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这些迹象表明,在1397年初,国王(他在同一届议会上自夸为“英格兰王国全境之皇”)为了自己的帝王尊严受到攻击而越来越恼羞成怒。最令理查二世恼火的就是别人的公开批评。理查二世被逼退到墙角的时候最为危险。
1397年7月,曾与国王对抗了十年之久的三位最资深的上诉诸侯再一次与国王交恶。格洛斯特公爵是批评对法停战协定的贵族的领头羊,他一般都躲在自己的普莱西城堡内,(据傅华萨记载)“对国王深恶痛绝,没有一句好话说”。与此同时,沃里克伯爵这些年来一直没有参与政治。理查二世确保两项高规格的法律争端对沃里克伯爵不利。阿伦德尔伯爵与国王和冈特的约翰争吵过多次,被完全孤立了。他对国王越来越不满,开始拒不参加御前会议。理查二世突然决定开始报复他们,不足为怪。
1397年7月10日,理查二世亲自带人去普莱西城堡抓人。全副武装的士兵在死寂的黑夜中疾驰,他们的白鹿号衣表明他们是国王的忠仆。他们的任务非常特别而且重大:逮捕国王的叔叔——格洛斯特公爵。在他们背后的伦敦,沃里克伯爵已经被投入伦敦塔。理查二世邀请沃里克伯爵赴宴,把酒言欢,宴席快结束时,国王突然站起来,命令将伯爵逮捕、关入监牢。现在轮到格洛斯特公爵了。
天亮之前,他们来到了要塞的雄伟石墙下。他们做好了武装对抗的准备,但很快就发现,格洛斯特公爵在城堡内的人马极少。国王的兵马远远超过他,因此轻松地冲进了要塞。理查二世向格洛斯特公爵问候,称他为“亲爱的叔叔”。然后,国王命令将他逮捕,武装押解到一艘船上,然后将他送往一座位于加来的监狱。
理查二世此次政变的速度和效率就像爱德华三世于1330年逮捕罗杰·莫蒂默一样。二十四小时之内,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理查二世逮捕了1386年的全部三位资深上诉诸侯。格洛斯特公爵和沃里克伯爵是国王亲自逮捕的。阿伦德尔伯爵被他的兄弟坎特伯雷大主教说服自首,理查二世把他关到了怀特岛。上诉诸侯一夜之间就遭到了惩罚,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用托马斯·沃尔辛厄姆的话说,王国“突然间、出乎意料地陷入了混乱”。在随后两年内,英格兰在理查二世的暴政下噤若寒蝉。
此次政变之后,朝廷发出一系列声明,称这三位诸侯被捕的罪名是“冒犯国王的尊严”,但否认这些罪名与1386年的事件有关。很少有人相信这话。国民众说纷纭,流言蜚语层出不穷。当时的编年史家记述了自己的怀疑。《英格兰国王理查二世遭背叛及遇害编年史》(一部记述理查二世末年的史书,对他比较同情)的法兰西作者听说,上诉诸侯图谋反对理查二世、冈特的约翰和约克公爵。托马斯·沃尔辛厄姆声称,理查二世相信自己即将被选为神圣罗马皇帝,而选帝侯们要确信他有能力惩戒自己的臣民,才会放心把数十万德意志臣民交给他。其他人,如编年史家阿斯克的亚当,干脆就不相信国王的宣言,他在书中写道,理查二世对之前的敌人素来怀恨在心,之前是在韬光养晦,等待自己政治上羽翼丰满之后对其进行报复。不管动机如何,理查二世这么快速和轻松地铲除了敌人,的确了不得。在1397年7月10日逮捕三名大贵族之后,国王只花了三个月时间就彻底扫清了之前的所有敌人。
1397年9月17日,议会开幕,与会者大多是保王党人,议程是在士兵的监视下进行的。威斯敏斯特厅正在重新装修,所以会议是在一座大型的四边敞开的木屋内进行的。平民和贵族议员在理查二世的三百名柴郡弓箭手的监视下鱼贯进入会议厅。据伊夫舍姆的僧人记载,国王端坐在高高的宝座上,“发布裁决”,以“超过之前任何一位国王的庄严”主持会议。
大法官——埃克塞特主教斯塔福德起立发表开幕讲话,告诉议员们,政府已经采纳了新的准则。他以《以西结书》37:22为主题:“有一王作他们众民的王。”这是个不祥的开端。斯塔福德主教讲到正题,向议员们宣布:“若国王拥有足够权威来统治,则必须完全掌控全部的君主尊严、特权和权益。”然后宣布了大赦,但“国王指定的五十人”不在赦免之列。但理查二世没有具体指出这五十人是谁,而是让所有心中有愧的人来恳求他的宽恕。随后一年中,有五百人向国王请求宽恕,并得到了赦免。理查二世这是在强迫他的敌人们自己露头。那些得到宽恕的人为此付出了极大代价。
议会开幕一个月之后,理查二世模仿当年上诉诸侯的做法,让七名贵族(理查二世的侄子肯特伯爵和同母异父哥哥亨廷顿伯爵、萨默塞特伯爵、诺丁汉伯爵、索尔兹伯里伯爵、托马斯·德斯潘塞勋爵和威廉·斯科罗普爵士)向他的三个敌人提出抗诉。这七名原告后来大多申辩自己是被国王强迫,才这么做的。但他们的起诉得到了充分利用。在国王本人挑选的议长约翰·布希爵士(沃尔辛厄姆称他在理查二世面前卑躬屈膝,“仿佛在向他祈祷”)率领下,胆战心惊的议会撤销了组建改革委员会的法令,并收回了“无情的议会”后对格洛斯特公爵、阿伦德尔伯爵和沃里克伯爵的赦免令。几天后,坎特伯雷大主教阿伦德尔(阿伦德尔伯爵的兄弟)被罢免,遭到流放。
在此期间,冈特的约翰作为总管大臣主持着议会。让这位年迈的公爵扮演这样的角色实在是残忍,但他毕竟有自己的利益要考虑。他的健康状况很糟糕,而且在1394年至1396年期间远在阿基坦公国,因此被排挤出了政治核心。现在他必须讨好理查二世,以保护自己的长子——曾经的上诉诸侯德比伯爵博林布罗克的亨利,并赋予自己与凯瑟琳·斯温福德(他的长期情妇,最终成为他的第三任妻子)生的孩子合法地位。冈特的约翰在议会上身穿带有鲜红色兜帽的长袍。他尽了自己的义务。9月21日,星期五,阿伦德尔伯爵被带到议会受审。冈特的约翰支持国王。阿伦德尔伯爵因为自己在1386年的所作所为被正式控告叛国,而新的抗诉者们在他周围上蹿下跳,对他出言不逊。“你的赦免令被撤销了,叛贼。”冈特的约翰告诉他的宿敌,然后宣布他犯有叛国罪,死罪难逃。“忠诚的平民议员在哪里?”阿伦德尔伯爵悲愤地环视四周,问道。然后他告诉议长布希:“我对你和你那一伙了如指掌,也知道你是怎么爬上来的。”这话对他没有任何助益。他被带出议会,在伦敦塔山被用剑斩首。行刑人手起剑落,阿伦德尔伯爵的首级干脆利落地滚下,而躯干仍然笔直地站立着,直到足以背诵完主祷文的时间过去,才轰然倒地。
托马斯·沃尔辛厄姆记述称,阿伦德尔伯爵的鬼魂一直纠缠着理查二世,“以无法言喻的恐怖威胁他”。如果这是真的,理查二世也没有放弃报复。随后的星期一,轮到格洛斯特公爵了。这的确是令人忧伤的场面,又一位英格兰国王企图处决一位拥有王室血统的公爵。此前,诺丁汉伯爵托马斯·莫布雷被派往加来,押解格洛斯特公爵到议会。诺丁汉伯爵走进噤若寒蝉的议会,宣布了令人震惊的消息:格洛斯特公爵已经死了。
诺丁汉伯爵没有告诉议会的是,公爵是在加来被谋杀的,下令的就是他自己,当然最终的幕后黑手是国王。格洛斯特公爵被从监狱牢房带出,带到一座房屋内,在那里被用羽毛床垫闷死,死亡时间可能是9月9日夜间,也就是议会开幕的九天之前。
诺丁汉伯爵宣读了一份所谓的格洛斯特公爵政治悔罪书,其中格洛斯特公爵承认自己犯有许多与1386年事件相关的罪行,承认上诉诸侯曾在几天之内决定废黜国王,但是因为不能决定由他们中的哪一个来继承王位,于是放弃了计划,重新对理查二世宣誓效忠。这个所谓认罪非常可疑。悔罪书的结尾是恳求国王“对我开恩,宽恕我,……尽管我配不上他的恩典”。即便已经死了,他还是没有得到宽恕。他被追加了叛国的罪名。
9月28日,星期五,轮到沃里克伯爵了。他被带到议会时号啕大哭,将自己参与政变归咎于他人,哭喊着哀求国王饶命。一个衰弱的老人哀求饶命,这是一幅可悲的情景。在其他贵族为他求情之后,理查二世判处他在马恩岛终身监禁,并没收了他的全部土地和财产。1386年的上诉诸侯终于被消灭了。新的政治秩序即将开始。
理查二世将垮台的敌人的广袤领地重新分配,建立了一个新的高级贵族阶层。逃脱了惩罚的两位上诉诸侯是冈特的约翰的儿子——德比伯爵(博林布罗克的亨利)和诺丁汉伯爵(托马斯·莫布雷)。他们分别被晋升为赫里福德公爵和诺福克公爵,而莫布雷的外祖母——布拉泽顿的玛格丽特被册封为诺福克女公爵。约克公爵埃德蒙的儿子爱德华成为阿尔伯马尔公爵。理查二世的侄子——肯特伯爵托马斯·霍兰被擢升为萨里公爵;国王的同母异父哥哥亨廷顿伯爵约翰·霍兰则成为埃克塞特公爵。萨默塞特伯爵约翰·博福特被晋升为多塞特侯爵。此外册封了四位新伯爵:国王的朋友和廷臣拉尔夫·内维尔、托马斯·德斯潘塞、托马斯·珀西和威廉·斯科罗普分成被封为威斯特摩兰伯爵、格洛斯特伯爵、伍斯特伯爵和威尔特伯爵。这些封官加爵意味着地产、权力和财富的大规模转移。这是令人眼花缭乱的两周。
9月30日,议会闭幕,最后的仪式是对“无情的议会”的模仿,诸侯在忏悔者爱德华圣龛前宣誓支持此次议会的决议。理查二世高坐在宝座上,威风凛凛、大权在握。整个国家在他面前战战兢兢。他的少数文学门客之一约翰·高尔鄙夷地写道:“在9月,残忍的暴行执利剑横行肆虐。”
是第三代肯特伯爵托马斯·霍兰,后来晋升为第一代萨里公爵。他的父亲是第二代肯特伯爵托马斯·霍兰。?????第一代亨廷顿伯爵约翰·径兰,后来晋升为第一代埃克塞特公爵。他是肯特的琼的儿子,因此是理查二世的同母异父哥哥。?????即后来的权臣博福特家族,都铎王朝的法统便来自冈特的约翰与凯瑟琳·斯温福德的儿子约翰·博福特。?????约翰·博福特是冈特的约翰与凯瑟琳·斯温福德所生的长子,因为是非婚生子,所以尽管有金雀花王族血统,仍被排除在王位继承权之外。约翰·博福特的孙女玛格丽特嫁给了埃德蒙·都铎,生下了后来的都铎王朝首位君主亨利七世。埃德蒙·都铎没有金雀花王族血统,因此都铎王朝的法统继承自约翰·博福特。所以说,都铎王朝的继承权非常微弱,得国不正。?????理查二世垮台
考文垂全城欢呼雀跃。1398年9月16日,星期一,自破晓以来,城外不远处戈斯福德的比武竞技场上便熙熙攘攘,挤满了骑士和诸侯、主教和到访的外国权贵,以及围观的平头百姓。到处是装饰精致华美的营帐,到处是风流倜傥的骑士侍从,他们身穿五颜六色的鲜亮号衣,佩戴着银带扣和甲胄,兵器在他们身侧闪闪发光,令人不寒而栗。这天上午九点,将会发生一个稀罕的事件,吸引整个英格兰的注意力。两位公爵将在国王面前决斗,接受神裁。到这一天结束的时候,赫里福德公爵(博林布罗克的亨利)和诺福克公爵(托马斯·莫布雷)之间很可能有一个人会丢掉性命。胜利者将被证明是清白无辜的。这将是当时最伟大的骑士场合之一。
博林布罗克的亨利和莫布雷在1386年时曾是盟友,两人一起加入了上诉诸侯,与国王分庭抗礼。在1397年的清洗中,他们仍然享有国王的恩宠,逃脱了格洛斯特公爵、阿伦德尔伯爵和沃里克伯爵的命运,并且在随后瓜分土地和头衔的狂潮中大赚了一笔。然而,现在他们却是不共戴天之敌。两人不断发生激烈争吵,在议会上、在国王面前互相指责谋逆。威严富丽的理查二世决定,解决争端的唯一办法是武装决斗。
两人的纠纷根源极深,非常复杂。其核心问题是博林布罗克的亨利于1398年在议会上的发言。他告诉国王和与会的诸侯,理查二世在议会上的报复令莫布雷十分恐惧,于是莫布雷向亨利警告说,他们两个曾经也是上诉诸侯的支持者,很快就会“完蛋”。博林布罗克的亨利说,莫布雷告诉他,他们得到的赦免令一文不值,国王正在阴谋杀死亨利及其父亲冈特的约翰、撤销1327年对兰开斯特的托马斯的赦免,并将整个兰开斯特公爵领地收归王室所有。这是干系重大的指认。要么是莫布雷在势力强大的诸侯和国王之间挑拨离间,要么他的确相信理查二世正在打算铲除整个兰开斯特家族,将冈特的约翰和他的儿子从金雀花王朝的继承顺序中彻底排除,并借此将英格兰最丰厚的遗产之一占为己有。
事实上,两人的矛盾比这更深。理查二世的宫廷形成了两个派系,一派是冈特的约翰、博林布罗克的亨利和兰开斯特家族,另一派则是猜忌、敌视和嫉妒兰开斯特家族的人。现在看来,阴谋杀害他们的不是理查二世,而恰恰是莫布雷。理查二世强烈地相信自己的堂弟博林布罗克的亨利说的是实话,于是将莫布雷囚禁在王室掌袍部。但莫布雷的罪名无法得到证实。而且莫布雷坚决否认有过这样的叛逆言论,拒绝与博林布罗克的亨利和解,并且要求与他决斗,于是国王做了这样的选择。
于是考文垂一派紧张气氛,狂热的观众和大诸侯的武装扈从们都急切地等待着,看谁能够从理查二世暴政的最新一出恐怖大戏中生存下来。
上午九点,博林布罗克的亨利催动白色骏马,从戈斯福德冲出。这匹高头大马的马鞍上装饰着蓝色和绿色天鹅绒,绣着金色的天鹅和羚羊。他身旁跟随着六名身穿号衣的侍从。他身穿熠熠生辉的板甲和链甲,这都是花了很大价钱从米兰公爵吉安·加莱亚佐·维斯孔蒂那里买来的。他携带着一支长剑、一支短剑和一把匕首,他的银盾牌上绘有鲜红色十字,这是英格兰和圣乔治的纹章。他向英格兰的司厩长和最高军务官宣布,自己的目标是“以武力抗诉诺福克公爵托马斯·莫布雷,他是叛贼,对上帝、国王、国家和我撒谎”。他宣了誓,检查了自己的武器,并让神父为其祝圣,并吃了点东西,因为战斗可能会持续到黄昏时节。然后,他将头盔上的面罩拉下,在胸前划了十字,从一名侍从手中接过长枪,骑到自己的营帐处,等待莫布雷。他的营帐装饰着许多红玫瑰。
在传令官的号角声中,国王驾到了。理查二世像以往一样衣着华丽,大队私人武装士兵(来自柴郡的弓箭手和武士)前呼后拥。理查二世的忠实的平民议长约翰·布希爵士向围观群众宣布,任何人都不得触碰比武场的木栏杆,否则会被砍手。空气中一派杀气腾腾。这时诺福克公爵到了,身穿红色天鹅绒,战马的披挂上饰有银色狮子和桑树。他也宣了誓,然后走进自己的营帐。他纵马穿过栅栏时,高呼道:“上帝保佑义人!”
战斗的时间到了。两位公爵的长枪都接受了测量,然后他们的营帐都被迅速拆除,以便为比武场留出空地。双方各自上马。司厩长和最高军务官撤离比武场。伸张正义的时刻到了。博林布罗克的亨利向对手冲去。莫布雷在原地一动不动。所有人都在等待第一回合的交锋。
突然间,理查二世站起身来,高呼:“停下!停下!”所有人都呆若木鸡。两位公爵被送回各自的帐篷,长枪都被没收,人们议论纷纷。国王开始斟酌此事,人们就在那里枯坐了两个钟头。最后布希终于站出来,向群众宣布了国王的命令。裁判结束了。不会有决斗。热衷于戏剧性事件和君主威严到了强迫症地步的理查二世宣布将两人都放逐国外,博林布罗克的亨利流放期为十年(后来减为六年),莫布雷则是终身流放。
编年史家托马斯·沃尔辛厄姆将1397~1399年称为理查二世的“暴政”,是很有道理的。王权原本用于保护国王的臣民,现在却被用来镇压他们,让国王从中渔利。莫布雷和博林布罗克的亨利的决斗被中止之后,理查二世戏剧性的绝对专制(于1397年开始)到达了顶峰。金雀花王朝的统治基础原先是对领土、地产和财富的保护。理查二世被自己的权力搞得神魂颠倒,就像他之前的爱德华二世一样,肆无忌惮地滥用王权。
簇拥在国王周围的是他的柴郡人马:骑士、骑士侍从和弓箭手,全都穿着白鹿号衣,他们虽然原本就有义务保卫国王,却为此领取日薪。理查二世不管走到哪里,都带着这群暴徒一般的弓箭手和武士,他们互相之间用浓重的北方方言对话,亲热地称呼国王为“迪肯”。夜间,膀大腰圆的卫兵手执粗大的战斧,侍立在国王寝室外,并对他说:“迪肯,有我们守卫,你大可以高枕无忧。”据阿斯克的亚当(他是兰开斯特家族的支持者,消息灵通)记载,柴郡人目无法纪,犯下了累累罪行却能逍遥法外:“不管国王去哪里,他们都守护着他……犯下了通奸、谋杀和不计其数的其他罪行。”理查二世所到之处都带着一只凶猛的大灵缇,它曾是已故肯特伯爵的宠物。理查二世毫无人君之风。他时刻小心戒备,时刻威胁着自己的人民,更像是个骄横跋扈的领主,与他的整个王国为敌。
1397年夏季,国王开始强迫臣民向他借款。他向各郡发出盖着御玺的书信,索要具体数目的金钱。信中债权人的名字是空白。理查二世的官吏向所有他们认为有油水的人发出这种信,实际上是合法的盗窃。大约在同一时期,国王还开始迫使臣民签署文书,承诺将自己的生命和财产无条件奉献给国王。如果这些人得罪了国王,国王就可以用这些文书,一夜之间让他们倾家荡产。随着国王的妄想狂越来越严重,他甚至要求臣民在“空白特许状”上加盖印章。据沃尔辛厄姆说,“不管国王何时想对签章的人发起攻击,都可以各个击破”。实在找不出比这更明目张胆地违反《大宪章》的做法了。《大宪章》是英格兰政体的神圣的奠基文档,每一届议会上都会按照惯例重新颁布一次。
这是理查二世最强大的时候,他编织着一张经济掠夺和人身威胁的大网。整个郡和整座城市被强迫以天文数字的巨款购买国王的赦免令,被迫以数千镑的数额作为忠顺的保证金。1397年,国王向全国发布了“普遍大赦”,赦免所谓的侵犯国王尊严的集体罪行,但条件是,理查二世要终身享有一笔岁贡。两位新晋大员——阿尔伯马尔公爵和肯特伯爵(分别是理查二世的堂弟和侄子)得到授权,利用叛国法令猎捕国王的敌人。理查二世似乎相信,他的复仇铁手给国家带来了和平。1397年,在给巴伐利亚的阿尔伯特的信中,他写道,他“铲除和消灭了”他的敌人,进行了“严酷的复仇”,“给我的臣民带来了和平,蒙上帝保佑,这和平也许能永世长存”。
这与事实相差甚远。他的恐怖统治远远没有安抚全国。他的私人武装越来越膨胀,将国家逼到了内战的边缘。国王建立自己的私人军队的时候,贵族们也纷纷效仿。他对土地的大规模重新分配严重扰乱了地方上的权力结构。他所到之处都带着自己的武士的习惯影响了权贵们的势力范围,破坏了各郡的稳定,因为地方上的稳定得益于人民对当地权贵的忠诚。理查二世有时显得心理变态,让他自己的廷臣也胆战心惊。有人生动地回忆道,“在一些庄严的场合,他照例执行了君主的仪式后,便命人在室内安排宝座。从晚饭之后到晚祷时分,他就威风凛凛地坐在上面,一声不吭,注视着所有人;他的目光落到任何人身上,不管他的阶级地位如何,都必须向国王屈膝鞠躬”。
恐怖的气氛令人民如坐针毡。不仅仅是贵族坐立不安,普通百姓也掀起了起义和暴动。1398年3月牛津郡自耕农的起义威胁要杀死国王和贵族;同时期伯克郡也爆发了起义,企图在国王巡游该郡时伏击他。大多数新贵的地位全都来自理查二世的恩典,一个不小心就会失去一切,因此对他争相表忠心,但是这种忠诚是毫无深度的。
理查二世刻意让他的贵族们争吵不休、互相敌视和阴谋暗算。博林布罗克的亨利和莫布雷的纠纷体现了理查二世暴政的许多特点,成为全国瞩目的一场戏剧,其高潮部分是,国王重新申明了自己对臣民的生杀予夺大权。1398年10月,博林布罗克的亨利离开伦敦,开始他的六年流亡时,街头挤满了为他送行的忧伤群众,对他说:“在您回国之前,这个国家永远不会喜悦。”(这是傅华萨的说法)这恰恰就是理查二世害怕的——其他人得到民心,也是放逐亨利的动机之一。但他们都不可能想到,国王的堂弟很快就回卷土重来。
1399年2月3日,冈特的约翰在莱斯特城堡去世,享年五十八岁。他的灵柩被缓慢地运过英格兰乡村,送葬队伍周围挤满了身穿丧服的哀悼者。据阿斯克的亚当记载,他被“隆重地”安葬在伦敦的圣保罗大教堂。国王在叔叔临终前拜访了他。后来有个故事,说冈特的约翰在死前将自己阳具周围的溃烂处给理查二世看,警告他以此为戒,不要纵欲宣淫,尽管这警告有些多余。
冈特的约翰在其漫长一生中不曾得到普遍的爱戴,但他在一些非常艰难的时刻忠诚地为金雀花王朝效劳,参与了一些重大的冒险。他曾经指挥大军征战,也曾率领雄壮华丽的外交使团。他曾长期奋斗,希望夺得西班牙的一个王位,虽然最终没能登基,但他养育的两个女儿分别成为葡萄牙和卡斯蒂利亚的王后。在国内,在爱德华三世晚年,冈特的约翰曾同样顽强地捍卫金雀花王朝的权益;理查二世在位时,他也努力保护兰开斯特公爵领地的权利。他是激进的神学家约翰·威克里夫的早期支持者,也是伦敦的派系政治斗争中的关键人物。最重要的是,他积累了无与伦比的大地产,年收入高达1.2万镑。谁要是继承了兰开斯特公爵领地,就会成为英格兰除了国王之外最富有、最强大的权贵。理查二世在构建自己强大的领地势力范围时,不可避免地与兰开斯特公爵领地发生冲突。在英格兰中部的广袤地区,国王与冈特的约翰的私人势力范围互相交叠,造成了许多矛盾,双方也为了争夺追随者而发生了竞争。
冈特的约翰的去世对他的长子——博林布罗克的亨利——的意义最为重大。因为他是整个兰开斯特公爵领地的继承人,因此在1399年,他对表兄理查二世来说是个可怕的幽灵。在考文垂的决斗被取消后,博林布罗克的亨利和莫布雷都离开了英格兰。莫布雷的公爵领地被剥夺,于是他决定前往耶路撒冷朝圣,但途中在威尼斯死于瘟疫。而博林布罗克的亨利的流放一般被认为是不公正的,他到了巴黎,受到查理六世宫廷的欢迎,可以近距离地监视英格兰局势。他看到的情景是,一位国王在努力征服自己的国家。伟大而古老的英格兰领地一个个落入了理查二世及其伙伴手中。曾经属于沃里克伯爵、格洛斯特公爵、阿伦德尔伯爵和诺福克公爵的土地和城堡都被收归王室。1398年,第四代马奇伯爵罗杰·莫蒂默(他有一定的王室继承权,因为他的母亲菲利帕是安特卫普的莱昂内尔的女儿,因此他是爱德华三世的曾外孙)在爱尔兰被杀。他的儿子埃德蒙还是个小男孩,于是马奇伯爵领地被国王收入囊中,对其进行监护。
冈特的约翰的葬礼结束后,理查二世去了兰利,那是爱德华二世最喜爱的地方,皮尔斯·加韦斯顿的遗体被葬在那里,爱德华二世曾在那里考虑对死敌兰开斯特伯爵托马斯进行报复。理查二世抵达兰利的时候,做出了一个命运攸关的重大决策。据理查二世的忠仆威廉·巴戈特爵士记载,国王宣布,他宁愿让格洛斯特公爵、沃里克伯爵和阿伦德尔伯爵的后代恢复继承权,也不愿意让博林布罗克的亨利回到英格兰。巴戈特写信给博林布罗克的亨利,告诉他,现在国王已经和他“势不两立”。理查二世于3月18日在威斯敏斯特召开会议,正式宣布剥夺博林布罗克的亨利对兰开斯特公爵领地的继承权,并判处他终身流放。
理查二世攫取土地到了最厉害的地步。冈特的约翰晚年害怕的事情果真发生了。1399年春季,他的大片遗产被瓜分给理查二世的主要党羽:兰开斯特、塔特伯里和凯尼尔沃思被封给萨里公爵托马斯·霍兰;在威尔士的领地被封给埃克塞特公爵约翰·霍兰;莱斯特、庞蒂弗拉克特和博林布罗克被赏给理查二世的堂弟阿尔伯马尔公爵。剩余的大部分领地都被掌握在王室手中,其丰厚的收入直接流进了理查二世在诸多王家城堡内建立的金库。正如沃尔辛厄姆所说,此刻英格兰全国人民都明白,理查二世放逐自己的堂弟,不是因为后者与莫布雷的争吵,而是“因为这是个攫取公爵的财产的良机”。理查二世不像是个国王,而是个放纵的盗贼。由于这最后一次攫取土地的恶行,他奠定了自己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