成熙唇边浮起的那抹很是得意的笑。有点像在偷着乐。
这厮怎么在这里?
谢晚晴警觉地看他一眼,这才发现不仅是他,徳启帝的另外七个儿子也在这里。就连糯米团子也是一袭劲装,一脸严肃地站在旁边。
这是个什么状况?没有太子陪同太子妃参加游行大典,就让太子候选人统统来陪同。
这个么个安排,怎么总让她有点无良女主的NP状况。
萧月国真他娘的疯狂。谢晚晴不得不承认,这萧月国还真不能跟中国历史上任何一个朝代比。
“太子妃,上花嫁鸾车,佑我萧月——”典礼官拖长嗓子喊道,整个广场都回荡着他的声音。
整个广场直呼“太子妃千岁千千岁。”
谢晚晴面对这呼声,有些不知所措,拢在袖中的手微微发抖,不知是否该拿出来。不过,脸上笑颜比那日光更灿烂。
方云珠在这呼声中,已熟练打开红漆的车门。这花嫁鸾车并不高,谢晚晴只提着裙子,一抬脚就踏上车。
方云珠与两个宫妇赶忙将她的衣衫整理好,便匆匆福身道:“殿下,小的告退。”
谢晚晴还没来得及问,方云珠与两名宫妇以及太子宫中一起出来的宫婢都齐齐列队往宫婢队伍里走。
“太子妃,微臣告退。”谢朝英轻轻鞠躬,也手持谏束往群臣队伍里去。
谢晚晴兀自坐在车上,这才来细细查看这花嫁鸾车。做工极其精细,每一个细节都是精雕细琢的。
车座是单人的,有很软的坐垫,里面像是填充着羽绒,背靠上缀着红色丝绒,背靠的正中雕着凤凰展翅,鎏金溢彩。扶手上是春燕翩飞的造型。而无论是椅背,还是车前的格挡上都是鲜花。
嗯,比灰姑娘的南瓜车美得多。至少前面那一袭红色官服与黑色官帽的年轻车夫,很是英俊。
第25章 华美的游行大典
这是怎样的光华与荣耀?
在典礼官宣读完冗长的帝后训诫后,日光终于以倾城之势占领帝都,太子妃的游行大典正式开始。
走在最前面的是东宫六率里的精锐骑兵,一色的马,一样高瘦的骑兵,一色的服饰,就连翻身上马的动作也是如出一辙。十五骑,分五行,以一、二、三、四、五的数量排列着,作为游行大典的先头部队,缓缓朝锦绣街走去。
骑兵之后,是拿着各色旌旗的年轻舍人,总共四十八人,也是分四列而行。之后便是白衣飘飘的皇家乐队,各色乐器皆有,乐队奏着欢乐的乐曲。
接下来,便是京畿司仪仗队,也是四十八人,分四列,手中拿着宝剑,时不时还统一耍一下宝剑舞。
尔后,是东宫六率护卫队,四十八人也是举手投足一般无二,手中武器均为长戟。
然后是二十四个宫婢,提着满篮子的花瓣缓缓前行。
谢晚晴看着这浩浩荡荡的先头部队,有些恍若梦境之感。
是不是这一切都是梦境,而自己只是被芒果砸中脑袋陷入深度昏迷,才会做这样古怪的梦。
她用力挤挤眼,再睁开,发现一切如常,然后拢在宽袖里的左手狠狠掐右手一把。疼得她不由得略蹙眉。
站在她身侧的安北王肃杀的脸上露出一抹笑,驱马往前时,他轻声说:“太子妃无须紧张,民众都很友善。”
谢晚晴抬眉看他,一袭戎装,大将军的服饰,那本来棱角分明的脸,配上古铜色的肌肤,更显得整个人浩然正气,有种坚毅的气质。
谢晚晴没有答话,只对他略一笑,很自然地移开目光,看着前方。
安北王也没说什么,驱马向前,与二皇子成王一起并驾齐驱在花嫁鸾车前行走。而三皇子定平王与四皇子英王皆是红色王爷服饰,骑着白马在花嫁鸾车右侧,也是并驾齐驱。车的左边不用说,正是一袭红色王爷服的五皇子安和王与六皇子越王,也是骑着纯色白马并驾齐驱。
谢晚晴看着这阵势,料定萧成熙与糯米团子在车后,众目睽睽之下,又不能转身去看。
不过,这情景,还真的很让人哭笑不得。这么个游行,八个可能是自己老公的人都来做护卫。
花嫁鸾车缓缓开动,离开广场。浩浩荡荡的队伍开始缓慢行进,漫天的花瓣,华盖如云,乐声震天。
花嫁鸾车后有东宫六率护卫四十八人,然后是提着宫灯的宫妇四十八人,皆为四列。接着便是大臣们,尔后是京畿司仪仗队。
而整个队伍最外围是御林军的精锐部队,每隔半米就有一人。至于京畿司更是早早就出动所有人,在游行所要到达的街道两旁站立,观察环境,寻找可能对太子妃不利的蛛丝马迹。
倾城的日光蔓延,帝都沸腾,人们翘首以盼伫立在街道两侧,等待着太子妃花嫁鸾车的到来。同样,帝都也如临大敌。不只是作为安保部门的京畿司、四大营以及东宫六率,就连普通民众也如临大敌,因为京畿司提前一个月的盘查,对外来人员、本地人员的登记造册,让他们都不自觉地怀疑起周遭的人是不是敌国奸细,将对太子妃不利。
游行队伍从东区开始,首先驶入锦绣街,店铺已全部关闭,两旁人山人海,捧着花篮花束,见到太子妃的花嫁鸾车过来,不断地欢呼。
谢晚晴看着民众,露出最灿烂的微笑,不自觉伸出手,向民众轻轻挥舞。民众看见太子妃如此亲民,喊声更大。
那声音起初是喧嚣而杂乱的,谢晚晴只能听得只言片语,可不一会儿,那些杂乱的声音竟渐渐顺畅,汇集成一股洪流,变成整条街的齐声合唱:“太子妃千岁,佑我萧月,风调雨顺,锦绣繁华。”
那些焦急喜悦的脸,带着狂热的神情,那种汇集成海的呼声,在整个锦绣街乃至整个帝都上空回荡。
震耳欲聋的声音,让谢晚晴已经忘记沿途看看羽翎是否在,她在不觉中生出干云的豪气来,她有了“以天下为己任,以黎民苍生为重”的心。
面对着民众露出最真挚,最灿烂的微笑,向民众挥手致意。虽没有说“同志们辛苦了”的经典台词,但她已然觉得自己比戴安娜做得更好。
游行大典,从东区到南区,从南区到西区,从西区再到东区,帝都所有的长街、大街都悉数走一遍。
一路上,民众无比欣喜,他们津津乐道着太子妃的美貌,尤其是那震撼而温暖的微笑,还有那轻轻扬起的、柳若骨的手。
就这样,游行一直到将近傍晚才结束。
谢晚晴饥肠辘辘,脖子被凤冠压得酸痛,浑身乏力。她终于知晓国家领导人真不是个好差事。
游行队伍到达广场时,红色的日光将城墙染得更红。花嫁鸾车一直驶到正阳门口,宫内的凤辇早等在正阳门口。
方云珠和东宫的宫婢、宫妇从游行队伍里踩着小碎步走过来,搀扶着谢晚晴下车。
谢晚晴浑身乏力,看到那花轿,竟是奔着过去,不料一心急,踩着裙子就向前扑。
完蛋了。都到这个份上了,好形象居然要毁于此事了。她内心一阵哀嚎。
然而,如同她心存的侥幸一样,她并没有扑地,而是被人硬生生从扑地的窘态中拽起,然后跌入他怀中,淡淡的熏衣香,极其柔软的衣服料子。
这人是萧成熙。谢晚晴很笃定,心里有一种粘稠的蜜糖般的东西,一点点竟荡漾成甜蜜与光华的日光,这日光环绕着她,倒让她觉得浑身都被抽走力气,如同丝线,飘悠悠在空中。便只能攀附他,所以伸出胳膊,轻轻搂住他。
萧成熙看着她软软地靠在自己身上,闭着眼,那睫毛如细密的篦子,十分均匀。许是累了吧。这一天也怪难为她的。
萧成熙心里有异样的感觉,他很想不管不顾就这样将她带走,或者用什么办法将她变作小小的人儿,最好是能放在手心里面的那种,那么他就可将她紧紧握在手中,而不必让别人来觊觎她,别人来碰她。
比如,现在抓着她的那只手,就让萧成熙很不爽。
“没想到七弟功夫如此了得。真让为兄折服。”安北王笑道,手却还是抓着谢晚晴。方才,他看见谢晚晴踩着裙子向前扑过去,他也顾不得男女大防,顾不得母后对他的交代,在众目睽睽之下,他就那样冲过去。然而,老七明明离得比他远,却是让他早一步将她抓住,带入怀中。
老七是兄弟八人中最游戏人间的,平日里闲云野鹤,留恋兰台,却不计这功夫竟比他这个整日操练的人还高。
萧成熙因大皇兄萧锦安那句话,陡然清醒,自己隐藏如此之久,没想到为这丫头居然暴露。他有些烦躁,想立即推开谢晚晴,却又怕太过明显。
可面上还是淡淡笑着,本来就极美的脸上显出意味不明的模糊之美。
“凑巧罢了。”他也不看萧锦安,只抬起手,将谢晚晴的胳膊胳膊轻轻掰开,从自己怀中不着痕迹地将她推开,一边推一边说:“太子妃,要当心。”
说着,不着痕迹地后退一段距离,继续往自己的位置上走。
谢晚晴被他推开,有些愣,像是刚圆满的,再度残缺。脑袋瞬间一片空白。
好一会儿,她待要前行,才发现自己的手被安北王拉着。
谢晚晴浅嗔薄怒,狠狠瞪他一眼,安北王始料未及,饶是驰骋疆场多年的人,也是被这眼神吓一跳,手上不自觉就一松,谢晚晴趁机狠狠一挣脱,然后很从容地理理身上的衣衫,淡然地对着萧成熙盈盈一拜,又转身对安北王盈盈一拜。不卑不亢的声音朗然响起:“本殿下多谢熙王与安北王出手相救,让本殿下免于失仪。”
二人还礼,谢晚晴也不说啥,只拢着袖子对在一旁发抖的一干宫婢、宫妇说:“回宫。”
方云珠赶快搀扶谢晚晴坐到花轿里。
放下帘子,隔开周遭的喧闹。这花轿便是她的专属岛屿,她一个人停留在这岛屿上栖息。
也许是太累的缘故,想起方才萧成熙推开她,明明是很伤心的事,却也勾不起她半点的难过。反而是轿子颤悠悠,让她昏昏睡去。
待到醒来,已经是方云珠在轿外喊:“落轿,挑帘。”
谢晚晴本来睡得极安稳,周遭一片宁静,横斜里却杀出方云珠高耸入云的声音,谢晚晴一下子惊醒,知晓是回到东宫了。
花轿帘子被人挑起,谢晚晴说声“多谢”,那人一愣,谢晚晴一抬眉,竟是安北王。
“咦?王爷怎么在此,还做这等工作?”谢晚晴揉揉惺忪睡眼,看着挑开帘子的安北王,昂首挺胸站在那里,映着花园里一大片蔷薇,倒真有点不伦不类。
“咳…..”安北王没有说话,反而是咳嗽得越发厉害。
谢晚晴被方云珠从轿子里扶出来,这才看到这八个皇子居然都与自己的花轿一起到了东宫门口。
这又是怎样的情况?
谢晚晴没有问,第一步还没迈出去,四皇子走上前,说:“且慢,太子妃在游行之后,再进东宫,就是有夫之妇。按照萧月国皇室的规矩,为兄弟和睦,太子的弟弟或哥哥,要将太子妃送入宫中。本王是庸才,自然没有入主天下的能力,今日就由本王来引领太子妃入宫吧。”四皇子眉目极平凡,那张平凡的脸上蒙上浮着几许落寞,几许自嘲。
“四哥。”
“四弟。”
“老四。”
七个皇子异口同声喊道。
萧锦音一摆手,笑道:“哥哥弟弟们,我自己的实力,自己清楚。我意已绝,不必阻拦。”他笑嘻嘻的,说完,就将宫妇手中的红绸递过去。
谢晚晴看着那如血的红色,略一迟疑,还是抓红绸。一袭红衣朝服的四皇子咧嘴一笑,看着眼前从容淡定,却又带着几分傻气的女娃,然后执着红绸的另一端转身向前,朝东宫正殿迈进。
进入正殿,照例要拜董春燕的神位。这次八位皇子皆来,与她一起跪拜,口中念念有词,约莫是让董皇后庇佑萧月国国泰民安。
做完这套礼仪,谢晚晴连饭都不想吃,只想倒下去托体同山阿。
谢晚晴对把为幌子挥手,说:“各位王爷,真是对不住了。颖华实在是乏了,今日怕是不能与几位探讨了。”
八人见她眉宇间的倦态,想她也是乏了,便也不在询问,笑着让她好好休息,过几天就要去学府。说着,八人便鱼贯而出。
谢晚晴送走八人,在正厅堂中,就让人将折磨人的凤冠除下,众人面面相觑。
谢晚晴借这个又发了一通脾气,厉声喝道:“是要本殿下亲自动手?”
众人皆惶恐,很是怀疑方才游行大典上灿烂如花的笑容是这个太子妃的。然而怀疑归怀疑,宫婢们还是遵照她的吩咐,小心翼翼地将凤冠除下。
那凤冠一拆,整个人顿时轻松起来,就连头脑也比方才清醒。
她脸上纯真女孩的微笑瞬间退去,那种柔和的神色被略微的肃杀所代替。她在正厅的椅子上坐了片刻,吩咐人将食物端到落凤宫,准备热水。
因花小瑞脚伤,谢晚晴特许她在偏院养病,整个落凤宫静悄悄的。谢晚晴屏退左右,只留下方云珠在一旁伺候。
胡乱吃些饭菜,有点食不知味,也没什么胃口。
她便去泡澡,刚褪去衣衫,准备跨入热水中,方云珠跪地说:“请殿下稍等片刻,这水竟是清水,未加花瓣熬制。”
谢晚晴一摆手,道:“昨夜你去接小瑞,有所不知,本殿下昨夜说了,以后本殿下的沐浴之水,除非我特别交代,否则都是清水。”
方云珠一愣,心里自是一惊,知道这也是太子妃在告诫她,不要忘记谁是东宫之主。
这女娃着实厉害。方云珠看着她跨入水中,慌忙站起身来就要来替她刷背。
谢晚晴到底不自在,便对她扬扬手,吩咐道:“你且去宫外守着,没有本殿下吩咐,一律不得入内。”
方云珠应声出去,屋内很安静,九重纱帐将光线细细分割。昏暗不明的光线里,谢晚晴均匀调整呼吸,然后慢慢地往下,将自己埋入水中,良久,浮出水面,吐一口气,然后,再度将自己埋入水中,如是再三。
第26章 羽翎给的迷惑
疲累不堪,一宿无梦,辰时方醒来,见寝殿内无人职守,想是昨夜吩咐过都在纱帐外伺候,这些宫婢便都在外面。
她没立即起身,而是躺在柔软的床上,看着高而远的穹庐似的床顶,四周的帷帐像是从密云的天空中垂下来,像是要一直蔓延到远方去。
谢晚晴直觉这凤床是一叶漂泊在大海上的孤舟,前不见灯塔,后不见海岸,四周都是茫茫的浓雾。
只有在这样的时刻,她才冷静下来,仔细去想昨天盛大而狂热的游行大典。昨日,她如同高高在上的神诋,享受着万民的膜拜,成为他们在艰难岁月里的精神支柱。
可是,谁来成为自己在这世间举步维艰时的精神支柱呢?
萧成熙,羽翎,萧成锦?还是自己的父亲?抑或是那一直拿她当棋子的徳启帝?
都不是。
萧成熙不是她的范儿,虽然他长得和石磊一般模样,但向来对她就像在逗一只猫咪,没有将她放在手心里疼爱,自然不是自己的倚靠;萧成锦,一个小正太,在这重重宫闱中自身都难保,若真和他一起走,就是自己成为他的精神依托,反而多了精神负担;至于徳启帝和谢朝英,不过当她是棋子,在该杀伐决断时,也决计不会顾虑她。
剩下的便只有羽翎。
“羽翎”这个名字在谢晚晴心中闪过,有种异样的温暖,像是午后碧叶间漏出的碎光盈室。她不禁想起与他的种种:落水快死时,被他救起;刺客掳走她,是他一柄长剑,白衣飘飘,月下如同王子,他对她说“乖,别怕,有我”,那句子让谢晚晴简直是癫狂;当她身中蛊毒,他为她找寻“青锦鲤鱼子”,求青离的“魅影”针,欠萧文杰的情,不惜以茶叶的一半收益来换她的治疗,末了,还重金让青离为自己绣梅花......
他的唇,美好;他的气息,芬芳;他的声音,澄澈。
谢晚晴轻轻地笑,带着最美好的心境,竭力忽略一些伤处。然而,她终究还是笑出酸楚。
那日在杏花楼醒来,她唯一清晰的是:自己不能给羽翎乃至羽家带来杀身之祸,于是只是想离开他,所以用计从“杏花楼”跑掉,以自投罗网的方式让谢朝英带自己回来,继续着艰苦卓绝的争斗。
离开羽翎,是一种疼痛,如同那日独自从青城回家,得知石磊父亲的公司破产,一家人已不知所踪时,她看着蔚蓝的天空,笑着对妈妈说:“妈,石磊说他是能上清华的料,不过因为我成绩不济,所以他有好几题没做,他要跟我一起去厦大呢。”
后来,她就日日盼着拿分数。放榜那天,她天还没亮就去学校等开门,石磊的分数很高,排在榜首,可他却没有出现,就那样,他失约,让她一个人去了厦大,而他再也没有回来。
才刚得知他喜欢她,却就是这样无法相守。
那种痛如细细密密的针脚在身上刺,不至于撕心裂肺,却痛得掉眼泪。
谢晚晴本以为十年时间已经足够,可没想到在这个时空,她还会有这样的疼痛——因为遇见合适的人,却没办法守在他身边。
然而,她不断想起他,却也反复咀嚼着遇见他的点滴,渐渐生了疑惑,也渐渐清明,透着隐隐的悲凉。
羽翎从开始到现在,自始至终都没有一句承诺,哪怕类似承诺的句子。而且当日,他怎么会那么巧在尚书府后院,真的如他所说,是喝喜酒的当口,看见宫婢舍人往这院里赶,神色凝重,他才来瞧瞧出什么事的吗?
谢晚晴虽与他相处几次,但直觉他是清冷的男子,就算周遭杀伐,他照样饮酒品茶,决计不会多管闲事,怎么会那样热情呢。
况且后来,他明明请得青离为自己纹梅花纹饰,如果真是喜爱她,想带她远离这许多恩怨是非,那为何不让青离再给她另一张脸。
世人都传言:青离易容术出神入化,要遗忘前生或替换来世,都可去找他。
他为什么不让青离给自己一张脸?那样,她就不必那么辛苦去谋划算计,她就可以去做无忧无虑的女孩,享受上天赐予的这段金色年华。
他也是有所图谋的男子吧,那样的聪颖与气魄,那样的心性,有君临天下的野心也是人之常情,尤其现在的萧月国皇室积弱已久。
原来当初,终究是看错他了吗?
可是直到今日,谢晚晴却还是不愿相信,他是世俗的男子,她始终固执地认为,羽翎是月白风清、淡漠如水的人,决不会有世间的阴暗。
没想到,在职场上杀伐决断的她,今日也有这样唯心主义的一面。
谢晚晴想到此,兀自苦笑。
这瞬间,那昨日种种,一幕幕都如同电影镜头快速闪过,华丽而不真实。
窗外鸣声四起,谢晚晴慢慢坐起身,环顾四周,原来这只是偏殿的落凤宫中也是这样阔大,这样幽黑。
渐渐的,她觉得这落凤宫有无数的孤独与寂寞肆意蔓延交织着,释放出彻骨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