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有些苍老,泪流满面,面目狰狞,用沾了灰的手抹着脸上的泪痕,没擦干净眼泪,反而让脸上灰一块白一块的,很是滑稽。
“宝章啊,你在下面好好的,姐姐给你多烧点钱,你不要省着,去买通那些牛头马面、阎王判官的,让他们好好收拾那两个挨千刀的混蛋他们是丧门星啊害了村子上下那么多人啊剥皮抽筋都是便宜了他们可怜我的弟弟啊你被他害得断了腿不说,现在连命都没有了啊”女人哭叫了起来,“地府的各位神仙,你们开开眼啊,把白云和王大柱那两个畜生扔到十八层地狱里面,折磨死他们再有来生,让他们生来没屁眼,活活憋死他们”
张清妍坐在马车上,没有下车,只是看了看那院落,眉头微皱。
“大仙”陈海有些不明所以。
“走吧,去其他地方看看。”张清妍说道。
陈海和黄南对视了一眼,看到的是对方眼中的茫然不解。黄南看陈海都不明白,就不再去想,陈海却是心里面大定。张清妍不觉得有问题,那就是真的没问题了。看来这个村子的人虽然死光了,但没有什么鬼魂作祟。
马车缓缓行驶过黄坡村的数条土路,忽然,张清妍叫了停。
陈海心惊胆颤地拉了拉缰绳,问道:“大仙,怎么了”
“我进去看看。”张清妍跳下马车,走进了一处小院。
黄坡村人的尸体早就被汝乡知县派人收拾了,村庄内的其他东西,知县没让人动,说是要调查,其实是懒得收拾那些破烂,所以散落在地上的家什仍然散落着,像是被强盗洗劫过一般。
这处院落也有这样的痕迹:菜地被人踩踏得不成样子;鸡鸭从破损的笼子内逃出;小板凳缺了个脚,躺在地上。
张清妍的目光从那小板凳移到了一棵小树苗上。树苗的上半截就躺在板凳边上,断裂的伤口层次不齐,剩下的一截和被稍稍拔出的根部还在原地,看起来快要死了。
陈海顺着张清妍的视线看过去,判断道:“这是被人撞断的。”
“哦你懂这个”
陈海摇头,“我可不是当捕快的料,但看到过差不多的树。”说着,陈海看向了黄南。
黄南满脸茫然。
“你以前和彭香动手,不是被她推到,撞断过镖局里刚栽下去的一棵树苗吗”陈海提醒道。
黄南摇头,“不记得了。”
陈海无奈地看向张清妍,“要把它重新种回去吗说不定还有救,过几年就能长好。”
“不用了,它已经死了。”张清妍已经看出这棵树苗没了任何生机。
棪榾,彻底死了。
死得那么可笑。
张清妍眼中升腾起雾气,看到一棵高耸入云的巨树被一道天雷劈成两截,轰然倒下,剩下的那截树桩和被天雷劈出来的树根焦黑一片。那是张清妍眨眼,雾气散去。幻觉她又被那个女人影响了吗
张清妍看向了棪榾的“尸体”,心里面冒出了一个念头:那副画像或许就是那个女人送给棪榾的,为了给棪榾挡这一劫。可惜的是,棪榾心魔太重,那副画被他的幻境消耗,他自己反倒是退化成了一棵凡树,以类似却又迥异的方式死去了。
这就是天道给他定下的命运。兜兜转转,他还是勉强回到了这条路上。
张清妍没有再看棪榾,进了院子转了一圈,出来后,淡淡说道:“走吧。”
他们一行四人继续刚才的行程,将黄坡村剩下的地方兜了个遍,就出了村子。
“如何”姚容希问道。
张清妍回答:“我没看到冯宝章和阿泽婆婆。”
对于黄坡村的人,张清妍认识的不多,但偏偏这两个叫得出名字来的人,她没看到他们的鬼魂。
黄坡村的人都是枉死,而且刚死不久,张清妍有了长进的阴阳眼能够分辨出每一缕鬼魂和鬼气。在那个女人哭嚎的院子里,她没看到冯宝章,在阿泽婆婆的院子里,她也没看到阿泽婆婆,接着绕村一圈,她始终都没有找到这两个人。而其他的鬼魂大多浑浑噩噩,连说话都做不到。向来恶口毒舌的黄坡村人死后化鬼居然一句话都骂不出来,可真是讽刺。
“阿泽婆婆有可能是离开了,送那副画回陵渊。冯宝章”张清妍的手指敲了敲自己的膝盖。
“看来冯宝章是下手的人。”姚容希替她说了出来。
“幼年时起就常常离家,到汝乡求学,与黄坡村格格不入,有个一个当里正的爹,自己后来也当上了里正”张清妍仍旧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身份上很合适。”
“他很清醒地看待周家的事情,却纵容了白云之后继续留在村子里,纵容了王大柱之后上蹿下跳。他能使几个钱,让其他参与此事的人离开,就不能解决掉这两个,真正地以绝后患”姚容希反问道。
张清妍突然说道:“更重要的是冯宝章的腿没有断。”
姚容希看向张清妍。
“你知道”张清妍略感惊讶。
“你能靠自己的阴阳眼看出来,我也有自己的办法。”姚容希说道,“本以为冯宝章留下王大柱是为了留个人当靶子,装腿瘸也是为了避祸,现在看来,他不仅瞒了自己的家人,还心狠手辣,杀妻屠子,伪装了自己的死亡。这样的人,实在不像是黄坡村的人。”
黄坡村的人嘴皮子厉害,一张嘴能毫不客气地喷吐污言秽语,但除此之外,真说要动手,也就只有王大柱做过纵火烧屋的事情。
“是个训练有素的人。”张清妍说道。
这样的人正好符合张清妍原先的猜测。
清枫的身世牵扯到了帝王之位,能有资格参与帝位争夺的人,不是皇亲贵胄,也得是一方大员,这样的人才能够培养出像冯宝章那样训练有素的人。
“藏在这么个小村子这么多年,就是为了这一天”张清妍蹙眉。
“你别忘了,这么个小村子可有个宝贝在。”姚容希淡淡说道,看向了马车外蔚蓝如洗的天空。
那里本来该漂浮着一朵绿云。
“那个修士”张清妍恍然大悟。
这一次,张清妍算是更近了那个修士一步,逼得他们暴露了冯宝章这一颗棋子,也失去了棪榾这个宝贝。但这顶多是损人,并没有利己。
“想要知道真相,关键还是在京城啊。”张清妍感慨道。
四人跑了一趟黄坡村,在入夜前回到了汝乡的衙门。
张清妍决定明天就启程,在此之前,她还有一件事情要做。
“陈海,黑猫在哪儿”张清妍问道。
陈海把睡在他屋子里的黑猫抱了过来,张清妍让无关人等离开后,就将怀中冲云的魂魄之球取了出来。
“喵”黑猫的眼睛亮了起来,尾巴甩动,垂涎欲滴地盯着那颗黑色的小球。
张清妍摸了摸它毛茸茸的脑袋,将黑球递到了它的嘴边。
黑猫伸出粉嫩的小舌头舔了舔黑球,满足地眯起眼睛。随着它的,黑球就黯淡了一分,颜色从漆黑如墨,渐渐转变成了浅灰色。
“嗷嗷嗷啊”恐怖的吼声从黑球中爆发出来。
第二百零八章 拆散
冲云的魂魄已经没了意识,但魂魄本身不甘于就此被吞噬,开始了挣扎。
黑猫吓了一跳,弓起了背,炸开了皮毛,警惕地盯着黑球。
张清妍两指捏住了黑球,轻轻用力,那些咆哮就消弭于无形。
黑猫再次爬了下来,心满意足地舔着黑球。
这一过程很缓慢,黑球时不时地反抗,又每次都被张清妍镇压下来。每当黑球反抗之时,那种森然的鬼气就会加剧一分,屋子内已经寒冷如冬日。
屋内仅有的两人,张清妍和姚容希都混不在乎,这点小小的鬼气伤不到两人,若是还有其他人就未必了。冲云没了意识,但他的魂魄历经百年,当过修士,又成过厉鬼,只余下的本能也够陈海、黄南这种完全不曾修炼过的人喝一壶的了。
终于,黑球成了纯净透明的玻璃球,黑猫最后舔了一口,玻璃球碎裂,化作了粉末。
黑猫琥珀色的眸子彻底亮起。它抖了抖身体,跳进了张清妍的怀中,讨好地舔了舔她的下巴。
姚容希微微蹙眉,伸手拎着黑猫的脖子,将它从张清妍的怀中抽了出来,“你该修炼了。”
张清妍不觉有异,也没去解救可怜巴巴的黑猫,在上盘腿坐好,开始打坐。
姚容希垂眸看了眼黑猫。
黑猫冲着他软糯地“喵喵”直叫,眨巴了一下圆溜溜的眼睛。
姚容希又看了眼张清妍,松了手。黑猫落地后就蹿到了张清妍的身后,嗖地收起尾巴,蜷缩成一团,将自己藏了起来。姚容希没有再去管这个小家伙,微微侧头看了眼房门,静静等了一会儿,就坐到了张清妍的身边,用同样的姿势,开始了修炼。
房门外,谭念瑶徘徊不去。
“姐姐,你到底要做什么”谭念瑧轻声问道。
谭念瑶嗔了她一句:“你这个鬼丫头装什么傻”
谭念瑧吐了吐舌头,说道:“我知道大仙和姚公子那样不太好,可大仙和姚公子都不是那样的人。”
“他们不是,但这天下大多数的人是。人言可畏,我们不能看大仙被这些流言蜚语给害了。”谭念瑶郑重地说道。
“可现在我们也不能去找大仙啊。陈镖师说大仙要做重要的事情。”
“我知道。唉那明天再说吧。幸好衙门里的人都被知县派去黄坡村了,不然被人看见了”谭念瑶摇了摇头。她是不知道,张清妍和姚容希同住一间屋子的事情这一路上不知道被多少人知道了。
“明天我们不就启程了吗不如到时候请大仙坐到我们车上,姚公子总不能厚着脸皮跟上来吧”谭念瑧出主意。
谭念瑶也是有这打算,可她隐隐觉得这一计划不太会成功。想了想,她说道:“若是大仙不答应,你就缠磨她到答应为止。”
谭念瑧嘟起嘴来,“为什么是我啊”
“你不是经常这样做吗”谭念瑶戏谑地说道,捏了捏谭念瑧脸颊,“哪次不是缠得祖母和伯母们松了口,满足了你的心愿”
谭念瑧摸着自己被捏红的脸颊,气道:“姐姐”
“好了,我不同你开玩笑了,你记得要让大仙答应下来。”谭念瑶说道。
谭念瑧嘟囔道:“我们开诚布公地和大仙谈一谈不就好了大仙肯定会明白我们的心意的。”
谭念瑧虽然不满张清妍淡漠人命的态度,但也知道张清妍不是坏人,她很理智,所以才能对死伤视若无睹,同时也因为她很理智,谭念瑧觉得她们可以轻而易举地说通张清妍。
谭念瑶摇了摇头,拉着妹妹回房间,“你没听那个叫郑墨的小厮是怎么说的吗姚公子执迷不悟,张大仙是不以为然,这两个人是说不通的。”
郑墨被陈海送去了许府,亲自交给了许夫人,转达了姚容希的原话。
许夫人听到这事情差点儿没有晕过去,一是气得,二是怕得。
幸好陈海和郑墨都是有分寸的人,当时请许夫人屏退了左右,这事情没让其他人知晓。
陈海一走,许夫人思来想去,还是把谭三夫人给请了来。
这事情有关张清妍,和张清妍关系密切的李家人是户平头老百姓,抵不上用场,退而求其次,就是谭家了。谭家感恩于张清妍,肯定会理智地选择如何做对张清妍才是好的。谭家在官场政坛上不显山不露水,哪怕有谭大老爷这个礼部侍郎在,谭家也从来不是实权派的人物,和真正实权派的姚家关系平平淡淡,但谭家名声好,受人敬重,这事情谭家最适合出头。
反倒是许夫人,受恩于张清妍,却又是姚容希的姨母,身份尴尬,心情也是尴尬,不方便处理这事情。
许夫人将这事情对谭三夫人和盘托出,希望谭三夫人能够书信一封,让谭家在京城早做准备。
许夫人心里面是希望谭家早做准备,趁姚家发现之前,拆散了二人。谭三夫人心里面想的却是不让张清妍吃亏。若是两人真是两情相悦,那谭家帮着张清妍提身份,让张清妍光明正大地嫁入姚家,但若是姚容希心怀不轨,是个道貌岸然想要利用张清妍神通的伪君子,那谭家也可早做准备,好好回敬一下这个姚家的嫡长子。
后来谭三夫人的三子两女从京城赶来探望谭三夫人,谭三夫人心花怒发,既是感动于儿女们的孝心,也是觉得瞌睡就有人送上了枕头,对大女儿谭念瑶千叮咛万嘱咐。因为小女儿谭念瑧还处于天真烂漫的年纪,倒是没有和她说过这些。即使是对谭念瑶,谭三夫人也说得含糊,毕竟谭念瑶还是闺中的女子,有些话谭三夫人不方便说,只能暗示谭念瑶注意张清妍和姚容希之间的距离,别传出什么话来。
谭念瑶聪慧早熟,从母亲的只言片语中是已经了解了事情的大概,胸有丘壑,但她真正见到了两人才觉得棘手。
这两人之间有种说不出的默契,明明姚容希只是站在张清妍的身边,一声不吭,让人几乎忽略了他的存在,可是他站在那儿太自然了,好似他就该这样站在张清妍的身边,陪伴着她,直到天荒地老。
两人理直气壮的行为让谭念瑶心中郁闷。她甚至有种怪异的感觉,自己好像要拆散的不是两个未曾婚配的年轻男女,而是一对成婚多年的老夫老妻。
谭念瑶再次坚定了一下自己的决心,打消了自己奇怪的念头,叮嘱谭念瑧:“你记得我交代你做的事情。到时候我会支开姚公子,你一定要缠得大仙答应下来。”
谭念瑧乖巧地点点头,一副信心十足的模样。
她的信心在第二天就被张清妍给击垮了。
张清妍根本没给两人说话的机会,行事干净利落,三辆马车过来,直接上了陈海那一辆,姚容希跟着上车,连个眼神都没给两人。
谭念瑧无奈地看向姐姐,做了个无辜的表情。
谭念瑶用眼神逼迫她,谭念瑧只好硬着头皮凑到马车边,说道:“大仙,您能坐到我们姐妹的马车上吗”
“怎么了”张清妍撩开车帘,诧异地问道。
谭念瑶可怜巴巴地说道:“因为我很怕路上出事情,大仙您能和我们一辆车就好了。”
张清妍哭笑不得,看向了站在谭家马车边上,翘首企盼的谭念瑶。张清妍还当这是谭念瑶自己的主意,这会儿才发现是两姐妹商量好的。她回头看向姚容希。
“她们大概找你有事,昨天晚上就来过了,不过没敲门。”姚容希说道。
张清妍点点头,“那我去她们马车了。”
“去吧。”
张清妍下了马车,黑猫一溜烟窜了下来,跟在了她的脚边。
“大仙,您答应了”谭念瑧惊讶。
不远处的谭念瑶也是微微出神。
“是啊。”张清妍平平静静地说道,走到谭念瑶面前,和她打了个招呼,就上了谭家的马车。
谭念瑶和谭念瑧面面相觑。
两姐妹不约而同地想到:她是没发现我们的意图吗
无论如何,张清妍和姚容希被分开,一行人车轮滚滚,驶向了天水城。
四卷孤村正文
第二百零九章 番外 冲云(一)
我叫冲云,这是师父为我起的道号,名字、身世、父母都已经被我遗忘,最初的记忆中只有如师如父的那个威严男人。
那时的我们住在邙山。邙山的一位大师是师父的忘年之交,他对于我们的借住没有任何为难,还让自己的徒弟好好招待我们师徒。
负责招待我们的弟子比我大十岁,神情温和,举手投足间一派从容,已经隐隐有了道骨仙风。他是那位大师关门弟子,天资过人,被寄予厚望。就连师父看到他,都欣赏地点了点头。
那是师父从未对我流露出过的目光。
我有点吃味,也有点忐忑。我知道自己只有师父,若是师父不要我,那我无处可去,无路可走。
我偷偷模仿那个弟子的一言一行,被他发现之后,他失笑地问我为什么这么做。我手足无措,前言不搭后语地将自己的惶恐说了出来。他依旧温和,耐心地倾听,然后伸手拍了拍我的肩膀,劝慰了我,看我依旧沮丧,他想了想,便说要教我识字诵经。
师父收我为徒,但从来未曾教过我什么。我那时年纪小,所以也没人觉得奇怪。现在有人说要教我识字诵经,引导我如何走上修道之路,我很高兴,只是单纯高兴自己能够有所长进,博得师父的喜欢。
那是我记忆中最为枯寂,也最为平静祥和的岁月,陪伴我的只有那个弟子和那些经书,晨钟暮鼓,期间是他柔和的声音和我稚嫩而响亮的诵读声。
我第一次忐忑不安地背书给师父听,他没有做声,默然地听完后,仔细打量了我一阵。我看不懂他的眼神,不知道他是喜是怒,抑或是失望。师父最终什么都没说,既没有表扬我,也没有阻止我。
我跑去找了那个弟子,他鼓励了我,并且继续耐心地教我。
就这样,我在邙山度过了拜师后最初的那段岁月,真要说起来,我的师父其实该是那个弟子才对,但现在我已经忘了他的名字,只记得他温文尔雅的俊秀面容和死前惊恐扭曲的神情。
是的,他死了,死在了师父的手上。
我因为无法理解经书上的一段内容,所以带着书本去后山找那个弟子。每天那个时侯,他都在后山打理药田。我去的时候,看到了他,还看到了师父和另一个陌生的男人。
现在想来,我那时真是可笑,看到这三人对峙的场景时,心中首先生出的情感是嫉妒。我怀疑师父偷偷摸摸来找那个弟子是别有所图,甚至可能想要收他为徒。
但很快,我的嫉妒就消散了,化作了空白。
我看到那个陌生的男人上前一步,直接一手插入了那个弟子的胸膛,挖出了鲜血淋漓的心脏。那颗心脏还在跳动,从激烈变得迟缓,和我的脉搏交叠在了一起。男人张口就吞下了那颗心脏,大口大口地咀嚼着,血液和碎肉从牙缝里面挤出来,流淌到他的衣襟上。
师父似是不满地低喝了一声,那个男人抹了抹嘴巴,毫不在意。
我呆呆看着这诡异的场景,看到那个弟子“嘭”地倒地,胸口的大洞正对着我,我可以从那个血肉模糊的洞中看到一点绿意,那是弟子背后的草地。他圆睁的惊恐双眸也正对着我,我似乎能看到他双眸中的自己。
我尖叫了起来。
师父发现了我,冰冷的目光扫视向我,我的叫声戛然而止,随即,我看到那个男人突如其来地出现在我的面前,扣住了我的咽喉,将我提了起来。
男人的身体冰冷,手上沾着的血液却还是温热的。他的指甲很锋利,光是贴着我的肌肤就让我感觉到了疼痛。我对上了他的眼睛。那是漆黑一片的双眸,没有丝毫的情绪,仿佛要吞噬一切。
我想要再次尖叫,但一丝声音都发不出来,只能直直盯着男人的双眼,体会彻骨的寒意从心底深处冒出,侵染四肢百骸。
男人的目光中有了微弱的光芒,映照出了我苍白的脸庞。他的手微微颤抖,因此在我的颈部留下了不少细小的伤痕。
“够了。”师父呵斥了一声。
男人一震,眼睛重归黑暗,松开手,放任我掉落在地上。
我剧烈地咳嗽起来,这才发现我刚才几乎要窒息了。灼烧的肺部,密布伤口的颈部,都比不上紧缩的心脏所带来的疼痛。
“吃了他。”师父言简意赅地命令。
我本能地朝后爬去,惊骇地盯着面前的男人。
男人没有看我,而是转身走向了那个弟子的尸体,蹲下身,利爪将那具逐渐冰冷的尸体撕碎,一点点塞入口中。
我可以听到他咀嚼吞咽的滑腻声音,偶尔伴随着咬碎骨头的脆响。那声音折磨着我的神经,让我颤抖不已,我却无法捂住耳朵,甚至不能移开视线,只能始终盯着那个弟子瞪大的眼睛。那里已经没了往常温和的光芒。
最终,男人砸碎了那张变形了的脸,将他整个给吞下了肚。
“行了,你自己回家。”师父再次命令道,厌恶地看了一眼男人满身的血腥。
男人没有作声,起身后,就往山下走去。他的速度很快,敏捷得不似正常人,也不像是那些学过功夫的道士。他腾转挪移,动作犹如猛兽,顷刻间,就消失在山林中。
“你怎么会在这儿”师父的目光落在了我的身上。
我哆嗦着,两排牙齿上下磕碰,发不出声音来。
师父的目光移到了我的身后,淡淡说道:“把你的东西捡起来,跟我走。”
我身体发软,但感受着师父冰冷森然的目光,我努力爬了起来,回过头,就看到被我落在地上的经书。我连忙奔过去把书拾了起来,手不受控制地发抖,这个简单的动作,我做了三次才成功。
师父一言不发,走在了前面。
我静静跟在他身后,那个高大而威严的身影一如往昔,但我好像看到了白衣上沾染的那抹血色和晕开的黑。
我不了解我的师父。
我以前就知道这一点,不过,从未多想。因为我觉得师父本就该是那么的高深莫测,让人捉摸不透。现在我才知道,我是真的一点儿都不了解师父。
就像这次,师父命令了一个男人在邙山杀了大师最疼爱的关门弟子,他却风轻云淡地继续在邙山行走,甚至还语气平静地安慰大师。大师则忍着悲痛安慰了我。因为师父说我吓坏了,也伤心透了。整个邙山都知道那个弟子在教我经文,是我实际上的师父,而我的师父则根本不管我。
邙山开始彻查此事,一直没有头绪,之后不久,师父就带着我离开了邙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