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玲儿眉毛一挑,道:“就凭她姓谢的丫头片子特权,太医为她诊治就不是违反祖制,今日我等在这廊下赏赏暮色倒是违反祖制了?”
马玲儿因平日马家与谢家的家族历史遗留问题,本就不喜欢谢家。后来偏偏又与谢霜华狭路相逢,模样自是不相上下,可二人的诗文传入帝都士子中间,她的被批得一无是处,而她谢霜华竟被那群穷酸宿儒惊为天人,从而一跃成为帝都才女,将她是掩盖得毫无光彩。
后来,谢家又来个谢颖华,完全就是小丫头片子,却深得十二皇子垂爱不说,听闻之前帝都四少羽公子给她送贺礼,就连自己心思里那位七殿下也是为她送去熏香。
“唉,许是熏香熏多了,这不,熏出许多毛病来。”马玲儿本来娇嫩的声音拔尖,像是要抛入云端去。周遭几人掩嘴附和着笑。
“不知马小姐今年的礼仪教习是哪位?”暮色里,突然响起和顺的声音,众人赶忙循声望去,四个掌灯宫婢领头从前殿过来,身后是一袭蓝色春衫的女子,云鬓低垂,一根羽毛发钗,流光盈动。
马玲儿反射性地想要问“你是谁”,但那女子转过来廊檐的阴影,马玲儿活生生将那三个压下去,那女子的脸柔和慈爱,波平如镜的神色。
她也顾不得一向深居简出,从不踏出自己的媛庆宫的韩淑妃为何会突然出现在储秀宫,慌忙跪在地上,说:“拜见淑妃娘娘。”
这是周围的秀女、宫妇才反应过来,眼前人正是那深居简出,淡漠平和的淑妃娘娘。众人皆跪地,齐呼:“拜见淑妃娘娘。”
淑妃也未叫人平身,缓缓地说:“今日,本宫代皇上前来储秀宫看望各位,尔等的表现可真让本宫震惊。储秀宫陈掌宫何在?”韩淑妃以目扫视过众人。
话音刚落,有人从前殿跑过来,气喘吁吁地扑到在地说:“回禀淑妃娘娘,老奴在此,但凭差遣。”
韩淑妃听她喘息,料定她是去凤仪宫或者御书房才回来,便略略抬手,道:“平身吧。你不在,自不责罚于你。今日,储秀宫宫妇失责,未加提醒,让小主们忘记回房休息,实乃该受杖责之刑。”
韩淑妃说到此,略一顿,扫视那几个宫妇,还是匍匐在地,对韩淑妃的宣判没有表现出异议。饶是她也不禁暗赞:这些人的宫中年岁真是没白混,倒是沉得住气。
韩淑妃略略走几步,又说:“然,今日乃群芳宴,宫中刑罚皆免,。但各位小姐们,说句好听的你们是这里的小主,说句不好听的,你们还不是这六宫中的人,凡事若不摆正自己的位置,这宫中也不见得是你能风生水起之所。”韩淑妃略略一闭目,闻到空气中隐隐的腐潮的味道。她有些明白徳启帝为何偏偏宣旨让她来储秀宫了,看来这是出妖蛾子了。
“多谢娘娘教诲。”一干秀女们齐声谢恩。
韩淑妃摆手让她们各自回屋去呆着,便往谢晚晴房里走。陈掌宫显然没想到徳启帝会让韩淑妃来储秀宫,不知是否该让她知晓。一时情急便喊:“淑妃娘娘,颖华小主疾患凶险,怕是病气十足,还请娘娘凤体为安,莫去沾染病气。”
这句话喊出来,众秀女自是在各自房间竖起耳朵听着,想看这韩淑妃举动。
第12章 解毒
“本宫奉圣命前来,自有天子威仪庇护,尔等不必担心。”韩淑妃轻轻一抬袖,命人打开房门。
陈掌宫看着韩淑妃命人开门,手心里全是汗,虽然素来知晓媛庆宫的平和与厉害。但此事事关重大。但如今的情势不是她可扭转,惟一希望便是谢三小姐可以应付。可韩淑妃一旦与谢三小姐打照面,恐怕就瞒不住了。
谢晚晴在房间里也是将屋外情况听得一清二楚。徳启帝不仅破例准予太医来为自己诊治,还派来韩淑妃坐镇储秀宫。谢晚晴略略放心。
虽然没见过这位韩淑妃,但到底是萧成熙的母妃,听闻是淡泊如水、闲云野鹤般恬淡的女子,青灯古佛,也是徳启帝准予的,所以除了日常去给皇后、太后请安,以及重大仪式,她是从不出媛庆宫一步。
那么到底要如何面对她。这是个棘手的问题。留给谢晚晴思考的时间并不多。然而,就在门吱呀打开的同时,听得沉郁的男声响起:“淑妃娘娘请凤体为重,待微臣诊断后,再进去探视颖华小主也不迟。”
这声音充满儒雅之气,甚是平和。
谢晚晴听过这声音,那日在湖心居醒来,她就听得糯米团子向他询问自己的病情。此人便是当年,徳启帝为萧成熙礼贤下士,从令州请回的陈御医。
谢晚晴不禁有些激动。董青文曾讲过,这陈御医也是神医级别的,对毒颇有研究。那么自己身上的毒并不太凶险,他定是可以解掉的。
“那就有劳陈太医。本宫在这外间待你的好消息。只不过,男女大妨,祖制不可破。还请陈太医知晓。”韩淑妃说道。
“微臣遵命。”陈御医话语得体,声音里带着略略的笑意。
随即,便听得门“吱呀”打开,一阵风旋进来,带来满室盈香的药草味。来人脚步甚是沉稳。
花小瑞看到陈御医,便拖着扭伤的脚,盈盈一拜,很是焦急地央求:“陈太医,素闻您妙手了得,一定要救救我家小姐啊。”
陈太医看这婢女甚是熟悉,像是哪里见过,只是想不起,这番也没时间细细追问。只扫她一眼,道:“医者本分,定当尽力,姑娘莫心急。”
他说完,站到罗帐前,这屋内只一盏孤灯,光线甚是昏暗,帐内人更是不分明,他不得不暗自佩服这女娃的处事,这实则是维护祖制和自己名节,倒是聪颖。
他借着微弱的光线,从医包里取出悬丝,以及一包针。
谢晚晴自是稍稍咳嗽一阵,随即气若游丝地问:“陈太医,颖华这等病症甚是凶猛,不知可否治?”
陈太医在踏进这屋子,便闻到空气中似有若无的幽香和略微潮湿的腐化,心里已下了判定。只是若真是中此毒,帷帐中人定是不能目视,不能言语,浑身乏力,时不时不能呼吸。可听她声音,虽刻意气若游丝,但在他这个医者听来,却甚为平顺,这倒让他很是惊奇。不知这女娃到底是否中毒?
他欲一探究竟,便说:“微臣未曾诊治,不敢断言。但闻小主之声,虽弱,但亦还算平稳,微臣看,定不会有大碍,小主且放心。”
谢晚晴自知帐外之人一进这屋子就该知道她是中毒,听他这番说,先前悬着的心也是落下大半,当即浑身也是一身汗,整个人都轻松不少。很是有礼貌地说:“那就有劳陈太医。”
“微臣分内之事罢了。”说着,他让花小瑞将悬丝的一端牵到帐内系于谢晚晴的手腕上,认真诊脉,也不得不佩服这女娃将帷帐低垂,这正是不落人口实之举;更让他惊讶的是,这女娃在中毒的起初,及时处理,打开了窗户,将屋内残余之香释放,尔后有人给她解药,但这解药似乎很不纯熟,并非一个擅于药理的人,以极其平常的花圃植物粉末配制香类,从药物学理来看,分量和逻辑都是错误的,但却能将她的毒大部分解除。
配此香的人真是天才,要是能成为我的徒弟,怕是医学造诣绝不下萧文杰之下。陈太医想到此,诊脉的手也不禁一抖。
谢晚晴自然也从丝线略略的波动觉察出陈太医的颤抖,也知晓自己身上的毒以及之后的种种定是瞒不过这神医。谢晚晴只得咳嗽两声以示提醒,随即才压低声音问:“陈太医,颖华这病症如何?”
陈太医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方收敛惊讶,恢复平静,对谢晚晴说:“小主切莫担心,待微臣替小主开方即可。”陈太医说完,命花小瑞收了悬丝,踱步到桌边就着孤灯,略思索片刻,拈起笔一蹴而就,颇为飘逸的草书:红云一片,姜头一块,浸以热水泡浴。
待开好方子,交与桌边宫婢,再三交代不可有香花等杂质参杂其中。那小婢应声而出。他才转身对着昏罗帐屹立,说:“浸泡一刻钟,小主身上寒气俱去,病症皆去。”
陈御医语调颇闲适,谢晚晴也听出没有大碍,心里也甚是放心,却还是装着颇天真地问:“这么说,颖华是可以参加群芳宴了?”
“小主病去,自然可。只是夜间寒露重,还请添加御寒之物,微臣告退。”陈太医说着,准备退出去。
谢晚晴却是脆生生地喊道:“陈太医且慢,颖华还有一事询问。”
陈太医听她要问他事情,知晓她定是要问这毒的来历。他不禁眉头微蹙。难道这女娃不知这周遭不知多少眼睛看着?况且屋外还有韩淑妃。
这毒分明就是两种没有毒的物品的混合,施毒之人的分量、时间都计算得相当好。若不出所料,这第一种毒该是在她从御书房出来之时,而这第二种,当然就在这屋内。
谢晚晴见他沉默,也知他在担心,便暗笑,自己在这老家伙看来就那么弱么?那就让你看看本人的厉害。
谢晚晴轻轻咳嗽两声,用那种很是天真好学的声音问:“颖华想知晓,这病症平日里,除了添加御寒之物,可还有何注意?”
陈太医一听她问出这个问题,分明是想知晓毒的构成,但却就是问得巧妙,不禁大喜,轻轻理着髭须,展颜道:“小主须晴日里通风,屋内无须放植物,须知植物夜间会释放有害气息,损人身子,小主深寒入侵,此种气息也趁机入侵肺理,便是如今急症。”
谢晚晴一听,解释得颇为明确,这房间里的那种物质,原来是那盆栽。
“有劳陈太医。”谢晚晴谢过陈太医,暗松一口气,有些虚脱地躺在床上。
“小主无大碍,微臣告退。”陈太医拢拢衣袖,望望昏罗帐的方向,脸上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如此识大体的女子。他不禁暗叹。然后轻转身,在花小瑞和一干宫妇的恭送声中,带着满室的药香走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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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艰难日子里的提点
陈太医走到外间,韩淑妃端坐在椅子上,手执念珠,闭目养神,姣好的面上是波澜不惊的神色。
这几年,韩淑妃深居简出。算起来,自己已有八年没有见过她了。但这八年的时光,似乎并没在她脸上留下任何岁月的印记。
不!应该说这十多年的时光,也没有在她脸上印下印记,她好像永远一副恬淡神情,无论是何种境况,脸上永远都是波澜不惊。一如,他在云来镇初见她那般,一袭戎装,分明风尘仆仆,脸上却是恬淡安详;明明心里担心自己的父亲担心得要命,神色却是波澜不惊。她明明是来求医治疗自己的父亲,却让他感觉自己欠她的。
真是可笑的记忆。她就是有这样的能耐,跟任何人保持疏离,却让任何人都无法忽视。他略略摇摇头。
“陈太医,谢秀女的病情如何?可诊断清楚了?”一直闭目养神的韩淑妃缓缓睁开眼,朗声问,打断了陈太医的思绪。
那声音甚是清脆,滚落在整个储秀宫后殿的寂静里。陈太医听这声音微微一愣,她向来说话轻柔,何曾这般声音?然而,混迹宫廷的经验以及她眼中略略的神色让他马上明白,她是要借他的口来堵住这储秀宫的悠悠众口。
于是陈太医趁势躬身垂首,避开她的视线,朗声回答:“回禀娘娘,微臣已诊断清楚,颖华小主确系阴寒侵身所致,臣已开了方子,不出半个时辰,小主定能退烧祛寒。”
韩淑妃“哦”了一声,缓缓站起身,将念珠放在旁边婢女的托盘中,仿若忽有所悟地说:“看来,本宫要据实禀告皇上,论议这储秀宫的翻修之事了。话说,这秀女关系着皇家子嗣绵延啊。”
“娘娘高瞻远瞩,微臣佩服。”陈太医打着官腔。
韩淑妃抬抬眉,看他摆明不想跟自己打照面的样子,心里也不免哀叹:他日,谁会想到后来的事?人生在世,身不由己。何况她是镇守西南门户的将军之女?
罢了,罢了。一切都往事罢了。
韩淑妃再度闭上眼,问:“那谢秀女能否参加群芳宴?”
“注意御寒,并无大碍。”陈太医答道。
韩淑妃一挥手,让他退下。随即,也不等他客套,拢着衣袖转身踏进谢晚晴的房内。
谢晚晴还在帷帐内躺着,也是见屋外的情况听得一清二楚。这韩淑妃语调不疾不徐,那声音也恰到好处,用具有权威的陈太医来坐实她的病情,实则是堵住悠悠众口。若他日,有人借此事兴事端,那她韩淑妃只需轻轻一拨,就可对付。
谢晚晴暗自佩服。越发想见见这位传说中从不争宠,却让后宫各主不敢忽视的媛庆宫主人。但此刻,她是病人,即使韩淑妃进来,她也只能躲在这帷帐之内,何况眼睛也看不清。
陈掌宫与三名宫妇以及花小瑞见到韩淑妃进来,也是一并跪拜。韩淑妃挥手让众人免礼,说:“都散去,各司其职。”
众人齐声应道:“是。”抬起头,却看见韩淑妃径直走到昏罗帐前。一干人看到这情况,心提到嗓子眼上,就怕这韩淑妃去掀帷帐,陈掌宫正想要出声阻止。却见韩淑妃在床前的椅子上坐下。
大家松一口气,当然,帐内的谢晚晴也松了口气,她并不能确定这韩淑妃是否有能力知晓这房间的古怪。毕竟能在后宫不被人忽视的女子,该是有两把刷子,何况她父亲是戍边将军,武将出身,她大约也该是会些功夫的。
谢晚晴略略平静呼吸,轻声说:“颖华素问淑妃娘娘美名,早就想去媛庆宫拜见,却苦于没有机会。不想今日却是如此相见。颖华实在失礼,还请娘娘见谅。”
韩淑妃早听闻自己的儿子说过这女娃聪颖过人,恐怕这萧月国也找不出第二个。再说就算她深居简出,这帝后祭天的事,以及外面的传言都会时不时飘进她的耳朵。今日,一听这女娃开口,倒真是字字得体。
“颖华何来失礼?初入宫闱,便因此地甚是阴湿而生病,实乃是皇家怠慢。至于见本宫,来日方长。颖华若不嫌弃,等过了群芳宴,本宫向皇上禀明,让你到媛庆宫小住,不知颖华可愿意?”韩淑妃轻轻一笑,声音里带着暖意。
谢晚晴听到韩淑妃的声音,暖暖的,甚是舒服,倒是越发喜欢,竟有些压不住心绪,颇激动地说:“颖华求之不得。”
随即又觉得不妥当,然后才忍不住假装咳嗽一阵。
韩淑妃听到她咳嗽,脸上露出一抹笑。
这丫头装得倒是逼真,要不是懂些医术与功夫,还真听不出来。这丫头分明是中毒,却能将事情处理成这样,于自己于谢家于皇家都有好处。这等处事本领,倒真让人不容小觑。
只是这女娃毕竟年少,似乎锋芒露了些。看来今日是要提点一番。
于是韩淑妃站起身,略略转过头,看着陈掌宫在吩咐人施屏障,放沐浴的热水桶。而一名宫妇正要将那盆栽移走。韩淑妃喊道:“且慢。”
那宫妇脚步一顿,竭力稳住身形,身子也不由得的微抖。谢晚晴听她一喊,也是一惊:莫非这韩淑妃也发现什么了?
那么自己是应该借韩淑妃将这件事闹大,彻查,找出幕后主使者吗?
不。绝对不。谢晚晴很清楚:自己才进宫,还是个秀女身份,对宫内一切都不熟悉。妃嫔间的派系,皇子们的倾轧,徳启帝的思想倾向,她全然不知。贸然出击,揪出的也不过是替罪羊。却还得罪一大片,却让自己显山露水。
所以,她又猛烈地咳嗽起来,这一次,气息全乱,像是整个肺都要咳出来。
韩淑妃略一皱眉,这丫头为逼真,竟不惜紊乱自己的气息。
“小姐,你怎了?水马上就放好,你就快没事了。别担心。”花小瑞拖着瘸腿急忙扑向窗边,挑开罗帐钻进去,不断地拍着她的背部,帮她顺气。
谢晚晴这才慢慢地停止咳嗽。那端着花盆的宫妇知晓这三小姐是在转移韩淑妃视线,自己在原地是大气都不敢出一口。以求韩淑妃不要再想起她。
韩淑妃果然没看她,只是甚是不悦地说:“小主生病,怎耽误得起?你们还如此腿脚不勤,留你们何用?”
“娘娘恕罪。”陈掌宫赶忙行礼,却是让几个宫婢不许停下。
韩淑妃还是秀女时,就颇佩服这掌宫,也没少得她照料。如今,这掌宫也是分得清轻重,自己向来请罪,却不让别人停下来。
韩淑妃略略抬手,道:“陈掌宫不必多礼。皇上亲自下旨让本宫来储秀宫,那本宫自然要对各位秀女负责。陈掌宫还请配合。”
陈掌宫一听这话,马上跪倒在地,汗涔涔地下,说:“小的,但凭娘娘差遣。”
谢晚晴在罗帐后,也偶尔咳嗽两声,竖着耳朵听,暗自猜测这韩淑妃葫芦里到底埋的什么药。
韩淑妃不经意地瞟瞟帷帐,知晓这丫头此刻定然是迷茫着,略一笑,将眸光投向那搬着花盆的宫妇,漫不经心地说:“这在宫里做事,不是单凭小聪明,就能讨好主子的。”
那宫妇不明所以,却还是低眉垂首地说:“小的谨记娘娘教诲。”
韩淑妃也不答话,只看着陈掌宫问道:“陈掌宫,本宫记得以前,这储秀宫秀女的房间并没有摆放盆栽的习惯,不知何时有此等规矩的?这盆栽又从何而来?”
陈掌宫浑身发凉,方才陈太医离开时,颖华小主那番巧妙的问话,已经说明这盆栽是导致小主中毒的原因。刚才她要将之扔掉,小主吩咐放到芭蕉丛里,待她研究一番。可这还没拿出去,韩淑妃就揪着这盆栽……
她不由得抹抹汗,跪倒地上,说:“回禀娘娘,从三年前,司设局在各宫摆放盆栽开始,储秀宫也在布置秀女房间时,摆设盆栽。这盆栽乃储秀宫报备到司设局,由司设局提供。”
谢晚晴一惊,难道韩淑妃是要审理这案件吗?可是,这明明是让陈太医盖棺定论的案件啊。她倒越发不理解韩淑妃这样做的原因。
眉头微促,又免不了几声咳嗽。
韩淑妃听她咳嗽,也深知不能过于耽误时辰,毕竟群芳宴为大。
于是她冷哼一声,似是自语,却更像是威胁:“看来,这司设局崔尚宫是该撤换了。以为耍点小聪明,就能八面玲珑,讨好主子。就连这盆栽功用、药理都不通,就敢拿这等浅薄来做风雅。还真当这宫里的主子都是愚人不成?”
“娘娘息怒。”陈掌宫匍匐在地,狠狠叩头。她从未见过这样发火的,脸上波澜不惊,语调也极其轻,偏偏这声音就能不疾不徐,颇有分量地传遍整个储秀宫后殿,敲击在每个秀女的耳朵里。
谢晚晴听闻一惊,这才隐约有所悟,这韩淑妃是在告诫众人不要耍小聪明,这宫里卧虎藏龙,个个都不是善茬。她一定发现自己在装病吧。
在这个尔虞我诈的宫廷,她竟然这样告诫自己。谢晚晴不由得一阵感动。先前听闻她的事,就颇喜欢这女子,方才听她言谈,威严与柔和并存,便更喜欢这女子。
现今,却还这样来告诫自己。
说实话,在长大之后,无论是混迹职场,还是日常生活,能像老师、父母那样,真心关心自己,给自己忠告的人真的没有几个。
这也是一种关怀吧?谢晚晴不知怎的,就很笃定这女子是在帮自己。
她不由得鼻子泛酸,一时有些难以自持。
第14章 韩淑妃的忠告
韩淑妃只一句:“本宫乏了。”便让陈掌宫扶谢晚晴泡浴。又命人搬了椅子在屏风外,她索性端坐椅子上,手执念珠,垂目养神。
谢晚晴在陈掌宫的扶持下,挑开帷幕走出。直觉往韩淑妃方向看去,但只能看到影影绰绰一团。
“小主小心。”陈掌宫几乎将谢晚晴抱起,往浴桶边去。
韩淑妃略略抬目,看到这女娃,一张清秀的小脸,眼睛无焦距,但神色却是淡雅娴静。那眉眼倒跟谢朝英有几分相似。不过,她似乎又更像另一个人。
韩淑妃略略皱眉,怎么会想到她呢?十二年前,她便被敌军首领从城楼上射得坠楼,待找到尸体,已是被进攻的敌军马匹践踏得面目全非,只能从随身携带的兵器、贴身的饰品判断是她。
韩淑妃想起董佳慧,心里也不免一阵难过,毕竟昔年也是闺中密友,就那样香消玉殒,怎能不叫人黯然。
不过,那样对她也是最好的归宿吧。毕竟此刻,董家就只有她一个人躺在忠烈祠里,而董家其余人都是通敌叛国的罪人。
何况,那指责董家,监斩董家的人是谢朝英。韩淑妃想到此,不禁心里发凉。遥想当年,谢朝英出任兵部侍,郎翩翩公子亲自到伧都,二人于人群中那惊鸿一瞥,便再难移开视线。饶是董佳慧那样如水般淡泊的性子,也不由得春心荡漾,抱着被子到她房里,跟她说了一宿的悄悄话,说的全是谢朝英。
才子佳人,英雄美人。用兵如神的儒将,剑指天下桐竹纷披的武将。这一对是所有人艳羡的。他们大婚,是徳启帝亲自主持的。名动天下的婚礼,成为神话般的佳话。
可是,她死了,他变了。神话熄灭。现在谢朝英所作所为,连她都不敢相信,这是昔年那个温文尔雅的翩翩公子所为。
唉。如果他们就那样过着幸福快乐的生活,女儿也应该有这样大了吧?
韩淑妃不由得将目光投向屏风后,弥漫的水雾升腾迷蒙在昏暗的烛火中,几个宫妇在为她加热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