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曾听自己的儿子提过,这丫头母亲过世,在尚书府也是不受待见的。也许是不受待见,所以才过早地学会察言观色吧。自己当年在韩家不也是这样么?
她想到这女娃的身世,又联系自己昔年的遭遇。不由得对她生出几多怜惜,觉得自己不能袖手旁观。于是便站起身,将念珠放到托盘内,挥手示意婢女下去。
然后,她转过屏风,命众人都退下,说要亲自来帮助谢晚晴泡浴。
陈掌宫手一抖,有些后怕地说:“娘娘,这如何使得?这些是小的们的差事啊。”
泡在水里的谢晚晴正感觉眼睛刺痛,有眼泪兀自流出。知晓这是毒散去的征兆,便兀自调息,想稳住呼吸。
却不料这韩淑妃一下子转过屏风来,说要亲自帮助自己泡浴。也是惊得气息乱窜,一时,这胸口又有些压抑。想说句话,都说不出。
想是余毒未清。谢晚晴不禁苦笑。
韩淑妃对宫妇们挥挥手,说:“快出去,还要让本宫说第二遍吗?颖华是群芳谱秀女,理应是本宫儿女辈,娘亲帮生病的女儿泡浴,可有应该不应该之说?”
陈掌宫等人也不再坚持,在这宫里混,只需要听吩咐就行。于是她带头行完礼,又扶着花小瑞退出去。
谢晚晴想要说话,却因方才调息一口气不顺畅,说不出来。正想要站起身鞠躬,却不料劲后一阵刺痛。
是针刺。韩淑妃竟在向她用针。她惊讶无比,韩淑妃使用的针法像是谢董氏的,但又有轻微的差别。
因这一针刺,谢晚晴顿时感觉胸中郁结之气烟消云散。她深深呼吸一口气,眼泪却止不住滚滚而流。不只是去毒的需要,更是韩淑妃方才那句“娘亲帮生病的女儿泡浴,可有应该不应该之说”所致。
“淑妃娘娘如此抬爱,颖华感激不尽。”谢晚晴抬起头看着她,看不分明,眼里不断涌出泪。
韩淑妃看她神色,很是心疼,这女娃到底多久没有人好好关心过了。但面上却又不能露出过多的关心,她不想这女娃被划分派系,划分到她这一派来。虽然她没有那等心性,但到底自己的是皇儿,是要避嫌的。况且,她一旦被人划分了派系,在整个宫廷里便是举步维艰。
所以,韩淑妃平静地说:“本宫奉旨前来,理应关心每个秀女,如同子女。本宫职责所在而已。希望谢秀女也时时恪守本分,知晓自己的职责所在。”
谢晚晴一愣,没想到韩淑妃会说这等话,眼睛里又是一阵刺痛,眼泪扑簌簌涌得更猛。声音也有些哽咽:“颖华多谢淑妃娘娘提点,定当牢记于心。”
“知道就好。许多事,只问自己,莫强求答案。今日,颖华处事得当,本宫也甚感欣慰,想必皇上也会感到颖华是可当重任之人。”韩淑妃轻描淡写地说。
谢晚晴却是大气也不敢出。不禁怀疑这韩淑妃这话的意思。难道说这次中毒也是徳启帝的试练?
不。她绝不相信徳启帝可以疯狂到这个地步,拿这种事情做试练。就连她自己也没有把握。
她宁愿相信是徳启帝想要知道谢朝英在宫内的部署,也不愿意相信这是一次试练。
“颖华在想什么?”韩淑妃见她脸上颓唐的神色。料想这丫头怕也与自己有同样一番的猜测了。
只是,至于是不是这种情况。她没有兴趣知道,自从自己的皇儿命悬一线时,便对任何事情没有兴趣,包括对那个男人的爱。于是,她的生活便剩下保护皇儿,吃斋念佛。
“回禀娘娘,颖华只是想起自己的娘亲。”谢晚晴轻轻闭上眼,语调黯然。她确实想起了自己的妈妈。那年她跟石磊出去玩,扭伤脚,妈妈也是这样替她洗澡。轻轻柔柔的,娘俩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那时,她十五岁,说羡慕爸爸那么疼爱妈妈,妈妈就笑道:“以后,晓芙也会遇见很疼爱她的人,比如石磊。”随后,她娇嗔地低头,而妈妈则一直笑。
韩淑妃看到她脸上浓重悲伤。饶是经历过世事沧桑的她,也不由得一愣,这丫头才十岁,怎么倒像是经历千世万载一般?
这女娃太不简单。她略略蹙眉,怪不得一向性子冷漠、不喜和女子接近的熙儿,会觉得这女娃有趣。
韩淑妃想着,兀自抬起一根针向她头顶的百会穴刺下,然后轻轻一旋转。这是高深的疗伤针刺法,是当日,她与董佳慧一起创下的。
谢晚晴头顶一刺痛,顿时明了这是高深的针刺疗伤法。没想到这韩淑妃竟然会这样厉害。怪不得萧成熙那厮的功夫高得离谱,原来是有这样一个强悍的老娘。
那疼痛渐渐散去,眼睛也渐渐清明,四周的物体逐渐摇曳,最终清晰。
看得见的喜悦让谢晚晴将适才的黯淡情绪抛诸脑后。她轻灵的眸子灵动地转着,偏着小脑袋看着身边的韩淑妃。
一袭蓝色的衣裙,头上只有一柄木质的珠钗,云鬓微垂。修长的脖颈甚是美丽,那姣好的面容在昏暗的灯下,朦胧而玄妙。那鼻子小巧挺拔,给整张脸平添几分英气,唇的弧线甚是柔和,又让她整张脸更显得柔媚。原来萧成熙的鼻子和唇倒是遗传自韩淑妃。
“颖华可看得见了?”韩淑妃看她那双眼睛,竟不由得屏住呼吸。这眼睛怎么会那么样像董启芳。
第15章 群芳宴(一)
“群芳归来,落轿——”年轻舍人拖长的声音冷不丁在寂静中响起,尖锐的声音在空旷里打着回旋,像要划破紧绷的丝绢。
谢晚晴正坐在花轿内,抱着自己天马行空地冥思,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一吓,不由得打一个激灵。
她深深吐出一口气,拢拢身上的披风,稍稍坐正身子。花轿先停下来,静默一会儿,然后才缓缓落地。
“挑帘——”还是那拖着长长尾音的尖锐声音。
接着,便见花轿的帘子轻轻挑起。因为花小瑞扭伤脚,谢晚晴将之留在储秀宫。这做挑帘人的便是储秀宫的陈掌宫,因为不放心他人,她便亲自顺花轿而来。
帘子挑开,谢晚晴站起身欲跨出去。
陈掌宫伸手过来,低语:“小主,且慢。待司仪舍人宣布。”
谢晚晴一顿,收回脚,这才想起大公主说过,群芳谱秀女从落轿、挑帘、下轿,动作都要整齐划一。
“小主,你确信要批这个披风?现在换下还来得及,小的在花轿里放了淑妃娘娘赐下的裘皮披风。”陈掌宫趁着司仪舍人未喊话之前,再次提醒道。
谢晚晴只是轻轻一笑,说:“不碍事。”
“可是——”陈掌宫有些为难。这陈太医叮嘱颖华小主要多着御寒之物,尤其入夜风寒,但她却拿出箱子里的一件男子披风穿上。尽管这是她父亲之物,但终究不合时宜。
“别担心。”谢晚晴轻声安慰,不由得抬眼看看这为年近五十的陈掌宫。此刻,她眉目紧锁,很是忧心。
谢晚晴自知她是真心为自己好。便补充一句:“陈掌宫轻放心,颖华自有分寸。有朝一日,或许你会知,这样是最好的选择。”
是啊,这是最好的选择。在韩淑妃亲自为她去毒之后,她坐在梳妆台前,思量的便是这披风的事。这披风如同一枚炸弹,不将它的隐患解除,她甚是不安。
思来想去,便屏退左右,拿出披风细细,像是闲话家常,问这披风的料子、质地如何。陈掌宫是宫里人,曾是司服局宫婢,便一一道来。这披风的花纹与质地是江都绣品,但做工方式却是林州一带的南派风格。
当时,陈掌宫说完,也很是疑惑地问:“小主,这可是件男人的披风。小主你可是群芳谱秀女。私藏这披风,不妥吧。”
谢晚晴听说这披风不是宫中独有,心放下大半。当即心下有了主意。
或许对方是料定她不敢将这披风轻易扔掉。然后找准时机,在这披风上做文章。这宫廷里的后妃最忌讳的就是皇上以外的男人;而最好用的方法就是捕风捉影,一个最不是证据的证据就可以将一个人打得沉沦到永不翻身。
如果对方真是想在这披风上做文章。那么,藏着、掖着终究是如了对方的意,还不如来个招摇过市,破对方的局。
于是,谢晚晴就神色忧愁地向陈掌宫和三名宫妇讲了一个故事。故事大意是说自己八岁那年,自己的爹爹奉命去林州察看水师。回来后,恰巧自己感染风寒,高烧不止,说胡话,整夜不得安睡,娘亲垂泪不止。爹爹就将她包裹进他的披风内,不断跟她说话,她就在这温暖中,渐渐安睡,最后烧也退了。
“后来,我格外喜欢这件披风,爹爹也就将它送给我。”谢晚晴脸上显出迷醉的神色,随即又垂目,语气黯然地说:“后来,爹爹繁忙,娘亲去后,我更是每夜都要抱着爹爹的披风,才能入睡。”
陈掌宫几人都为这故事黯然。这时,谢晚晴便自语道:“今夜,第一次去群芳宴,甚是紧张。爹爹是臣,要坐得比较远,我倒想披这披风。”
陈掌宫一听,立马就摇头说不妥。
谢晚晴垂目,一副伤心的模样。随即有从竹篮里拿出谢朝英在她临出门时给训诫锦帕,带着些许央求地说:“陈掌宫,本小姐心意已决。请你将我家家训缝于披风上。”
陈掌宫见她神色坚决,也不好说什么。便只得将那方锦帕缝在披风的里层。当然,在缝的过程中,也是苦口婆心地劝说好几次。
谢晚晴只是淡淡的笑,有头发谁愿意做秃子?她何尝不知,自己披着一个男人的披风去参加群芳宴,是多么挑战传统,多么让人震撼。
然而,骑虎难下,说的就是她的情况。
“小主,这毕竟是挑战……”陈掌宫不死心,又提醒一次,算是作最后的挣扎。她甚是担心,虽然是一个女娃的孝心,但群芳宴是祖制留下,并非儿戏,她这样做太冒险。
谢晚晴伸出小手放到陈掌宫手心里,轻语道:“陈掌宫如此关心颖华,颖华甚是感激。不过,陈掌宫信不过颖华么?”
“这——”陈掌宫从之前的事,也是看出这女娃处事顾全大局,自然也不会无缘无故这样做,但她就是忍不住要去提醒。这番看着红纱灯映照下她笃定的神色,自己竟是说不下去了。
谢晚晴还想说些安慰的话,却听见司仪舍人尖锐的声音又起:“戌时二刻,群芳下轿——”
随轿宫婢齐声应答:“群芳归,春燕来。”
谢晚晴将右手轻放到陈掌宫手中,左手拢紧身上的披风,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中,缓缓走下花轿。
谢晚晴站定,看着台阶之上的銮庆堂,鎏金的匾额在两盏莲花灯的映照下,显得格外富丽堂皇。再略略回头,身后是一整排的花轿,花轿的轿头上挂着两盏红纱灯,在暗夜里显得浪漫而凄清。
而相比较而言,銮庆堂前的巨大的莲花灯和牡丹灯兀自旋转着,灯罩上是春燕归图案,栩栩如生的燕子在翻飞。
只是,那燕子也没有眼睛。
谢晚晴像是被雷击一样。没有眼睛的燕子,她只见过一幅,就是徳启帝御书房里那堵屏风。当时,徳启帝问过:“这燕子的眼睛是桃红色的可好?”
她从御书房出来,原本一直在琢磨这句话的意思。只是到储秀宫遇见的事过于诡异,她便忘了这茬。
那句话到底什么意思?徳启帝当时的神色,像是颇有深意。
这时,早已站銮庆堂门口的一整排粉衣宫婢迈着整齐的步伐走过来,每两个宫婢服侍一个秀女,将她们的衣裙后摆托起。
谢晚晴在陈掌宫的牵引下,踩着小碎步拾级而上。到达顶端,站在銮庆堂门前时,她百思不得其解,想到一进去,恐怕没机会与陈掌宫说话,便不由得问:“陈掌宫,你可知燕子的眼睛是何种颜色?”
陈掌宫一愣,不知这小主为何会问这样古怪的问题,只下意识地回答:“小的儿时在老家林州,养过受伤的燕子。那眼眸是墨黑的,不过有层薄膜罩着。看起来清澈,却又让人觉得很浑浊。”
“哦。”谢晚晴听闻,也觉得好像以前跟石磊一起去郊外捉过的一只麻雀,也是这等颜色的眼睛。
可是徳启帝为什么要强调桃红色的眼睛?只是养在深宫的天子,不知民间疾苦,所以瞎YY的?
谢晚晴不相信。燕子既然在这个国度有着特殊的含义,作为一国之君的天子,怎么会不知燕子是什么样子的。何况,那些民间的绣品上,燕子是有眼睛的,都是处理成灰色。仿若,上次在御花园饮宴时,那亭子的帷帐之上,那燕子的眼睛也不是桃红色。
那么,徳启帝此语,必有所指。
“小主,请——,不要误了吉时啊。”司仪舍人尖锐的声音响起,打断谢晚晴的思绪。她这才发现整个队伍因自己的裹足不前而停下来。
陈掌宫作为陪轿宫妇,在这时是不能跟出声的,只是低眉顺首地托着谢晚晴的手。
谢晚晴对司仪舍人略略欠身,道:“有劳提点。”
那舍人一愣,这群芳谱秀女何曾哪个不是趾高气昂的主,何曾有这样低眉顺目的。不过,更奇怪的是她居然敢披着一件男人披风来群芳宴,更要命的是那件披风那样大,根本不合身。
谢晚晴自是看到这舍人惊讶的目光,但她只是微微一笑,便由陈掌宫牵着走进銮庆堂。
依旧是屏风的格局,一入门,看不到堂内摆设。映入眼帘的是一堵绣品屏风,屏风也许点着灯,将整个屏风照得透亮。那屏风上依然是泛滥到死的“春燕归”,当然,那燕子依然是没有绣上眼睛。
看来,徳启帝是处处都在昭示这燕子眼睛的事。想必今夜,定有什么是跟桃红色有关的。谢晚晴兀自想着,脚步却也不敢乱,尤其是屏风后,有先于秀女入座的太后六宫、朝臣,皇子以及徳启帝与六宫。
她迈着小碎步,将腰间小铃铛的声响控制得若有若无,这样才能显示出仪态万千的名门淑媛风范。当然,她其实是很想穿着一身运动装进去一屁股坐下,旁若无人地大吃海喝,顺带欣赏欣赏歌舞,YY一下皇子帅哥们。
可惜,那只是小说里才有的。现实就是要符合游戏规则,才能生存。
不过今晚,自己的装束稍稍出格了吧。
谢晚晴勾勾唇角,也不免紧张。在快要转过屏风时,她略顿一下脚步,屏住呼吸。这才踩着细碎的步子转过硕大的屏风。
她听到杯盏交错,谈笑风生的厅堂瞬间安静。她没有左顾右盼。今夜,她的角色是孝顺的女儿,是名门淑媛的典范。
她眉目间满是天真,神色柔和,眼神清澈明净,端庄地走在长长的红毯上,望着厅堂主座上,一身明黄的徳启帝。
她猜测得出周遭人的神色,定然是轻蔑与震惊。她一步步,走得很稳当。
然后,寂静的厅堂里,又有了窃窃私语。她天真脸上浮起一抹极淡的笑,像是薄雾中的晨花。她知道这些人定是在议论她的披风,议论她的品性。但是,等下子,这些人是不是要连连歌颂她的美好德行呢?
她走到徳启帝的御座的台阶下站定,待其余秀女鱼贯而入站定后,司仪舍人喊道:“群芳归来,拜天子——”
一干秀女齐齐跪下,拜过天子。徳启帝挥手说平身,众秀女才坐到自己的位置。谢晚晴也不得不佩服这礼部做得不错,居然还晓得要整个名帖牌放在案几上。
谢晚晴坐定后,听得司仪舍人高声宣布:“今,奉天承运,祖庙庇佑,群芳德淑,春燕归来,迎归仪式,启——”
谢晚晴端坐在那里,陈掌宫立在她身后,甚是担心。方才,这女娃转过屏风的刹那,这銮庆堂里的那份凝重,以及尔后群臣的窃窃私语,都表明,今夜她若无法征服众人,日后就必将举步维艰。
谢晚晴自然也明了这个道理。不过既来之则安之,还没该她表演,她便不着急。有了这份悠闲,她便趁着徳启帝做开宴致辞的时候,四处打量。
这銮庆堂其实跟天子明堂是如出一辙,只不过在这里,天子御座前摆放着两方案几,徳启帝和老太后所用。而御座左右又各摆放着三方案几,供六宫各主所用。右边为尊贵,第一位,坐的正是凤袍凤冠的皇后,雍容华贵;次之是一袭蓝衣、素颜淡雅的韩淑妃,洁净如莲;再次之,是同样走素颜路线的女子,一袭藕荷色宫装,简单的垂云髻上一支熠熠生辉的步摇,倒有些喧宾夺主之嫌,料想这应该四妃中的刘德妃。
而左边首座,是贵妃之座,因贵妃去世,便由大公主端庄地坐着,代表着玉蟾宫;次之,是一身鹅黄春衫的宫装女子,领子V形,看得见锁骨,珠钗环佩,戴了不少,看来这位便是极喜欢打扮的赵贤妃了;还有一个座位空着,也摆放着碗筷,谢晚晴知晓那是徳启帝最喜欢的董宸妃,也就是自己的姨娘的位置。能在这等宴会,还敢这么设立,看来当年,自己的姨娘是何等的受宠。
只是红颜如今何在?
谢晚晴略略收回眼,环顾四周。
自己所在的席位,相当于天子明堂里朝臣上朝的站立之所。但不同的是,在这里,摆放着案几与软垫。首先,右边是皇子们与有威望的王室贵胄的席位,左边是群芳谱秀女的席位。次之,则是朝中重臣的席位,最末的则是名门望族、世家代表代表的席位。
这銮庆堂真是奇迹。谢晚晴四处打量,不由得暗自赞叹。
銮庆堂墙壁上有许多做工精美的小宫灯,而銮庆堂似穹庐的高高顶端,却悬挂着十来盏硕大的宫灯,将銮庆堂照得如同白昼。
置身于这样的灯火辉煌中,根本感觉不到这是蜡烛时代。那些光影让即使生活在电力时代的谢晚晴也觉得叹为观止。
“小主,目不斜视。”陈掌宫看她四处打量,尤其是在徳启帝念开宴致辞时。甚是担忧,这小主到底还是个小孩子啊。
谢晚晴听得陈掌宫在身后悄声说,也是吐吐舌头,略略坐直身子。这才想起应该看看糯米团子,便往对面瞧瞧打量。那对面应该是按照年岁排列,为首的应该是已经封为安北王的大皇子,听闻他是自告奋勇到自己舅舅军中,留守伧都,若不是今日宴会,恐怕不会在车姜蠢蠢欲动之时,回到帝都。他已留起髯须,穿的是武将战袍,神色肃穆地望着徳启帝,脸部线条紧绷,脸上满是边关风悲日曛的印记。是个很阳刚的男子。相比较其他皇子而言,谢晚晴更佩服这个能在前线战斗的皇子。
相比较,萧成熙那厮就挫得多,留恋兰台,搂着那些烟花女子。哼。
谢晚晴想到他,就不由得搜寻他,投目过去,不料与他眼神相撞。
原来他也正看着自己,看见谢晚晴看他。他略略举举手中酒杯,冲着她轻轻一笑,然后那笑意淡然隐去,只留一抹在唇边。
谢晚晴还没看过今日的萧成熙,倒是让她吓一跳。今日的萧成熙,乌黑的发束得整齐,平日里不羁的几缕垂落的发丝统统不见,黑色官帽,一身绛红色的官服。配上那眉目,倒是英气勃发,人模人样,与平日吊儿郎当的慵懒形象大相径庭。不过那唇边那抹笑意,却还是没变,带着淡淡的戏谑,好暇以阵地在等着看她出丑。
真是可恶到极点。谢晚晴看到他欠扁的笑,就觉得热血冲顶,很想将他那张英俊的脸给划花,然后捆起来,丢给恶妇蹂躏。
她恶狠狠地瞪他一眼。坐在她次席的谢霜华自是看到,不由得轻咳一声。
谢晚晴听到,也意识到自己方才的目光太不合礼数。于是赶忙敛起凶狠的神色,脸上又满是淡然天真,目光顺势往下看,糯米团子的席位空着。
谢晚晴甚是担心,莫非他的身子还没有好?
“小主,莫要张望,要敛目。”陈掌宫不由得又低声提醒。
谢晚晴点点头,收回目光,低眉垂目端坐在那里,听着徳启帝念冗长的客套致辞,兀自看着案几上摆放的食物与酒酿发呆。
银质的器具闪闪发亮,食物造型极好,散发着诱人的喷香,玉质的酒杯里的酒酿尤其清冽。果盘里的水果的幽香时不时飘来,竟还能隐隐闻到阳光的味道。
怪不得谁都想要那个位置。他娘的,真是奢华,新鲜水果啊。谢晚晴不禁暗赞道。
正在自顾自欣赏,听得门口舍人通报:十二殿下到。
糯米团子来了?谢晚晴猛然抬起头。
自从那日在回旋堤外,看着他落寞的小小背影在月光下远去,便再也没见过他。
这几日,生病都是自己连累他受的苦,不知他身子怎样了。
谢晚晴眼巴巴看着屏风,等待他绕过来,心情竟有些急切。
自己竟然很想这小家伙。谢晚晴略笑。
但看着屏风那边绕过来的人,;脸上淡漠的笑瞬间凝固了。
这才几日不见,他胖乎乎的小脸已不存在,下巴尖削了些,连身子骨都好像单薄不少。
他竟然瘦成这样,跟他“糯米团子”的形象简直是南辕北辙。谢朝英到底是对他做了什么,才让他几日就瘦得如此厉害。
谢晚晴不由得看看大臣席上的谢朝英。谢朝英安然坐在那里,像是没看到谢晚晴的愤怒,巍然不动。
第16章 群芳宴(二)
糯米团子踏着红毯往前走,御座上的徳启帝一下站起来,眉头微蹙,还未等糯米团子跪拜,就问:“成锦,你身子不好,父皇不是特许你不必来参加今日宴会了么?”
糯米团子站在御阶之下,奶声奶气地说:“儿臣已无大碍,今日群芳宴,乃祖庙所示,上天所诏,儿臣岂可因发肤之伤而轻之?”
徳启帝微蹙的眉头舒展开来,脸上有些失神,似自言自语地说:“我儿长大了,入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