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殿下想自己来,这手寒,泡泡手。”谢晚晴摆摆手,从陈掌宫手中接过盆子,将手浸入水中, 思量着应搞清楚此事,便又问:“昨夜可有大风?”
陈掌宫不明所以:这太子妃到底是真要问昨夜是否有风呢,还是像其他宫的主子那样问的是“这宫里昨夜有没有出大事”。
谢晚晴见她不回答,略微一思量,笑道:“本殿下问得不够明确么?只是想问问昨晚天气如何,是否有起风下雨。”
陈掌宫马上就要跪地说:“殿下恕罪,这昨夜是一丝风也没有,朗月高悬。”
“嗯,好天气,今日定是盛会。”谢晚晴洗干净手,又胡乱擦擦脸。便坐在梳妆台前,任由陈掌宫为她梳发,便又推开窗户,道:“昨夜,本殿下睡觉时,感觉一股冷风。不知昨夜是否忘记关窗了?”
陈掌宫手一滞,她自问在宫中混迹这三十多年,猜主子心思也是八九不离十,偏偏这太子妃就是让她感觉没有底。
一时拿捏不住,也就打起太极,说:“回禀殿下,这窗户昨夜未开,这依据落凤宫规矩,太子妃第一夜入住是不能开窗户的。至于殿下所谓的冷风,今日一定命人找出,翻修好。”
谢晚晴听她如此回答,心下也是笃定昨夜确实有人在那窗外窥伺着她,并且还进来过,看来这东宫的安保工作,做得可真差劲。
今日这游行一下来,是要该着手东宫护卫之事。即使让各方有借口继续派人,又是将某些人隔离在外,免得涉险,以打乱她的全盘计划。
“翻修的规格,小的想跟方掌宫说一声,交由她全权处理,殿下以为如何?”陈掌宫抓住这机会,想将这东宫的烫手山芋扔出去。她可不想与方云珠为敌。这方云珠是谁的人,她可清楚得很。
谢晚晴抬眉着镜中的陈掌宫,心里也明白陈掌宫到底还是忌惮方云珠身后的人,不会为自己铤而走险。她也不强人所难。轻轻一笑,说:“颖华多谢陈掌宫之前的奔走与提点。这时局问题,颖华就是想留也不能将你留在东宫,何况储秀宫无主,独当一面可比东宫好百倍。”
陈掌宫听得她识破自己,慌忙跪地道:“殿下恕罪,小的并非贪图那位置。只是小的实乃有心无力。”
谢晚晴轻抬胳膊,看着手上的环佩叮当,轻描淡写地说:“陈掌宫没明白颖华的意思吧。若陈掌宫是真心的,那就替我守着储秀宫,将来终究是有用的。”
陈掌宫一听,这女娃才做太子妃,竟就开始培养将来宫廷斗争的势力,这目光果然是长远。
“可好?”谢晚晴站起身,甩甩胳膊,算是晨操。
陈掌宫匍匐在地,说:“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谢晚晴忽然认真地说:“何须如此?你且记得,从今往后,你跟本殿下没有任何瓜葛,可明白了?”
陈掌宫一时愣住,只抬头呆呆看着她。这女娃眉目间全是淡然,又不像是生气,倒像是在说极其平常的事,眼波清澈,流转自在。
她陡然明白,这女娃是在保护她。饶是混迹宫廷多年,她还是觉得鼻子发酸。刚才,自己还想避开她,却不料她主动为她想。
陈掌宫声音有些哽咽:“殿下,您何至于此。”
谢晚晴一笑,并没有答话,只是吩咐她:“弄个苹果吧,本殿下垫垫肚子。”
“好。”陈掌宫咬着唇,遏止住泪水,转身去拿苹果。
“小的一定会替殿下好好守着储秀宫。”转身的刹那,陈掌宫低声地说,一字一句咬得缓慢。
“嗯,让陈掌宫费心了,以后也看陈掌宫本事,本殿下是帮不上忙了。”谢晚晴斜斜地躺在椅子上,为接下来冗长的仪式养精蓄锐。
“那是小的分内之事。殿下,这个冷风口,小的等下就跟方掌宫商量修缮的事情。”陈掌宫总觉得这殿内涌动着一种东西,是这个宫闱里缺少的,却又与这宫闱相得益彰。
“修它做啥?又要花费人力、财力,今年灾荒,该有多少老百姓没有饭吃,流离失所。能节约就节约,何况这天气渐热,有那股冷风,倒是免去你们扇扇子的苦楚。”谢晚晴朗声说,继而慢慢坐正身子,看着九重帷幕外的人影一闪而过,唇边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第23章 东宫里的风起云涌
刚过辰时,沉沉雾霭还带着夜的醉眼朦胧,日光便迫不及待地跳将出来,将这极薄的晨雾染成害羞的绯红。这娇羞的晨雾随着晨风在帝都穿梭,带起熠熠生辉的一日。
昨夜的帝都,因谢晚晴一举抽中“春燕归”,成为不夜城。
话说萧月国自从董春燕皇后驾鹤西归后,虽不至于衰败欲坠,但昔日四海升平、国泰民安的局面一去不复返。于是根据所谓巫女预言,开始举办群芳宴。
然而,那么多届群芳宴,由于皇室与权臣,后宫与朝堂的互相制约,最终抽中此签者寥寥无几。
而抽中者成为一代贤后者,为萧月国带来的不过是小安定小繁荣。这固然让萧月国百姓欣喜,然当日萧月国被四夷来朝、风调雨顺的盛世再也不复返。于是萧月国一代代民众都期望董春燕皇后再次回来,再创萧月国泱泱天朝的盛世。
就这样,被天灾、兵乱与人祸折磨已久的萧月国,像是干涸太久的土地渴望着水,久病而形容枯槁的人渴望着神医良药。
等待得太久的萧月国,在董春燕去世两百年后,在这一夜,如再临云雨的少妇,彻夜纵情。而作为萧月国政治经济文化的忠心,帝都的这份纵情无疑是最彻底的。
帝都的民众在熹微的晨光里,脱去夜色的掩映,看着天一点点明亮,昨夜如烟花般绽放的纵情与激烈全部化为乌有,如波涛汹涌的心顿时安定下来。
人们安静下来,看着那一点一点跃升的太阳,仿若看到萧月国灿烂的未来,看到自己的美好生活。
将明未明的帝都天空,蓝得像一块浸水的蓝丝绒。一宿未眠的礼部尚书陪着帝后二人,再一次检阅了太子妃游帝都的花嫁鸾车、仪仗队、护卫队。
做完最后一次彩排,他带着几名随从匆匆走出宫门,去巡视太子妃花嫁鸾车要经过路线是否布置妥当。
信步走出正阳门,伸伸酸痛的脖子,礼部其余人等皆已归来复命,说整个帝都沿街店铺廊檐下全是红绸、彩球,街道两旁的老树上一律挂着春燕归的红纱灯,街道两旁摆满鲜花,鲜花皆是子时三刻从皇家花圃里搬出的,当时,打量民众自发参与到搬运的行列。
礼部尚书摆摆手让下属退下,带着几名随从匆匆往市井走去。他要亲自去看看帝都情况,毕竟昨夜的帝都太过疯狂。
他不禁想起昨夜,当他陪着帝后登上城楼,如潮水的民众在城楼下不断地齐呼着“万岁”,那场景竟不亚于北校场秋点兵。归于文明太久的萧月国民众早已隐藏的激情与野性,在这一夜喷薄而出,竟让他这个冷静的老家伙也不禁满含眼泪。
这样的民众之火一旦被点燃。这强盛指日可待吧?
付尚书想到此,脸上付出几丝欣慰的笑意,抬眼看四周,已不觉走到锦绣街,京畿司的士兵整齐地走过。
再看那街面上,竟是一丝污迹都没有。就连作为烟花燃放地的锦绣街街口牌坊处,连烟火炸开后抖落的碎纸片也全无踪影。而街道两旁的老树全被各色花环挂满,延伸向远方,甚是壮观。
看着这样的街面,他不用询问,也知晓这是怎么回事。民众在彻夜的纵情狂欢之后,以最整洁的帝都来迎接太子妃,迎接他们的希望,萧月国的未来。
这年近半百的老头子面对着这样的帝都,也不自觉间鼻子泛酸。
他略抬头看,巍峨皇城的红色城墙,背后蓝色明净的天,以及略略有些刺目的晨光,伫立在空无一人的锦绣长街。
但愿她真能不负众望,尤其是不负那位孤注一掷的期望,也不负自己宁愿晚节不保的这份成全吧。
或许她真是萧月国的一个变数。在这刻,就连他这个知晓群芳宴签文内幕的人,都似乎受到民众气氛的感染,觉得这个早晨不同寻常,觉得这一刻是萧月国的新生。
“尚书大人,该去东宫了。”旁边的随从提醒。
付尚书一怔,抬手擦擦因看刺目日光而发胀的双目,将几滴老泪悄然擦去,拢拢衣袖往皇城走去。
东宫,谢晚晴早早起身,与陈掌宫又将礼仪对一遍,这才到该起身的辰时。一干宫婢悉数挽起九重纱帐,端着洗漱用品鱼贯而入。
谢晚晴仔细洗漱,遣退欲来梳头的宫妇,吩咐说花小瑞伺候惯了,让花小瑞来。
不一会儿,花小瑞拐着脚在方云珠的搀扶下,来到落凤宫为谢晚晴梳发髻。而整个东宫则早就将每株树都挂上红绸,地板擦得一尘不染。
就连落凤宫外的几株老树都不知何时挂上了红绸。
谢晚晴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雾气调皮在老树间穿梭,将那绿色笼着一层蒙蒙的薄烟,倒是别有一番韵致。不过挂上红绸的树,看起来又有些滑稽。
昨夜,他就是在那树间看着这落凤宫,一定是听到自己哭泣,所以才从窗进来的吧。要不然,空气中怎么会有那抹淡淡的香,还有那本来空着的熏香炉里怎会有安神香的灰烬。
只是,他说过要回林州,为何又留下来。他的目的何在?难道是有所谋划,要将她从花嫁鸾车上带着?谢晚晴这么一想,心陡然一紧。
随即,她唇边露出一抹讽刺的笑,自己真是脑残电视剧看多了,竟相信真会有人什么时候不选,偏选在这样的仪式去带人走。
小说是小说,人生是人生。英雄武功再高强,不见得就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之辈,会那么傻气,从铜墙铁壁似的御林军与东宫六率的重重保卫下去带人,而更可笑的是要公然跟萧月国民众为敌。
她不相信羽翎是这样傻帽加脑残的男子,更不相信自己有那样的魅力,可以让他“冲冠一怒为红颜”。
再说,她从来就没有相信过这世间,真有男子会“冲冠一怒为红颜”。
昔年吴三桂的举动,也不过是给自己造反找个理由罢了。可怜陈圆圆却背着这看似华丽、羡慕煞天下女子的幸福,实则空洞悲惨的十字架渡过短暂一生,却还要留待后人去评头论足。
她略略摇头,冷哼一声。
“殿下,怎了?是小的手重了么,小的该死。”花小瑞慌忙停下。
谢晚晴一笑,说:“小瑞,如何这般生分?我还是以前的我,还是你的三小姐,没有什么不同。”
花小瑞一副更加惶恐的模样,索性放下梳子,垂首在一侧,语调诺诺:“您现在贵为太子妃,未来的皇后,怎还是从前的您呢。殿下,您千万再别说这种话了。”
谢晚晴略略抬眉,微眯着双目看着花小瑞,思量半晌,慢腾腾地说:“你若也跟我这般生分,看来我也该将你扔出东宫,如同那不识抬举的陈掌宫。”
“小的不敢,还请殿下不要赶走小的,小的愿一辈子守在殿下身边,做牛做马,肝脑涂地,在所不惜。”花小瑞一听,猛然跪下,许是跪得猛,碰到受伤的脚,脸上呈现一抹痛苦。
谢晚晴想伸手去扶,然而她靠着梳妆台无动于衷,脸上还是那种意味不明的神色看着花小瑞。她现在只是借题发挥,将自己表现得喜怒无常,让整个东宫的人都捉摸不透。
也让整个宫里的人都知道,太子妃第一天就掌嘴储秀宫掌宫。让别人以为她与陈掌宫之间的关系已不存在,陈掌宫视她为仇人。
是的,在她提前起床,与陈掌宫对话片刻,她不经意瞟到纱帐外有人,便决定将计就计,演一出好戏给人看,让这后宫中闲得发霉的无聊主子们乐呵乐呵。
所以,便跟陈掌宫演那么一出,说是算一算她在储秀宫中让她住阴湿房间的账。陈掌宫不卑不亢、视死如归,一口咬定自己是公平待人。
而谢晚晴则是一口咬定,陈掌宫是知晓她不喜阴湿,容易寒毒入侵,才故意给她不向阳的房间。争持之下,谢晚晴喊了声“来人”,九重纱帐外便迅速闪进一个粉衣宫婢,眉清目秀的,走路脚步轻盈。
谢晚晴让她执行掌嘴,她站在那里,很是为难地说:“殿下,小婢的级别不够施惩,尤其不能向比小的级别高的施刑。”
“那好,去找方掌宫来,她总可以吧?”谢晚晴不依不饶,怒气冲冲斜瞟一眼昂首挺胸、一副视死如归的陈掌宫。
宫婢应声,慌忙挑帘出去。
屋内无声,她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陈掌宫,一脸抱歉。陈掌宫冲着她一笑,让谢晚晴想起高中时慈爱的班主任。
正在这眼神的交换之间,方云珠匆匆进来向她请安。
她不悦地说:“方掌宫,本殿下客居储秀宫期间,陈掌宫将本殿下扔去阴湿的房间不说。这番又出言不逊,侮辱本殿下,说那披风根本就不是本殿下爹爹之物。此等罪责,方掌宫以为如何?”
“如果这些都属实,理应教给内务府审讯过后,扔去暴室。”方云珠略一思索,说道。那脸上却并没有表现出要将陈掌宫除之而后快的得意。
“那就这么办。”谢晚晴挥挥手。
“殿下,这样不妥吧?您这才入主东宫,便这般动刑罚。要是有心人撺掇,添油加醋,散播到民众中,届时,会影响您的声威。”方云珠低眉垂首,分析得头头是道。
谢晚晴早料到她是厉害的角色,绝不会鲁莽出手。所以谢晚晴装作恍然大悟的模样,继续问:“那依你所言,难道本殿下就要咽下这口气,吃闷亏?”
“当然不是。您贵为太子妃,纯洁无暇,怎能任由这等下贱宫妇侮辱。依小的拙见,掌掌嘴,遣回储秀宫面壁。这样既可教训教训不正之风,又可将殿下仁慈的美名远扬。殿下,如此可好?”方云珠说。
饶是谢晚晴也不由得一惊,这等人若在职场上,绝对也是她强有力的对手。
这女人本身有才,然后既懂得忍耐,又谋划长远;既懂得造势,又重视人心;且还懂得讨上司欢心。
那么接下来,掌完嘴。按照职场规律,这方云珠应该是要背着她这个东宫之主,去安抚陈掌宫。不管是为她自己,还是为她背后的主子,这落寞的陈掌宫正好是她拉拢的对象。
谢晚晴脸上露出厌恶的神色,说:“那就狠狠掌嘴一下,赶快丢出去,不要弄出血来,污我东宫。”
说着,谢晚晴起身往龙凤雕花木床上一坐,说:“赶快,本殿下还要睡一会儿。”
那声清脆的巴掌狠狠敲在谢晚晴心上,尽管这是苦肉计,她还是觉得难过。因为,更可笑的是:她到这刻,也没有百分百相信陈掌宫。
此刻,谢晚晴靠着梳妆台,看着地上跪着的花小瑞,慢腾腾地说:“你是存心要惹本殿下今日就让东宫见血么?”
那声音很慢,像拂面的风,却让花小瑞打一个寒噤。
“小瑞不敢,小瑞不敢。”花小瑞重复几次,将小瑞二字咬得很重。
谢晚晴忽然呵呵一笑,银铃般笑声中,她对怔住的花小瑞说:“谁对本殿下好,本殿下知。当然,反之亦然。你快起来,替我梳个好看发髻,当然要配上那凤冠。”
花小瑞挣扎着要站起身,这次谢晚晴没有闪避,而是站起身伸手去扶她。
花小瑞一愣,眼里扑簌簌滚落泪珠,小声喊道:“三小姐,小瑞以后一定竭心尽力报答您。”
只有没有把握的时候,才会随意地给人以誓言。
当然,这句话谢晚晴没有说,只坐在窗前让花小瑞继续梳头。
头发梳好,戴上凤冠。方云珠便端来千层糕,还沏了一壶碧影茶,算作早点。
谢晚晴胡乱吃两口,喝几杯茶,就开始细细描摹自己。
因不是与太子一起游帝都,所以不需穿朝服,于是谢晚晴就将三大成衣铺送来的衣衫摆放出来,一干宫婢叽叽喳喳参详一番,最终敲定使用锦屏阁的那一套。
刚穿好,便听得有舍人高深叫道:“吉时到,吉时到,太子妃请上轿。”
谢晚晴在方云珠的搀扶下走出落凤宫,走进东宫正厅,拜过董春燕的神牌,这才算出得东宫。
百花缀成的花轿安静地停在那里,难得这花轿没用红绸,谢晚晴甚是喜欢。
就这样,这顶花轿将她一路抬走着,不知多久,方云珠在轿外轻喊:“殿下,到了。”
谢晚晴挑帘子下轿,才看这花轿已到正阳门。花白胡子的礼部尚书和谢朝英共同站在正阳门外,见她来到,便是客套的恭喜。
谢晚晴轻轻挥手示意免礼,谢朝英和付尚书躬身让开一条路,谢晚晴一眼就瞟到这宫门外的仪式队伍,甚是壮观。
第24章 皇家的变态家训
饶是见惯大场面的谢晚晴,也不由得一惊。这正阳门外是个大广场,平日里空着,到皇室与民同庆时,帝后及一干大臣会登上正阳门皇城楼头,与这广场上的百姓一起欢度节日,算是皇室的亲民政策。
而今,就在这能容纳一万多人的大广场上,仪仗队、京畿司、宫婢、舍人、军队大、大臣等统一着装,各自列阵,俨然三军。
方阵最前方是手持华盖与彩旗的方阵,这方阵之前摆放着花嫁鸾车。鸾车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豪华。大约是因为要亲民的缘故,车并没有一般马车的篷,也没有一般马车的奢华高大,反而有点像大号的黄包车,整个车没有挂红绸,用各色鲜花装点得如同童话里,灰姑娘南瓜车。
就不知那拉着车的两匹棕红大马是不是老鼠变的。谢晚晴站在原地,想到灰姑娘盛装出席的那段,觉得如此相像。
只是她有王子陪着,而自己是没有太子的太子妃。况且穿的也不是水晶鞋,而是谢方氏特意做的一双绣花布鞋。
童话里,灰姑娘最后和王子过着幸福快乐的生活。不知自己最后的结局会如何?谢晚晴略抬头,远处的天蓝中泛着微紫,像是浓墨油画的背景。
“太子妃,请上车。”付尚书走过来,躬身行礼。
“有劳付尚书。”谢晚晴略倾身子回礼,凤冠很沉,貌似有些大,她怕一不小心,这凤冠就栽下来。
“太子妃言重了。”付尚书回礼,略略转身,对谢朝英说:“谢尚书,今日太子妃乃是令媛,还请做牵引吧。”
谢朝英举着谏束,踱步过来,从宽大的官服衣袖中伸出手。谢晚晴看着那只手,手掌宽大,十指修长,皮肤白皙。如果单看这只手,决计不会有人觉得这手的主人有四十多岁。
他的手在日光下呈召唤的姿势,静静待她将手交过去。
谢晚晴恍然觉得这场景极为眼熟。
“来。”谢朝英见她久久没有伸手,轻声提醒。
方云珠也略扯扯她的衣襟。谢晚晴这才缓缓将手放入谢晚晴的手中,他轻轻地牵着她,两只手若即若离,像是随时都可断线的风筝。
谢朝英走在前面,脚步缓慢,谢晚晴由方云珠和另外一名宫妇扶着,走得甚是小心。
晨风带着花香,日头还不高,刚从城墙上探出几丝局促的光线,自己的影子和谢朝英的影子略有重叠,倒像只滑稽的青蛙竖立着。
谢晚晴想起方才谢朝英伸手的瞬间,她为何觉得场景眼熟了。那是婚礼的一个仪式:穿着花嫁衣服的女子,将手交给父亲,父亲再将女儿交给新郎。
前世,千回百转的梦里哭醒,都是因为爸爸去世,她总是一个人在梦里穿着婚纱,没有人将她牵到新郎的手里去,四周都日光刺目,风声无边。
没有一个人。
今日,由父亲牵着自己,却没有新郎。世事总不如人所愿。丝丝的酸楚涌上心头,却在她脸上绽放出,如同一树灿烂繁花。
灼灼其华的神采,加上裹藏娇躯的花蕊黄宽袖衣衫,遮住脚踝的皱褶裙,轻系在腰间的紫带,让一步步走得端庄的谢晚晴身上有一种熠熠生辉的光华。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形容的就该是此刻的谢晚晴。
萧成熙站在队伍的前端看着一步步走近的谢晚晴,觉得周遭陡然暗下来,唯有她如明珠般夺目。她面色从容淡然,唇边浮着的那抹笑如恣肆绽放的桃花,有肆无忌惮的摄取,却又有几丝落寞。
他看着周遭的人,自己的哥哥们,还有小十二都看着她,脸上全是震惊的神色。
他忽然感到心皱起来,有微微挤压的疼痛。
他再度仔细看她。她脸上那份从容淡然像是将朝阳的局促都洗涤殆尽,只剩下满目的安闲。彼时,风轻轻吹着,晨光倾泻,花车銮驾在旁,她就那么一步步走过来,迈着母仪天下的步伐。
萧成熙不自觉握紧拳。这一刻,他再次听到自己内心的声音,如潮水一般从遥远的地方呼啸而来:她是我的,只能是我的。
这感觉,他并不是陌生,在初次见到谢晚晴时,就如同潮水般袭来,好像早已铭刻在灵魂里一样。
后来,每每看到谢晚晴与小十二牵手一起走,或看着她看别的男子,赞美别的男子,这种感觉就会袭来。
他逃避过,却始终无法对她袖手旁观。
记得当日,这种感觉初次降临,他烦乱得在杏花楼里抱着嫣然发呆好几日;他还独自一人跑马去令州,马不停蹄到达令州,一刻不得歇息,又马不停蹄跑回来;他迫不及待想去见到她,却勒令自己去了杏花楼……
他是养尊处优的皇子,胸怀着天下,从小就以缔造萧月国的繁荣与强盛为己任。帝王的家训里有一条,叫做“情爱如刀,远避之,方成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