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喜欢钓鱼。顾云筝不知他是喜欢鱼儿上钩的感觉,还是利用等待鱼儿上钩的时间斟酌诸多事情。
这男子喜静,消遣不过看书、钓鱼、种些药草,名门子弟喜欢的,他一点兴趣也无。
早间从不见他舞刀弄枪,偶尔会亲自照料马厩里几匹战马,带它们出去转转。
相处越久,他的话越少。
顾云筝总结完对他少得可怜的这点儿了解,火气又上来了。昨晚被他折腾得狠了,连个囫囵觉都没睡成,白日里乏得厉害,还是要装作若无其事,这滋味真是不好消受。
这叫个什么人?当她和他一样精力旺盛不成?凭什么要她陪着他在这儿等着人来?就不能让她趁着空闲睡一会儿?
越想越生气,越看他越生气。
她用指节揉了揉额角,转眼看着别处。
霍天北感觉的到,身边人是强忍着火气、倦意。他笑了笑。
郁江南先到的。
堇竹通禀时,顾云筝收敛情绪,回眸迅速打量。
郁江南与霍天北身高相仿,容颜俊朗,眼神里有着与霍天北相同的清冷、漠然。
霍天北起身为两人引见。
顾云筝敛衽行礼,郁江南拱手还礼。
随即,顾云筝唤人给郁江南上茶,趁机踱步至别处,如此也方便打量。
郁江南问霍天北:“急匆匆把我找来是为何事?”瞥一眼顾云筝,扯扯嘴角,“弟妹也在,没要紧的事儿吧?”心里补一句:这小弟妹可比他想象中强了百倍。
“有事也是好事。”霍天北用下巴点了点身侧座椅,“坐会儿?有几年没一起钓鱼了吧?”
郁江南敛目看看自己一身官服,“你见过谁穿着官服钓鱼玩儿?”
霍天北就笑,“那你就站着吧。等会儿还回去坐班?”
“嗯。”郁江南笑起来,自嘲道,“我已是凤阁老手下的爪牙了,你日后少招惹我,别害得我受夹板气才是。”
这时候,又鱼儿咬住了鱼饵。霍天北起身同时收杆。
上钩的鱼有半斤多重。
霍天北将鱼丢进一旁的清水桶里,“我这儿说着话它还上钩,太傻了。”
郁江南笑出声来,“让你钓到还挨你数落,这鱼的命也太苦了。”
顾云筝在一旁看着,也忍不住笑。她留意到郁江南自心底笑起来的时候透着点儿邪气,但是很好看。
霍天北装上鱼饵时道:“晚上一块儿吃饭。新得了一坛陈年梨花白,一起喝。”
“行啊。那我晚间再过来。”
“嗯。”
“我回去了。”郁江南转身,对顾云筝拱手道别,大步流星的走了。
顾云筝走回到霍天北身边,看他将鱼线轻飘飘甩入水中,“府里的酒窖在哪儿?”问出口时已意识到,“在东院?”
“嗯。”霍天北凝了她一眼,“你别想偷酒喝,胃不好,小心喝得吐血。”
“…”顾云筝瞪了他一眼。什么叫偷酒喝?什么叫小心喝得吐血?他的酒都是毒药么?
霍天北真的很喜欢看她气鼓鼓的样子,深深看了片刻才问:“怎样?”
“看起来跟你像亲兄弟,性情是不是很相似?”性情也相似,可不是什么好事。
“看起来相似而已,江南不像我这么——”他对她笑了笑,“招人恨。”
偶尔他像是会读心术,总是一针见血地道出她的想法。顾云筝也笑,“果真如此的话,倒不失为好人选。”
“的确。”
顾云筝坐在他身旁,回想他方才与郁江南在一起的样子。特别随意,也特别亲切。她侧目看看他。那样的他,并不招人恨,甚至于,挺招人喜欢的。
她轻轻呼出一口气,转移心绪,试图想象章嫣与郁江南站在一起的情形。样貌自然是极般配的,性情呢?章嫣的性情,似乎应该找一个温柔体贴的夫君,不然出现了矛盾,一定会剑拔弩张。
可性情又如何是她能够完全看清楚的。
男婚女嫁这种事真是最没道理的事,女子真是太吃亏了。运气好的,才能过得美满,运气差的,怎么看夫君都不顺眼的,还是要忍着气磕磕绊绊过日子。和离…和离大归的女子也有,再蘸的却是少数,再蘸过得好的就更是凤毛麟角。
顾云筝不自觉地又开始翻心里那本儿账,由此又心烦意乱起来。她希望章嫣离开那个不成样子的娘家之后过得美满,却又全无把握,甚至于担心自己保错媒,误了章嫣的一生。
胡思乱想着,沈燕西过来了。
沈燕西身形挺拔如松,身着竹青色锦袍,漆黑的双眉,一双勾人的桃花眼,唇红齿白。玉树临风、风流倜傥这种词汇都能用到他身上。
他与郁江南一样,样貌虽然不及霍天北那份惊人的俊美,放在人群里,只要霍天北不在场,便一定是凤毛麟角的人物。
顾云筝见礼之后,还是退到一旁观望。
沈燕西笑着坐在霍天北身侧,叙谈几句后话锋一转:“林家的事你是怎么打算的?真不打算帮林大人了?雅柔这几日都在找我,让我给你递句话呢。”说着话,拍拍霍天北的肩头,“你就不能怜香惜玉一回?雅柔现在可是憔悴得不成样子了,好歹也是兄妹一场,别让她生出怨怼才好。”
只这几句话,就让顾云筝对沈燕西的印象大打折扣。居然说什么兄妹一场,居然要霍天北怜香惜玉,他若有这心思,自己对林雅柔施援手不就好了?跑来跟霍天北说这些做什么?林雅柔一心一意要做霍天北的妾室,他却当着她的面说这种话…这人是缺心眼儿还是对她视若无睹?
不能让章嫣嫁给这种货色。
甚至于,不能让章嫣见到这种货色。
怯情浓(6)
顾云筝有了决定,情绪也就平静下来。
那边的霍天北慢悠悠看了沈燕西一眼,“林家的事你别管,林家的人也少见。”
顾云筝听了,笑了笑,转身与堇竹去了别处看景。
走出去一段,堇竹嘀咕道:“我真觉得自己以前没说错。您听他方才说的那是什么话?”语必轻哼一声。
顾云筝笑着拍拍堇竹的手臂,“我心里有数。”
她目前能找到的人选,也就这两个,排除掉沈燕西,就只剩郁江南了。她得抽空去宣国公府一趟,把这事跟章夫人说说。章夫人尽可以通过别的渠道,打听一下郁江南的品行,若无异议,她再安排相看的事。
细想想,这种事很麻烦,虽说是满心好意,结果却是未知。刚开了个头,她就已意兴阑珊。
不嫁人不行么?
为什么一定要嫁人?
她一再腹诽着。
第二天,小日子来了。这种时候,顾云筝本就懒得四处走动,再加上心里那一份不确定,去宣国公府的事情就顺势往后延迟了。
连续几天,她留在家里陪着熠航,和他一起逗肥肥玩儿。
没有特殊情况的话,小孩子都特别喜欢猫猫狗狗,熠航也一样,迅速地喜欢上了肥肥,把它当成一个小小的不会说话的玩伴。
肥肥兴高采烈的,他也特别高兴;肥肥打蔫儿的时候,他就有些紧张,问肥肥,问顾云筝: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不高兴了?
顾云筝全无养狗的经验,并不比熠航强多少,因为喜欢,就跟熠航一样,把肥肥当成小孩子一样对待,偶尔紧张兮兮。
霍天北对此颇不以为然,但是也愿意享受这情形的好处。熠航每日上午描红、辨识药草,这几日下午都由她陪着。他就这样有了不少时间,可以用来处理一些事情。
他不在沙场,就不是勤勉之人,公务总是堆积几日一并处理。这段日子总是尽量拨出时间陪着熠航,压下的事情不少。
看着熠航的小脸儿一日日圆润起来,看着那双大眼睛里喜悦的光彩越来越浓,看着她也像他一样对熠航呵护备至——有这些为前提,手边事情再多也不觉烦躁。
一面处理公务,一面听着她与熠航在院子里的欢快言语,偶尔竟有岁月静好之感。
那么,她呢?
她在仆妇眼中,是聪慧干练条理分明之人,可她对于与他的日子,有些事情一直稀里糊涂。故意的吧?当然是故意的。
他自认也不是记仇的人,更不是与女子计较什么的人。可这次,他知道,破例了。表面上一切如常,心里那道坎儿始终都在。
这日,郁江南得闲,过来找霍天北,走进院落,就见到笑盈盈站在花树下的顾云筝。她一袭烟霞色衫裙,满眼宠溺地看着熠航,那目光,就像是看着她自己的孩子一样。
熠航的小脸儿红扑扑的,挂着童真的喜悦的笑容,和一条白色小狗跑来跑去。
很温馨的一幕。
顾云筝见了他,忙上前见礼,又唤熠航过来,“这是…”她微一迟疑,“是三伯父。”
熠航以前也见过郁江南,只是印象不是很深,闻言乖巧的笑着行李,甜甜的喊了一声“三伯父”。
“熠航乖,继续玩儿吧。”郁江南看向顾云筝,“天北——”
“在书房呢。”顾云筝笑着指了指耳房,唤堇竹带路。
这时候,那条小狗喘着气吐着舌头到了她脚边,仰头看看她,又看看他。
郁江南很想弯腰摸摸这憨态可掬的小狗,碍于与顾云筝不过是第二次相见,笑了笑,转身去了小书房。进门时回头一瞥,见顾云筝已将小狗抱了起来,柔声地说着:“你又往我跟前凑,是不是又饿了?”又唤熠航,“走,我们进屋吃点东西,然后去后花园玩儿。”
“好啊。”熠航欢天喜地的应声。
顾云筝一手抱着小狗,一手领着熠航,转向东厢房。丝毫也不怕小狗爪子上的尘土弄脏或者挠坏衣服,是这般不拘小节,让人看了只觉率真可爱。
进到书房,与霍天北说话时,郁江南问起那条小狗。
“别叫它小狗,要叫肥肥。”霍天北嘴角撇了撇。那个小混账每天都一本正经地纠正他好几次。
郁江南心生笑意,“弟妹给熠航找的?”
霍天北嘴角牵了牵,“是我带回来的。”
郁江南嗤之以鼻,“我才不信。”
“我也不信,熠航信就行了。”
郁江南朗声笑起来,随后语声诚挚地道:“不错的日子,好好儿过。”换个人,恐怕接受熠航都是个事儿,更别提能用那样温柔宠溺的眼神看着熠航了。
霍天北笑了笑,“你也该成家了,我帮你张罗一个?”
“行啊。”郁江南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随便找一个就行,不要太傲气太娇气的,我伺候不了。”
章嫣一定不是娇气的人,可是傲气,是有一点儿的吧?念头闪过,霍天北就笑,“哪有不傲气不娇气的女孩子?”
郁江南想了想,有些无奈,“也是。那就胡乱找一个吧。”
这态度…霍天北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多年兄弟了,他了解江南,知道江南对于嫁娶之事的态度还不如他。他当初是被太夫人烦的,不得不亲自选人,但从心底从来没想过敷衍谁。那个人愿意跟他好好儿过,他就给予相同的回报;那个人只愿意做太夫人的好儿媳,也无妨,以太夫人的性情,也能将他的夫人照顾得不错。可江南这态度,是能让女子无望甚至绝望的态度。
思及此,他笑问:“心里是不是有人了?有人了就跟我直说,我找人给你说合,也省得误了别人。”
郁江南一愣,之后失笑,“我没闲心跟谁花前月下。放心,没有。”
放心?没法子放心。他视江南为最亲的兄弟,视章嫣如妹妹一般,不能做到对他们的终身大事漠然。不能因为他把这两个人看得重,就要撮合到一处。
霍天北记挂着这件事,这晚歇下之后,与顾云筝提了提,“我再从手里找几个适合的人,江南就免了。”
顾云筝就问了几句,听他言简意赅的说了郁江南的态度,认同的点头,“那你就找一些性情温和的,我是说对女子态度温和的,别委屈了嫣儿才好。”
“嗯。”霍天北逗她,“找几个像我对你的态度似的?”
顾云筝一时语凝。像他对她的态度似的,应该算是不错了吧?说良心话,在一起的时候,他对她很宽容忍让。沉默片刻,她点一点头,嗯了一声,“最起码,别给嫣儿找一个不把女子当回事的人。可是你也不见得能找到啊,你怎么知道私底下别人会怎么对待女子?要是跟你正相反呢?”她很头疼,“不然算了吧,我看我们不是做媒的材料,要不就请别人吧?”
霍天北笑起来,高兴的是她对自己的一些认可。他吻了吻她的面颊,“这事慢慢来,你先去跟舅母说一声。”
“嗯。”顾云筝环住他身形,“过两天吧,这两天懒得动。”
他拍拍她俏臀,“还没完呢?几天才算完?”
“我也说不准。”顾云筝俏皮的笑了笑,“久一些也好,省得被你烦。”
“你可真好意思说。”霍天北挑眉,“我要想收拾你,什么时候不行?”他欺身索吻,手顺着她领口下滑,恣意游转。
顾云筝笑着闪躲,含糊不清地道:“你也不怕引火烧身。”
“我早就引火烧身了。”他明亮的眸子在黑暗中凝视她,语声却甚是柔软,“说你错了。”
“嗯,我错了。”她顺着他的意思说道,“以后不敢了。”
他无声地笑了笑,再度吻住她,温柔的绵长的亲吻她。无关情慾。
是这样甜蜜的感受,似是品尝着最清甜美味的糖果。
是这样美好的感受,即便是身在黑暗之中,心里也是春和景明。
是与身体痴缠完全不同的事,却同样消魂。
她渐渐气息不宁,手抵着他胸膛。她不怕他的强势,却怕他的温柔,怕心湖被他的温柔撩拨得荡起涟漪。
他握住她的手,用力吮了吮她唇瓣,意犹未尽地和她拉开距离,松松地抱着她。想跟她说点儿什么,却不知从何说起。沉默多时,闷出两个字:“睡吧。”
她点了点头,纤细的手臂环住他,呼吸慢慢变得匀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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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初一,太夫人出门上香,前一日晚间让杨妈妈过来传话,让顾云筝命人备好车马。
太夫人这些时日很安静,不刁难,不找茬,像是个和平相处的邻居一样。可是,这样平静的假象维持不了多久了。她不能给太夫人太多时间对她做出更歹毒的事,而太夫人也不会给她太多时间丰盈羽翼。谁能抢占先机,就是天意了。
初一晚间,顾云筝和霍天北商量,“明日下午我去看看舅母,有没有要我带去的东西?”
霍天北想了想,“我跟你一起去。”
事情就这样说定了,却没想到,第二日一大早,堇竹进门通禀:“表小姐好像是出事了,昨日去耀华寺上香,整夜未回,也没住在寺中,国公爷和国公夫人急得不行,担心表小姐被恶人劫持了,派了管事来请侯爷、夫人帮忙想想法子。”
两个人听了,齐齐起身穿衣。霍天北吩咐堇竹:“把这事告诉贺冲,让他寻找表小姐下落,尽快。”
“是!”
顾云筝问:“怎么跑去耀华寺上香了?那儿只适合人清修,专程去上香的人不多。”
“她在那儿给一个故人供奉了一盏长明灯。”
顾云筝的手一僵,“给她以前的闺中好友么?云家二小姐?”
霍天北看了她一眼,“你怎么知道的?”
“这又不是秘闻。”顾云筝答得很快,穿衣的动作却慢了下来。之前还在奇怪,章嫣怎么开始礼佛了,原来是为她点了一盏长明灯。
那个倔强的女孩子,何苦呢?被人知道了怎么办?被连累了怎么办?
她眼睛酸涩难忍,却没有眼泪。
霍天北到了她面前,托起她脸颊,看到了她眼中的痛楚,暗自心惊,“怎么了?不舒服?”
“没有。”顾云筝摇头,语声闷闷的,“没事。我们快去找她。”
怯情浓(7)
章嫣从一张陌生的架子床上醒来,神色怔忪地看着窗外,看着天光一点点放亮。
她狠狠地掐住自己的手臂,越来越用力,让意识逐渐清醒。
昨日的经历,宛如一场噩梦。
自从成国公府覆灭,自从她唯一的朋友葬身火海,她心中的一根弦就随着云筝断掉了。
总是在问自己:那一切是怎么发生的?云筝怎么从来没与她提及?
人们都说,云筝在那夜是离开后又返回云府的。为什么要回去?为什么不活着?
很久之后,才慢慢明白,才开始理解。
换做她,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死,比活着要容易太多。活着的一点小小的变数,就能让云筝陷入生不如死的境地。那种可能被□的事情一旦发生,于任何名门高门女子而言,都是生不如死。
明白了,理解了,也更难过了。
那是她生命中第一次经历生离死别,失去了她十几年来唯一的好友。
哭了太久,开始寻找一点点寄托。她听云筝说过耀华寺,说过那里的住持与萧让交情匪浅。
明明知道云家被皇上称为乱臣贼子,明知悼念云家人的行径若被发现,可能会累得家门遭难,还是那样做了。只是相信,云筝不会看错萧让,萧让不会看错耀华寺的住持。
在寺里给云筝点了一盏长明灯,每月初一十五都去寺里上一炷香,告慰云筝的在天之灵。
昨日,一如以往,去了寺里。
往返耀华寺,需要一整天路程。母亲总是不放心,却体谅她的心绪,每次都给她多加派一些护卫。昨日她那个父亲听说了,并没多问,叮嘱她早去早回,亲自吩咐下去,给她多加了十名护卫。
谁都没想到会出事,却真出事了。
当她发现不对的时候,天色已晚,被人收买了的车夫已走上了一条岔路,有一群人包围了马车。
她以前真不知道,父亲养在府中的护卫是一帮废物,被人三下两下就打得哭爹喊娘四散奔逃。
跟车的两名丫鬟忠心耿耿,却无丝毫用处,话还没说两句,就被打昏过去。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她一辈子都不能忘记。
她被人死死绑住手脚,呆呆的无助的蜷缩在马车里,不知道要被带到何处,不知道要遭受怎样的屈辱。
在那时,她想到了死,继而满心寒凉的笑——她甚至连自尽的权利都被剥夺了。
死,也不容易。
快入夏的天气,她却感觉特别冷,冷得透骨。
不知道走了多久,马车终于停下了。
有人扯掉了帘子,让她得以看清此时处境。
一辆马车迎面而来,缓缓停下。
一只秀美的手撩开帘子,有女子探身出来,扶着丫鬟的肩头,踩着脚凳下了马车。
女子吩咐道:“把她扔下来。”
特别熟悉又特别憎恶的样貌、语声。
是蓝姨娘,给父亲生了唯一男丁的蓝姨娘。
蓝姨娘要做什么?
章嫣想责问,可是嘴巴被堵着,她说不出话,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她被拉下马车,丢到了地上。疼,疼得厉害。
蓝姨娘悠闲地转过身,观望着章嫣的狼狈,抿唇笑道:“我的二小姐,这滋味不好受吧?”
章嫣盯住她,目光似刀。
“我劝你还是改改脾气。”蓝姨娘讥诮笑道,“稍后到了那几个地痞手里,若还是这么不知轻重,可是要吃苦头的。这细皮嫩肉的…换了我是你,会在死之前收敛些,也省得被百般凌虐。”
章嫣的心沉到了谷底。
蓝姨娘得意地笑起来,“现在是不是想求情说好话?是不是想求我放过你?可惜啊,我是不会给你说话的机会的。”
章嫣极力地挣扎着,可是两个大男人在她左右守着,她刚有所举动,两人便将她按住。
蓝姨娘的目光变得阴毒起来,“你这眼高于顶的,往日里傲气得不像样子,可此时又能怎样?”她抚摸着织锦缎褙子的阔袖,笑容变得惬意,“我看你娘也撑不了几日了,你出了事,想来她当即就死了。我的儿子,会成为世子,再不会有你这个惹人嫌的从中作梗。你走的时候,大可安心上路。至于我呢,你也知道,前两日我就不在府里,去了别院静养,要过两日才能回去——不,是由国公爷请我和世子回去。”
章嫣惊怒交加,片刻后,眼睛浮现一层迷蒙。她深深地吸进一口气,死力咬住嘴唇,不允许自己在蓝姨娘面前落泪。
“我给你选的这地方还不错吧?”蓝姨娘猖狂的笑着,环顾破败幽暗的长街,又吩咐了两句。
过了一会儿,四个人笑嘻嘻的走过来,打量几眼便露出惊喜且猥琐的笑容,之后对着蓝姨娘点头哈腰。
蓝姨娘递给几个地痞两张银票,“尽兴之后记得灭口,否则,可不要怪我让你们将牢底坐穿!”
四个人谄媚应声:“您放心!”
章嫣拼力站起身,猛地向路旁的墙壁撞过去。
与其受辱致死,倒不如自己先了断这条命。
却有人手疾眼快,将她捉到怀里,不怀好意地笑道:“这是要做什么?”
蓝姨娘冷哼一声,“这死丫头拧得很,你们可小心了。”随即,带着一众人手离开。
章嫣的恐惧蔓延到了骨子里,慌乱地退后,却撞入另一个人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