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沃里克伯爵厉声喝道:“叛贼,起来,我抓住你了!”皮尔斯听到伯爵的呼喊,还看到对方兵力雄厚,而看守自己的卫兵没有反抗的意思,于是穿上衣服,从房间走出来。皮尔斯就这样被抓住,没有被当作一位伯爵,而是被视为窃贼,被押走了。他惯于骑乘骏马,现在却不得不步行。
沃里克伯爵春风得意地离开了德丁顿村,他的扈从们吹响号角,在牛津郡延绵起伏的田野上大肆宣扬这场胜利。熙熙攘攘的人群挤在队伍两旁,辱骂失势的宠臣。加韦斯顿被押解到沃里克城堡,在那里作为叛国贼被投入监牢。
这并不仅仅是一位伯爵的谋逆行为。加韦斯顿被抓一周之内,兰开斯特伯爵、赫里福德伯爵和阿伦德尔伯爵都率领着他们的私人武装和仆役,前往沃里克。参与密谋的小诸侯也动身前往那里。彭布罗克伯爵现在开始对其他诸侯的冷酷无情感到恐惧,向兰开斯特伯爵抗议说,自己曾宣誓要保护加韦斯顿,诸侯却让他非常为难。诸侯置之不理,只是告诫他,将来再宣誓的时候要格外小心。
作为王亲国戚,兰开斯特伯爵是在场诸侯中资历最深的一位,于是开始掌控加韦斯顿的命运。兰开斯特伯爵和沃里克伯爵主持法庭,对犯人加以审判,罪名是违反了禁止他归国的改革条令。他显然是有罪的:这个法庭之所以组成,就是为了定他的罪,法庭所依据的法律也是专门为了消灭他而制定的。
加韦斯顿被判处死刑。6月19日,他被带出牢房,押到兰开斯特伯爵面前。编年史家们描绘了一个凄惨的场景:犯人涕泗横流、哀求开恩。兰开斯特伯爵铁石心肠,将加韦斯顿交给两名武装卫兵。卫兵将他拖了两英里,抵达沃里克以北的布莱克洛山。在山顶上,他被交给两个威尔士人。两人各自向加韦斯顿发出了致命打击:其中一人刺穿了加韦斯顿的身体,另一人砍下了他的首级。首级被送到兰开斯特伯爵面前,验明正身。尸体被丢弃在原地,后来有一些多明我会修士收殓了遗体,将首级缝合到躯干上,然后将遗体送往牛津。多明我会与国王的关系特别亲密,爱德华二世的教师就是多明我会修士,他在成年之后对这个修会也格外恩宠,予以慷慨赏赐。因此,国王的朋友的尸体被加以防腐处理,穿上金线织就的华服,停放在多明我会的房舍内达两年半之久。慈善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加韦斯顿死时仍然处于绝罚状态,因此不能下葬。尽管加韦斯顿傲慢自负而且恣意横行,作为国王宠臣,死得如此凄惨,也着实令人震惊。
爱德华二世得知自己义兄的命运之后,悲痛欲绝。他没有检讨自己的错误,却更加顽固地抗拒改革条令。他永远不会原谅自己的堂兄兰开斯特伯爵如此傲慢的暴行。在随后十年的大部分时间里,两人之间的血仇愈演愈烈。
加韦斯顿的死远远没有让英格兰团结起来,而是令政界愈发四分五裂。诸侯当中出现了永久性的分裂:对加韦斯顿被害负有责任的诸侯彻底失去了国王的好感,而彭布罗克伯爵和萨里伯爵感到自己在某种程度上被兰开斯特伯爵和沃里克伯爵欺骗了,于是变成了坚定不移的保王党。
一百五十多年来,金雀花王朝依法治国。在政治和宪法纠纷中,只有在极端的情况下,才有达官贵人因斗争而丧命:托马斯·贝克特悲惨地遇害;西蒙·德·孟福尔战死沙场;布列塔尼的阿尔蒂尔在自己牢房中被残忍杀害。现在,国王的一名亲信在另外一名伯爵的命令下,被深思熟虑地蓄意杀死。加韦斯顿罪过再大,根据王国的法律,也罪不至死。皮尔斯·加韦斯顿是一位贵族,却在布莱克洛山被刺穿身体和斩首。不管其他贵族愿不愿意承认,他是被谋杀的。
绑架、暴力和谋杀在中世纪社会屡见不鲜,但除非在极其严重的情况下,它们在王国政府的正常运作中是绝对不可接受的。现在暴力变成了英格兰的政治工具。潘多拉的盒子被打开了。爱德华二世和兰开斯特伯爵陷入了不共戴天的仇恨中,金雀花王族出现了自相残杀的危险,而英格兰将随之受苦受难。
希望与灾难
1313年夏天的巴黎见证了中世纪法兰西的顶级愉悦和福乐。6月初,街头熙熙攘攘,客栈挤满了不计其数的贵族老爷、年轻骑士、欧洲各国的年轻贵妇小姐,以及来自外同的贵宾。人山人海的观众欣赏各种表演、仪式和游行。五光十色的织物装饰着大街小巷,市民们建造了一座能够喷洒葡萄酒的喷泉,喷泉上还雕刻着各种奇思妙想的生物:美人鱼、狮子、豹子和神秘动物。在某城区一座有天蓬遮挡的市场内,人们建造了一座有栅栏环绕的人工树林,在里面放养了许多兔子,游客们可以追逐这些驯良的动物,以此为乐。露天戏剧演出和音乐会令人们流连忘返。法兰西的编年史家们断言,这是法兰西曾有过的最辉煌隆重的节庆活动。这个夏季有众多奢华典礼和仪庆。英格兰国王爱德华二世和伊莎贝拉王后处于这一切的中心。
英格兰国王和王后于5月底到访,陪同他们的有彭布罗克伯爵、里士满伯爵和其他保王党人,包括老休·德斯潘塞和亨利·博蒙特。他们应爱德华二世的岳父——腓力四世的邀请,来到法兰西,参加后者册封近两百名青年为骑士的典礼,受封的青年当中包括腓力四世的儿子们——纳瓦拉国王路易、腓力和查理。这次典礼有点像1306年爱德华一世最后一次出征苏格兰前夕举行的盛大的天鹅庆典,当时爱德华一世和他的新骑士们发誓先要征服苏格兰,然后要夺回圣地。但如同在其他事务中一样,法兰西王室下定决心,要让这次庆典胜过之前的任何仪式,令它的光辉灿烂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英格兰人于6月1日骑马进入巴黎时,受到了万众欢呼、热情洋溢的欢迎。为了庆祝他们的到来,一连举办了六次盛大宴会,爱德华二世为此付出了相当昂贵的代价:为了筹办这些宴会,他为岳父提供了近100头牛、200只猪、380只公羊、200条狗鱼、200条鲤鱼和80桶葡萄酒。在英格兰人主持的宴会上,人们可以在帐篷内纵情飨宴。帐篷是敞开式的,可供公众观赏和仰慕。爱德华二世为宴会安排了马背上的服务。即便是在白天,也有数百支火炬照亮宴会所在的帐篷。他雇用了著名的歌手和音乐家为客人助兴,而纳瓦拉国王的部下则建造了一座“爱情的城堡”,在各道菜之间提供娱乐。
爱德华二世在国内软弱无能、不得人心,但在法兰西却受到万般尊崇,被接纳进了王室的狂欢。《爱德华二世传》的作者将他最初六年的统治一笔勾销,称其悖逆了金雀花王朝的价值观,还说国王“除了缔结了光耀门庭的婚姻、生了一个俊美的儿子之外,没有取得任何值得赞扬或者令人难忘的成绩……理查一世国王的开端是多么不同啊,他在位还不到三年,就将他的勇武的光辉播散到远近各地。”但在法兰西,爱德华二世是国王的女婿,因此受到了与他地位相称的欢迎。
英格兰和法兰西王室之所以欢聚一堂,有许多理由。腓力四世在与罗马的长期斗争中最终得胜,可喜可贺:一个法兰西人,而且是他孩提时代的朋友,成为教皇,史称克雷芒五世;罗马教廷还在1309年迁往阿维尼翁(此后教皇常驻阿维尼翁,一直到1377年,这个时期被意大利诗人和学者彼特拉克称为教廷的“巴比伦之囚”)。法兰西国王还彻底消灭了圣殿骑士团,这个参加十字军东征的骑士团的巨大财富和放债的本领使他们在欧洲四面树敌。腓力四世凶残地镇压圣殿骑士团,而教皇克雷芒五世以圣殿骑士团犯有异端罪和鸡奸罪的理由支持腓力四世,导致数百名骑士遭到毒刑拷打和杀害。1311年,教皇正式解散了圣殿骑士团,它的大部分财富直接落入了法兰西王室手中。另外,英格兰和法兰西关于加斯科涅的纠纷也将得到解决,两国会缔结一项和约。爱德华二世和腓力四世还做出了最符合基督教精神的决定:发动一场新的十字军东征,讨伐埃及的穆斯林。6月6日,他们在巴黎圣母院宣誓将发动十字军东征。爱德华二世是金雀花王朝连续第六位发出如此神圣誓言的国王。
前一年6月,加韦斯顿被害,导致险些爆发内战,自那以后,局势有了很大好转。爱德华二世在公开场合哀叹加韦斯顿是多么愚蠢,居然落到了沃里克伯爵的手里,但私下里打算对兰开斯特伯爵及其盟友实施军事讨伐。他身边的谋臣们进谏说,如果开启内战,就会给罗伯特·布鲁斯一个入侵的可乘之机,国王这才作罢。
花了六个月时间,好不容易才阻止英格兰发生叛乱、陷入无政府状态。爱德华二世和伊莎贝拉参加巴黎的游乐活动时,都会觉得,现在局势正在好转。首先,他们已经为人父母了。加韦斯顿死后,伊莎贝拉王后在她的姑姑——法兰西的玛格丽特(即国王的继母)教导下,逐渐成长起来,成了一位称职的王后。夫君糗事缠身,而她矢志不渝,最后于1312年11月13日在温莎诞下麟儿。法兰西人希望这个孩子能够叫作路易或腓力,但爱德华二世坚持为他取名为爱德华。据圣奥尔本斯的一位僧侣说,这个男孩的降生使得国王暂时忘却了加韦斯顿之死带来的哀伤。王后写信给伦敦市民,宣布王子的出生,首都街头为此欢呼雀跃。温莎的爱德华的出生让大家都松了一口气。他在出生十二天的时候便被册封为切斯特伯爵。他的存在给政权增添了一分稳定性。喜得麟儿之后,爱德华二世还将自己十二岁的异母弟——布拉泽顿的托马斯晋升为诺福克伯爵。
7月中旬,爱德华二世和伊莎贝拉结束了在法兰西的奢华旅行,启程回国。此刻,他们最严重的危机似乎已经安然度过了。国王和诸侯政敌之间的关系仍然很紧张,这些诸侯继续对国王的其他一些伙伴抱有莫大的鄙夷,其中最重要的是休·德斯潘塞,他差不多是唯一支持国王、为加韦斯顿辩护(一直到他被杀)的贵族。德斯潘塞在诸侯当中是个稀罕的角色,他为了晋升和财富,为了获得土地、官职和头衔,愿意姑息国王的毛病。他大力为加韦斯顿摇旗呐喊,毫无保留地力挺王室政策,这都使得他成为兰开斯特伯爵及其盟友怀疑的对象。
尽管如此,在10月份的威斯敏斯特议会上,国王和诸侯间正式取得了和解。法兰西和教廷派出使节,花了几个月时间,从中斡旋调解。最终,爱德华二世同意赦免兰开斯特伯爵、赫里福德伯爵、阿伦德尔伯爵、亨利·珀西和罗杰·德·克利福德及其盟友,饶恕他们杀害加韦斯顿的罪行。作为交换条件,诸侯同意原谅加韦斯顿生前的盟友,如德斯潘塞。双方都没有提及改革条令,诸侯也没有要求罢免任何大臣的职务。加韦斯顿及其支持者不再被描述为君主和国家的敌人。这不算是完全的和解,但也向那个方向走了重要一步。
更多喜讯接踵而至。11月底,爱德华二世获得了议会的许可,向苏格兰人开战。12月,他出访法兰西,寻求岳父的许可,以加斯科涅公国为抵押,向教皇借款。此事取得了成功,次年春天,罗马送来了2.5万镑贷款,于是爱德华二世得以在北方开展一场大战役。看来,他终于要接过父亲的衣钵,完成他的未竟事业了。
爱德华二世的苏格兰战役起初进展顺利,前景一片大好。1314年,6月17日或18日,国王率领一支声势浩大的军队从伯立克出征。这支队伍装备精良、资金充裕、物资充足。据说,辎重车队从头到尾足有7里格(约20英里)长,此外还有船只在近海航行,随时为部队补充给养。这是1298年爱德华一世的福尔柯克战役以来英格兰征集的兵力最雄厚的一支军队。格洛斯特伯爵、赫里福德伯爵、彭布罗克伯爵、休·德斯潘塞和罗杰·德·克利福德都带来了相当强大的队伍,此外国王的私人武装和整个军队中还有数千名骑士和步兵。兰开斯特伯爵、沃里克伯爵、阿伦德尔伯爵和萨里伯爵没有亲自到场,只是派来了(按照他们的说法)法律义务规定的最少数量的士兵。他们声称,这场战役没有得到议会的批准,但这是一派胡言。他们不肯出兵的真正原因是,如果爱德华二世在苏格兰得胜,就有能力转过来对付他们,剥夺他们在英格兰的土地。
爱德华二世率军从伯立克北上50英里。根据《爱德华二世传》的说法,英格兰大军气势汹汹的推进给人的印象是“它足以横扫整个苏格兰……有人认为,就算把苏格兰全国的兵力都集结起来,也无力抵挡国王的军队”。但对爱德华二世来说不幸的是,事实并非如此。他于6月23日抵达斯特灵附近,发现罗伯特·布鲁斯的军队驻扎在“新猎苑”,这是通往斯特灵道路上的一座林木茂盛的猎苑。罗伯特·布鲁斯只有五百轻骑兵和不到六百步兵。半英里之外流淌着一条叫作班诺克本的小溪,它常常淹没周围的土地,形成一片险恶的沼泽地。布鲁斯的部下对这个地利加以利用,特意在地面上挖掘了一些坑洞,然后用成堆的树枝和野草将其伪装起来。
班诺克本战役分成两个阶段。第一阶段发生在6月23日,英格兰和苏格兰骑士之间发生了一些小规模交锋。赫里福德伯爵的侄子亨利·德·博汉向罗伯特·布鲁斯发出挑战,要和他单挑。苏格兰国王挥动战斧,将亨利·德·博汉的天灵盖削去了一半,当场将他斩杀。然后,二十三岁的格洛斯特伯爵吉尔伯特与赫里福德伯爵(英格兰的司厩长)争抢前锋的指挥权,给英格兰阵营造成了纠纷。当时的军队按照传统分为三个部分,前锋是其中最靠前的部分,指挥前锋是相当大的荣誉。格洛斯特伯爵虽然赢得了前锋指挥权,但没能从中得到多少好处。在战斗中,他被打落马背,好在逃脱了性命。在当天的另外一场交锋中,英格兰骑兵对斯特灵城堡实施侦察,为攻城做准备,遭到了苏格兰长枪兵的攻击。托马斯·格雷爵士胯下的战马被刺死,他落马被俘。还有许多骑士也被俘虏。
出师不利,但很快,英格兰军中又出现了更多争端。格洛斯特伯爵当晚与国王吵了一架。伯爵认为,官兵在北上的行军过程中已经精疲力竭,急需休整,才能与布鲁斯再战。爱德华二世则希望打下去。他责骂伯爵是叛徒和骗子,两人吵得不可开交。
次日上午,两军再次对垒。格洛斯特伯爵努力捍卫自己的荣誉,率领英格兰前锋猛攻苏格兰步兵,这是个鲁莽而冲动的决定。格洛斯特伯爵固然是个勇冠三军的骑士,却未能建立奇功,而是惨遭包围,在混战中血洒疆场。苏格兰长枪兵就像1298年在福尔柯克那样,组成刺猬阵型,大肆屠戮英格兰骑兵。当年爱德华一世的弓箭手以致命的箭雨消灭了对方的长枪兵,但在班诺克本,爱德华二世的弓箭手待在后方,没能及时介入,导致他的骑兵被锋利的苏格兰长枪打得七零八落。
战斗演化成了一场混乱的屠杀,彭布罗克伯爵和贾尔斯·德·阿让唐爵士(他享有基督教世界第三大骑士的美誉)不得不将爱德华二世从战场拖走。国王在撤退时战斗非常勇敢,他的战马被杀死后,他用硬头锤猛击扑过来的苏格兰人。彭布罗克伯爵和贾尔斯爵士使出浑身解数,才将爱德华二世救到安全地点(国王若是被俘,后果不堪设想)。但就连国王的逃跑也有一个令人胆寒的结局。贾尔斯爵士直面悲惨的失败,为了践行骑士的义务,离开国王,重新返回战场,被砍得粉身碎骨。
爱德华二世和五百人的卫队匆匆从邓巴乘船撤退,逃离了苏格兰。他们将数千名士兵抛弃在战场上,任其自生自灭。班诺克本、福斯河和四面八方的沼泽地中到处是已经死亡或垂死挣扎的英格兰人。污泥被鲜血染红,渗入战场上的各条小溪。基督教世界一些最伟大的骑士惨死在罗伯特·布鲁斯军队手中,有的阵亡沙场,有的在企图渡过班诺克本或福斯河时溺水。除了格洛斯特伯爵和贾尔斯·德·阿让唐爵士之外,至少有两百名骑士战死,包括罗杰·德·克利福德爵士。彭布罗克伯爵幸免于难。爱德华二世的御玺在战斗中被敌人缴获。赫里福德伯爵和其他许多高贵的骑士被苏格兰人俘虏。英格兰人狼狈撤退,苏格兰人驱赶他们,一直跨过边境。英格兰人之前劫掠的战利品都被抛弃。《爱德华二世传》的作者哀叹道:“如此之多优秀的贵族,如此之多军械、贵重服饰和金餐具——全都在一个残酷的日子、一个转瞬即逝的钟头丢失殆尽。”
金餐具和贵重服饰都算不得主要的损失。尽管14世纪初军事策略已经发生变革,步兵与骑兵对抗时不再必然会吃亏,但在班诺克本的惨败仍然是奇耻大辱。布鲁斯在苏格兰达到了空前的强势,甚至有能力自由地在爱尔兰开辟新战线。
而爱德华二世在与诸侯死对头的关系中又一次处于下风。兰开斯特伯爵、沃里克伯爵、阿伦德尔伯爵和萨里伯爵此前拒绝出兵参加苏格兰战役,因为他们觉得,爱德华二世在军事上无能。现在他们扬眉吐气了。得胜的国王南下镇压境内敌人的局面不曾出现,而是一位灰溜溜的国王逃回来面对他的死敌。国王的时运达到了登基以来的最低点,于是心怀不满的诸侯可以再一次强迫他实施改革了。
路易是腓力四世的长子,1305年继承其母纳瓦拉女王琼一世的王位,1315年父王死后他又成为法兰西国王。?????这是第八代格洛斯特伯爵吉尔伯特(约1291~1314),他的父亲第七代伯爵也叫吉尔伯特,曾支持爱德华一世反对西蒙·德·孟福尔(前文有详述),注意不要混淆。?????新的宠臣
1315年1月2日,皮尔斯·加韦斯顿的遗体(用香料做过防腐处理)被安葬在兰利,这是爱德华二世最喜爱的居所之一。这座庄园位于赫特福德郡,曾经属于他的母亲埃莉诺太后。他年幼时曾经到访此地,后来对其加以大规模装修和重建,为王族创造了一座豪华宅邸。粉刷成鲜亮色彩的厅堂被大型壁炉的火光照得通亮,面积足以举办比武大会的场地里豢养着野兽。在主宅周围的园林和葡萄园中有一座叫作“小伦敦”的小屋。它曾经是王室享乐的场所,现在则是国王寄托哀思之地,因为他先前的宠臣终于得到了爱德华二世为他希冀的纪念碑。我们几乎可以肯定,比较顺从听话的新任坎特伯雷大主教沃尔特·雷诺兹解除了加韦斯顿的绝罚令。于是,他的遗体得以从多明我会的停尸所转移到兰利的冰冷土地中。经过防腐处理的遗体被包裹在金线织就的布匹中,国王为此花费了300镑。在英格兰大多数主教的注视下,遗体被隆重地下葬。
参加下葬仪式的英格兰伯爵不多。即便是奢华的守灵仪式(其间至少喝了二十三桶葡萄酒)也不足以吸引兰开斯特伯爵及其盟友们来观看他们杀死的那个人终于入土为安。爱德华二世和他的堂兄的支持者之间仍然存在着许多政治上的矛盾。1312年的幽灵也不大可能帮助他们握手言和。班诺克本战役之后的岁月里,国王和兰开斯特伯爵努力去和平共处,但是最终徒劳无益。政治上的和好如此困难,一方面是因为伯爵顽固而傲慢,另一方面是由于国王又一次退缩到一个亲信圈子当中,他对这些亲信百般信赖,但其他人却觉得难以忍受这些新宠。
国王新的小团伙的核心成员都来观摩老宠臣的葬仪。其中最主要的是两位最忠君的伯爵:彭布罗克伯爵和赫里福德伯爵。彭布罗克伯爵在班诺克本救了国王的性命。而赫里福德伯爵前不久被布鲁斯释放,以交换布鲁斯的妻子伊丽莎白·德·伯格(她此前被英格兰人俘虏了)。参加葬仪的还有亨利·博蒙特和巴塞洛缪·巴德勒斯米尔(他曾是已故格洛斯特伯爵的最重要臣属之一,现在自己成了一位影响力越来越大的领主),以及五十多名骑士和爱德华二世的大部分王室官吏。但保王党中最重要的还是休·德斯潘塞和他的儿子,也叫休·德斯潘塞。
“国王朝中的所有奸邪之事,莫不出自他的谋臣,”《爱德华二世传》的作者如此写道。他指的是德斯潘塞父子。德斯潘塞家族对爱德华二世的忠诚从来没有动摇过一分一毫,加韦斯顿死后,他们就填补了他留下的空缺。父子俩都对国王忠心耿耿,因此不断得到奖赏,获取了土地、权力和国王的信任,因此他们得以为非作歹、逍遥法外。老休始终是国王的亲密伙伴,常常陪同国王出国访问。他在英格兰西部逐渐积攒了许多头衔和城堡,同时与兰开斯特伯爵势不两立。《爱德华二世传》的作者称,老休“以权谋私,不公正地伤害了许多人;他剥夺了许多贵人和富人的财产”。小休也是如此,他逐渐成了国王的密友和同盟者,甚至比他父亲更受国王信任。这父子俩对爱德华二世的影响越来越深远,破坏性也越来越大,国王的统治正快速奔向大灾祸。
1314~1317年,欧洲北部惨遭天灾,先是毁灭性的寒冬,然后是大雨瓢泼的盛夏。1315年5月至10月,倾盆大雨无休无止,引发了滔滔洪水,许多村庄被卷走,耕地被冲毁(有的耕地被永久性摧毁),并在约克和诺丁汉的低洼地区形成了巨大的湖泊。全国各地都有庄稼被暴雨摧毁,导致英格兰陷入了一场持续两年之久、触目惊心的大饥荒。乡村饿殍遍野。农作物收成骤然减少80%,全村人沦为乞丐。老百姓能找到什么就吃什么:鸟粪、宠物、潮湿腐烂的作物,有时甚至吃人肉。为了少得可怜的食物,或者淹水庄稼地的少量收成,发生了许多暴力事件。牛羊染上疫病,英格兰的羊毛收入和肉食供应惨遭打击,给毗邻苏格兰的驻军增添了压力。粮食短缺和潮湿环境使得边境上的人们饥肠辘辘,且生活条件极不卫生。
在这令人灰心丧气的大环境下,英格兰权贵竭尽全力地缔造长期性的政治局面。加韦斯顿的葬礼过后不久,议会再次召开。为了稳定王室财政并处置中央和地方蔓延的腐败,诸侯重新颁布了改革条令,清洗了一些王室大臣,撤换了英格兰的所有郡长,命令撤销国王的土地封赏,并向爱德华二世施加压力,敦促他听取来自全国各地的上诉和请愿。在有些情况下,兰开斯特伯爵和沃里克伯爵似乎愿意与保王党权贵(如彭布罗克伯爵)和国王内廷大臣们合作。
合作是必需的,因为内政外交有诸多事务需要处理。腓力四世国王于1214年驾崩,由他的儿子路易十世继承王位。法兰西有了新国王,因此需要派出新的外交使臣,以保障加斯科涅的地位。苏格兰人在班诺克本得胜,并且英格兰北部的多位强大领主与世长辞(包括沃里克伯爵,他于1315年8月去世),于是苏格兰人胆子大了起来,开始侵犯英格兰地界。罗伯特·布鲁斯的弟弟爱德华·布鲁斯于1315年5月率领一支军队出征爱尔兰,开辟了英苏战争的新战线。恶劣天气和严重饥馑使得英格兰人无法维持军队长时间作战,因此边境受到的威胁越来越严重。这一切又给爱德华二世施加了极大压力。1316年初,在林肯召开的议会上,兰开斯特伯爵被任命为御前会议的领导人,受命执行改革条令、改革王国的行政体系。
不幸的是,事实证明,兰开斯特伯爵和他的表弟一样无法做到君臣两相情愿、精诚团结的统治。他审视一切政务的视角是:必须执行改革条令,并且国王的所作所为应当受到诸侯集体意志的控制和核准。但在兰开斯特伯爵看来,这就是目的本身。尽管他气势汹汹地坚持重新颁布和确认改革条令,但他没有多少时间待在威斯敏斯特去真正处理朝政。他暴躁易怒,对国王的宠臣们满腹狐疑(他相信宠臣们在阴谋勾结,要谋害他),因此在北方维持着自己的宫廷,装腔作势,却很少有实际的作为。改革条令要求撤销国王的土地封赏,并规定将来的任何封赏都要经过议会确认。兰开斯特伯爵顽固地死死咬住这一点不放,这时常令人回想起1312年的争端。他的这种态度也使他与英格兰的其他诸侯日渐疏远,其中好几位诸侯仍然对加韦斯顿被草率地杀害感到非常愤怒。
兰开斯特伯爵近似摄政者的统治只持续了几个月。从1316年4月起,他退回自己在北方的领地,常驻在庞蒂弗拉克特城堡。他不在朝中期间,爱德华二世的新宠臣们权势日增,炙手可热。其中德斯潘塞父子的地位最为显赫。兰开斯特伯爵一呼百应,领地又特别庞大,因此他仍然是英格兰政治的主导力量,而且他在北方的幅员辽阔的领土和极大的权力使得他成为苏格兰战争中的关键人物。但除了坚持要求国王遵守改革条令(国王对条令深恶痛绝)之外,兰开斯特伯爵并不愿意参与朝政。
爱德华二世也没有努力去安抚自己的堂兄。他如天女散花一般向自己的新宠臣们(包括德斯潘塞父子、休·奥德利、罗杰·达默里和威廉·蒙泰古)封赏土地,其中大部分土地在威尔士和英威边境。在班诺克本阵亡的格洛斯特伯爵没有儿子,于是国王安排小休·德斯潘塞、奥德利和达默里在不同时期分别与他的年轻女继承人们结婚,将他的产业瓜分了。全部五位宠臣都一夜暴富,这公然违反了改革条令,因为改革条令要求国王收回已经封赏的土地,并且将来的封赏要得到议会确认。就连那些比较温和的诸侯(如彭布罗克伯爵和赫里福德伯爵,他们并不对国王阿谀奉承,而是秉承原则地支持国王),国王也给了他们利润丰厚的使命,在战争与和平中为国王效力。爱德华二世并不指望诸侯和领主们出于臣子的本分而效忠他,而是用金钱收买他们,将他们与王室联系在一起(这种手段非常有效)。他把王政变成了私人事业,而非公共事业,促成了一种执政党与在野党对立的文化,使得敌视他的堂兄愈发站到了朝廷的对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