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人看年轻人忐忑的神情,提醒一句道:“你现在去投奔,恐怕不太好。”
霍老太爷和霍老太太死得突然,他们的大儿子顺理成章地当了家。那位霍老爷可端的是一门心思扑在生意上,让霍家商行更进了一步,不过也是心狠手辣,父母一死就和嫡亲兄弟分了家,将兄弟们踢出家门,从此老死不相往来,更别说那些没见过面的亲戚了。这么薄情凉性,难怪遭了报应。
“怎么了”年轻人紧张地问道。
“霍家出了事情。他家的少爷嗯,魇住了。”中年人回忆着说出了一个古怪的词。
“魇住了”问话的不是年轻人,而是那个刚才搭话的书生。
中年人诧异地望过去,又看那两个护卫正在互相眼神,不由觉得怪异。
“怎么叫魇住了”书生有些兴致勃勃。
中年人皱眉,“这我也不懂啊。霍家传出来的消息就是这样。他们那位少东家是这次跟着商队去南方的时候,半路见鬼,给魇住了。据说这个词还是一位大仙说的。张大仙的名号你们听说过没有”中年人又炫耀起来,“肃城灭城的惨剧听说过没还有宣城那个被满门抄家的林家听说过没”
“当然听说过”那两个护卫齐声说道,又互相对视了一眼。
书生笑了起来,笑容像是个天真的孩童。
“那位张大仙”年轻人则叫了起来,像是被人掐住了咽喉。
“你也听说过啊”中年人看向年轻人。刚才他的那叫声,怎么听起来像是惨叫呢
“我来的路上经过天水城,听说了一点那位张大仙的事情”年轻人打了个哆嗦。
“张大仙是从天水城走的”书生的问题有些奇怪。
中年人看了书生一眼,同样问道:“张大仙在天水城做了什么”
年轻人颤抖起来,惊恐地说道:“天水城天水城的人都疯了。”
中年人惊奇地追问:“怎么疯了”
书生和那两个男人同时皱紧了眉头。
“因为那位张大仙啊”年轻人说道,“他们说,张大仙把他们的水龙王把那个水龙王”
“把水龙王怎么了”中年人不满地催促,突然间问道,“等会儿,你说的该不会是那个十年一次祭祀水龙王的天水城吧”
“就是那个”年轻人的手指交缠在一起。
“把水龙王怎么了”书生提醒道。
“哦,对,你快说啊。”中年人看向年轻人。
“杀了”年轻人嗫嚅了一句,脸色发白,“他们说,张大仙把他们的水龙王杀了。”
“啊”中年人怔住了。
那两个男人发出异口同声的嗤笑,“原来大仙是去天水城斩妖除魔了。你害怕什么啊”
“就是啊不过天水城人怎么疯了被那只妖怪给害了”
“她杀的是水龙王”年轻人紧张地强调了一遍。
“什么水龙王那就是迷信”中年人摆摆手,“我同你说,朝廷都几次想要剿灭那个什么天水城了十年一次祭祀,每次往河里扔一对男女婴儿,活的那根本就是在杀人以前的皇上就想要阻止这种人间惨剧,结果派去的钦差都被天水城给挡住了。总不能为了救两个婴儿,杀掉一城的人吧后来想要教化那些愚民,但派去的官老爷都不顶用,胆子就这么点大。”中年人掐了掐食指指尖,“今年,皇上还下了圣旨,让喻将军班师回朝的时候,去天水城驱散那些愚民,没想到”中年人忽然一拍大腿,激动说道,“我就说为什么这圣旨最后没有下呢,原来是因为张大仙啊”
“你说什么呢”
年轻人已经愣住,书生显然不明白中年人在自言自语什么,倒是那两个护卫明白过来,又疑惑于他最后一句的惊叹。
“你们这些外乡人不知道,这是京城里面的传言。”中年人得意洋洋,“下圣旨之前,那些官老爷就在讨论派谁去,后来决定让喻将军去,再后来,了然大师派了他的三徒弟慧通大师去皇宫送了封信,这圣旨的事情就不了了之了。肯定是了然大师算到了张大仙要斩妖除魔了啊”
“那是水龙王。”年轻人纠正。
“龙王那是管行云布雨的,怎么可能会吃小孩”中年人冷哼。外乡人就是外乡人,懂个什么啊都是愚民。
“真的是水龙王。天水城的人”年轻人又颤抖起来,连牙关都开始打架。
“天水城的人怎么了”问话的还是那两护卫中的一人,声音低沉稳重,显然也是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
“天水城的人跪在码头哭呢乌压压一片,扎小人,烧纸钱,还有人在往河里推人。”年轻人颤颤巍巍地说道,满脸恐惧,“他们都疯了说要祭祀他们的水龙王然后”
“然后怎么了”中年人咽了口唾沫。
“然后喻将军来了。”年轻人握紧了身前的桌子,瞪着眼睛。
周围没有声音,驿站里的其他的人都被他的声音吸引了过去,鸦雀无声地听着。
天水城的这消息还没传到京城来,在座的人都是头一回听说这事情。
“喻将军把那些人都杀了。”年轻人吐了口浊气,手松了开来,无力地垂在身侧,额头上都是冷汗。
“这怎么可能”中年人惊叫,很快的,驿站里都是惊叫声。那两个护卫对着年轻人怒目而视,显然是将他当成了骗子。
“真的,都杀了,不杀不行。”年轻人一副欲哭无泪的表情,“天水城里面的其他人都跑掉了,跑得慢了,就被他们捉去扔河里,说是祭给水龙王。不跪在那儿祭拜水龙王的天水城自己人也被他们投了进去,有些怕死的就跟着跪在那儿烧纸钱。他们还守着城门,看到人就冲过来捉人。我我就被他们给捉了,幸好喻将军来了”年轻人是死里逃生来了京城,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他的恐惧之心稍减。
说起来这也要得益于他已经有过一次这样的经历。他是上营村人,在他们不远处的黄坡村就糟了难,死了一半,疯了一半,只剩下一位阿泽婆婆神志清楚,给官府解释了事情的经过,可那事情的经过听起来匪夷所思。衙门的人觉得阿泽婆婆也疯了,将阿泽婆婆和黄坡村的疯子们一起关起来,但当晚阿泽婆婆就消失了,没人知道她怎么逃走的,又去了哪里。这事情就成了悬案。
不光是黄坡村,他在家乡还听说了利州府商家酒铺的事情。利州府据说大白天的出现了一只僵尸,还是个女的,就是商家酒铺刚刚难产死掉的少夫人,而那位少夫人起尸之后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回到商家,灭了商家满门,只有她相公和她的婆婆酒娘子活了下来,但没两天,她相公喝酒醉死了,酒娘子也吐了口血,死掉了。
宣城、肃城、利州府、黄坡村、天水城这些地方连成了一条蜿蜒曲折的线。
年轻人打了个冷颤。
再往下,是哪一个
年轻人忽然心中咯噔一下,远远眺望着京城的方向。
第二百六十一章 标记
“宣城、肃城、天水城京城”
年轻人吓了一跳,以为自己说出了口,可很快他就发现这声音不是自己的,内容也不对。扭过头,他看到了那个书生一脸兴奋地对两个护卫问道:“我们能在京城等大仙吗”他纤细白净的手指在桌面划了一道蜿蜒曲折的线条,在线条的末端,也是最上端敲了敲手指。
护卫看了眼年轻人,“要比大仙迟一些时日。”这年轻人比大仙迟一步,而他显然没有从天水城走水路若是他从京南运河走,应该在京城西郊的码头下船,这边的官道通向南城门,而且距离南城门还有两天的路程。对于寻常百姓来说,陆路总比水路慢,这人又明显没钱骑马或坐车,多半是靠两条腿一路走来的。
“也未必。”另一个护卫说道,“大仙一路上可能有耽搁。”他用了“耽搁”这个词,但事实上,张大仙每次耽搁,都要闹出点儿大事儿来,至少他们听说的两次都是死了不少人。
两个护卫一块儿沉默,书生则是失望地对着那个点敲了敲手指。
“应该差不了多少时间。”年轻人低声说道,“我被喻将军给救了,将军心善,让喻家报信的随从带我一块儿北上。他们前两天要赶路,这才放我下马,让我独自上京城的。”
喻家的随从和马,多带了年轻人一个累赘,速度可能和那两个换马的和尚差不离。
两个护卫对视一眼,同时点头,“若真是如此,我们倒有可能和大仙前后脚进京。”
书生的眼睛亮了起来。
护卫关心的问题显然已经不在这儿了,问道:“不知道喻家是遇到了什么事情,才加快了速度”
“不知道。”年轻人摇头。
“难道是老侯爷”两护卫交头接耳,有点忧心忡忡。
一直沉默的中年人对着桌上那不存在的线条两眼发直,半晌才出口,一出口就将话题拉回到了先前:“你是说,那位张大仙是这么走的,而且她要来京城”
“是啊。”书生也是对这个话题更感兴趣,又敲了敲手指,“她要来京城呢。”
“这条路线有什么奇怪”护卫警惕地问道。
“从宣城走水路,都是走这条路线的吧”另一人补充道。
“但她中间走了利州府。”中年人也在自己的桌上画线,一路往上,一个大拐弯之后再插入斜上方,然后弯弯绕绕,到了起始点的东北方。
大拐弯自然是因为去了利州府,后头的弯弯绕绕是因为京南运河可不是直线。
“你倒是熟知地理。”护卫扬起了浓黑的双眉。
中年人笑了笑,脸上又是那种得意的表情,“那是自然。我是京城人嘛”
“京城人还学这个”护卫的眉毛又落了下来,眼神中是明显的怀疑。
“呃这倒不是”中年人尴尬地摇摇头,然后又对着桌面琢磨起来,“我是给人当幕僚的,看到过地图。好像也看到过这条路线。”中年人将那不存在的线又描了一遍。
“地图”两个护卫对视一眼。
地图在大胤朝是个稀罕物件,只有官家才有,达官显贵多了去了,家中收有地图,还画出了路线的,多半是武将,用途就只可能是军用
两个护卫看向那中年人的眼神变得不善起来。军用地图和路线随便透露出来,这就是在泄露军机
“哎,不是你们想的那样。”中年人察觉到了这一点,慌忙摆手,“我伺候的主家不是武将,看的也不是军用的地图。你们想啊,咱们这开朝这么多年,什么时候在江南一带打过仗”
两个护卫接受了这个解释。
中年人却是目光好奇地打量了一眼两人,又看了看那个书生。这两个护卫这么敏感,显然是军旅出生的人,可他们保护着的这位小少爷明显是个弱质书生,不像是习武之人。武将的子嗣未必会当武将,但在年幼时都会习武打底子,不说手下工夫如何,至少身板壮实,让人一眼就能看出来。想不出这是大胤朝哪位武将的家眷,中年人作罢,又思索起那条线路来。
“咱们这开朝这么多年”中年热忽然间想起了自己方才随口说的一句话,突然间神采奕奕。
“你想起来了”护卫问道。
中年人重新描摹了一遍那条路线,和方才的那两次有所区别,而且不再止于京城,又在京城的西北方转了个圈,两点之间却是断了,是中年人抬手后,在那块区域画圈。之后,中年人手指回到了,边划拉边说道:“宣城,肃城,利州府,黄坡村,天水城,京城,漠北”
其他人都惊奇起来。年轻人脸上的表情则是惊恐。
“这到底是什么路线”护卫问道。
中年人的手指在漠北那儿画了几个圈,“是一副老地图上的标记,将那些标记连起来才有这样一条路线。那张地图糊了一半,漠北那里一团墨迹,不知道写了什么。”
“老地图”两个护卫低头沉思。
“我主家一开始觉得这是藏宝图。”中年人一脸迷惑,“但藏宝图应该只有一个地方吧那些图上可是有好多地方”
“那些图好多地方”护卫抓住了这两个关键词。
“对,好几张,好多标记,而且有的标记上另有标记。”中年人补充了一句,“主家招了不少人来揣测地图的用途,还派人去那些标记的地方寻找,结果一无所获。”
“所以你可以随便这样说出来”护卫斜了中年人一眼。
中年人摸了摸胡须,轻松地笑了起来,“当时主家招来的人就有十几个,后来主家还拿了这些图去找不少人打听,连天灵寺的和尚都找过。这也是过去的时间久了,你们又是外乡人,才不知道。那会儿京城都传得沸沸扬扬,说七咳咳”
“七什么”护卫追问道。
“没什么啦没什么哎,你们说那位张大仙要去京城那我可得给主家说一声,说不定那位张大仙知道这图的秘密。”中年人转了话题,揪掉自己一根胡子,疼得呲牙咧嘴,“真是可惜了,这要早些年还好,我这就是立功了。现在都不知道这图塞书房哪个角落去了。”中年人叹气。
要是早些年,他探听到这消息就是立了大功,必然受到主家的青眼。现在报上去,也不知道主家还记不记得当年那些让他兴致盎然的“藏宝图”。
“那些地方都死了人。”年轻人嗫嚅着,坐立不安地动了动身子,哭丧着脸,“我我还要去京城吗”
中年人一愣,“你是说利州府和黄坡村也死了人像肃城和天水城那样还有宣城”
年轻人忙不迭地点头,言简意赅地讲了讲利州府和黄坡村的事情,“怎么办我还要去京城吗”他慌乱无措地询问这些陌生人的意见。
“这可不光是死人啊”中年人倒吸了口凉气。所有的事情都和鬼怪有关,这应该说是撞邪才对难道当年那些地图是用来预知将来会发生撞邪地点的地图这么说来,有的被双重标记,有的没有,就是有的已经应验了,有的还没应验了的中年人激动起来,随即想到主家已经对此不感兴趣,又低落了下去。
“少爷,我们是不是该回宣城”那两个护卫骇然劝道。
书生看了两人一眼,“大仙在京城呢。”
“可我们未必能先找到大仙。”护卫劝道,“再说了,大仙都不让人跟着呢连李家那个小子都被她给赶走了。大仙早就猜到有危险了呢”
“等会儿,你们说什么呢”中年人回过神,连忙追问。
护卫含糊地说了和张大仙在宣城结识的事情。
“那京城岂不是”中年人噌地站了起来,“不行,我得赶快去通知主家”说着,中年人就飞奔去了驿站后院,不一会儿,马蹄声就传来,又远去,在官道上徒留了一个背影。
“走吧,我们也启程吧。”书生起身说道。
拗不过自家少爷,两个护卫只能带着慷慨就义的表情跟上。
年轻人跟着站了起来,不安地恳求:“你们能能带我一程吗”
“你决定要去了”护卫问道。
“嗯,我我只有去京城了。”年轻人摸了摸口袋里的铜钱。他义无反顾来京城,要不是中途遇到喻将军,大概早就饿死在半路上了。他现在已是没了退路。
护卫看向书生。
书生很随意地答应下来,“我姓许,你叫什么”
年轻人松了口气,回答道:“我叫杨和。多谢你,许少爷。”
“不用客气,顺路而已。”书生露出一口白牙,远远眺望京城的方向,两眼熠熠生辉。
五卷噩梦正文
第二百六十二章 番外 玄坤(一)
我叫玄坤,无名无姓,有记忆起就呆在了邙山。这里是天下道士以及所有求道之人向往的圣地,且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圣地。但它不是传说,而是真实存在的地方,一座高耸入云的青山。
邙山很巨大,年幼时我花费数年的功夫都无法走遍邙山的各个角落,但等我年长离开邙山时,回头远望,入目所及是一片湛蓝天空和丝丝缕缕的飘带状白云。
邙山就是这样的仙境,也是这样的绝境。不通道法之人无法看到邙山,即使因缘巧合进入邙山,也只会在兜兜转转后,被山中道士悄无声息地送到凡间。
我会留在邙山是因为我是被邙山的道士收养的弃婴。大多数邙山的道士都是我这样的来历。年幼的时候由一个白胡子老道教导读书识字,诵念经文,年长后,根据资质分配去处。有人被高人收为弟子,有人被贬到山脚做杂活。前者会踏上证道之路,期待最终的羽化飞升,而我是后者,永远呆在邙山的山脚,等到头发胡子花白,或许有一天,我也会像那个教导我的老道士一样教导一群小孩子,将他们像货物一样分门别类,送往邙山的各个角落。
在山脚呆了几年,我就忍耐不住了。我也不知道自己忍耐不住什么,总之,那满眼的翠绿枝叶以及其中偶尔会飘过的白色道袍都让我有点发闷,想要张开嘴嘶吼出声,也想要红着眼将那些道士撕成碎片。可我不能,所以我只能压抑着,直到有一天,终于忍耐不住,我的脚踏出了邙山的范围。
现在想来,当初那个老道士会认为我资质低劣,也是因为我这个性情吧。那时候离开邙山的我却只觉得无比自由畅快。
邙山之外的天地如此广袤,我看到了从未见过的花,遇见了形形色色的人,然后,我像每个那个年纪少年会做的,无法自拔地爱上了一个姑娘。
她不是多么漂亮的姑娘,平民百姓家的女儿,家里面开了一间小小的布庄,自家女眷织出来的粗布。她一天要花许多时间面对那架老旧的织布机。我能见到她完全是一次巧合。那是每年一次的游园灯会,她难得偷闲出来玩耍,我们在头顶花灯的昏黄光芒中撞了个满怀,一低头,我就看到了她亮晶晶的一双眸子,然后,我就陷入了一场美的梦境。
我脱去道袍,弄来个小摊子,在街边当起了算命先生,偶尔代人写写书信、对联。这不是什么好的营生,可我一无所长,只剩下年幼时在邙山偷学到的零星半点卜卦手段,所以别无选择。幸好,她也不是大富大贵人家出生。我找了媒婆去她家提亲,我们成婚,我们生子,但我们来不及一块儿老去。
战争开始了。
我的梦境结束了。
我后来回顾那段历史才发现,世家门阀割据的苗头早就有了,我那会儿只是千千万万蝼蚁中的一只,无力窥探上层权贵们的你争我夺,而他们的这场争夺,将无数蝼蚁碾压成泥。
她是其中之一。
我们的孩子是其中之一。
我抱着她,看着她在我怀里咽了气。她死前心心念念的是我们的孩子。那是个男孩,才四岁,在逃命的过程中,她把他弄丢了。她去寻找他,离开了难民的队伍,孤零零的一人误入战场,最后的结局显而易见。
我答应她去找我们的孩子,但直到战争结束我都没有找到他。
战争很久以后才结束,结束得却很突然。
一场瘟疫,让南方的世家门阀们不得不狼狈逃窜。江南一带十室九空,横尸遍野。活着的人却只知道往北方跑,跨过那些尸体,头也不回地跑,跑慢了,就会成为尸体中的一员。所以,也没有人想起来要收尸,想起来那些尸体中可能有他们的亲人朋友。
从蝼蚁变成尸体,区别只在于还能不能动。
我那时早已葬了她,却始终找不到我和她的孩子,心灰意冷地游走在尸体中。当蝼蚁还是当尸体,我觉得无所谓,我只是想要找到那个孩子。
我没找到那个孩子,在那些遍地躺倒的尸体中,我看到了唯一一个和我一样站着的人。
那人穿着白色的宽袖大袍,乌黑的发只用一根小木棍束起,身无一物。我看着他清俊的面容和平静无波的双眸只觉得眩晕。那一瞬间,我仿佛回到了邙山,站到了邙山山脚。山巅大殿的天尊们就是这样的吧我曾在朝拜时远远望过一眼,当时就是这样的感觉。
邙山派人来抓我这个叛徒了吗
我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个念头,没有抵抗的心思,束手就擒,却忍不住会去想,若是我现在跪地磕头,对方会不会帮我算一卦,算一算我和她的孩子现在在何方
结果,我没有跪地,对方也没有来抓我,甚至没有看了我一眼,反而是从怀中拿出一叠皮革,翻找一番,在其中一张上划了一道。做完这些,那人就转身走了。宽大的袖袍划过空气,带起凌冽的风,让人心生寒意。
我差点儿瘫倒在地,却听到那人缥缈如雾的声音:“跟上。”
我茫然地跟了上去,不知道对方的名字,只听从对方的吩咐。那人为人冷淡,却教了我不少东西,都是精的法术,比邙山的道术更加精神奇,也比我所知道的最最邪祟的巫术更加血腥污秽
至于威力,在那人随手抛给我一个玉葫芦后,我就不再怀疑了。那只玉葫芦内蕴藏着十分了得的妖气,我不知道这妖气从何而来,但可以想象有这样妖气的妖怪会是多么厉害。厉害的妖怪被那人收拾了,厉害的妖气被那人随手给了我,我对那人的敬畏之心更加重了几分。
他是比邙山的天尊们更厉害的修士。我对他的恐惧与日俱增的同时,又生出了一种疯狂的喜悦。这样的修士为什么会看中我这样资质愚劣的人他想要利用我做什么吗不,他根本不需要利用我这种蝼蚁我想不明白,却知道这是我的机会,至少在他暴露真实目的之前,我会好好活着,还可以从他身上收获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