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众人又免不得齐齐起身,一番大合唱:“贺喜皇上,八位皇子皆成栋梁之材。”
谢晚晴自然也免不了起身,跟着众人滥竽充数一把。目之余光偷偷瞟瞟糯米团子,他因没封王,穿素色的紧身服饰,衣领和襟边都绣着繁复的明黄花纹,头上用小小的紫冠束发,腰间是宽宽的紫带,正目不斜视地恭敬站在自己的席位上。
不知是不是因为他瘦了的缘故。谢晚晴总觉得他跟以前不同。以前的他,是任性的小孩,霸道而勇敢,无论何时何地,都任性地宣布,她是他的王妃,如果她抽中“春燕归”,那么他就做太子。
可自从在“云卷云舒”关黑屋反思之后,他再来见她,就不一样了,话语上很有分寸,很懂礼数,但却有疏离的冷漠,不再像以前那么鲜活。
到底是遭遇到什么,才让他一夕之间变得这样冷漠而死气沉沉?
谢晚晴百思不得其解,轻轻撩裙坐下。偷偷抬眼,想看糯米团子,眸光扫过去,却又看到萧成熙正看着她,眼眸微眯,眸光不明,一脸似笑非笑的高深莫测。
那神色像是洞穿了一切,正好暇以待地等着她表演。而她的每个动作,每个眼神,都将被他贴上“演技很棒”的标签,打上“虚假”的烙印。
谢晚晴想到他是那样看待自己,心里就莫名烦躁。黯淡的情绪让她也顾不上看糯米团子,只是颓然敛眉低头,将难以隐藏的难过统统埋到阴影里。
耳畔是窃窃人语,却一丝也进不到她耳畔。
那个人,长着和石磊一样的脸,虽然性格差别很大,可总是轻而易举就搅乱她的情绪。谢晚晴越发烦躁得不可自拔。
要冷静,要冷静,他不是石磊,他只是长得像石磊而已。谢晚晴不断告诫自己。
就在这种烦躁中,忽然听得一个舍人尖声说道:“启禀皇上,林州羽家公子在銮庆堂外,请求入席。”
这句话无疑是一记重磅炸弹。她是知晓,群芳宴抽签,历来是有世家、望族的代表以及民间威望颇高之人来见证。作为萧月国的第一富商的林州羽家望族,自然也会有代表前来。但昨夜羽翎说过今日要动身回林州,所以她一直没有想过羽翎会在这种场合下出现,再者在她的印象中,羽翎应该是孤傲的男子,怎么喜欢这等场合?
然而,他却来了。
适才萧成熙带给她的烦躁与不安,因这这舍人的一句话而统统消散。她略略抬头,漫不经心地看着那舍人,再看看徳启帝。
徳启帝还没开口,坐在一旁的太后倒是抬首瞧瞧这舍人,不紧不慢地说:“一个月前发帖给他羽家,指明入席不得超过戌时一刻。这番都快戌时三刻了,他羽家也太不把这萧月国国祚当回事了。江尚书,按照萧月国律令,此罪责该如何啊?”
朝臣席上,胡子花白的刑部尚书慌忙站起,拱手道:“回禀太后,按萧月国律令,此等罪责,该下狱,待三司会审后,再论其情形,轻者重罚金银,为国诵经三年,不得婚娶,重者流放边境,充当军奴。”
“好,来人,将人下狱,待群芳宴后,三司会审。”太后霍然站起身,命令道。随即又像是觉得自己仿若谮越,便缓和语气问道:“皇上,你看哀家如此处理,可好?”
“太后为萧月国国祚着想,处理得恰到好处。众卿以为如何?”徳启帝站起身,一脸赞赏的神色,目光扫视过众大臣。
“太后英明。”众大臣齐声合唱。
徳启帝眼角挂着一丝笑意扫视众大臣,也没说话,只扶着太后,很孝顺地说:“母后,你身子不适,且坐下,别为这等事气坏身子。”
谢晚晴一愣,徳启帝是要灭羽家吗?谢晚晴抬首仔细打量他,天子威仪在眉宇间,脸上神色平静,看不出喜怒哀。但似笑非笑的眼角似乎隐含着怒火,这一点倒跟石磊很像。
看来,徳启帝并不想灭羽家,但又不想伤母子和气,所以借希望于臣子。可惜,这些大臣都忌惮马家的势力。
徳启帝这个皇帝倒也做得窝囊。谢晚晴对他甚是同情,脑海里闪现出光绪这倒霉孩子和恶狠狠的西太后。
眼前的太后虽说没有带着那腐败的长甲套,但那一身描着金凤的红衣,凤冠上夺目闪光的明珠,冷然神色中带着渗透出几抹耀武扬威的微笑,都表明,这是个绝对不心狠的角色。要不然,为何要针对羽翎?还不是因为当年羽贵妃是皇上最得宠的妃子,羽贵妃的儿子是最有力的太子竞争者。
突然,太后像是觉察到谢晚晴的目光,蓦地向她投来如刀的眸光,冷冽里藏着凶横。
谢晚晴猝不及防与她的眸光相接,立马垂下眼睑,浑身不自觉发冷。这么一次短兵相接,让谢晚晴明白这老女人的段位比皇后高很多,危险指数与可怕级别至少是五星级。
可是,她要对付的是羽翎。
谢晚晴想到此,就抑制不住地焦躁起来。她有些恨自己只是群芳谱秀女,若此刻,她是抽得“春燕归”的太子妃,那么就可向徳启帝进言了。
她盼望着有人会进言,目光扫过席位:大皇子安北王若有所思,二皇子成王正襟危坐,眉头微锁,三皇子定平王不明所以,四皇子英王满脸焦急欲言又止,五皇子安和王裹着披风垂目低头,不知所思;六皇子越王兀自把玩酒杯,事不关己;至于七皇子萧成熙,脸上还是似笑非笑的神色,看样子,也不会出头。
谢晚晴将目光投向萧成熙次座的糯米团子,不料他正看着她。
猝不及防,两人目光相接,糯米团子一脸的平静,带着疏离的冷漠,那眸光倒是灼热。谢晚晴一时忘记收回目光,糯米团子微微蹙眉,很自然地垂目,伸手去拿桌上的果脯旁若无人地吃起来。
唉。他还没封王,未曾到参政议政的年龄,这种场合定然是没有他说话的份儿。
看来这群皇子是靠不住。那么,只要寄希望于那些大臣。
谢晚晴悄悄看向大臣席位,许多的人都低垂着头,看样子就是逃避。生怕接触到徳启帝的眼色,让他们进言,从而得罪太后,得罪马家。
娘的,看来这种人无论那个时空都有。谢晚晴不禁想到某次开会,她和一个主管针锋相对,示意某些人说意见时,那群杂碎就是这么明哲保身,两边都不得罪的埋着头。
这些大臣,要是老娘做皇帝,统统给换掉。什么东西。谢晚晴是真的恼了,便将目光投向谢朝英。
谢朝英没有低头,只是端着杯子,怡然自得的神情,仿若根本没有听见徳启帝和太后的话语。而整个大臣席,只有谢朝英、陈默然和另外一个老头没有低头。
那老头端坐身子,面如重枣,目如铜铃,眸光如炬,像是随时都睁大眼睛不放过一只耗子的老猫。
这人一定是那个嫉恶如仇的谏议大夫方正平。曾听糯米团子说过,这谏议大夫人如其名,“方正平”,平素睁着铜铃眼,神情严肃,一股子亡命徒气质。
他作为谏议大夫,尽心尽责,随时都像睁大双眼逮耗子的老猫一样看着朝中,只要朝中稍有风吹草动,他以死纳谏。
看他那紧锁的眉头,定然是不苟同太后的做法,那么羽翎是有救了。谢晚晴心里略放松。又在陈掌宫的提醒下,坐正身子,但目之余光还是观察着这位谏议大夫的举动,祈祷着他能站起来,给徳启帝台阶,那么徳启帝就可以改口,免去羽翎的罪责。
果然,方正平理理衣襟,就要站起来。谢晚晴一颗心都提到嗓子眼,手不觉握紧,几乎要为这老头鼓掌喝彩。
可就在这瞬间,坐在方正平旁边的陈默然伸手拉住方正平。方正平不满地转头怒视陈默然,陈默然轻摇头,硬生生将方正平微离席的身子重新拉坐下去。
谢晚晴怒火中烧,暗下决心:陈默然,上次阻止我回去拯救谢陈氏的旧恨,加上今日阻止方正平替羽翎说话的新仇,这梁子算是结下了。
到底要如何?谢晚晴再次将目光投向谢朝英,可是谢朝英像是独钓寒江的老叟,神色波澜不惊,专注于手中那杯酒。
方正平坐在席位上,也没再起来。方才的些微希望之光陡然熄灭。剩下的,就是无尽的绝望。
到这刻,谢晚晴再度感受到眼睁睁看着母亲停止呼吸的那种无能为力。
该如何?她使劲握着手,咬着唇,眼角眉梢都是焦急。
第17章 群芳宴(三)
萧成熙自是将谢晚晴的焦急全看在眼里,他从没在她面上看到过那种焦急。从第一次,他在墙外听到她说:“总有一天,我要将这堵墙打破拆除,正大光明地走出去。”开始,他就没有在她脸上看到过这样的焦急。
在他的印象中,她始终是淡然从容,虽然粉嫩的小脸上全是天真,眸光清澈无害。但那份时不时的狡黠,以及那总在唇边荡漾的笃定笑意,让这小小的女孩浑身散发出掌控的气势。
仿若一切都在她算计之中的气势。
当初,他会容许她进入自己的生命,也是因为她这份气势,让他忍不住想去看看,这丫头到底有多大的能量?
虽然后来,看到她痛失亲人的神色,他颇为后悔,也曾想过带着她远走。可这丫头从来都不在他掌握中,总是能给他意外。
虽然隔着一段距离,她坐在他的斜对面,面上除了微蹙的眉头,神色还算平静,但萧成熙依然能感到她裹在披风里的身躯在微微发抖。
唉!那就帮她吧。虽然会得罪太后,还多少有些露锋芒的嫌疑,但今日早朝,他才被封为熙王,这意味着从此后,他便可位列百官之首,与众位大臣一起参政议政,现在来出出风头,别人也只当是封王了,自己激动,无可厚非。
何况,方才父皇的神色,他尽收眼底,那是暗示臣子们进言。可是这些拿着朝廷俸禄的家伙,只知道维护家族,趋附于权贵,关键时刻就溜缝、打太极。
所以,萧成熙放下手中的酒杯,缓缓站起身,对将要出去宣旨拿下羽家公子的舍人喊道:“且慢。”
整个銮庆堂本来在徳启帝说出那句话之后,为躲避可能的灾祸,都低着头不语,很是寂静。此刻,萧成熙率先说话,澄澈的声音虽然很轻,但足够将整个压抑的气氛击破。
众人纷纷看着萧成熙。濒临抓狂的谢晚晴也不由得抬起头看萧成熙,他对她轻轻一笑,竟不是平日的轻浮与戏谑,倒好像是在让她安心一样。
谢晚晴略略失神,这样的神情与石磊真是一般无二,记得高中一年级入学典礼,她作为新生代表发言,当时很是紧张,石磊就在廊柱外对着笑,也是这般温暖人心的笑,一瞬间,荡尽她的紧张。
她不由得仔细去看,萧成熙却已离席走到御台之下,躬身行礼道:“启禀皇上、太后,儿臣认为羽家乃林州望族,向来平和,礼仪之事定不会当儿戏,何况是国祚之事?其中必有隐情。儿臣恳请皇上、太后能让羽家公子进殿陈述,若不在理,再行刑罚也不迟。”
太后眸光一抬,不紧不慢地说:“熙王的意思,是哀家未明察?”
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子强势的压迫。
谢晚晴不由得替他捏把汗,眼巴巴看着萧成熙。
他还是抬手低头站着,不卑不亢地说:“回禀太后,儿臣并无此意。太后一心为国,对这等不守时,危害萧月国国祚之行为,自是深恶痛绝。这等为国为民的魄力,实乃我朝女子之典范。然,羽家素来有功,尤其是在茶叶的培育与研究上,近年来,为我朝良马骑兵作出极大贡献。儿臣窃以为,羽家罪责故不可抹,然若不予以申诉之机,怕难以服众,凉薄人心。”
太后脸色顿时不太好看,像是要发作。谢晚晴不由得为萧成熙捏一把汗。
徳启帝却是趁机站起身,笑道:“难得,我儿成熙今日也算是懂事了。将朕未曾考虑周全之事考虑到,还能直言天子,勇气可嘉。你们众位也要学着点,若都如此,我萧月国还怕周遭蛮夷虎视眈眈?”
谢晚晴听徳启帝此语,一颗心顿时放下,然而又不禁替萧成熙担心。他这样无疑于正面与太后为难,他虽是太后的孙子,到底不是马家所出。
向他投去目光,他却只谢恩,然后走到座位上坐下,眸光微敛,看着桌上玉杯里的酒酿,神情凝重,若有所思。
整个过程,从头到尾,都没再看谢晚晴一眼。
众大臣对萧成熙的举动,又免不了齐声拍马溜须一番。
徳启帝也不在意,只对那舍人说:“传朕旨意,宣羽家公子进堂,仔细回话。”
那舍人一愣,然后领旨出去。
就要见到他了。谢晚晴蓦然觉得很是紧张,有些手足无措,呼吸有些乱,就连目光都不知怎么安放。
就在这慌乱之中,那屏风后转过一个年轻男子,一袭素衣白袍,腰间垂着红缨玉佩,头发用流行的紫冠束得一丝不苟。
谢晚晴瞬间怔住了,他居然没有戴面具。他的五官组合得很和谐,和谐得很平凡,是那种扔到人堆里都认不出的脸,或者说是任谁看了都想说“咦?我怎么觉得你长得像我认识的某某”的那种长相。
但眉目间有一种淡雅,脸上有处变不惊的神情。
原来这就是羽翎的真正长相,没有想象中那样好看,也没有想象中那样难看。不过,相比较帝都四少的其余几人,羽翎的长相确实普通。谢晚晴不由得看看望族、世家席位上,一袭淡青衣衫的卫风,月白衣衫的萧文杰,那长相可都是人神共愤的主。
不过,还是羽翎看着顺眼。因为,卫风那厮一脸坏笑地看着谢晚晴,好像在等着看好戏;而萧文杰也是略寒笑意,眸光略略扫过她,笑意加深一分,随后,又别过脸去。
这两人的神色都让谢晚晴觉得不爽,仿若自己是关在笼子里供这两厮欣赏的猴子。
“林州羽家第三十四代羽萧拜见皇上,愿皇上万福金安。”这男子走到御台前,一句请安的话,狠狠敲了谢晚晴一记闷棍。
难怪没戴面具,因为根本就不是羽翎。自己刚才还担心得要死。
谢晚晴不经意地咬咬唇,抬起头,却看见萧成熙竭力憋着笑意,想是早就洞察一切;再看那卫风和萧文杰,虽隔着一段距离,还是能从他们细微的神色变化上,看出那两厮有幸灾乐祸的神色。卫风与萧文杰则看到谢晚晴看他们,脸上的笑意更深,并且二人还不约而同抬起宽袖遮住脸喝酒。
这三人好像都知道殿外的不是羽翎,难不曾羽翎从不参加此类的活动?而方才自己的着急,这三个家伙都尽收眼底,然后等的就是看戏?
谢晚晴不觉以眸光为飞刀,哗啦啦扔一大把过去。
第18章 群芳宴(四)
羽萧,羽家二公子,掌管这羽家一切外交、政治等活动。每一年群芳宴的世家代表,羽家的代表人都是羽萧。
他除了掌管这些事务,还在镇守林州的林家军中出任军师,因他对大海颇熟悉,有独到的见解。
迟到的羽萧,在众人注目中,来到御台下跪拜,三呼万岁。
徳启帝也没叫平身,只颇为不悦地责问:“羽家架子真大啊。此等有关萧月国国祚之宴会竟敢误吉时,且今年,朕的应召是发给羽翎的吧?”
徳启帝怒火很盛,那声音一出,许多人都打个寒噤。那羽萧却不卑不亢,跪在御台下,朗声道:“回禀皇上,羽家忠心可鉴。请容微臣一一禀来。”
羽萧顿一下,徳启帝也没作声,便是默许他说下去。
“这第一,羽家今年培育出新茶品种,这几日便是夏茶的采集与制作,众所周知,羽家最懂茶的便是微臣的大哥羽翎,他不愿离开,也是想为萧月国培育出新茶,获得更多收益;第二,大哥天生修罗面孔,长年面具遮面,这等重大场合,若戴面具,又是大不敬,若不戴,又怕污了圣眼,所以,大哥请微臣代为赔罪;这第三,微臣之所以迟到,皆是因为在过锦河时,锦河南岸流民四起,截断渡船,与当地官兵对峙,微臣在那锦河南岸与当地官员一起治理一日,暂时平息事态,便马不停蹄地赶来了,这是加急文书,请皇上过目。”那羽萧说着,呈上一纸文书。
徳启帝看完文书,脸色不太好,然而只是将文书交与旁边的陈总管,便淡淡地一句:“羽家其心可鉴,迟到也情有可原。众卿与太后以为如何?”
众大臣当然知晓徳启帝的意思,所以还未等太后答话,众大臣皆异口同声说:“羽家实乃世家典范,其心可鉴。”
太后见此情况,也只得点头道:“羽家忠义世家,想必祖先也会原谅,那就入席吧。”
羽萧谢恩入席,这场群芳宴上的小插曲,这才平息。
照例先是众人在徳启帝的带领下,对祖先与上天做一下宣誓,然后求上天与祖先的庇佑。随后,徳启帝亲自点燃两根扁担粗的香,由四个小舍人抬到门外的花灯下,对月燃香。
这会儿,徳启帝搞完“升旗仪式”,才与众人同举杯喝一杯。谢晚晴最不喜欢酒,此番也只得硬着头皮喝,好在那酒不是烈酒,倒是像日本清酒的味。不过,那酒一下喉咙,倒还是脸上腾起滚烫。
随后,算是正式开始群芳宴,带着巫女面具的歌姬们跳群芳宴传统开场舞“春之神”。仙乐生生,那舞蹈冗长无比。
谢晚晴对艺术,向来是牛嚼牡丹类型。所以,从舞蹈开始,她就在思量燕子眼睛的问题,一直思考到昏昏欲睡,那舞蹈都还没结束。
于是乎,她昏昏欲睡中,很华丽地按翻一盘葡萄,一侧醒来,一抬头,就看见萧成熙抿嘴笑,糯米团子微蹙的眉头,还有那安北王肃杀的脸上竟也有柔和的笑意。
谢晚晴四周瞅瞅,除了这三人之外,就是脸色颇不悦的谢霜华看见。她赶忙将葡萄盘子放好,却不料看见葡萄盘子底也是那春燕归,同样没有眼睛的燕子。
娘的,真是泛滥,到处都是这没有眼睛的燕子。
“燕子怎么会没眼睛?”谢晚晴不由得小声嘀咕。
陈掌宫一听,自然吓得不轻,慌忙跪在谢晚晴桌边,假意为谢晚晴添酒,凑近她轻声说:“小主,这话不能说。这群芳宴上的燕子眼睛是要由秀女点上去的,眼睛是忌讳。”
“要秀女作画?”谢晚晴轻声问。
“是秀女说出燕子眼睛是什么颜色,那么这名秀女就去签筒里拿什么颜色的签。若恰巧是‘春燕归’,那么今日这群芳宴上,所以没有眼睛的春燕,眼睛都会画成这种颜色。”陈掌宫将酒满上,然后递给谢晚晴,这才起身。
谢晚晴端着杯,掩面轻酌一口。
难道徳启帝的用意,是告诉她,那支桃红色缨穗的签就是春燕归吗?一定是这样,什么狗屁神诋的旨意,不过是上位者玩的把戏。
以前皇后主持,他固然插手,但决计不能如此随心所欲,所以两厢抗衡下,便是马玲儿也抽不了“春燕归”。
而这次不知谁造了舆论,借用她造出一种神话的迹象,以流言的形势将马家置于不利境地,让马家彻底与群芳宴的举办无缘。
交给礼部来办。众所周知,礼部尚书是谢朝英这一派系的,再加上徳启帝这次钦定名单。就这样,谢朝英和徳启帝算是联手,将马家排斥在群芳宴之外。
所以,无论是谢朝英,还是徳启帝,这一次,翻云覆手也不是不可能。
只是,他为何要选中身为谢朝英女儿的自己?谢晚晴百思不得解,对徳启帝的做法疑惑万分。
这朝中只有谢家与马家抗衡,虽说谢家算是朝廷新贵,但到底已经成形,就算马家也不是轻易能灭得了的。
可如果再赋予谢家无比高的荣耀,谢家就可掌握后宫。还可以此为筹码,兴风作浪,甚至将马家连根拔除。当然,觊觎皇权也不是不可能。
比如,谢晚晴那几日无聊,一直思量谢家那间所谓祠堂里给她的古怪感,一直未想出。直到那日,她去御书房见徳启帝,无意间瞥见徳启帝桌上的明黄丝绢文书,她才恍然大悟,她入族那一日,总觉得那祠堂古怪,而一直没发现的古怪部分,原来是那老家伙用来记录谢家子孙名字的竟是明黄的丝绢,封面隐隐还绣有龙。
明黄是皇家的颜色,龙是皇家的图腾。
从御书房出来,谢晚晴终于很肯定:谢家是前朝皇族。而那古怪的祠庙,在谢霜华和自己身上种蛊毒,这一切都指向一件事:谢家决计不仅仅是要权倾朝野,还觊觎着天下。
那么,徳启帝这样做,无疑于与虎谋皮。他可真算得上是豪赌,用谢家对付马家。可是,他有把握对付谢家吗?他现在可是连马家都对付不了。
谢晚晴不禁皱眉,自己作为这局棋上重要的棋子,到底发挥着什么作用?
她不由得看向徳启帝。此番他面目平和,双目微眯,跟太后有说有笑,欣赏着歌舞,仿若今夜对他来说,只是平常的宴会。
大约过了半小时,这些敬业的歌姬们终于香汗淋漓地跳完舞蹈,退出銮庆堂。礼部尚书亲自宣布:“群芳抽签仪式开始。第一项:群芳艳丽。”
谢晚晴还没搞明白,这老头文绉绉地嚎啥。便见陈舍人托着盘子颤巍巍地走到谢晚晴面前,说:“小主,选颜色吧。”
谢晚晴这才明白这是抽签的第一步,以示公平性的一步,实则是最大的作弊。
她看着托盘里的各色丝带,那抹桃红色在现在的她看来格外醒目。可是,徳启帝一定认为自己会选桃红色么?他那么自信她谢晚晴会领会他那句莫名其妙的话语,并且还会听他的话?
谢晚晴不由得犹豫一下,抬头看看徳启帝。他看着她,也不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