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初六,修衡就回到程府,但凡得空,就央着程清远讲述在外的见闻,天赐、阿逍也跟着凑趣。
程清远自是乐于享受这般的喜乐,把来拜访自己的人都推给程询去应付,自己一心一意和三个孩子作伴。至于家里家外的事,一概不闻不问。
程夫人见他如此,心里舒坦了一些。
这次团聚之后,私下单独相对,话题都是漫无边际,他会跟她提一提在外一些有趣的见闻,她与他说的,大多是几个孩子的趣事。关乎长子的事情,她从不曾提及。
老夫老妻了,经了这一场离别,反倒让她再不会与他计较什么。
看明白了,他与她本不是一路人,只是在浮生中一个岔道口相逢,同一屋檐下相伴多年,谋求的却从来不同。
他在意过的,已放下的,与她没多大关系。
她许多年最在意的只有两个儿子,为了他们,能够做任何事。
为何如此?大抵是结缘时不是两情相悦,甚至于,他们根本就不曾奢望过良辰美景。
娶妻之于他,是结两姓之好,是为家族绵延子嗣。
嫁人之于她,是结两姓之好,是为着娘家做出贤良淑德的面目,好生抚养子嗣,让他们成为自己下半生的依靠。
她这一生,能打击到她,让她失去理智的人,应该只有两个儿子。
何其有幸,两个孩子一直孝顺,从不让她失望,带给她的总是超出期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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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十当天,程清远才听说天赐去年就已习武的事,在自己的小书房里,没好气地看着程询,“天赐才多大?这么早就摔摔打打,你倒是舍得。”
“这可不是我的主张。”程询道,“是天赐自己的意思,我只是帮他请了个很不错的师傅。”停一停,笑,“谁让您不在家?要是在家,孩子的事儿,轮不到我管。”
程清远斜睇他一眼,岔开话题:“我说过的两位高人,一位是章天师,修为自是不必说。皇上一直想亲眼见见,我既然遇见,当然要请他到京城一游。另一位严道人,虽然名不见经传,却是章天师多年的至交,医术甚是高明。你得空拿着我的名帖,去护国寺见见他,要是觉着还行,就带他去柳府一趟,给那父子两个把把脉,开个方子。再有,你的至交若是有落下病根儿的,不妨也请他去看看。”
程询动容,“明日我就去拜访。”
程清远颔首,“没事了。”
程询起身,走到门口,又溜达回去,“爹,您不会再离家远游了吧?”
“…说不准。”
“说不准?”程询想一想,笑,“再出门也行,带上修衡、天赐。俩小子总盼着出去开眼界,跟着您,我放心。”父亲回来之后,心境平和亦苍老了很多,他索性有事没事就故意逗他。
程清远嘴角一抽,赶苍蝇似的摆手,“出去出去。看到你就脑仁儿疼。”
程询却不挪步,“我又怎么招惹您了?”
程清远无声地叹了口气,“你在南边,闹出那么大的阵仗,听着都要捏一把汗。但是,做得对。”停一停,皱了皱眉,说反话,“往后,你继续照那势头在朝堂行走,动不动就把安危豁出去。挺好。”
程询笑出声来,“那可不成,不等我玩儿命,我娘就得跟我拼命。”
程清远牵了牵唇,深凝了他一眼,“知道就好。去忙吧。”
程询这才称是出门。
百官上朝之前,程询拜访两次严道人之后,把人带到柳府,为柳阁老、柳夫人和柳元逸把脉。
严道人开了方子,与柳阁老约定,每过半个月过来看看疗效,适当地调整方子。
柳阁老满口应下,派人去抓药。
程询却让父子两个等他回来再命人煎药,把三个方子誊录一份,带去太医院,请相熟的几位太医看看方子。
几位太医虽然开不出最高明的方子,但是看过分析之后,却能得出柳家遇到了圣手的结论。
程询这才放下心来,道谢后回了柳府,让他们放心服药。
柳阁老问明原委,笑得不轻,“你年纪轻轻的,戒心、疑心却这么重。”
程询笑道:“这事儿我怎么敢马虎。您是因为我的缘故,一丝戒备也无,越是如此,我越该谨慎。往后,严道人开的方子,您都费心誊一份儿给我,我没事就拿去太医院,权当让他们开开眼界。”他处事的戒心、疑心,早已成了习惯。
柳阁老笑不可支,“行,答应你了。”
随后,程询又将严道人引荐给唐栩、黎兆先。唐栩是旧伤缠身,太妃是病痛不断,徐岩虽然长期调理,到底是底子薄,比寻常人容易头疼脑热。
这件事情上,程询对父亲分外感激。父亲终究对柳家做出了力所能及的补偿,亦委婉地表示赞成他的人际来往,顺带着帮他的友人免却病痛带来的困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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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十四,程询去了舒家一趟,给老太爷请安之后,与舒明达到暖阁说话。
舒明达回京之前,年事已高的蔚滨递辞呈,并向皇帝举荐舒明达取代自己。
锦衣卫从来是劳心劳力的差事,上了年纪,若精力不足,办差特别受罪。皇帝清楚,自是不会强人所难,让蔚滨在京荣养,加之本就要嘉奖舒明达,顺势册封其为锦衣卫指挥使。
因这缘故,舒明达着实忙碌了很久,到这一阵才得心应手。今日留程询一起用午膳,“我怎么觉着,有年头没跟你喝酒了?”
程询就笑,“你这话说的,倒是有点儿度日如年的意思。”
“本来就是。不过,挺有意思。”席间,舒明达说起周家,“荣国公周家,今日一早出了事,你应该还没听说吧?”
“没听说,怎么了?”
“周夫人前两年就没了。周国公早就卧病在床,拖到今日上午,咽了气。”舒明达道,“不巧的是,今日一早,我和指挥佥事才跟皇帝说起周文泰的劣迹。”
程询扬了扬眉,“他怎么了?有几年了,一直没留意过周家的动静。”早就料定周家会没落,自是不需关心。
舒明达说:“周文泰的亲事,一直高不成低不就,始终没娶妻,却在家里养了十几个女子,有几个是从青楼赎出来的。说周夫人是被那厮活活气死的,并不为过。
“守孝期间,他只消停了两个来月,之后仍旧关起门来歌舞升平。他二弟实在看不下去,也是觉得日子没法儿过了吧,索性卷走了一笔银钱,不知所踪。
“这种事,锦衣卫不大清楚,横竖是一个迟早家破人亡的门第,又没官职了,没必要留心。朱鸿、顾景年来家里拜年的时候,提了几句,说那种东西还留着干嘛?朝廷为什么要给那种货色俸禄?
“我想想也是,让手下查了查,今日一早禀明皇上。
“皇上就说,看在过年的份儿上,废黜周国公的爵位,贬为庶民,周文泰杖责五十,周家上下净身逐出京城。
“我跟手下去传旨的时候,周家正乱糟糟地张罗着办丧事。”
程询听完,并没什么感触,“上梁不正下梁歪,这下场是情理之中。”怡君、碧君、徐岩在周家遇到的那档子事,周家夫妇那种嘴脸,看一眼都嫌多。停一停,他岔开话题,“朱鸿、顾景年这几年倒真老实了。”
“可不是么。”舒明达笑道,“在锦衣卫当了两年小跟班儿,摔打出了个人样儿,随后的差事不大不小,两个人倒也任劳任怨。没了以前犯浑的毛病,娶妻之后,老老实实守着结发之妻,现在都有了孩子。为这个,逢年过节的时候,长兴侯、英国公就给锦衣卫的上上下下送礼,说自家的儿子有这一日,多亏了锦衣卫。”
程询笑道:“这事儿,你们的确功不可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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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里,廖书颜来程府串门的时候,说起碧君和蒋国焘一档子事:“两个人从去年冬日就闹过两次别扭,到了年节,大抵是太闲了,又闹起来了。”
“吵架了?”怡君问。
廖书颜笑着摇头,“你姐姐何时是能与人吵架的性子?不过是国焘数落她,她坐着抹眼泪。”
“为了何事?”
“起初是董大奶奶那档子事。”廖书颜道,“前前后后的事情,你虽然不说,心里必然跟明镜儿似的。国焘又不傻,看来看去,觉得碧君不晓事,问原由。
“碧君只说就是投缘,便走动频繁。国焘追问,既然投缘,怎么人和离之后你就不理会了?碧君说觉得不合适,怕董家因此事找蒋家的麻烦。
“国焘来了火气,说董夫人当初找到你妹妹面前质问的时候,那不是麻烦么?你那时候怎么不知道断了来往?哦,那时不担心你妹妹,倒担心蒋家。这道理说得通?你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碧君无言以对,哭了大半晌。”
怡君道:“您好生说说我姐夫,别让他总记着那件事。”
“我是这么说的。眼下两个人是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廖书颜无奈地道,“吃一堑才能长一智,随他们去吧。有一回,碧君可怜兮兮地看着我,我就跟她说,在夫君孩子面前的脸面,得自己挣。谁能替谁过一辈子?”
怡君沉默一会儿,闷出一句:“再添一两个孩子就好了。”
廖书颜笑出来,“真难为你想得出。不过,有道理。”
怡君微笑。为了孩子,怎么样的女子都会逐步成熟稳重起来。眼下,这算是碧君的一个小门槛,迈过去很容易。难听的、敲打的、戳人心的话,她都说到了极处,总会起到一定的作用。
碧君迟早会摒弃冲动、有口无心的习惯,变得沉稳内敛理智。因为,她的妹妹已经把绝情的话摆到了明面上:再不会管她了。
碧君再不会对她心存希冀,知道日后不论何事,都只能自己面对。
成长对一些人来说,是很快乐的事,对另一些人来说,是很痛苦的事,因为迟了。
偶尔,怡君会想,姐姐的今时今日,自己应该也有责任。她是妹妹,但是,从小到大,遇事总是大包大揽。到底是从几岁、是为何事开始这样的?不记得了。
旧日光景不可寻回,不可重来。她只能把这当做最大的教训,引以为戒,日后对亲朋孩子,都要避免重蹈覆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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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碌却充实的日子里,春去、夏逝、秋来。
程询仍是休沐的日子带孩子、为元逸答疑解惑。平日里,把孩子功课的进程告知父亲,由父亲代替自己教导几个孩子,只是晚间检查一下功课。
怡君平日打理家事、走亲访友之余,对公公婆婆孝敬如昔。程清远与她从没生过嫌隙,冷眼旁观,见她历练这几年后,已有了一府宗妇的风范,更添几分欣赏。闲时关于孩子的事,他都会在她请安时直接告知或是商量。
逢休沐的日子,若是无事,程清远便去廖家坐坐,跟亲家说说话。廖大老爷见他已是千帆过尽完全放手,在官场上曾有过的反感也就烟消云散,亲家两个坐在一起,倒也有不少投机的话题。
柳家、唐家、黎王府几个人,在严道人的妙方调理之下,情形十分可喜,超出程询预期。换季的时候,仍是气色很好,没像以前似的被病痛缠扰。
程询对父亲说完这些事,没正形地道:“老爷子,想让我孝敬您点儿什么?您只管说,就算要天上的月亮,我都不含糊,立马找人搭天梯。”
程清远好气又好笑,瞪着他道:“兔崽子,说话越来越不成体统。”语气并不严厉。
程询笑得没心没肺的,“您总懒得搭理我,我可不就越来越不会说话了。”
“有好几个孩子,我还搭理你做什么?”程清远呷了一口茶,顺势说起孩子们的事,“修衡这一段迷上了排兵布阵,你有没有适合他看的书?不妨找出来拿给他。该提醒他的事情,都要事先提醒。唐栩那厮也是奇了,怎么舍得让孩子走这条路?”
“我手里那些,早就拿给他了。”程询道,“有机会,我问问皇上,看他能不能借给我一些。别的您不用担心,我跟唐侯细说过这事儿。”
程清远满意地点了点头,又道:“天赐的前程,必须从文。程家本就是诗书传家,你和怡君眼下又只有他一个孩子——你要是敢把他送到军中,我可真要把你逐出家门。”
“明白。”程询语气松散,说的却是心里话,“天赐随咱爷儿俩,就没长带兵打仗那根儿筋,您让他去他都不肯,自知之明总还是有的。可惜了,我要是精通排兵布阵该多好。”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程清远板了脸,“合着你要是精通,便去带兵打仗?你就不能消停些?”
“这不是不精通么,我说什么都没用。不管怎样,天赐从文是一定的,您放心吧。”程询给父亲续茶,“秋日就是这点儿不好,人肝火旺盛。瞧瞧,才说几句话,就跟我吹胡子瞪眼的。等会儿我就吩咐红翡,让她给您多备些清心去火的茶点。”
“去去去,快些给我滚出去。”程清远烦得不轻,连连摆手撵人。
程询称是,笑微微地行礼退出。
程清远望着他走出去,沉了一会儿,无声地笑起来。
这个兔崽子,什么时候都让他无计可施。
但是,很好,他余生只管安心含饴弄孙。
那些需得殚精竭虑的事,阿询应付得来,而且应付的特别好。他在放下之后,也已放心了。
他与阿询,这两代程家当家做主之人,风波起时,源于他的罪孽、阿询的良知与风骨。
程家会因阿询走至荣华之巅。
程家的每一个人,都在以阿询为荣。包括他。
——是的,这些,在分别的岁月,在远远望着阿询的时候,他终于能够坦然地承认。
一度以为,不会有这一日。
这一日来临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是期盼这一日的。
他只能原谅自己,回来寻找父子亲情。
那么,阿询呢?
阿询也原谅了他,为了生身母亲,为了孩子,一次一次,用不着调的方式靠近他,一点点消除有过的最远的距离。
对不起。谢谢你。他在心里说。
不需说出口,阿询需要的不是他的歉意、感激,是他好生珍惜眼前光景,安然舒心地老去。
他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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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询二十七岁这一年,董志和奉召回京,任户部左侍郎,入内阁为候补阁员。
值得一提的是,董家老爷、夫人为了长子的亲事,曾专程赶去江西,为他物色了当地一名闺秀,从速成亲。董志和携继室回来的时候,女子已大腹便便。
时年冬,柳阁老、付大学士相继递了辞呈。
柳阁老致仕的理由是精力不济、老花眼,这当然是善意的谎言。有严道人的妙手,他与发妻的旧病已经根治,身体硬朗的很。真实理由是他确定朝堂年轻俊杰辈出,又有与他政见一致但比他更出色的程询。如此,不如适时抽身。
元逸的亲事已定,新人明年三月进门。他大可安心等待含饴弄孙的自在光景。此外,元逸得了程询的倾囊相授,眼下他这做父亲的,都敢底气十足的赞儿子一句文采斐然,考取功名是迟早的事。
林林总总,都让他觉得,与其占据内阁最重要的位置,不如早些让贤;与其指望自己帮衬着程询实现抱负,倒不如指望元逸早些出人头地,哪怕只学到程询为人处世、为官之道三分,就够用了。
付大学士那边,对作风彪悍的皇帝、程询一向是看着就瘆的慌,知晓柳阁老要辞官,没闲情展望自己凭资历成为威风八面的首辅,只担心自己会在皇帝、程询和百官之间受夹板气,迟早气死。
这次辅都是自己撞大运捞着的,再多的荣耀,他没能力消受。与其有朝一日做不成老好人反被皇帝发作,落得晚节不保,倒不如见好就收,跟着柳阁老辞官。他的理由除了柳阁老说的老花眼,还有耳力越来越差——看不清折子、听不清言语,什么官都不适合做。
皇帝对这一任的首辅、次辅有一定的情分,不觉得他们辞官有什么不好,但不舍也是真的,再三挽留。
柳阁老与付大学士再三坚持。
君臣三个足足磨烦了两个月,说了一大堆车轱辘话。皇帝见两人去意已决,终是准奏,在同时循例加封二人为太子太傅,此外,又分别恩封国公爵位。如此,两位两朝臣子致仕不需返乡,世世代代都可留在京城。
这样一来,原本在内阁排第四的程询,前头只剩了一位礼部尚书。而且,皇帝并没让哪位老臣重返朝堂的意思。——这是礼部尚书没料到的,回过神来,只觉得烧得慌。
他从没敢想过自己能有成为首辅的一日。本来么,皇帝一直显得很嫌弃礼部,让他入阁的原由,是别的阁员都被打发走了。
这首辅怎么做?光礼部那些事,皇帝就经常给他脸色看,让他去管别的事,他有心无力。
这时候递辞呈?晚了。皇帝会认定他不识抬举瞎起哄,也会当即准奏,但一定会让他灰头土脸地回乡种地。
当官这么多年,可不是为了凄凉的下场。
思来想去,硬着头皮上吧。反正身后就是皇帝最倚重的程询、董志和,估摸着有什么要紧的事,皇帝只会找他们两个商讨。
皇帝如今需要的,大概就是他当摆设。过个一二年,找个适当的机会,再辞去首辅这头衔也就是了。
这一次,礼部尚书真猜对了皇帝的心思。
就此,二十七岁的程询成为次辅。
程询踌躇满志。早一年走到更高的位置,便能涉足更多的军国大事,只要依旧谨慎缜密地行事,不愁延缓边关战乱的爆发。
十几个月之后,礼部尚书等来了一个好机会,自请辞去首辅头衔,想转去潜心修撰几部典籍。皇帝恩准,在别的方面予以恩赏。
朝堂有了近百年来不曾出过的二十九岁的首辅。
年过而立的董志和为次辅。
这一年的修衡、开林十二岁,飞卿十一岁,天赐九岁,薇珑四岁。
同一年,蒋映雪、徐氏先后生下一女、一子,碧君和孙氏也再次有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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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沐的日子。程询和怡君到后花园散步。
正是秋日的午后,天高云淡,金风飒飒。
款冬走到夫妻两个面前禀道:“夫人、老爷,老夫人、老太爷离开侯府之后,去了廖府,说要晚间用膳之后回来。”程询成为首辅之后,下人们就都自动地改了称谓。
程询颔首说知道了,等款冬退下,他对怡君道:“每回听她们喊我老爷,就觉得自己老了。”
怡君莞尔,“我不习惯的是他们唤爹娘老夫人、老太爷,明明才五旬左右。”
程询也笑了,“一样。”
“有个事儿,你得帮我拿个主意。”怡君说,“薇珑特别喜欢作画,黎王妃要我教她,说过两次了。她现在功底也很扎实,却不知道怎么按部就班地教薇珑。我没什么不乐意的,却怕教不好。”
“黎王爷早就跟我提过这事儿。”程询道,“只管应下。”
“这样的话,我又要烦咱家老爷子了。”怡君笑道,“爹教人作画,有具体的章程,连你都比不了——你只会教聪明绝顶的孩子。”
程询眉眼间笑意更浓,“我承认。老爷子那儿没事,一定眉开眼笑地帮你。”
“那行,明日我给黎王妃回个准话。”
“说到作画,我现在拿画笔的时候都很少。”程询引着她走到湖边,“可我答应过你,要做一幅比枫林图更好的画。”
这样的微末小事,他仍记得。怡君心里暖暖的,与他相形站在岸上,看到一对儿在水中悠然游动的天鹅。
她刚要说话,听到孩子们的欢声笑语,不由展目望去。
修衡、开林、飞卿、天赐、薇珑慢悠悠地走在石子路上。不需想,定是几个小子去黎王府玩儿,回来的时候把薇珑带上了。
这两年,修衡被人说慢性子的时候越来越多。薇珑虽然还小,却也是凡事都慢条斯理的做派。董飞卿曾经开玩笑,说薇珑是被修衡带的成了这样。
四个男孩都是薇珑的哥哥,这会儿,修衡领着薇珑的小手,神色柔软,一面走,一面说着什么。
小小的薇珑身着一袭粉色,娇嫩至极。不知修衡说了什么,引得她绽放出笑靥,现出几颗小白牙,明眸似有星星点点的阳光落入,美丽至极。
开林、飞卿则一左一右牵着天赐的手,三个人正兴致高昂地讨论着什么,笑容璀璨。
都是那样漂亮的孩子,走在一起,赏心悦目,令人惊艳。
怡君转身望着程询侧面的轮廓,微笑道:“这便是最美的画,你已经做到了。你说过的,都做到了。”
喜乐、圆满、尊荣,都是他带给她的。
程询转身凝视着她的眼睛,“真这样想?”
“真的。”他的目光,始终温柔缱绻,经年不改。不论何时,她都愿意沉溺其中。
程询转头望了孩子们一眼,“因为有你,才有这绝美的画面。”
“那么,我们要一直并肩同看。”她说。
“嗯。”温柔的笑意在他唇畔延逸开来。
怡君问他:“如今,在你心头,还有特别长久的心愿么?”世人眼中,他已走至巅峰,有心翻找,怕都找不到他在仕途、家园的缺憾。
程询颔首,“有。有最长久的心愿,想永生永世留在这一世。和你。”浮现在心头的,仍是当年那一句:来生款曲见韶容,不负此生倾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