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激烈的争吵中,国王不辞而别,离开了伦敦,他的所有事务都被半途搁置,法律纠纷悬而不决,”贝克特的亲密伙伴和传记作者博泽姆的赫伯特写道。次日上午,亨利二世命令贝克特归还在担任大法官期间从国王那里得到的所有城堡,并将自己的儿子从贝克特的管教下带走。这个充满恶意的姿态将长达十年的友情彻底粉碎了。后来,在北安普敦的和解努力失败了。亨利二世表示,他认为,大主教应当停止说教,而记住自己的一切都是国王恩惠的结果。“你的父亲难道不是我的农奴吗?”他向贝克特问道,“你过于依赖自己爬升的方式了。”这话真是入木三分。
威斯敏斯特的争吵让双方都满腹怨恨。双方都向教皇亚历山大申诉。但教皇自己有更急迫的麻烦,现在逃离了罗马,流亡在外。他与神圣罗马皇帝弗里德里希·巴巴罗萨发生了争吵,结果是教廷发生了分裂。现在统治罗马的是对立教皇维克多四世,而亚历山大在威尼斯和意大利半岛其他不是那么恢宏的地方舔舐自己的伤口。亚历山大温和地建议贝克特与国王合作,后来的伦敦主教吉尔伯特·福利奥特、约克大主教罗歇、多位红衣主教,以及倍受尊重的熙笃会修道院院长奥蒙的腓力都是这么建议的。据蓬蒂尼的罗歇记载,在11月,“大主教在教皇、诸位红衣主教的建议下,在这位修道院院长和他的同行者的劝说下”,同意向国王妥协。他是在牛津私下里认输的。1164年1月底,亨利二世在自己的克拉伦登猎苑和宫殿召开了一次大会。他打算在众目睽睽之下彻底羞辱贝克特一番。贝克特如坐针毡,含糊其辞,但亨利二世暴跳如雷,发出了一系列的可怕威胁,迫使贝克特在集会于此的权贵们——贵族、官吏和主教们——面前宣布,自己会无条件地遵守国家的法律和风俗习惯。
这时,亨利二世张开了血盆大口。他没有接受这个精神上的胜利,而是穷追不舍,要求获得有约束力的、明白无误的主宰权。1月29日,《克拉伦登宪法》以骑缝文书的形式颁布,这是书面法律,暗示着它具有永久性和普适性。一份抄本被交给贝克特,一份由国王保管,第三份在皇家档案馆存档,流传后世。贝克特瞠目结舌。这份文件列出了十六个条款,包括他前一天显然已经同意的“风俗习惯”,其中就有亨利二世想要的将犯罪僧移交世俗当局惩罚的计划、限制人们绕过国王的权威向教廷上诉,以及好几个确认王权高于教权的泛泛的条款。
贝克特被国王威逼着接受了他的政策,使得教会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屈从地位。事实证明,贝克特是个被国王愚弄的傻瓜,大家肯定一直都是这么看他的。
贝克特深受打击,暂时停止了教会的工作,谴责了亨利二世为他挖下的陷阱。他写信给教皇,承认自己犯了错误,恳求恕罪。按照博泽姆的赫伯特的说法,他“异乎寻常地惴惴不安和忧郁伤心”。他放声痛哭,哀叹自己的不称职,泪满衣襟。他努力向教会其他领导人、向上帝、向自己证明自身价值的疯狂举动结果是一场空。他完全丧失了国王的善意、政治支持和友谊,却未能获得一位更高领主的恩宠。“我看的一清二楚,上帝理应将我抛弃,将我从这神圣的席位上驱逐出去”,他哭道。手足无措之中,他写信给亨利二世的敌人路易七世,请求支持,在夏季还企图逃往法兰西,但未能成功。
同时,亨利二世一心要报仇雪恨。秋季,他传唤贝克特到北安普敦城堡参加一次权贵们的会议。1164年10月6日,亨利二世之前的朋友被指控在担任大法官期间犯有贪污罪行。贝克特又一次向教皇申诉。亨利二世也去找了教皇,他决心要罢免这位大主教,并恶毒地谴责他向教皇申诉的行为违反了《克拉伦登宪法》。
一方面是侵犯王权的犯罪,一方面是对自己灵魂的亵渎,贝克特在两面夹击之下慌了神。在北安普敦举行的针对他的司法程序已经到了紧要关头,他宣布拒绝听取针对他的判决,拂袖而去,离开了会议厅。他逃离了城堡。次日,天色铅灰,大雨瓢泼,颜面尽失、浑身湿透的大主教在仅四人陪同下徒步离开了这座城镇。1164年11月2日,他逃离英格兰,绝望地冒险乘坐一艘小船强渡海峡,最后在佛兰德登陆,随后去找法兰西国王,寻求他的庇护。在漫长的将近五年之后,他才得以重返英格兰。
战役修道院位于英国苏塞克斯郡的巴特尔镇(Battle),在黑斯廷斯东北约6英里,是黑斯廷斯战役的古战场所在地,1095年为纪念黑斯廷斯战役而建,这里也是英格兰末代国王哈罗德二世战死的地点。?????即天主教中较低级的神职人员的品位。?????西罗马帝国灭亡以后,盎格鲁—撒克逊人入侵不列颠,带来了日耳曼人的习惯法,根据各日耳曼部族的传统,法律由历史上的诸种先例构成,法律只能被发现,而不能被制定,各种法律乃是地方性经验的总结,如果有法典出台,不过是将过往的先例予以编纂,比如《阿尔弗雷德法典》。在诺曼征服以前,英格兰并没有统一的法律,各地依据地方上的习惯法予以治理。这便是后世英美法系(或曰:判例法、普通法)的起源。?????继承的安排
贝克特从英格兰溜走的时候如丧家之犬,但很快就义愤填膺起来。他在法兰西境内的蓬蒂尼修道院安顿下来。在那里,他满腔怒火地给教皇写抗议信,向任何愿意倾听的人大倒苦水。他用怒气冲冲的禁欲苦修来惩罚自己,正如他的伙伴爱德华·格里姆的记载:从这时起,他满足于吃蔬菜和较粗劣的食物,抛弃了较轻的饰物,偷偷摘去了身上携带的一些精美的东西……他还会待在修道院(即蓬蒂尼)作坊旁的溪水中,在那里待很久,超过肉体凡胎所能承受的程度。为了清洗自己体内似乎存在的欲望的刺痛,他用极度寒冷来折磨自己的身体,因此常常生病……他身上长了一个脓肿,一直化脓到喉咙内部,发展成了溃疡。他在这痛苦中煎熬了很久,吃尽苦头,最后拔了两颗牙,才终于康复。
贝克特在蓬蒂尼期间写的信流露出一种高度的愤慨,随着他流亡的延续,又变成了慷慨激昂地宣示自己正义的激辩。他写了很长的文章来抨击亨利二世的主要大臣,尤其是《克拉伦登宪法》的主要作者,首席政法官理查·德·卢西和乔斯林·德·巴利奥尔。1166年的圣灵降临节,在弗泽莱,他发表了怒火冲天的布道文,宣布将他在英格兰的许多敌人逐出教门。
他叫得虽凶,却没有实质性的影响。亨利二世偶尔对贝克特表示一下兴趣,但常常忙于自己各个不同领地的大小事务。随着时间流逝,与大主教的纠纷仅仅显得烦人而已。亨利二世继续自己的生活。他将大法官的职责交给了杰弗里·里德尔,但没有给他这个头衔。为了让贝克特气恼,国王还刻意把贝克特的旧职务——坎特伯雷总执事也赏给里德尔。亨利二世不断向路易七世以及自己的诸多谋反的封臣开展边境战争。他致力于征服布列塔尼;在金雀花王朝领地的东部和南部边缘,从阿尔卑斯山到诺曼人的西西里王国,缔结盟约;镇压阿基坦的多次叛乱;打退法兰西对诺曼底边境的进犯。尽管贝克特不断口诛笔伐,英格兰国王、诺曼底公爵、阿基坦公爵和安茹伯爵在12世纪60年代末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考虑,毫不理会那个在法兰西穷乡僻壤吃素的自命为道德高尚的前任大法官。
1167年9月,玛蒂尔达皇后病逝,享年六十五岁。在亨利二世统治的最初十三年中,她发挥了很重要的作用,为儿子出谋划策,还帮他试探新政策的公共反应,尤其是在神圣罗马帝国(她的少女时代就是在那里度过的)。有时,她还能扮演诺曼底贵妇的角色。全欧洲的大人物,包括路易七世,都来找她征询意见,求她调停。路易七世承认,她在鲁昂事务上很有权威。早在1162年,她就劝说亨利二世不要提升贝克特为坎特伯雷大主教,可谓高瞻远瞩。就在去世前几个月,她还在操持国政,努力弥合儿子与路易七世之间的嫌隙,因为此时这两位国王互相之间的敌意已越来越强烈。
玛蒂尔达去世时,身边簇拥着贝克修道院的僧侣,她漫长的退隐生活就是在他们的陪伴下度过的。僧侣们将她的遗体缝在牛皮内,以盛大的仪式将她厚葬,以感谢她曾为他们的修道院教堂捐赠过的奢华珍宝:两顶来自德意志的沉甸甸的黄金王冠、用大理石和白银制成的可携带的祭坛,以及她自己的极其豪华的镶金边的皇后斗篷。她无论生前还是死后,都是荣光万丈,因为她分别是三位伟大国王的女儿、妻子和母亲。尽管她有两个儿子先于她离世——若弗鲁瓦死于1158年,威廉在1164年突然死去——但她留下的孙子们将来要主宰整个欧洲。
玛蒂尔达的辞世标志着一个时代的终结。1168年,莱斯特伯爵罗伯特也去世了。他在1153年投靠亨利二世的阵营,这是争夺英格兰王位斗争的一个关键转折;1154年之后,他担任英格兰的首席政法官(这一职务由多人同时担任)。内战的老将们一个个都离开了人世。亨利二世的宏图大业在日渐发展成熟。据索尔兹伯里的约翰说,亨利二世在1168年声称,“现在他终于巩固了外祖父的权威,外祖父在自己的国度里同时是国王、教皇使节、牧首、皇帝和任何他希冀的身份”。亨利二世有了自己的家庭、自己的王国、自己的安全保障。现在是替未来做打算的时候了。
埃莉诺的最后一个长大成人的孩子生于1167年,取名为约翰。于是亨利二世和埃莉诺一共有了七个孩子:四男三女。约翰降生时,埃莉诺四十三岁。她的多产也是一种政治成就,因为有了这七个孩子,亨利二世的王朝可以在整个欧洲生根发芽了。他的孩子们的未来就是他的帝国的未来,他为孩子们做的安排将在很大程度上影响西方世界的未来数十年。
在12世纪60年代末,亨利二世最关注的问题是与越来越好斗的路易七世建立稳定的关系。1165年8月,法兰西国王的第三任妻子——香槟的阿代勒终于为他生了个儿子,取名腓力。卡佩王朝苦等多年的继承人终于出世了,巴黎街头欢呼雀跃,路易七世心中一块石头终于落地。腓力的出世虽令路易七世心头的磐石落地,但也是个催化剂。法兰西国王非常关注未来,想到自己传给儿子的遗产可能会在领土上锐减、威望也大大衰微,不禁高度紧张。他开始想方设法地给英格兰国王下套使绊(庇护贝克特就是为了和亨利二世作对)。以牙还牙的军事交锋在两国的边境地带不断升级,路易七世还开始鼓励亨利二世的那些比较难以驾驭的臣属起来造反:苏格兰国王、1157年被剥夺领地的威尔士王公们,以及在亨利二世大张旗鼓征服布列塔尼公国的压力下局促不安的布列塔尼人。以昂古莱姆伯爵和拉马什伯爵为首的阿基坦贵族们也看到,路易七世是反对亨利二世欧洲宗主权的核心。这两位伯爵都在考虑背弃英格兰国王,转而向法兰西国王效忠。
或许是为了纪念自己的母亲,在玛蒂尔达皇后去世一年之后,亨利二世将自己的长女玛蒂尔达嫁给了萨克森和巴伐利亚公爵——狮子海因里希,借此维持了英格兰王室与德意志诸侯的联系。但这个小玛蒂尔达有四个兄弟,所以她不大可能像母亲一样,被从德意志召回,为英格兰而战。在亨利二世的计划中,这项荣誉属于他的长子——小亨利。在1162年和1163年,年轻的亨利已经接受了英格兰贵族、苏格兰国王和威尔士王公的效忠。他父亲原想将他加冕为继任国王,但由于和贝克特的争吵,只能作罢,因为只有坎特伯雷大主教可以为英格兰国王加冕。即便如此,亨利二世还是清楚地表示,他希望这个儿子将来统治家族的所有领地:英格兰、诺曼底和安茹。
通过一系列无情的军事和外交压力,花了五年以上的时间,亨利二世成功地为自己的第三子若弗鲁瓦和布列塔尼公爵科南四世的独生女康斯坦丝缔结婚姻。然后,他迫使布列塔尼公爵退位,给了他英格兰的里士满伯爵领地作为交换,而以若弗鲁瓦的名义控制了布列塔尼。亨利二世颁布敕令,若弗鲁瓦成年之后将以布列塔尼公爵的身份统治该地,承认其长兄为封建宗主,而长兄则代表公国向法兰西国王效忠。在若弗鲁瓦长大成人之前,亨利二世将亲自统治布列塔尼。
年纪最大的四个孩子只剩下了理查没有安排。在亨利二世所有儿女当中,次子理查与母亲最亲密,因此亨利二世决定让理查继承金雀花帝国中属于埃莉诺的那一部分,即阿基坦公国和普瓦图伯爵领地。埃莉诺的生育年龄已经快过去了,她希望能够重返阿基坦,就像过去那样,独立作为女公爵来统治。如果有理查在身边,她或许能称心遂愿。
阿基坦的独立对路易七世国王来说仍然很重要,因为埃莉诺在1152年嫁给亨利二世的时候,路易七世就丧失了对阿基坦的控制权。亨利二世建议让理查统治阿基坦,直接向法兰西王室效忠,而与亨利二世的其他领地拉开距离。为了给炮弹装上糖衣,亨利二世还建议让理查与路易七世的女儿艾丽斯(生于1160年)缔结一门具有战略意义的婚姻。
1169年1月,在曼恩的蒙米赖的会议上,亨利二世向路易七世提出了这个建议。这对亨利二世的儿子们和路易七世来说,都是个慷慨大方的安排。亨利二世或许是一位勤勉的帝国建设者,但他并不打算让自己统治的庞大领地永远完全地融为一体。因此,金雀花王朝的国度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帝国——帝国应当是永久性地连接在一起的多个领地,作为一个整体来统治。亨利二世的打算是,自己百年之后,这些领土将成为一个联邦,各领地之间的关系可以松散,也可以紧密。根据亨利二世建议的分割,他的统治的长期影响将是,安茹与英格兰和诺曼底统一,阿基坦的中央权力得到加强,改变布列塔尼与法兰西王室之间的封建关系。但亨利二世去世之后,他所做的这一切改变都被抹去了,又恢复到了1152年的状态。
这离路易七世最害怕的局面——一个永久性的帝国,以鲁昂和威斯敏斯特为统治中心,能够胜过在巴黎的竞争对手——相差甚远。蒙米赖会议使得两位国王之间停战,并为未来的封建关系提供了一个新图景。这次会议之前,双方开展了令人疲惫的军事对抗:亨利二世在1167年和1168年在布列塔尼和阿基坦南征北战,镇压叛乱。他还蹂躏了诺曼底边境和佩尔什的属于路易七世封臣的领地。尽管在12世纪,围城和交战是常态,但双方的对抗也持续了太久。
如果条件合适,蒙米赖会议或许能让两位国王之间出现前所未有的和平安定。但有一个问题,在这座法兰西要塞的谈判桌上无法解决:托马斯·贝克特。在这次弥漫着和平精神的会议上,亨利二世在蒙米赖与他的老朋友再次聚首。这是他们吵翻以来第一次见面。贝克特在外交压力下被迫向亨利二世道歉,并努力解决已经持续了五年、造成很大伤害的争吵。但不幸的是,贝克特在亨利二世面前表现出,虽然流亡了五年之久,他依旧禀性难移。博泽姆的赫伯特也参加了这次会议,在他写的贝克特传记中描绘了当时的情景:大主教被带到两位国王面前……周遭围着一大群人,都想和他说话……大主教立刻跪拜在国王脚下……但他刚刚跪下,国王立即抓住他,拉他站了起来。
于是,大主教站在国王面前,开始谦卑而热忱地恳求国王对教会开恩。他说,尽管他是个一无是处的罪人,上帝还是将教会托付给了他。按照一般光明磊落之士的做法,他在讲话的开端严厉地自责,将教会遭遇的严重骚乱和残酷苦痛都完全归咎于自己一个人的不足。讲话结束时,他补充道:“因此,陛下,关于您与我之间的整个问题,我现在恳求您,当着法兰西国王陛下、诸位主教、贵人和在场所有人士的面,对我怜悯,给我裁决。”但令国王、调节者,甚至他自己的随从都大吃一惊的是,他补充了一句:“但不可违背上帝的荣誉。”
这真是典型的贝克特的行事之道。在蒙米赖,调停人已经翻来覆去地警告过他,不要在道歉时加上这么一个惹人发怒的限制条件。“但不可违背我们教会的荣誉”这个说法就是围绕《克拉伦登宪法》的激烈争吵的根源。虽然贝克特把它改成“上帝的荣誉”,但他谁都骗不了。亨利二世一听到贝克特最后一句话,就知道他毫无悔改之意。博泽姆的赫伯特写道:“国王对大主教火冒三丈,大发雷霆,向他破口大骂,大肆谴责他、训斥他,猛烈抨击,指控他倨傲自负、忘恩负义,对王室的慷慨封赏不知恩图报。”博泽姆的赫伯特还注意到,就连法兰西国王也厌倦了贝克特的冥顽不灵,向他问道:“大主教阁下,莫非您还不满足于当圣徒吗?”和谈结束了,领土安排得很妥当,但贝克特与亨利二世之间的分歧仍然没有弥合。
“莫非您还不满足于当圣徒吗?”这个问题真是有先见之明。在蒙米赖的和解失败之后,1169年11月,亨利二世和贝克特在蒙马特又试了一次,仍然徒劳无功。这一次,亨利二世不肯向大主教伸出橄榄枝。于是贝克特威胁要对整个英格兰施加停止圣事的禁令,并努力争取教皇支持自己。在亨利二世为自己百年之后的大统继承做安排的背景下,贝克特已经不仅仅是招人厌烦这么简单了。
1170年7月,亨利二世决定采取大胆的行动。他率领自己的长子和一些诺曼主教渡海来到英格兰,抵达威斯敏斯特教堂,让约克大主教罗歇·德·蓬莱韦克将小亨利加冕为继任国王。大约还有十名主教是加冕礼的见证人。贝克特得知自己的特权遭到如此骇人听闻的侵犯之后,暴跳如雷。在一个短暂的惴惴不安的和平时期之后,贝克特于1170年11月30日来到英格兰,打算惩戒那些敢于参加这场不合体统的加冕礼的主教们。圣诞节,在坎特伯雷大教堂的讲坛上,他发泄了自己的怒火,几乎将他记得起来的所有委屈过他的人全都处以绝罚。然后,他对那些参加小亨利国王加冕礼的人做出了严厉的判决。
圣诞节这天,亨利二世正在下诺曼底的比雷主持宫廷节庆活动。他听到贝克特在英格兰肆无忌惮的煽动破坏活动的消息时,给出了如今在历史上已经臭名昭著的一句评论:“我的宫廷里养的都是多么可悲、可鄙的懒汉和叛贼,居然听任他们的主公被这样一个出身卑贱的教士如此可耻地蔑视!”(这句话常被讹传为“没有人帮我除掉这个讨厌的神父吗?”)
12月29日,四名全副武装的男子用斧子劈坏坎特伯雷大教堂的一扇侧门,闯了进来。坎特伯雷大主教贝克特在室内静候他们。这四人怒气冲冲,大主教手无寸铁,他们尝试将他逮捕,他奋起反抗,他们砍掉了他的脑袋上部,用皮靴践踏他的脑袋。
谋杀贝克特的这四名骑士似乎相信,他们是在按照亨利二世的意思办事。在贝克特死后的几周和几个月内,这种说法广泛流传开来。亨利二世前不久还以欧洲第一伟人和亨利一世的继承者自居,现在突然间成了万众唾弃的对象。不仅仅是教会,整个欧洲社会都因这起谋杀而义愤填膺。教皇亚历山大在得知贝克特死讯的一周之内都不肯和任何英格兰人说话,他似乎打算对亨利二世处以绝罚。亨利二世的幸运骤然离他而去。亨利二世通过狡黠的政治手腕和强有力的领导,费尽心机才得到了今天的地位,却因为发怒时的一句话,成了全民公敌。这是他的政治生涯中遭遇的最强大压力,在这重负之下,国王唯一能做的只有逃跑。他去了自己帝国的一个角落,不大可能有人会追踪他到那里:爱尔兰。
1171年10月,亨利二世在爱尔兰的沃特福德登陆。他在那里度过的时光没有白费,因为他的势力范围扩张到了不列颠群岛最西面的极限,并且让他躲开了全欧洲的注视。
爱尔兰的局势错综复杂。早在1155年,教皇阿德里安四世就批准亨利二世入侵爱尔兰,但他一直没有付诸实践。但在前不久,爱尔兰深陷内战,不能自拔。以罗利·奥克罗胡尔为首的联盟将伦斯特国王迪尔梅德·麦克默乌拉哈达废黜,迫使他流亡到英格兰。亨利二世允许迪尔梅德在盎格鲁—诺曼贵族中招兵买马,组织一支军队去复仇。迪尔梅德充分利用了盎格鲁—诺曼贵族的支持,夺回了王位,给了帮助过他的贵族们非常慷慨的报酬。迪尔梅德的恩公包括理查·菲茨吉尔伯特·德·克莱尔,彭布罗克伯爵之子,他的绰号“强弓”在欧洲闻名遐迩。迪尔梅德、强弓及其盟友们扮演起了爱尔兰殖民者的角色,奠定了他们的自治权。亨利二世不喜欢自己的附庸和封臣拥有这种自治权力。尤其强弓是个特别棘手的角色。他身材魁梧,英姿飒爽,颇有政治家风范,那些为他著书立传的人(如作家威尔士的杰拉尔德)对他颇为尊重和仰慕。他娶了迪尔梅德的女儿爱娃。迪尔梅德于1171年5月去世后,强弓继承了伦斯特王位,以及爱尔兰南部的大片土地。
亨利二世此番来爱尔兰,带来了一支强大的军队和令人胆寒的攻城器械,但这仅仅是展示武力,而不是真的打算将强弓这样的人逐出爱尔兰。亨利二世对自己的权威得到承认颇感满意。当年随迪尔梅德一同入侵爱尔兰的领主和很多本土贵族都向他臣服,他很高兴。强弓的土地和头衔被剥夺,但其中大部分随后又被归还给他,作为直接效忠于英格兰国王的封建采邑。亨利二世的主宰地位和贵族们的等级制度稳固地确立了。亨利二世对明晰秩序的爱好得到了满足。
亨利二世在爱尔兰一共待了六个月,重组了司法管辖区划,确立了自己作为诸侯共主的权益和特权。在他忙碌的同时,贝克特被害后淹没了整个基督教世界的惊恐开始消退了。教皇亚历山大三世的气消了不少,写信给亨利二世,表扬他在爱尔兰的努力。教皇对爱尔兰的主教们说,英格兰国王是“我的笃信基督的最亲爱的儿子”,他“征服了这个不懂得神圣律法的野蛮粗俗的种族”,并要求他们尽其所能地帮助他。1172年春季,亨利二世在教会眼中的地位已经很大程度上恢复了,得以重返欧洲大陆,举行了一次和解会议。国王和教会之间缔结了一项和约,称为《阿夫朗什和解协议》。
这项妥协结束了亨利二世与教会之间痛苦的争吵。这是一份世俗化的条约,规定在理论上教会和国家之间可以缔结政教协定,但绕开了大部分更重要的问题,即这在实践中具体如何操作。亨利二世被迫放弃让英格兰主教们严格遵守《克拉伦登宪法》的要求。协议还包含一些关于十字军东征的善意条款。《阿夫朗什和解协议》让各方都能继续过自己的生活,给所有人一个台阶下,并避免了冲突。但当时很多人仍然认为,应当因亨利二世在1170年圣诞节的严厉言辞对他加以惩罚。果不其然,《阿夫朗什和解协议》签订一年之内,英格兰国王就遭到了天谴。据《战役修道院编年史》记载,“我主的殉道士似乎在为被害的无辜者复仇,或者说,是我主为他的殉道士的无辜鲜血复仇”。惩罚来自对金雀花国王伤害最大的方面:他的亲人。
首席政法官(Justiciar或Chief Justiciar)是中世纪一段时期内英格兰、苏格兰等国家的一个重要官职,大致相当于现代的首相,是国王的左右手。Justiciar这个词源自拉丁文justiciarius或justitiarius,意思是“法官”。在英格兰,Justiciar起初只是法官,但渐渐掌握军政大权,总是由大贵族或高级教士担任。?????可能是前面“白船”一节中与威廉·艾特林一同乘坐白船的那个杰弗里·里德尔的侄孙。?????玛蒂尔达皇后是英格兰国王亨利一世的女儿、德意志国王及神圣罗马皇帝海因里希五世的妻子、英格兰国王亨利二世的母亲。?????其实,理查·菲茨吉尔伯特·德·克莱尔的父亲,第一代彭布罗克伯爵吉尔伯特·德·克莱尔,也以擅长使用长弓而获得“强弓”的诨名,但他的儿子更有名。?????鹰巢
1173年,就在贝克特事件之后,金雀花王朝的领地内爆发了叛乱,这是亨利二世在其长期统治中遇到的最严重的一次危机。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亨利二世的妻子和三个年纪最大的儿子突然起兵,反抗这位三十九岁的国王。金雀花家族的孩子们联合了一批盟友(其中包括基督教世界一些最强大的权贵),在他们的广袤领土内招兵买马,在各地的城堡驻军。亨利二世先是大吃一惊,随后很快意识到,整个欧洲都联合起来反对他,而领导敌对势力的就是他的亲人。他的领土网络摇摇欲坠,他在一年多的时间内不得不在多条战线上同时作战。后来,他把这场战争比作是一只雄鹰被自己的雏鹰攻击和消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