怡君微笑,柔声道:“我喜闻乐见。但是,你要记得请示爹娘。”
修衡认真点头,“我会的,等会儿就回家一趟。”
三个男孩子的友情,在此时已格外深厚。怡君想,不出意外的话,他们应该会是一辈子的至交。
过了几日,怡君在后花园检查修缮完毕的凉亭,看到了独坐在湖边柳荫下的飞卿。
她缓步走过去,对上那张无辜的小脸儿、那双漂亮却充斥着伤心无助的眼睛,心酸不已。
她蹲下去,把飞卿搂在怀里。
“婶婶。”飞卿乖顺地由她搂着,弱弱地说,“家里的事,我有点儿想不明白…”
“那是你现在不需要明白的事情。”怡君把他箍紧一些,“有的人,小时候就会经历一些风雨。就算耿耿于怀,因为年幼,亦是于事无补。既然如此,你就尽量少思量那些事,哪怕是为着开林、修衡、恺之、我和你叔父。”
飞卿低低地问:“你们,不会因为那些事嫌弃我么?”
“怎么会。傻孩子。”怡君有点儿鼻子发酸,最不忍相看的,便是这情形了。她和他拉开一点距离,双手捧住他的脸,“叔父、婶婶只知道,你是聪明懂事的好孩子,跟开林、修衡一样。要记得,长辈帮不到你的时候,就是朋友陪着你的时候——人都是这样的,有失就有得。眼下除了你自己,没有谁在意你家里的事,也就更不会因为那些事对你有任何改变。”
“您和叔父真的也不介意么?”飞卿怯怯地问,“修衡哥、开林哥,我知道,就怕你们…不愿意再让我来。”
“瞧瞧,想到哪儿去了?”怡君揉了揉他的脸,语气转为轻快,“要我和你叔父给你立个字据么?”
飞卿的小眉头这才舒展了一些,主动投入到她的怀抱,语声很轻很轻地说:“婶婶,我好羡慕恺之弟弟,好想有您和叔父这样的爹娘。”
“你这小皮猴子,说的我心里真不好受。”怡君拍拍他的肩,“成心要婶婶在你面前掉金豆子么?”
飞卿不好意思地笑了,“我说的是实话啊。以后不会了,我听您的话,少想那些乱七八糟的。您放心,这是我们的秘密,我不会告诉家里人的。”
“这就好。”怡君起身,领着他的手,“跟婶婶回房去,等我给你做好吃的。”
飞卿笑着点头说好。
董家的风波,最终以董志和与发妻和离收场。飞卿是董家子嗣,自是不能跟着母亲回娘家。
董志和离京之前,问飞卿要不要跟自己到任上。
飞卿只是问:“您会带着姨娘、二弟前去么?”
董志和明知他因何有此一问,却只能点头。
飞卿沉默片刻,说:“那我不去。您在外保重。要是您能知会祖父、祖母,允许我与修衡哥、开林哥继续在一起习文练武,我就知足了。”
董志和默然良久,颔首说好,临走前,带着长子、厚礼到访唐府、陆府、程府,态度谦和诚恳地请三家费心。

春日的黄昏,霞光绮丽,和风徐徐。
怡君站在小书房的大画案前,静心作画。之于作画,程询算她半个师父,心得、精髓倾囊相授,今年她的画技又进益许多。
款冬走进门来,禀道:“阿初说,大姑奶奶出门的时候,乘坐的是一辆不起眼的马车,这会儿,车停在程府附近。”
怡君嗯了一声,思忖片刻,把画笔放到笔架上,“让阿初请她过来,跟她说,我有话跟她说。不然的话,程家的任何一个人,她都别想见到,见到也是自取其辱。”
款冬称是而去。
一刻钟之后,碧君走进小书房,神色憔悴,眼神焦虑。
怡君坐在太师椅上,指一指对面的座椅,“坐下说话。”又摆手遣了下人。
“二妹…”碧君忐忑地看着怡君,“你怎么知道我来了?”
怡君直言不讳:“我派人盯着你。”
碧君惊讶,张口结舌,“为何如此?你连我都防备么?”
“防错了么?”怡君反问。
碧君低下头去,“姑母早就不肯管我了,我实在是…”
“不是姑母不肯再管你,是你为人/母之后,再不肯听她的话,生怕在孩子、夫君面前失了颜面。”怡君语气缓慢,却没了惯有的柔和,“姑母早就跟我说过了。我想这样也好,她总为你费心费力的,又是何苦来,有那个闲工夫,倒不如种花养草看看书。”
碧君无言以对。
怡君问道:“你今日要见的人,是知行,对么?”
“是。”碧君抬头看着她,语声低而焦急,“董家的事,闹成了那样,你想不听说都难。你仔细想想,董大奶奶被婆婆指责的事情,与我和…和那个人的情形,是不是相差无几?万一有一日,有人旧事重提,我该如何是好?难道要像董大奶奶一样,抛下亲生骨肉,和夫君和离么?”
怡君仍是只提问:“所以,你想让知行出手,帮你免却后顾之忧?”
“是。”碧君点头,“我要是闹出什么不光彩的事,程家也会脸上无光。上至朝廷大员、封疆大吏,下至一个地方的清官,他都能杀伐果决,何况除掉一个没有功名的商陆?再者,我也品出来了,你们夫妻情分深厚,举案齐眉,必然是无话不谈。我这件事,他一定知情。”
怡君目光冷漠如雪,“你知道商陆如今的情形么?”她希望姐姐能够察觉到程询在为商陆那件事善后,哪怕只察觉到了一丝一毫——都想把人除掉了,总该详加了解对方的现状。
“知道一些,姜先生似乎有意提携他。”碧君道,“正因此,我才只能求你们。姜先生与程家、柳家和一些考取功名的人十分亲厚,他身边的人,寻常人动不得。”
“我自主持中馈到如今,看过经过的是非已不少。有几次,遇到要狠下心来处置的事,当下总是毫不犹豫,过后总会意识到,自己变了,越来越不怕事,越来越心狠。”怡君审视着碧君,“我想过,有朝一日,若是连你都能在言行间伤及,那么,我应该就什么是非都不需怕了。”
碧君有些困惑,“你这是——”
怡君牵了牵唇,“十几年,我们有十几年的姐妹情。出嫁之后,但凡遇到事情,你心心念念的,只有你自己的小日子。姐,上次杨汀州的事,这次商陆的事,你来之前,有没有为我着想过?你有没有想过,我也是要脸面的人?”
“我没有不顾你的意思,真的没有。”碧君慌乱起来,“我是蠢笨,遇事不知道三思而后行,但我绝没有不顾你的意思。”
“要找知行,要他帮你除掉商陆。”怡君唇角的笑容多了几分讽刺,“没错,他在官场上,落了个煞星的名声。把清官逐出官场的事情,他都做得来,还有什么人是他狠不下心除掉的?可他是为了什么?其中利害轻重你知道多少?这种话你是怎么说出口的?嗯?我的姐姐,你跟我说说。”
“我、我听说之后,不敢多打听…”
“不知原委,你就少说这种让我膈应的话,成么?”怡君目光幽冷,“我也惜命一般在乎我的夫君,容不得谁误解、诟病他。只是,我不会像你一样,逢人就有意无意间表露。”
碧君羞得满脸通红,“我知错了,不会再说这种糊涂话。”
“再说商陆。”怡君徐徐道,“姜先生看人从不出错,这你得承认吧?好几年过去了,商陆已经洗心革面,娶妻生子,日子虽然清苦,却一直踏实勤勉,几名跻身官场的人都很尊敬他。不为此,先生不会提携他。
“他当初是名利薰心,眼下已经改了。在你这儿,怎么就过不去了?你若是一如既往地相夫教子、孝敬公婆,谁会闲得去翻你的旧账?
“说到底,我帮你善后做的那些工夫有纰漏么?商陆得有多想不开,才会跟别人宣扬这种直指他自己那时心术不正的事?他眼下活得堂堂正正,不容易,要怎样的理由,才能让他前功尽弃?”
碧君垂着头,沉默不语。
“瞧着你现在的样子,我居然有些后悔了。”怡君无声地叹息,“或许,当初我该做的不是让你看到商陆的真面目,而是压迫着他娶你,想尽法子让爹娘同意。”
碧君猛然抬头,眼神复杂地看着怡君。
怡君微微笑,“我说句诛心的话,你也不是认定一个人就誓死不改初衷的人。当初商陆摇摆不定的时候,你跟我说什么来着?后来,国焘表哥出现了,娶了你,你在我面前都做了些什么?”
碧君眼中噙着泪,但是没有掉落。
“话说到这地步,我们的姐妹情分就真成了昨日黄花,我清楚。”怡君神色平静,“到何时,知行也不会为了你这莫名其妙的担忧,就除掉一个改过自新的人。他双手染血,但从没有杀过惩处过清白无辜之辈。你可以怨我们,但怨恨之前,要明白,一个巴掌拍不响,没你附和,当初商陆就是自作多情。他错过,你就全做对了么?”
碧君心里五味杂陈,泪水不断地掉落。
怡君语气变得和缓:“日后,收起你那些小聪明。你纯良的名声在外,以这样的面目与人来往,为的却是探究别人的私事,我起初听说,真挺意外的。
“你跟董大奶奶不是一路人。她那时肯与你常来常往,何尝不是在跟公婆置气,因为你是程询发妻的胞姐——两个男子抛开家事,注定常年对峙。你是夫君大过天,董大奶奶不是。
“她从头到尾,都没跟你透露过自己的私事吧?她和离之后,你去看过她么?不是跟人家来了一出人走茶凉么?——娘和你家太夫人日后少不得问你,想想怎么答对。她们一直以为,你与董大奶奶是知己情分。
“往后再遇见这种事,我不指望你给我脸面,只盼着你为长辈做到善始善终。
“商陆这件事,你给我把那份儿糊涂心思收起来,安分守己地度日。见过做贼心虚的人,却没见过如你这般狼狈难看的。
“就此放下这件事。商陆若是日后行差踏错,知行自会出手。
“可你若如今时一般草木皆兵、无事生非,那么,知行要做的只能是打压你的夫君。这是我今日拦下你见他的原因。
“我不想看到听到你寻死觅活。怪累的。
“是一直回顾以前,还是惜取现在的好光景,你自己选。”
碧君轻声抽泣起来。
哭吧,很多理由都值得一哭。只是,怡君再没有闲情赏看,端了茶,“我不送你了。”
碧君早已无地自容,闻言立刻起身,匆匆出门。到了院中,才意识到自己此刻必是形容狼狈,会引来下人的好奇。但是,没法子,总不能再折回去。
怡君慢条斯理地品着茶,心里空荡荡的,似是回旋着幽冷的风。
第一次,她失礼于姐姐,没顾及彼此的颜面。
不需要了。
多可笑。她与徐岩、唐夫人三个异姓人,能逐步把三家的日子过成一家的日子,却与姐姐走到了背道而驰的地步。
人间情缘,有的太暖心,有的则太伤人。
天赐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娘亲,娘亲!爹爹回来了!”
“来了。”怡君放下茶盏,牵出明快的笑容,快步走出门去。
程询更衣的时候问她:“你姐姐来过?红着眼睛走的?”
“对。”怡君帮他整理着衣服,“我没心没肺的,说了些让她伤怀的话。女人嘛,掉眼泪是常事。”
程询挑了挑眉。他才不信。
“爱信不信。”怡君拍拍他心口,“回到家里,别管我这类事,把你的脑子用来陪着娘、对付孩子们就行了。”
“说的是,这些才是我最重要的事。”程询微微俯身,清浅地吻落在她唇上,“你也一样,最重要的,是对付我们这些不让人省心的。”
怡君嗯了一声,啄了啄他的唇,寻到他的手,“走吧,去给娘请安。”

这一年,兵部堂官相继被收拾得服服帖帖,到冬日,办差效率之快,是六部之首。
皇帝心情大好,加封程询为兵部尚书,正式成为阁员,随后又赏了兵部上下三个月俸禄——将至年关,又到了他觉得自己穷得叮当响的时候,更多的赏赐,他拿不出。
仅仅是这样,兵部各官员已是喜笑颜开:要知道,皇帝对六部,这样嘉奖的,迄今只有兵部。哪怕只有几两银子的赏赐,贵在一枝独秀,足以让他们深觉扬眉吐气。
洗心革面、勤勉当差能得到皇帝的瞩目、赞许,值了,最怕的就是常年累死累活,过得还不如混吃等死的。
皇帝如此重用程询,宗亲一向不赞成。这次,一班人在一次宫宴上,委婉地对皇帝表明:言官被你打压得轻易不敢质疑你的旨意,但这般重用程询,实在是不妥,年纪轻轻就位高权重,焉知日后不会狂妄自大、藐视王法?
皇帝听了,微微一笑,“程知行的确是年纪轻轻就入阁做了尚书郎,有何不妥?他的功绩,你们哪个比得了?照你们的说辞,反观历朝历代的君王,是不是也应该苦熬资历再继位登基?那些几岁就坐上龙椅的帝王,就不该青史留名,有些居然还成了明君,这跟谁说理去?朕不到二十岁就登基,掌管天下大事,这么久了,在你们看来,是不是也已变得狂妄自大?”
几个人被他噎得张口结舌。
皇帝睨着他们,没好气地道:“白吃皇粮白拿俸禄,多好的日子,知足些不行么?怎么就这么见不得人好?朕一向对自家人格外心狠霸道些,你们是知道的。别惹得我哪一日当真狂妄起来,再容不下你们。”
几个人噤若寒蝉。
忙忙碌碌地迎来腊月,到了小年前夕,百官放年节假。
除夕傍晚,下起了雪,天赐却带着两名小厮去了外院放爆竹。小家伙这一年每日跟着师傅习武,长高了许多,小身板儿更结实,举止变得灵活敏捷。纵使如此,程夫人和程询、怡君也不放心,担心放爆竹时受伤,手边无事,便一起去外院观望。
天赐和小厮兴高采烈,几名护卫就在近前瞧着。天赐瞧见长辈,笑着跑过来,张着手臂让父亲抱。
同样的年龄下,天赐与修衡不同,特别依赖长辈,尤其依赖程询。父亲在近前的时候,能让他抱着,绝不会自己走。
程询很享受这种天伦之乐,俯身把儿子抱在臂弯,用大氅裹住,“累了?”
“没有啊。”天赐笑着说,“放爆竹有趣,离远些看着也有趣。”
程询贴了贴他的小脸儿,“这倒是。”
天赐商量父亲:“爹爹,过两日,您可不可以跟我一起放爆竹?”
“可以。”
天赐心满意足地笑了,又转头问祖母、母亲,“我们一起,好不好?”
程夫人只是笑。
怡君则点一点儿子的眉心,“好什么好?我跟祖母可玩儿不了这个。爹爹陪着你就行了。”
天赐点头,“那好吧。”
雪花纷纷扬扬,落得急了些,北风也更猛了。
“回房吧。”程询转身,把儿子的小脑瓜都用大氅罩住,“看来是一场大雪。”
天赐乖乖地不动,却接话道:“瑞雪兆丰年。”
程夫人笑说:“是啊。”与怡君随着程询往回返。
路面已经覆上薄薄的一层积雪,展目望去,大红灯笼、春联无声地洋溢着喜气,耳畔回旋着从远处传来的鞭炮声。
走出去一段,忽然听到管家用鲜见的激动的语声喊道:“夫人、大爷、大奶奶,老爷…老爷回来了!”
三个人齐齐停下脚步,转过身形,望向府门。
暮光之中,清瘦挺拔的身形跃入眼帘,身着道袍,衣袂随风飘扬。
身影由远及近,面容越来越清晰。
是程清远。
满面风尘,面容清癯,目光清明,鬓角却已斑白。
天赐的小脑瓜钻出来,循着父亲的视线望着来人。
程询则被孩子的举动唤回神智,解下大氅,裹住天赐,交给随行的卓妈妈,随后阔步迎向父亲。
程清远唇畔逸出笑意,停下脚步,眼神温和地打量着长子。
程询在他近前站定,撩起锦袍,跪倒在地。
程清远上前两步,伸手搀扶,“快起来。”
程夫人和怡君走上前来,前者神色恍惚,后者眉宇间盈着笑意。两人屈膝行礼。
“您一向可好?”程询打量着父亲,“怎么不见随从?”
程清远微笑道:“我请两位高人随我进京,进城门后,随从护送二位去了护国寺。”
语声未落,天赐欢快的语声传来,“祖父?没错。是祖父诶。”
程清远展目望去。
“是天赐。”程夫人轻声道,“我们的长孙。”
程清远往前迎了几步,手有些迟疑地伸出去,抚了抚天赐的面颊,“好孩子,你怎么会认得我?”
“看画像。”天赐认真地说,“爹爹、娘亲画过您好几幅画像,有一幅,挂在修衡哥哥房里。我经常看,认得您。”
“真聪明。”程清远的神色不再平静,笑容不再含蓄,他伸出手臂,“让祖父抱抱,好么?”
“好啊。”天赐笑着点头,大眼睛凝视着祖父的鬓角,“您头发白了,画像上不是,在外面很辛苦吗?”
程清远柔声说:“在外并不辛苦。是祖父已经年老。”
程询跟过来,笑道:“先回房吧,回房再好好儿说话。”说着,刮了刮天赐的鼻尖,“让祖父抱着你回去。”
“祖父会不会累?”虽然知道这是祖父,但到底是初次见到真人,当下没法子无所顾忌地依赖,考虑的便是别的。
程清远笑道:“不会,只管放心。”
天赐见父亲撑着伞陪在一旁,笑着点头,搂住祖父,“那就好。”
怡君则扶着婆婆的手臂,“娘,我们回房去。”
程夫人轻一颔首,走出一段路之后,神色便没了方才的恍惚,恢复了惯有的端庄温和。
回到正房,程译、程谨相继前来,向阔别几年的父亲行大礼问安。片刻后,蒋映雪抱着阿逍,和徐氏一道前来,一同上前行礼请安。
随后,三对夫妻带着两个孩子去了西梢间,给父亲留出洗漱更衣、与母亲说话的时间。
天赐对祖父的了解,大多是通过双亲和修衡之口,加之时时看到画像,所以才一见就觉得亲近。
阿逍却是不同,年纪还小,对祖父一切便所知甚少,至多是偶尔奇怪一下:别人的祖父都在家中,自己也有,却总见不到人。这会儿,他有些茫然地问天赐:“哥哥,你以前见过祖父吗?”
“没有啊,但是我认识。”天赐拉着阿逍的小手,到大炕里侧,叽叽咕咕地细说由来。
程谨对程询道:“大哥,等会儿我就派人去给修衡报信吧?”
程询颔首,“行啊。让他早点儿知道也好。”
“别家亲友也一并知会一声吧?”徐氏轻言细语地建议道。
“我晓得。”程谨对她一笑,“修衡不是跟别人不同么?就特地问大哥一声。”
徐氏抿嘴笑了。
程译则望着窗纱上的窗花,“今年春节,总算是圆满了。”
“的确。”程询微笑,“这几年,你和三弟过得都很辛苦。”
“这是扯哪儿去了?”程谨立时笑起来,“大过年的,哥,别吓我们成么?”
程译斜睇着长兄,“可不就是。要说过得苦,谁比得了你?”
“那不一样。”程询如实笑道,“我不是自找的么?”程译、程谨的手默契地抬起,轻轻砸在他肩头。
“你当家带着我们这好几年,我们再知足不过。真的。”程谨轻声说。
程译附和地点头。
徐氏看着这一幕,唇角徐徐上扬。
怡君和蒋映雪站在门边,正在商量着办宴请的事——公公回来了,理应庆贺一番。妯娌两个商量了这一阵,到这会儿,连菜单上的几道硬菜都定下来了。
红翡走进门来,请他们几个去东次间。
程清远洗漱一番,换了件半新不旧的锦袍,程夫人神色如常。夫妻两个一左一右坐在临窗的大炕上,都是笑微微的,但是过于平静,如何也找不到久别再聚该有的那种喜悦。
就像是从未离别。
怡君叹服于婆婆这般修为。心里有过多少埋怨、牵挂、担忧,除了婆婆,恐怕没有任何人知道。
有两个孩子插科打诨,使得气氛分外欢快热闹。
一家人欢欢喜喜地用过年夜饭,妯娌三个带着天赐、阿逍到了静香园,让留下来的六个人说说话。
程夫人命小丫鬟知会了林姨娘,林姨娘只说子时之前一定要抄完一部经书,明日再去请安。
这么久了,那个男人不在家,是程夫人、程询给了她和儿子现在的好光景。——再迟钝,一年一年过去,也该想明白、看清楚一些事。换了谁是她,都会像她一样对男人淡了心思、没了指望。

大年初一,进宫拜年之后,唐栩带着修衡来程府拜年。
修衡看到程清远,欢天喜地的。一老一小坐在一起,一个忙于询问修衡现在的课业,一个忙于询问祖父在外都去过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