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下了山,直奔连州府。我一路上惴惴不安,对师父非常惧怕,却也不敢离开他。等到了连州府,我又见到了那个男人。那个男人平躺着,一动不动,连气息都没有,仿若一个死人。
师父没有管那个男人,反而是带着我去了另一间屋子,从那一排排书架上抽了本书出来,扔到了我面前,“我给你三天时间,把这个学会。”
我茫然无措,又欣喜若狂。这是师父第一次要教导我。
我拿起那本书一看,封皮上什么字都没写,第一页上则写了四个字“还阳”。我如饥似渴地看了下去,越看越是惊疑不定,冷汗从我的额头上留下,渗透了我的衣襟,让我又有了上次在鬼门关上走一圈的寒意。
我看完了那个还阳,没继续往下看,而是抬起头,看向了师父。
师父的面容严峻冷酷。他看起来就是三四十岁的模样,留了不长不短的一段胡须,须发皆是墨色,不像邙山的大师,白发白须白眉,看起来就是个德高望重的道长。
现在,我的心头出现了一种疑惑。
师父真的只有三四十岁吗
师父到底是什么人
第二百一十章 番外 冲云(二)
我的疑惑至今未能有解答。
师父带着我在连州府逗留了数月,期间我背下了那本书。师父没让我做其他的事情,我就习惯性地每天诵念经文。这能让我平静下来。
师父收我为徒,大概就是看穿了我的冷酷无情。
那个弟子细心教导我,对我亦师亦友,但师父在我面前杀了他,我却默不作声,在他的师父面前也是一言不发,让他就这样枉死了。而之后,没有过一个月,我还能若无其事地继续诵读他教我的经文。
很快,我又一次清楚地认识到了这一点。
那时师父带我离开了连州府,开始云游四海,每到一处落脚,师父就会神奇地和当地的官员、富商一类大人物搭上话,然后蛊惑对方为我们师徒准备童男童女。
我第一次用还阳的时候,手心直冒汗,我也说不清那是恐惧还是兴奋。但我下手很稳,很顺利地就完成了我的第一次还阳。我感觉到有一股温暖的力量从那对哭叫的孩子身上传来,进入我的身体,顺着血液,滋润我的五脏六腑、四肢百骸。那对孩子比我只小两三岁,我听着他们的哭声,心底只有对这奇法术的赞叹。传入的力量减弱,直至彻底消失。我再次看向那对孩子,发现他们变成了两具干尸,而凝固的脸上还有着生前的恐惧。这恐惧的表情让我想起了那个弟子。
那是我最后一次回想起那个弟子。后来几次使用还阳,我都没什么感觉。
师父教了我不少东西,将我当做了真正的徒弟。他向我描绘了天界的奇美和成为仙人的无上荣光。冷漠的师父说到这些时会爆发出狂热的情绪。我受到他的感染,对此向往不已。
不过,我的手上也因此沾满了鲜血。
但这没什么。
那些凡人终其一生都没机会触摸到无上大道,现在成为我的给养,反而能在未来,跟着我一块儿飞升成仙。
我和师父之间的距离被拉进了,但师父仍有我所不知晓的秘密,比如说那个男人。
那个男人到底是谁,我至今都不知道。只知他听从师父的吩咐,师父一声召唤,无论多远,他都会从连州府赶来,赶来之后,就是按照师父的命令杀一个人,吃一个人。
我留心过那些被他杀死的人,多半是道士、和尚,还有些名声远播的大善人、大才子,唯一的共同点,就是他们都是好人。
这么多年中,师父也有带我回过连州府。我翻遍了书房内的所有书籍,没找到关于那个男人的只言片语。这应该是个法术,但我不知道它是什么,看师父的意思,他也没想过要教我。
没有头绪,我就没有再去探究了。我变得麻木不仁,原本的好奇心逐渐被漫长的岁月消磨光,全副心神都用来延续自己的寿命、提升自己的道行,以及躲避天道之罚。
一百六十七年,我依靠还阳活了一百六十七年,身体却像是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而师父却没有丝毫的变化。
我能感觉到自己的力量越来越强大,同时也能感觉到师父浩如烟海的实力,令我钦佩又憧憬。
我以为师父无所不能,除了天道,再无所惧怕。
在最后一次旅途中,师父带我经过了一个村庄。那个村庄名为黄坡村,平平无奇,可村中却有一棵巨大无比的古树,高耸入云,绿荫蔽日。
我原本只是觉得惊奇,转瞬既忘。师父却是站在树下仰头望着巨树很久,久到我发现了蹊跷,这才发现这棵树的不凡。
师父去找了村子的里正,用法术哄骗了他,征得了他的同意师父要买下这棵树。
这是我一百六十七年里面第一次看到师父同人做交易。寻常的生活所需就罢了,这等天材地宝,师父向来是靠骗、靠抢得来的,从来不会出钱。师父不是有钱人,他同那些有钱人交往也不收钱,而是索取法术法阵所需要的材料。
我看着师父将钱交给里正,跟着婉拒了里正找人来砍树的热情建议,而是带着我又走到了那棵树边。
师父伸手按在了树干上,大树枝叶晃动,我忽然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力量袭来,让我脑袋一空。等我回过神,我和师父站在树下。
“走吧。”师父说道。
我的脑袋晕沉沉的,跟着师父去了借住的村人家,一觉醒来,我们离开了村子。
走远了,师父的脚步倏地停住,面目阴沉地回头望着村落。
我看到了如同漂浮在村庄上空的绿云,茫然不解。
师父冷哼一声。
这一声,犹如惊雷,将我炸醒,也让我更加迷惘:我们不是应该带走那棵树的吗
“师父,我们是不是”我踌躇地问道,抬眼,看到了师父嘴角的血丝,心中猛地一跳。
师父阴翳地盯了那片绿云好半晌,擦去了嘴角的鲜血,缓缓摇了摇头,“走吧。”
我知道,师父和那棵树硬拼了一记,受了伤。
师父并不像我想象中的那样无所不能,至少对这棵树,他束手无策,甚至有些忌惮。
师父受了伤,终于露出了老态,两鬓霜白,眼角出现了皱纹。
这次我们在一个地方停留的时间就有些长了。师父还在这儿收了一个新徒弟。
这让我有了危机感。
师父对新徒弟和颜悦色,很是慈爱,与对我的态度截然不同。我看得出来,师父很喜欢这个新徒弟。
师父给他起了道号,叫白云。
白云年纪已经有些大了,十几岁,已经有了记忆,不像我,对自己的出生全然不记得。他出生在一个家境殷实的平民之家,被送去私塾学过字,有点底子。
师父没有教他那些法术,反而是教他经文,耐心而详细地为他讲解。
白云的确有过人之处,他一点就通,学习的速度比我当初快了不知道多少倍。但他的缺点也显而易见,太聪明,心思活络,所以师父描绘的天界仙人对他吸引力有限。
他破了童男之身。
师父勃然大怒,召来了那个男人。
我本以为白云死定了,甚至还为此窃喜,但没想到白云居然颤颤巍巍地掏出了一道符文,一道强光,直接让男人惨嚎起来。白云借机逃走了。
师父看着男人焦黑的面容,怒气愈发高涨,直接让男人杀了白云的全家,白云却是溜之大吉,怎么都找不到他的踪迹。
我这时候才发现,白云真的很聪明。他大概早就知道了师父背地里的那些勾当,知道师父不是好人,所以一直防备着师父,留了一手做准备。
无论如何,我的危机就此解除了。师父还是只有我一个徒弟。
我的喜悦在不久后就被师父亲手打碎。
“冲云,你的道行修为已经到顶点了,不会再有进益。本真人对你恩重如山,你既然无法飞升成仙,就好好报答本真人这么多年对你的恩惠吧。”
师父冰冷地这么对我说道。他又老了几分,已经满头华发。师父身边站着的是那个男人,他的面容已经恢复如初,看不出原本的伤痕。
我的心情也跟师父的语气一样冰冷。
“师父,您这话是什么意思您不是说,我们师徒要一块儿飞升成仙的吗”我犹自不死心地问道。
师父眼神深沉,闪过一丝我以为是错觉的惋惜之色,随后就是嗤笑一声,轻蔑地看了我一眼,作为了回答。
我和白云不同,他早有防备,我猝不及防,但他从未修习过法术,我却跟着师父修行了一百六十七年。即使师父不看好我的天赋,也不认为我能够再有进益,但我在付出了重伤的代价后,成功逃走了。
我伤的很重,需要疗伤。师父教我的那些法术浮现在脑海中。我选了个地方,念法施咒,瘟疫开始蔓延。我在混乱中,吞噬了死者的魂魄。
这是我以前没用过的法术,因为师父禁止我用这些法术,他说用了之后,就瞒不过天道了。我现在已经不在乎是否会受到天罚,我只想要报仇。
第二百一十一章 番外 冲云(三)
在那次吞噬魂魄的过程中,我发现自己的魂魄中多了一个意识。那不是我的意识,而是一个叫黄志德的人。他是京城黄御史家的嫡长子,天生就有种卜算的本事,只需一眼,就能看穿别人的心思和未来。
我感到嫉妒欲狂。
这是老天给的天赋,像是邙山的那个弟子、像是白云、像是这个黄志德他们可以事半功倍,甚至不劳而获,而我,兢兢业业一百六十七年,却被师父判定无法升入天界
黄志德的魂魄很强大,他被我吞噬后没有即刻消亡,成为我的一部分,而是仍然保留了一点儿意识。
对我的嫉妒,黄志德只是张狂肆意地大笑。
我吞噬了他的魂魄,也看过了他的记忆,知道他就是这样的人,性情如此,也有资本如此。要说他这辈子唯一的狼狈,就是被自己的预知能力折磨得发疯,逃到了这个小城。又因为我的出现,被瘟疫折磨的人发了疯,撕扯分吃了他的身体,正如他梦中感受到的痛苦。
现在,他又没了那种惶恐,即使被我吞噬,也老神在在,甚至还带着笑意地对我说:“你斗不过你师父,不过你也不用担心,你不会死在你师父手上,而是会死在一棵树上。”
他的话让我想起了黄坡村的那棵树,那棵连师父都忌惮的树。
我知道,用这棵树打造一件法器,肯定能伤到师父,但师父都对这棵树奈何不得,我又怎么可能将它制成法器此事需要从长计议。反正师父会不少续命的法术,他能活很久,我要报仇,也不急于一时。
我首先要做的是逃避过天道的惩罚。
大概是老天爷都看不过去我的悲惨,我碰到了白云。
他穷困潦倒,逃离了师父,逃离了家人之后,他才发现自己的小聪明顶多让他维持温饱。
我计上心头,先专心将黄志德吞噬干净,抹去了他最后一点意识,这才找上了白云。我三言两语,就说通了陷入困境的白云,我们换了魂。
白云的身体我没兴趣,所以我化作鬼,跟在白云身后。这样一来,就能欺瞒过天道了。
我让白云去了黄坡村。那里离师父现在所在的天水城很近,离那个男人住着的连州府也很近现在不该叫连州府,而该叫利州府了不过,有那棵树在,师父肯定不敢出现在黄坡村附近。
利用从黄志德那里得来的能力,我让白云成功骗了所有人。
我一时之间,不敢对那棵树动手,只是找机会吞噬一点孤魂野鬼,增进自己的实力,像是藏在暗处的毒蛇,伺机而动。
不久之后,我发现了那个丑人,注意到他和那棵树的异样,我决定出手。
白云在村里住下之后,很快就松懈了下来,重新过上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日子的他心满意足。对于我的吩咐,他不敢不听,强占了丑人的房子,并且有意无意地引导村人逼迫丑人。在这方面,他灵活的头脑很能派上用场。
丑人的死,却不是全因为我。我只是想要试探那棵灵树,没想到阴差阳错,丑人就死在了树下,枉死,并且化作鬼,还用自己的意念构成了一个小世界。
我心动了。这是一个完美的陷阱和替死鬼。
我没想到的是,我刚用鬼气圈起了丑人的意念世界,那些鬼气就不见了。我探查了无数次,一无所得,这让我不得不蛰伏下来。
当我隐藏了气息,决定潜藏在暗中,我就放弃了对白云的保护。我的受到天罚,衰老,白云惊恐不已,但我装傻充愣,他也没有办法,只能糊弄了无知的村人,继续装他的“白云真人”。他失去了年轻,受到惊吓,反倒因此收敛了几分,至少不再好高骛远,只是安心地呆在黄坡村,在村里面作威作福,更是对我言听计从。
许多年后,村子里来了一户姓范的人家。
我认识这一家。他们曾经经过黄坡村,年纪最长的那位在经过巨树的时候,巨树有过反应。可我也看得出来,这户人家身上有很浓重的凶煞之气,多半是与尸体为伍的人家。他们搬来之后,先来拜会了白云,试探起那棵巨树的事情。我指示白云回答,那个年长者若有所觉,似是发现了我的存在,不过他不动声色,只是和白云交谈。我们很快达成了协议,他们僵尸血,我则了一种法术。
我对于和他们联手制服巨树不抱希望,只是想要消耗一点巨树的实力,顺便调查一下巨树为什么会对他起反应。所以那个法术只是个半吊子的法术,但也正好符合白云的身份。
果然如我所料,巨树虽然受到了一点污秽,但这点点污秽气息,伤不到它的根基。
我以为我要继续在黄坡村耗下去,没想到转机很快就到来了。
我感受到那股困住我鬼气的屏障有所松动,不久之后,彻底崩溃,我的鬼气回来了。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发现丑人的意念世界消失了。我怕其中有诈,没有立刻行动。
然后,我就等到了一对年轻男女,两人都不到双十,年轻得可怕,但两人给我的感觉却是诡异至极。
我没有动手,是他们先找到了白云,那个女人毫不客气地嘲讽了白云。白云那个傻瓜,在这个穷乡僻壤顶着年迈的身躯当了几十年的“真人”,早就没了年轻时的机灵,一下子就暴露了自己的底细。
那个女人发现了我的存在。而我已经观察够了两人,知道他们虽有修行,但论道行,绝对比不上我。
压抑了几十年,我没有耐心继续等下去了,我还有大仇要报
鬼气席卷了村庄,吞噬了无数魂魄,那个女人轻松挡下,随后就说出了令我惊恐的九个字。
九字真言。
邙山那个弟子曾充满向往地对我说过,这是道家至高的绝学。我曾经想过修行,但后来跟着师父学习那些邪祟法术,我就放弃了这条道路。
这是漫长见不到头的康庄大道和能够清晰看到终点的血腥之路。邙山道士走的是前者,师父走的是后者,我自然是紧跟着师父的步伐。
现在,我看到了一个年轻的女人站在我面前,她的背后是我从未见过并因此放弃了的那条康庄大道的终点。
我难以置信,意识陷入黑暗之前只有无穷无尽的挫折感。这就是天赋吗那个我没有的东西。
我的意识重新清醒过来时,我感到惊喜又茫然。我没湮灭我想到了黄志德,这大概是他的天赋那个预知自己死亡的梦境。
但很快我就发现,那个真实得如同现实的梦境和现实出现了差错。
那个女人再次出现的经过和梦境中不同,而且她和我有一样的经历。我没来得及探究原因,只庆幸自己让白云早做了准备。
我知道,他们这种走在康庄大道上的道士是不会让自己沾上血腥的,而他们的身体和凡人没什么区别。
但她出乎我意料地接连展现了阴阳师和佛家的秘法。
她是真的天才,比邙山弟子、比白云、比黄志德更要得天独厚的天才。
就连跟在她身边那个默不作声的年轻人都是个不输给她的天才。
我败了,被抹去了意识。我不知道她这样的天才要我的魂魄做什么,但我知道,我漫长的一生结束了。
我不甘心,却无力反抗。
我突然希望黄志德的意识还在,那我可以嘲笑他错了,我没有死在树下,而是死在了这个女人手上。不过,他至少说对了一半,我没能向师父报仇。
意识逐渐消散,我在最后听到了邙山的晨钟暮鼓,听到了那个温和的诵经之声和与之相伴的稚嫩童声。
如果师父没有杀他,如果我向邙山揭露了师父的恶行,我这一生是不是就会一直那样平和地度过呢
卷五·噩梦
第二百一十二章 噩梦
那是一片尸山血海。
每一具僵硬冰冷的尸体都保持了生前的模样,因惊恐而瞪大的双眼,因哀嚎而张开的双唇,还有一直在流淌鲜血的伤口。
每一具尸体的死状各不相同,有被硬生生撕裂成两半的,有被挖出五脏六腑的,也有被砸开了脑壳,流出一地红白之物的男女老幼,美丑胖瘦,穿着有贵贱之分,但死状个个凄惨。
红色的血染红了大地,奇异的,尸体已经冰冷,这些血液却还是鲜红的颜色,红到刺目。
张清妍感觉到那每一具尸体都在看着自己,无论远近,无论左右,那一双双死不瞑目的眼睛都正对着她,眼中有恐惧,有恨意,有凄厉哀痛他们的情绪也从眼神传递给了她,让她的大脑一片混乱,只剩下与他们感同身受的恐惧。
张清妍颤抖起来,想要就尖叫,喉咙却似被人掐住,想要逃跑,双腿却似被人灌注了铅。她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痛哭。
眼泪不受控制地流淌下来,瞬间就让她的脸蛋湿漉漉的。
忽然,她看到了那静止的尸山血海开始动了。
血液流到了她的脚边,浸染了她的赤足。
她看到那些堆积如山的尸体晃动了一下,被压在中间的一具尸体爬了出来。
那是个女孩的尸体。
不像是其他尸体那样死状血腥,她整个身体都臃肿发胀,面目全非,每走一步,都会留下洇湿的痕迹,水从她的七窍中流出,而不是血。
“都是因为你”她一边吐着水,一边说道,“从你出生之后,爸妈就不关心我了都是因为你,我才会死”
张清妍想要摇头,可如同刚才一样,她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只能让恐惧充斥了全身。
忽然,她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握住了她的脚踝。
她能动了,一低头,看到了另一具尸体。
那是个漂亮的女人,面容精致,完美无缺,每一分每一毫都是一种美,连那一头柔顺闪亮的黑发,都令人无可挑剔。她侧躺在地上,纤细如玉的手指握住了张清妍的脚踝,微微挑着眼,露出一丝迷醉的笑容,声音温婉细腻,“我美吗”
张清妍下意识地想要点头。
“呵呵”那个女人轻笑起来,一时间,尸山血海都变得清新怡人。她动了动凹凸有致的身体,平躺下来,将整张脸都对着张清妍,“这样你还觉得我美吗”
张清妍再次僵住了。
那个女人的另一半脸被腐蚀了,坑坑洼洼,眼珠子整个脱落,只剩下了黑洞洞的眼眶。而她那半边头颅碎裂,红色的血液、白色的脑浆覆盖了那被毁了的半边面容。
张清妍想要退开,但原本只是轻轻握着她脚踝的手突然收紧了,手指陷入了张清妍的肉中,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
“你还觉得我美吗”那个女人再次问道,咧开嘴,露出笑容。
半边天使,半边魔鬼。
张清妍说不清自己想要点头,还是摇头,但她其实什么都做不了,再次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
沉重的脚步声传来,张清妍看到那个胀大恐怖的身躯已经到了自己的面前。她比张清妍要高许多,张清妍只到她的胸口。
张清妍颤抖了起来。
不是因为面前的这个少女,而是在她的身后,那尸山血海动了,无数的尸体都踉跄着站了起来,血液流得更多,淹没了躺在她脚边的女人,逐渐上涨。在那个少女掐住自己脖子的同时,覆盖到了膝盖。粘腻的感觉,刺鼻的气味,以及掐住自己脖子的手都让她头脑发昏。
她的身体被人提了起来,只有一双赤足还浸在血水中,脚踝上还有那个女人的手紧紧抓着。这样一来,她反倒能感觉到那血水飞速地上涨,一点点,再次超过了她的膝盖。
她终于又能够动了,本能地伸手拉扯着掐住自己的双臂,力量柔弱得令她震惊。她看到了自己的手,一双稚嫩的孩子的手
这不是她的身体不是她的,也不是清枫的
等等,清枫是谁
张清妍的意识一片混乱,她快要窒息了。
忽的,她看到了远处燃起了黑色的火焰。那些尸体似是惧怕一般簌簌发抖,又重新匍匐在地上,横七竖八,堆成了尸山。面前的少女、脚下的女人都惊恐地尖叫起来,松开了手。
张清妍“噗通”一声重新落入了血海之中,呛了几口后,被人拎着衣领提了起来,抱在了怀里。
“哇”
她听到了自己的哭声,孩子一般的痛哭,身体颤抖着,紧紧贴在那个人冰冷坚硬的胸膛上。
有一只笨拙的手一下一下拍着的脑袋。他的动作太过笨拙,让她的后脑勺很疼,于是她哭得愈发响亮了。
在自己的哭声中,她听到了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被人强硬地抬起了脑袋,泪眼朦胧中对上了一双纯黑的双眸。
黑眸如墨,没有一点杂色,仿佛是无底深渊,能将人吞噬个干净。
张清妍在那双黑眸中重新看到了尸山血海,无尽的、痛苦的嚎叫在耳边回荡。但下一秒,两簇黑焰将那些尸体全部烧成了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