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点火时,阿一连忙转过身去,说是去办点事马上回来就离开了三松院。
她许久没见过黄金蟒了,提了从孙旺那里拿来的肉,到了后院那处饲养黄金蟒的栅栏前果然就看见那条大蛇懒洋洋地蜷着身子不动,阿一蹲下身子喊了它两声,扔出一块肉,黄金蟒睁开眼睛很快地游走到了她身前。一年没见它也没有粗壮多少,还是如成年人的手臂一般,只是身上淡金色的鳞甲更加炫目。
它很温顺地任由阿一抚着它的头,吃完了小木桶里的肉。
“你的主人是不是对你很冷淡?”阿一说:“我就知道,他那样的人啊,高兴的时候就来逗弄你一下,不高兴就懒得理睬不闻不问;人又小气,心又狠,动不动就翻脸……黄金蟒,你千万别把他往心上放,就这样自由自在的活着就好,以后阿一会好好疼你……”
身后有人笑出声来,阿一回头一看,原来是沈默喧。他一掀长衫在脚边一大块麻石上坐下,笑道:
“谁说黄金蟒没人来看的?过去那一年,都是他亲手喂的黄金蟒。”
阿一沉默的在他身边坐下,她知道沈默喧说的“他”是谁。
“他有时候喝得半醉,就跑来喂它,也只有这个时候,他可以说说胡话。”
“那是发酒疯吧。”阿一嘀咕一声。
沈默喧温和一笑,望着她道:“阿一不知情为何物,真不知该替他开心还是要替他烦恼。阿一,过去的那一年,不知道你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他过得绝对不如你所想的那般好。”
阿一抬头望着昏暗的天色道:“过得不好?大概是以为我死了,有些内疚吧。可是发现我没死后,又故态复萌了。霸道、蛮横,丝毫不顾及他人的感受……”
“那是因为你不懂的,他也不懂。”沈默喧道:“你被太多东西遮住了双眼,而他从来不知道如何去让别人懂得他。你不善于剖析,他不善于辩白,仅此而已。”
“我是不懂,”阿一苦笑,“我不懂自己为什么总和他纠缠在一起,如果……”如果自己喜欢的是阿逵或是其他的普通人,恐怕就没这么折磨了吧?
“没有如果,”沈默喧起身,拍拍身上的尘土,对她宽慰地笑道:“遇上就是遇上了,到底是劫是缘总有一天水落石出,人,随遇而安就好。”
随遇而安?沈默喧走后,阿一自己呆呆的坐了一会儿,猛地想起环儿还在等自己,于是急急忙忙地赶回三松院。环儿早就把小砂锅放到炉子上了,阿一挑了个看不见炉火的位子坐下,看着环儿很爽利地把调料和食物有条不紊地放进砂锅里盖上盖子。
“环儿,”她慢吞吞地开口问:“喜欢一个人不是要对她好的么?”“是啊。”环儿还在忙碌地用筷子搅拌着锅里的东西,热气蒸腾。
阿一沉默了一瞬,又问:“有没有人既喜欢男人又喜欢女人的?”
“有啊!”环儿毫不见怪地答道,“畅春园里洪妈妈也养着几名小倌,总有些客人是男女通吃的。”
“一心可以二用么?”阿一讶然。
“错。”环儿故作老成地停下筷子,郑重的对她说:“是一身二用。”
“不明白。”阿一摇摇头,环儿往她碗里夹了满满一碗菜和肉,继续说:
“不懂也不奇怪,不是教过你说男人见到喜欢的女人那儿都会像、像……”
“萝卜一样。”阿一接上话尾。
“对,我怎么就忘了呢?如果男人见到男人和女人都会像萝卜一样硬,就说明是可以两用的。”环儿又往阿一碗里添菜,“多吃点,那侯爷长得玉树临风偏生抠门得要命,居然让人吃素,看来洪妈妈说得对,男人的皮相都是靠不住的。”
两用?阿一干笑两声,抓起筷子往嘴里扒菜,都不知道吃了些什么东西进肚子。两个女人自顾自地吃菜说话,根本没发现厢房门口凝立不动的高瘦身影和一旁垂手而立的景勉,还有那伏在地上浑身颤抖得像筛子一样噤声不语的丫鬟。
该死的女人,从什么地方学来的乱七八糟的东西口无遮拦地荼毒小尼姑?!
景渊脸色铁青,昏暗的夜色中看得不够分明,但浑身散发出冰冷摄人的气息。
“环儿,这些都是谁教你的?”阿一好奇的问。
“畅春园里我辛苦攒来的银子都贡献给头牌文卿卿了,她才肯教了我那么一点点。唉,本想着以后都要在园子里接客,所以忍着肉疼花了银子,结果都打了水漂……”
“在青楼不好,那些人都很恶心……”阿一小声说。
景渊的脸色这才缓了点,环儿又说:“那也是。但是在这里太闷了,畅春园的主子把我送给兰陵侯,但是他坏得很,因为你那玉佩差点就把我勒死了。你知道我做了多久的噩梦吗?一连三晚!”
“三晚,”阿一苦笑道:“我做了一年的噩梦,天天晚上梦见自己置身于火海,梦见自己曾那么喜欢着的人一次又一次地推开自己,冷漠而从容地看着自己赴死……环儿,你的噩梦不过三晚,很幸运了。”
环儿惊讶得停住了筷子,忽然一拍桌子,大声道:“阿一,你傻了,男人靠得住,母猪会上树啊!洪妈妈就是这样教育园子里的姑娘的,至理名言啊。对了,那么,你现在还喜欢着那个人吗?”
阿一笑笑,鼻头酸酸的,哑声道:“不敢了。”
景渊转身便走。
大步流星,身影走得很急,颓然而寂寥,惶然欲逃。
景勉拔脚要追,却听得门内环儿道:“阿一,别难过。我们说些开心的,对了,我来教你唱个小调好不好?”
“小调?”
“十八摸。不要告诉我你没听过!那调调真是有意思极了,我唱一段给你听啊……一摸呀,摸到呀,大姐的头上边呀,一头青丝如墨染……二摸呀,摸到呀,大姐的眉毛边,二道眉毛弯又弯,好像那月亮少半边……”
环儿绘声绘色还装了男子腔调,阿一不由失笑,当环儿唱到什么“尼姑听见十八摸,睡到半夜无奈何,尔们后生听了去,也会贪花讨老婆”时,厢房门被人用力踢开。景勉怒气冲冲地闯进来,盯着环儿恨不得把她剁成碎片。
“淫词艳曲,再敢哼一句我就把你卖到青楼!”景勉骂道。
环儿愣了愣,半天才反应过来,迟迟地回了一句:“又不是摸你,生什么气嘛?”
景勉本来黑沉的脸色顿时涨得通红,被气得说不出话来,一拳打在桌子上,某条桌腿不堪重负率先断裂,结果桌子上的炉子砂锅碟子什么的哗啦一声全数倒在地上,炭火四溅,阿一下意识地捂住双眼,手腕一紧就被景勉拖出了厢房一直往品雪轩而去。
屋外一直跪着的丫鬟这时才战战兢兢地跑进来帮忙收拾残局,环儿望着景勉远去的身影,喃喃道:
“莫名其妙,不过,大概男人就该是这个样子的吧……”
欢喜佛,薄情赋 第九十五章 明明白白谁的心 3
景勉一直把阿一拖回品雪轩的花厅,见到晚霞便问:
“侯爷呢?”
“刚才不是出去了?现在也没有回来啊。”晚霞发现景勉脸色不对,又见阿一被拽着狼狈的模样,不由问道:
“十八姬,发生什么事了?”
阿一抬眼无声的看景勉,他冷冷的与她对视放开了她的手,一字一句道:
“请十八姬用膳。”
景勉不由分说地把她拉到桌前坐下,往她手里塞筷子,道:“吃吃看。”
她疑惑地夹了面前一盘金黄汤汁中浸着的雪白的丸子放入口中,一阵清新而朴实无华的香气缠绕齿颊之间。
身后的景勉解说道:“金汤山药丸,粟米熬汁,山药打成丸子,香甜可口,凝神静气……还有碧绿布袋罗汉,石榴汁底,里面包裹黄耳芦笋等,那捆住布袋口的肉丝是用蛋白皮做的;而那天家美人和红烧雪莲子更是以前没有过的菜式。十六姬家传的食谱,宫中御厨楚养源的手笔,我们侯爷为了这一顿素宴耗费了多少心思你可知道?”
味道是很好,新鲜丰富,她从未想过原来素菜会有这么多的煮法。
她的筷子顿了顿,说:“其实他不必如此煞费苦心,阿一这样的人不懂品菜,不过是牛嚼牡丹,浪费了。”
“浪费与否那是侯爷的事,景勉不予置评,景勉只是不希望见到侯爷一番心血尽付东流。十八姬好好用膳,适才无礼,还请见谅。”景勉语带讽刺,面无表情地躬身就要退下,阿一嚼着口中的素食,只觉得淡而无味,如鲠在喉。
“景勉,你对我有看法?”
“景勉不敢。”景勉站直了身子,回道:“十八姬没有死,侯爷像是捡回了半条人命,却也变了个人似的;要留住一个人办法何其之多,偏生要弄得自己遍体鳞伤;十天半月没好好用过一顿膳食,却忙着张罗别人不甚领情的素宴。景勉只是对侯爷这种自找虐的做法无法理解。”
景勉离开后,阿一怔怔的看着面前一桌琳琅精美的素菜,晚霞走过来轻声说:
“十八姬,菜都凉了,要拿去热一热吗?”
阿一摇摇头,问:“他呢,他吃过了吗?”
“你问的是侯爷吗?没有,刚上好菜他就和景勉出去了,说要到三松院找你回来。”
“他去了三松院?”看着晚霞笃定地点了点头,阿一瞪大了眼睛,脸色变得有些苍白,那么说,他听到了,听到了自己说的那句话了……
“十八姬,侯爷他对你真的很好。今天中午他带着十六姬试菜试得可仔细了。”
原来,他一声不吭拉走十六姬只是为了试菜……阿一想笑,心里却有些酸涩。
“还有,侯爷他今天的药,一碗都没有喝过……他让我把药倒掉将空碗拿去给郁离看……”
阿一走出品雪,深深地呼吸了一大口空气,力图把心底那股负疚感压下。她想着景渊会不会流连在十六姬那里,于是走着走着不觉便走到了三松院对面十六姬的凤栖馆门口。夜色昏暗,里面灯火灼灼,她忽然想起自己没有任何立场来寻景渊回品雪轩,贸然进去恐怕也只是受尽景渊无声的讥诮。她讪讪然地往回走,经过三松院院门时忽然听得院内丛竹处传来说话声,声音清脆悦耳,她愣了下,竟是十六姬的声音。
“你不是很忙吗?忙着陪侯爷去天音坊听小曲,听说那里有个清倌人叫妙龄的,嗓子好得很……”语气酸酸的,不像她一贯的清高淡然。
“是唱得不错,”沈默喧带着笑意的温和的声音响起,“明日带你去听一曲?”
“沈默喧!”十六姬生气了。
“好了,婥婥,你明知道的,我不过是作陪,”他的话语婉转柔和,温声道:“你不喜欢我去,我不去便是。”
十六姬叫孟君眉,阿一是知道的,可这“婥婥”闻所未闻。她屏住呼吸,顺着微弱的光彩从镂花的隔窗望迸去,只见十六姬欲语还羞地低头含笑,沈默喧拉着她的手在她耳边轻声说了句什么,她便笑着捶了他一下,他趁势把十六姬搂进怀里。
从未见过沈默喧脸上会有这么甜蜜温柔的微笑。
阿一整个人都呆住了,冰冷的感觉骤然遍布全身。
有那么一瞬间,她想到的是,景渊要是知道的话,会有多难过……
她艰难地挪动脚步,走到品雪轩与三松院交界的小径处,坐在凉凉的石凳上,一旁树上挂着的宫灯投射出昏暗的光,她抱膝而坐的身影绰绰一团模糊不堪。
她等了一刻钟还是半个时辰,她自己也说不清楚。那天上的淡月早巳躲到云层里面去了。夜风仍有余寒,阿一抱紧了自己快要麻痹掉的双膝,又因又累,眼皮不听话地垂了下来,她用力掐了自己一下,轻声唱着小调来让自己不要昏昏欲睡。
可是最终敌不过瞌睡虫的进攻,她身子一歪靠着石桌便要睡过去。
明亮的灯笼映着一双绣银线皂靴停在她身前,凌铮刚想开口叫人,被景渊一个眼色止住。他俯身看着她,听到她清浅均匀的呼吸,伸手捏捏她的脸问:
“你在这里做什么?”
她侧开脸,闭着眼睛迷糊地说道:“等人。”
“你等谁?”
阿一惺忪地揉着眼睛,景渊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终于不再模糊,她暗暗庆幸把人截住了,坐起身子顾左右而言他:“没有等谁啊,刚才吃的太饱,这里的风又凉爽,一坐下就睡着了。”
“你是说,我刚才听错了?”他盯着她,薄唇微抿。
“嗯,侯爷应该是听错了。”
景渊直起身子,幽深的桃花眼含霜带雪地看了她一眼,转身就和凌铮大步向凤栖馆而去。
阿一连忙追上去,着急地一手拉住他的衣袖,说:“你要去哪里?”
“你说呢?”
“回品雪轩好不好?”她越发抓紧了他的袖子不放。
景渊疑惑地看着她,又看看她紧抓的手,问:“究竟怎么了?”
“没、没什么,”她结结巴巴地说,“是、是我想你了……”
景渊冷笑,“小尼姑,你骗鬼啊?!”说着一挥手想要挣脱,不料“嘶”的一声整幅衣袖都被撕裂了,阿一惊讶地看着手中轻薄的丝绸云锦,尴尬的无以复加,却下意识地握住景渊的手,可怜兮兮地说:
“你生气了?”
“你说呢?”景渊言语冷冰冰的,可手腕一翻便扣紧了阿一的手,把她往自己身边拉近一尺,盯着她不会掩饰谎言的双眼。
“我有话跟你说。”阿一不知从哪儿来的勇气,迎上他的视线,一字一句道:“我不要你去凤栖馆,最起码,今晚不要。”
景渊忽然笑了,桃花眼水汪汪的在她心头荡了荡,她的心又不受控制地漏跳两拍。
就知道他是这样,什么时候高兴,什么时候发怒,完全没半点征兆。
阿一乖乖地被他牵着手回到品雪轩跟着他进了内室。春末夏初,景渊身上却带着冷峭的春寒,对凌铮低声交代了几句话凌铮便退下了。
“你要跟我说什么?”他问她。
“呃,今晚的素食,很好吃……谢谢……”
景渊一挑眉,“还有呢?”
“还有……对了,原来用小灶打火锅也很好吃呢……”
“还有?”他耐住性子问。
“还有……原来马吊也不是那么难学,我学会了一点,可是不知怎的还会小相公……”
“小尼姑兰一!”连名带姓地叫,想来景渊已经在怒火边缘了。
“哦,今天忘记陪你用午膳和晚膳,对不起啦……”她低头认错,态度极好。
“说完了?!”景渊黑着一张脸,道:“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说,今日我为什么生气?”
你今日不是生气,是小气好不好?没错,她骗了他说走到三松院找沈默喧其实是想躲开他,她也跟环儿说她再不敢喜欢他了——说说而已,她真能做得到,心里便不会为刚才那幕而感到难过了。
可是他凭什么要她解释?
“子非鱼焉知鱼之乐——侯爷,我又不是你,怎么知道你为什么生气?”她嘀咕道。
景渊怒极反笑,笑意冷飕飕的,小尼姑胆量口才见长了啊,居然懂得反驳,懂得闷闷地打人一拳又不着痕迹。
“子非鱼?好,好得很,从哪里学来的?”
“看、看戏……”阿一被他犀利的眼光刺了一刺,很聪明地撒了个小谎,避开了沈默喧这个名字。景渊右手抓起她的手用力贴在自己的胸膛上,他的心脏跳动是如此的明显有力,阿一脸上发热,想要挣开他却按得更紧,他自嘲道:
“子非鱼,所以你不知道我这里也会痛,是理所当然的,对吗?”
说罢他放开阿一的手,阿一垂下头,绞着手指,低垂眼帘掩饰住那一抹凄凉的表情。
不是不知道,只是不敢,不敢再相信了。
晚霞走进来捧过叠得整整齐齐的替换衣袍交给阿一,拉开三叠屏风就去让下人备好热水好让景渊沐浴。景渊扫了一眼立在一旁的阿一,不慌不忙地坐下,拉起左手衣袖,一圈一圈地解开手掌上的绷带,阿一忍不住说道:
“侯爷的手好了么?”
“有劳关心,没好。”
“侯爷拆掉纱市,不大好吧?会沾到水的……”她低声说道。
景渊置若罔闻,站起来用左手去解腰间的玉带,然而手指僵硬打不开扣子,不由得带着丝薄怒,朝外面叫了一声:“晚霞,让景勉来一趟……”
“我来吧。”阿一见状忍不住放下手中衣服,走过去给他解开玉带,景渊不自然地别开脸,但是顺从地张开双臂,让阿一帮他把锦袍脱下。阿一的手顿了顿,接着还是伸手去解他中衣的衣结,然后是里衣。景渊一手按住她,垂下头盯着她的眼睛,说道:
“够了。不是不喜别人勉强你么,怎么今夜反倒自己勉强自己了?”
阿一的手一僵,心钝钝的痛了一下。景渊冷笑一声放开她,不顾手上的伤痕用力扯开里衣衣结,转身走到屏风后的浴桶中洗浴,水声响起,阿一硬着头皮走近屏风,对他说:
“景神医说了,伤口不能沾水。”
回答她的依旧只有水声。水声刺耳,她可以想象他身上伤口刚长出来的皮肉被热水浸泡过后溃烂的情景,她咬咬牙,绕过屏风走了进去。
景渊赤裸着上身,坐在浴桶中,黑发沾着水珠贴在后背,明亮的宫灯下映着白皙的皮肤,对比是如此的强烈。背心的伤愈合成拇指般大小的伤口,正是那日阿一跳墙他当了人肉垫子硌下的伤,右手手臂的纱布还未解下,手搁在浴桶边沿。听见脚步声回头看了一眼阿一,冷冷问道:
“谁让你进来的?出去!”
“我会出去。”她壮起胆子看着他,尽管浴桶里的水只到他的腰间,但是秀色可餐,雾气蒸腾之中,那张魅惑众生的脸,修长白皙的颈项,绷紧的肌理,还有水珠从发梢滴落,沿着下巴的完美弧线滴落到胸口,好象在对她招手诱惑她一样。她努力遏制住心底的绮念,说:
“我给你擦拭完身子就出去。”
说着抓起一旁的巾布,蘸了水和皂子就要往他背上擦去,景渊深深吸了口气正要开口骂人,阿一的手冰凉冰凉的拢起他的黑发绕到胸前,手指擦到他的肩那种陌生的触感让他无端地颤栗一瞬,骂人的话到了嘴边却忽然忘记了该怎么说了。这可恶的小尼姑,肯定是故意撩人的……
阿一贴近浴桶站在他身后,小心细致地给他擦洗着身子,一边低声问道:
“侯爷用过晚膳了么?”景渊冷哼一声,不置可否。
阿一绕开他后背的伤口,手却停在景渊右肩上一道狰狞的伤疤上,那是一排四个偌大的齿印,皮肤已经新长出来,是种与别不同的粉色。她伸手用力按了按那齿印,问:
“什么时候受的伤?”她清楚的记得,他的肩上从来没有过一点疤痕。
景渊冷冷道:“如果你要问为什么,是不是不该问这个问题?”
“侯爷知道阿一一向愚笨。”阿一扭好热热的巾布给他擦干身子。
景渊认命地闭上眼睛头向后仰靠在浴桶边上,“小尼姑,什么时候你能用心地来骗一骗我……”
一辈子很长,如果真有一辈子的时间,也不知道该有多深重的爱才可以在那样漫长的时光中慢慢挥霍掉。更何况,她对他就连恨也不够深……
阿一咬了咬唇,拿起干净的浴巾搭在他肩膀上,就退出了屏风之外。
她抚着自己的心,匆匆走出内室到了品雪轩外的荷池中打湿了双手,不住地拍着自己红得快要淌血的脸,这样一降温,再加上晚风一吹,才稍稍平静了一些。天晓得她刚才是怎样故作镇静的,指尖仿佛还停留着皮肤温热润湿的感觉,这时晚霞带着景勉匆匆进来,景勉稍稍点头示意就算是行了礼,直往内室而去。阿一叫住晚霞,让她到厨房吩咐孙旺做一碗莲子羹。
景渊走出屏风时,阿一给他披上外袍,说:“吃碗莲子羹再睡吧。”
景渊看着她,目光平淡不起半点波澜然而她却忽然觉得心里窒闷不已,以为他会拒绝,谁知他大大方方地坐下,左手拿起汤匙一口一口地吃起羹汤,道:
“明日刘夫人就到府,从明日开始你再好好跟她学学规矩。”
阿一心里顿时一慌,这侯府里她谁都不怕,惟独怕管理内眷的刘夫人,她调教人的手段是一流的。当初在兰陵阿一已经吃过苦头,幸好刘夫人念在她是出家人被迫还俗,所以对她不怎么苛求,让她习惯了一般的规矩就放过她了。怎么现在又要来调教训练她?
“我不要。”她嗫喏着说道,“刘夫人不是要在兰陵替侯爷看家管理内院吗?侯爷让刘夫人来此,不怕很无辜地多戴几顶绿帽?”
“咣”的一声,景渊手中汤匙扔到空碗中,“绿帽?多带几顶?你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