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查二世与瓦特·泰勒面对面相会了。这是金雀花王朝历史上最诡异的会面之一。这位起义领袖统治了整个伦敦(控制了都城也就是控制了全国)一个周末之后,似乎已经不知天高地厚。他抓住理查二世的手,猛烈地摇晃(这让国王大吃一惊),并告诉他“尽管放心,两周之内会有新的四万平民到此,我们会成为好伙伴”。
对这个男孩(为他加冕的大主教就是被眼前这个暴徒下令杀死的)来说,这话令他胆寒。但理查二世保持镇静。据《阿诺尼玛莱编年史》的作者记载(可能是现场目击者的叙述),国王亲自与泰勒谈判:国王问泰勒,希望讨论哪些问题,并许诺一定会以书面方式、加盖御玺,批准他的要求,绝不违逆。于是泰勒重述了他的诉求。他要求废除《温切斯特法》之外的一切法律(也就是说,回到爱德华一世时代的司法权由中央直接控制的制度,而不是爱德华三世在位时发展起来的由地方乡绅担任治安法官的制度),从今往后任何法律程序不得有违法行为,只尊崇国王一个人的宗主权,除此之外任何领主都不应拥有宗主权,而应由所有人分享权力(也就是说,废除社会和法律上的一切等级制)。他还要求,神圣教会的财产不应由教士、教区神父、牧师或其他教会人士控制,教士……应有足够的生活费,除此之外,所有财产应分给教民。他还要求,英格兰应当只有一名主教……他还要求,英格兰不应当再有奴仆、农奴或佃农,所有人应当都享有自由、互相平等。
这些要求非同寻常,泰勒的宣言如此激进和极富革命性,和疯狂相差无几。但理查二世为了稳住泰勒,就像在麦尔安德安抚他那样,又一次同意“泰勒的全部可以公正地批准的要求,都应得到批准,国王则保留王室的尊严。然后,国王命令泰勒立即回家,不得延误。在国王说话的时候,没有一位贵族,没有一位御前会议成员有胆量回答平民的话,只有国王一个人有这样的勇气”。理查二世表现出了与其年龄不符的镇静自若。
泰勒要求国王送一瓶水来,并粗鲁地往国王脚下吐唾沫,王室一行中有人辱骂了这位起义领袖。随后爆发了一场打斗。混战中,威廉·沃尔沃思市长抽出匕首,刺入泰勒身侧,给了他致命一击。随后市长离开了现场,去召集由诺尔斯指挥的城市民兵,以便将余下的起义军驱散。
理查二世最精彩的时刻到了。泰勒的军队在史密斯菲尔德的另一端,离谈判地点较远,但他们明白,大事不妙。泰勒骑上他的小马,跑回到自己的部下那边,高呼国王背信弃义。他半死不活地跌落下马,起义军才认识到,自己被耍了。“他们开始弯弓射击。”编年史家写道。理查二世深知必须采取行动,于是做出了令自己的臣下震惊的事情:他催动坐骑,径直奔向起义军,宣布他才是他们的统帅和领袖,他们应当服从他。
他的勇气如此之大,思维如此之敏捷,可以与爱德华三世、黑太子或者他的任何一位杰出的先祖相媲美。起义军被他的威严震慑了,纷纷向国王鞠躬。他转移了他们注意力的时候,城市民兵开始抵达。民兵包围了史密斯菲尔德的起义军,将他们赶出伦敦,没有造成多少流血。局势得到了挽救,而且在很大程度上,居功至伟的是这个十四岁的孩童国王。革命被避免了,尽管只是暂时避免。
危机再临
十四岁的理查二世表现出了一位国王的胆略。很快人们就会知道,他也有一位国王的雷霆之怒。起义平息之后,朝廷对起义者进行了血腥报复,理查二世在其中起到了很大作用。理查二世在史密斯菲尔德的危机中将自己表现为起义军的朋友,但秩序恢复之后,他的本能却是凶狠而无情的复仇。起义者拿着先前朝廷颁发的特许状,请求他恢复其地位,他当着他们的面撕毁了特许状,说出了这句有名的话:“你们是农奴,将来也永远是农奴;你们永远是奴才,将来我对你们不似先前,而是比先前不知严酷多少倍……蒙上帝洪恩,我统治着这个王国,我将……永远奴役你们,让你们做牛做马,以警戒后世!”这非常残酷,甚至是睚眦必报,但也非常果断。总的来讲,这个十四岁男孩在1381年危机中的举动说明他是个大有前途的君主。
这些事件也说明,他已经接近了能够亲政的年龄。他统治初期的摄政会议只维持了三年,现在政府工作是直接由国王内廷执行的。从1381年5月起,档案中出自国王本人——或者至少是加盖御玺——的王室命令越来越多,表明国王在一定程度上亲自批准朝政。
十四岁已经是结婚的年龄,他很快就喜结连理。他的新娘是波西米亚的安妮,即波西米亚国王和继任神圣罗马皇帝瓦茨拉夫四世的妹妹。瓦茨拉夫四世和教皇乌尔班六世花了三年时间,终于劝服英格兰朝廷,让其相信这是一门有利的婚姻。安妮的姐姐是匈牙利与波兰王后,而她的姑姑博纳曾是法兰西国王约翰二世之妻。但更重要的是,理查二世的婚姻将在更广泛的欧洲政治中发挥作用。
1309年,教廷从罗马迁往阿维尼翁,此后一直处于法兰西人的保护之下,一连好几位教皇都是法兰西人。但在1377年,教皇格里高利十一世(也是法兰西人)将教廷迁回了罗马的精神家园。但他在那里没能统治多久,于1378年3月27日去世。永恒之城爆发了动乱,暴民要求选举一个意大利人为新教皇。于是,出生于那不勒斯王国的巴尔托洛梅奥·普里尼亚诺当选教皇,称乌尔班六世。一些法兰西红衣主教对此极为不满,于是逃离罗马,返回阿维尼翁,选举产生了他们自己的教皇——日内瓦的罗伯特,称对立教皇克雷芒七世。在随后的三十九年中,欧洲有两位教皇,一个在阿维尼翁,另一个在罗马。这个时期被称为天主教会大分裂。
宗教分裂的结果是,欧洲大陆的分野越来越清晰。理查二世与波西米亚的安妮的婚姻巩固了他的王国在这场争端中的地位。英格兰将像德意志和意大利统治者们一样,追随罗马教皇乌尔班六世,反对法兰西的对立教皇。克雷芒七世的支持者包括法兰西、苏格兰和卡斯蒂利亚等。如果英法之间曾经有过结束互相敌视的机遇,天主教会大分裂也将这机遇粉碎了。
理查二世的婚姻对肩负重压的英格兰财政来说也是个负担。理查二世的内兄瓦茨拉夫四世国王已经破产。如果理查二世娶了一位意大利公主,或许能收到一大笔嫁妆。结果他不但不能从婚姻中得利,还得向瓦茨拉夫四世借款1.5万镑,以巩固联姻。这的确是一笔不划算的买卖。1382年1月,国王大婚、安妮接受加冕的时候,伦敦市民撕毁了装饰城内一座喷泉的挂毯(带有英格兰王室和神圣罗马帝国的纹章),以表达对国王婚事的不满。
这是一对怪异而羸弱的夫妇。威斯敏斯特编年史家将安妮描述为“可怜兮兮的小身板”。理查二世金发碧眼,稚气未脱,带有晚期金雀花王族的典型特征:微微突出的眼睛,长长的忧伤面庞。他没有蓄须;尽管在感到自己的君主威严受到威胁时往往会暴跳如雷,但他说起话来却很羞怯,而且口吃。不管怎么说,十四岁的安妮于12月抵达英格兰时,一段相亲相爱的关系总算开始了。后来的事实证明,国王对自己的新娘非常忠诚和爱慕。
在这两个纤弱的孩子周围,开始聚集起了一个优雅而奢华的宫廷。理查二世在幼年时便对君王的精美奢华的生活方式很有品位。他像祖父和父亲一样,酷爱豪华庆典和宫廷盛景,但始终没有像他们那样热衷于骑马参加比武大会,或者亲自参加厮杀。他更注重视觉效果和审美,强调公开地表达君权神授的观念和复杂精美的仪式。他在埃尔特姆、兰利和西恩的王宫,添加了美丽的私人浴室、舞厅和御膳房(厨艺高超)与香料房,为国王奉上最时髦、富丽、精细而香料极多的膳食。理查二世、安妮和他们的廷臣追寻着最新的时尚:男人们穿着紧身裤、股囊、饰有珠宝的高领袍子和昂贵的紧身上衣;女人们穿着量身剪裁的长服,佩戴精美的首饰,鞋子非常长,鞋尖非常尖,以至于必须用袜带将鞋连接到膝盖上。他们的宫廷致力于反映爱德华三世宫廷的光辉灿烂,也和后者一样,很快就债台高筑。
内廷逐渐发展出自己的风格,其人员构成也慢慢开始变化。西蒙·伯利爵士这样的老友仍然是国王的亲信,但黑太子的一些年纪较大的仆人逐渐被一群年轻的内廷骑士取代,如约翰·比彻姆、詹姆斯·伯纳斯和约翰·索尔兹伯里。政府日常工作的主导人物是迈克尔·德·拉·波尔,他曾是黑太子的仆人,五十出头年纪,起初是由议会指派到国王内廷的。德·拉·波尔的父亲曾是富商和爱德华三世的主要金融家。他自己也深得理查二世宠信。但理查二世宫廷的真正明星是年轻的牛津伯爵罗伯特·德·维尔。德·维尔比国王只大五岁,他与国王的亲密关系引起了一些狐疑和抱怨,就像当年另一位王室宠臣皮尔斯·加韦斯顿的崛起引起窃窃私语和极大怨恨一样。托马斯·沃尔辛厄姆措辞严厉地指责德·维尔用黑魔法操纵理查二世,还暗示他们之间存在同性恋关系。
这不大可能是真的。但理查二世的确像所有少年为君的国王一样,一心要栽培自己的党羽。这意味着他逐渐疏远了年纪较大的人,尤其是国王的叔叔们:兰开斯特公爵(冈特的约翰)、剑桥伯爵(兰利的埃德蒙)和白金汉伯爵(伍德斯托克的托马斯)。年纪较大的权贵们发现,理查二世及其亲信常常对他们不恭不敬,甚至抱有敌意。国王封赏土地和城堡给自己宠信的骑士们,扰乱了贵族们的既有权力结构。与此同时,理查二世自己的幼稚和毛躁疏远了好几位最资深的诸侯。
这不仅仅是少数人心怀不满的问题。尽管每一位国王都有权选择自己的谋臣,但如果他疏离了有权势且经验丰富的人,导致公共秩序紊乱、海外丧师失地的话,那么一定会遭到严厉的批评。理查二世的情况就是这样。1384年在索尔兹伯里召开的议会上,阿伦德尔伯爵批评国王纲纪败坏,理查二世气得脸色煞白,(据威斯敏斯特编年史记载),对阿伦德尔伯爵说:“你竟胆敢说,朝纲败坏是我的错!一派胡言!滚去见魔鬼吧!”一年后,他又与坎特伯雷大主教考特尼大吵特吵。考特尼批评他治国不力,理查二世当场拔剑要砍杀大主教。幸亏王叔白金汉伯爵托马斯上前阻拦。
这些行为举止显然不符合一位国王的身份。他往往不负责任地对出力极少的亲信大加赏赐,令全国各地的许多人愤愤不平。但他的祖先们已经学到,如果国王的亲信不至于影响英格兰的军事行动,也不曾利用自己的地位攫取其他权贵的财产的话,那么国人对这些亲信还能容忍。但在军事方面,理查二世非常倒霉。14世纪80年代,战局不可阻挡地往有利于法兰西的方向发展。他的宫廷夸耀华丽的排场、新的狐朋狗友济济一堂的时候,海峡对岸的战局一溃千里。
14世纪80年代初,英格兰在欧洲大陆的地位摇摇欲坠,前景惨淡。与爱德华三世在位时的辉煌相比,如今真是不堪。只有加来和加斯科涅的一小片沿海地区还在英格兰手中。海峡被法兰西和卡斯蒂利亚舰船占据,而英格兰海军师老兵疲,停在港内慢慢腐朽。海上贸易险象环生,无以为继,以至于羊毛收入跌入谷底。局势如此危急,伦敦市民甚至考虑在泰晤士河口建造一条巨大的铁索,以保护城市免遭敌人纵火劫掠。1380年,查理五世驾崩,查理六世继位,法兰西人的扩张暂停了片刻,但新国王同样决心要将英格兰人逐出欧洲大陆。没了爱德华三世那样的英明君主——他全身心投入战争,有能力、有想法去取得胜利,并能团结全国人民——英格兰的战争机器土崩瓦解、乱七八糟。
人们提出了五花八门的战略。冈特的约翰主张,未来在卡斯蒂利亚。他在1372年娶了残酷的佩德罗的女儿——卡斯蒂利亚的康斯坦丝,这是纳赫拉战役前盟约的一部分(同时,他的弟弟兰利的埃德蒙娶了佩德罗的幼女伊莎贝拉)。1379年,佩德罗驾崩无嗣,冈特的约翰立即正式宣示自己拥有继承权。他相信能够通过“葡萄牙战争”,来帮助英格兰征服伊比利亚。他的兄弟们都支持他,但这实质上是一场私人的、争夺王朝继承权的事业,令冈特的约翰越来越偏离14世纪80年代的政治核心,对英格兰国家利益没有任何贡献。
在大多数英格兰人看来,战争之路在佛兰德。佛兰德离家乡更近,而且欧洲西北部各贸易城市的财富对英格兰羊毛贸易来说至关重要。羊毛贸易仍然是国家经济的支柱产业,也是王室收入的一项关键来源。另外,佛兰德伯爵领地受到了查理六世的叔叔——勃艮第公爵的直接威胁,他打算将这些富庶的贸易城市逐个收入囊中。1383年,尚武的诺里奇主教德斯潘塞(他是爱德华二世的宠臣小休·德斯潘塞的孙子,在镇压1381年东安格利亚叛乱的过程中起到了重要作用)发动了一场远征佛兰德的“圣战”,希望借助教皇的权威保护这些领土,防止它们落入勃艮第公爵手中。
遗憾的是,尽管资金充裕,而且得到了议会批准,但此次远征装备非常糟糕,出师未捷,不得不撤回英格兰。1385年,佛兰德陷落了。情势越来越明显,逃脱困局的最佳途径就是与法兰西议和。重建古老的金雀花帝国——更不要说将法兰西与英格兰王室合二为一——的梦想破灭了。
1385年,理查二世十八岁了。他不是和平主义者,但对再次远征法兰西实在提不起劲头来,因为这样的攻势必然代价昂贵而徒劳无功。尽管他的三个叔叔——冈特的约翰、白金汉伯爵和剑桥伯爵都敦促他开战,理查二世倾向于听取大法官迈克尔·德·拉·波尔等人的意见:小心谨慎。即便他想要打仗,在农民起义之后如坐针毡的议会也极不可能批准征税以筹措军费。这年夏天,他打算亲自率军将苏格兰境内的法兰西驻军驱逐出去。这是个务实的选择。国王可以率领贵族远征,展示自己的军事才干,稍稍鼓舞一点士气,而不至于花费太多。
然而这场远征也是个大灾祸。理查二世此次北伐率领的军队包括几乎所有贵族、英格兰的全部方旗骑士和约一万四千士兵。大军抵达苏格兰边境时,他为了庆祝这个时节,将兰利的埃德蒙从剑桥伯爵擢升为约克公爵,将伍德斯托克的托马斯从白金汉伯爵晋升为格洛斯特公爵。他册封德·拉·波尔为萨福克伯爵,并授予他的朋友德·维尔一个史上前所未有的新头衔:都柏林侯爵。一夜之间,德·维尔的地位超过了英格兰的其他所有伯爵,差不多与有王室血统的公爵们平起平坐。“恰如星辰令夜空皎洁明朗,尊严使得不仅是王国,还有君王的冠冕熠熠生辉。”理查二世后来对议会如是说。
如此隆重的封官晋爵并没有为理查二世的军事行动增添半点彩头。他的军队向前推进,苏格兰人不肯迎战,而是撤入山区,同时对乡村坚壁清野。这就是1328年令爱德华三世垂泪的那种战术。苏格兰人躲过了进逼的英格兰军队,溜到南方,焚毁了卡莱尔。英格兰人于8月中旬抵达爱丁堡,但是粮草断绝,敌人不见踪影,于是在三周内撤回了威斯敏斯特。这是一次虚弱无力的远征,毫无建树。
1386年10月议会召开的时候,国民情绪愤慨激昂,濒临叛乱。议员们的抱怨和申诉状连篇累牍。英格兰的外交政策萎靡不振。王室财政危机四伏,人们越来越质疑迈克尔·德·拉·波尔经营王室资金的能力。冈特的约翰怒气冲冲地离开了英格兰,因为他在苏格兰战役期间提出的建议都遭到冷遇,而且有传闻说,内廷骑士们在阴谋刺杀他。据说,在海峡对岸的斯勒伊斯,查理六世集结了一支庞大的舰队,樯橹铺天盖地,犹如森林,这是史上针对英格兰的最宏大的入侵舰队。讨伐苏格兰失败之后,议会对收到的建议置之不理。有人给理查二世发去了一份不寻常的备忘录,其中包括了这样不祥的暗示:理查二世应当“招贤纳士,寻找有地位、德行正直笃实和有荣誉感的人来辅佐自己,与之交好,并避开奸佞小人;他若是这么做,必将赢得莫大的利益和荣耀,争取到民心和爱戴。但如果他反其道而行之,就会发生与之相反的局面,他本人和他的王国都将遇到极大危险”。国王对这份备忘录的回应没有被记载下来。但议会召开时也有人向他提出类似请求,他的答复被记录在案,非常简洁但很能说明问题:“国王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议会曾经批准的少量赋税收入也被白白浪费了,国王虽然身无分文,却将他的朋友德·维尔再次擢升为爱尔兰公爵。他获得了在爱尔兰的全部军政大权,正式与理查二世的叔叔们平起平坐。德·维尔是第一个异姓公爵。第一代兰开斯特公爵(格罗斯蒙特的亨利)至少还是爱德华三世的远房堂兄。人们很难不把德·维尔的飞黄腾达与加韦斯顿获得原先专属于王室的康沃尔伯爵领地相提并论。
参加1386年10月所谓“美妙议会”的人们都很清楚,国家正处于领导力的危机中。议会刚刚开幕,议员们就发起了唇枪舌剑的攻击。萨福克伯爵迈克尔·德·拉·波尔站在全体议员面前,宣布开幕,并宣示国王入侵法兰西的计划,平民代表高声疾呼,发出怨言。他们直截了当地指责萨福克伯爵将国王的财政管理得一团糟,将钱花在议会没有核准的用途上去,听凭英格兰海军年久失修,拒绝援救在根特的英格兰盟军,辜负了他们,导致根特被勃艮第公爵吞并。他还被指控贪污腐化,为了一己私利挪用王室收入。萨福克伯爵被当作国王身边所有奸臣的典型。平民代表要求撤销他的职务,以渎职和疏忽等多项罪名对其加以弹劾。在此事解决之前,他们不肯继续议会的议程。
这时国王露出了真面目。理查二世已经结婚,还曾率军征战过。平民代表的放肆令他大发雷霆,他拒绝到威斯敏斯特开会,还从埃尔特姆庄园发信来说,他不会仅仅因为议会的要求,就解雇哪怕只是一个御厨帮佣。为了从中调解,他的叔叔(新晋格洛斯特公爵)伍德斯托克的托马斯和伊利主教托马斯·阿伦德尔被派遣到埃尔特姆,与国王当面商谈。
他们发现,国王大呼小叫、咄咄逼人。他们尝试对他晓之以理,却遭到训斥。编年史家亨利·奈顿记载了他打听到的这次对话的细节:格洛斯特公爵和阿伦德尔对理查二世说,如果国王“由于自己不负责任的决心”拒绝参加议会,那么议会有权在四十天后自行解散。理查二世听了之后暴跳如雷。他的叔叔和主教显然触及了他内心深刻的偏执狂(无疑是他幼年的经历催生了这种偏执狂)。“我早就知道,我的子民和平民议员图谋不轨,企图犯上作乱,”他吼道,“面对这等威胁,我认为最好的办法是寻求我的亲戚——法兰西国王的支持和帮助,镇压我的敌人。我宁愿向他臣服,也不愿意屈服于自己的臣民。”
法兰西的入侵舰队就在不到100英里之外的地方,格洛斯特公爵和阿伦德尔简直不敢相信国王居然说出了这样的话。“法兰西国王是陛下的头号敌人,也是王国的最大敌人。”他们与理查二世摆事实、讲道理,哀求他“想一想陛下的祖父爱德华三世国王,以及陛下的父亲爱德华王子,如何以他的名义,一辈子披荆斩棘、历经千难万险,无论酷暑还是寒冬,不知疲倦地辛劳,去征服法兰西王国……请陛下谨记……不计其数的人在那场战争中面对死亡,平民又是如何毫不吝惜地捐赠自己的物资和财产以及无法计数的财富,去维持那场战争”。最后,格洛斯特公爵和阿伦德尔隐晦地提及了爱德华二世被废黜的事情(“陛下的臣民……有一项古老的法律,遗憾的是,不久以前还动用过”),才平息了理查二世的发作,迫使他承认,他的政府需要改革。
理查二世受到这样的恫吓,才最终来到威斯敏斯特。在那里,他屈辱地目睹“美妙议会”免除了迈克尔·德·拉·波尔和财政大臣约翰·福德姆爵士的职务,并组建了一个任期一年的委员会,负责审计王室财政、控制国库并掌控御玺和国玺。实质上,它将政权完全从理查二世手中剥夺了。十九岁的国王一下子又变成了无计可施的小男孩,他的王权实际上已经被罢免了。他那骄傲的、年轻的心几乎无法忍受这一切。
瓦茨拉夫四世是波西米亚国王与神圣罗马皇帝查理四世之子,于其父去世后继承了在波希米亚和德意志的头衔。尽管他事实上已经当选为神圣罗马帝国的君主,但他从未加冕为皇帝。直到他被诸侯废黜为止,瓦茨拉夫的头衔一直是“罗马人民的国王”。?????股囊(codpiece)为欧洲古时男子裤子的一部分,是裆部的一个布盖或囊,以保护阳具。?????兰利的埃德蒙是后来的约克王朝的始祖。?????格罗斯蒙特的亨利是前文讲到的第二代兰开斯特伯爵亨利的儿子。亨利三世的两个儿子——爱德华一世和第一代兰开斯特伯爵埃德蒙(绰号“十字背”)——分别是爱德华三世与格罗斯蒙特的亨利的祖父。?????背叛与伤痛
“美妙议会”解散一年多一点之后,1387年12月20日,爱尔兰公爵罗伯特·德·维尔小心翼翼地穿过冬雾,奔向莱德考特大桥(在牛津郡的奇平诺顿附近)。他率领着数千人马,都是在国王直属的切斯特伯爵领地及其周边地区招募来的。他经过的这个乡村地区到处是他的敌人。每个角落都危机四伏。
他正在快马加鞭地赶往东南方,去拜见国王。金雀花王室又遇到了一个危机。1386年10月的“美妙议会”之后,国王与他的主要臣民之间的关系不但没有得到和解,反而彻底势不两立了。德·维尔得知英格兰很快就会陷入血雨腥风,于是迅速赶往伦敦。理查二世又一次被他的臣民控制了起来,这些人揭竿而起,反对他的统治,尤其是反对德·维尔对国王的影响。德·维尔知道,他的时间非常紧迫。英格兰一些最强大的诸侯已经派遣军队来追捕他。英格兰全境到处是他的敌人,他们不仅占领了他目前正在小心通过的科茨沃尔德地区的村庄,还控制了整个英格兰中部。北安普敦以北的所有地方都密布敌军。他们大军杀到只是个时间问题。
局面怎么会败坏到这种地步?罪责主要在理查二世。“美妙议会”末尾指定了一个改革委员会,而国王对委员会不恭不敬,态度蛮横。蒙受屈辱而悲愤交加的国王在最初几个月待在泰晤士河谷的猎苑,整日生闷气。1387年2月,对自己受到的待遇满腹怨恨、愤愤不平的理查二世离开了伦敦,故意与议会对抗,开始了一位编年史家所谓的“大巡游”,即巡视全国。他逃避改革委员会的检查和干预,而检视自己在全国各地能够得到多少支持。
大巡游持续了九个月。他从贝弗利巡游至什鲁斯伯里,集中视察了英格兰中部地区的北部和西北部,即临近他的王室领地切斯特的地区。他在巡游途中带上了自己的朋友德·维尔和迈克尔·德·拉·波尔。途中,理查二世开始制定计划,打算在改革委员会一年期满后重新确立自己的权威。他注意到,权贵们动员武力的办法是:维持私人武装,用金钱换取士兵的忠诚;士兵从领主那里定期领取薪金,佩戴领主的徽章,往往还穿着领主的制服,保护领主的利益,如果需要,还要为领主作战。作为切斯特伯爵,他也可以做类似的事情。他可以建立一支常备的私人军队,他不需要害怕他们,也不必担心他们会反对他,更不必害怕遭到公开的谴责,就像原本应当忠于他的贵族和平民对他发难那样。他想出了一个计划。理查二世打算培植自己的党羽,除了当国王之外,还要有自己的强大的私人势力。
1387年夏季,理查二世还开始寻找法律手段来撤销“美妙议会”的决议。8月,他两次秘密召集了国内顶尖法官开会,其中为首的是罗伯特·特里希林爵士(他是个康沃尔人),作为王座法庭大法官,他是英格兰最高级的两名法官之一。理查二世向他们咨询了约束自己的法律。国王对几名法官以死相威胁,迫使他们做出了裁决,并以司法裁定的形式发表:“上届议会订立的法令、条例和委员会”“有损我主国王陛下的王权与特权”。另外,“有人问法官们,那些强迫国王订立上述法令、条例和委员会的人该当何罪时……他们一致表示,这些人是乱臣贼子,理应受到相应惩罚”。理查二世显然对法官们进行了欺骗和威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