怡君深凝了他一眼,是懂得的目光。
“你呢?”程询问她。
“我么?”怡君想一想,“白话被你说了,我似乎只能篡改一句词。”
“哪一句?”
“来生款曲见韶容。”停一停,她说,“我要见的,是知行。如此,才不辜负此生倾情。”
程询动容,眸子熠熠生辉,“那么,我们约定,生生世世在一起。”
“嗯,说定了。”怡君语声清浅,“转世再相逢,我只盼能够多替你分担一些负累,让你心无旁骛地走上仕途,实现抱负。”
“太辛苦。不准。”
怡君眼中有了疼惜,“你也知道太辛苦?”外人只知他人前的风光荣耀,谁又知晓他在成婚前后经历过怎样的磨折。
程询刮一刮她的鼻尖,结束这话题,“走,去跟孩子们说说话。”
夫妻二人并肩迎向孩子们。


后记
天启十六年,朝廷对西部用兵,唐栩挂帅,修衡随父出征,董飞卿不声不响地追随而去。同年,陆开林入锦衣卫。
修衡凭借对战局与生俱来的敏锐、果敢,屡出奇谋,杀敌素来身先士卒,很快得到将士的拥戴、皇帝的赏识。
转过年来,修衡在军中任左翼前锋统领,皇帝赐字意航。
同样得到封赏的董飞卿却谢恩婉拒皇帝好意,始终以修衡贴身护卫的身份留在军中。
天启十八年,西部战事将至尾声,北部边关又起狼烟,御敌将帅节节败退。皇帝再一次彰显不拘一格识人、用人的气魄,降旨命修衡率三千精锐转战北部,协助主帅排兵布阵。
修衡战无不胜。
天启十九年,皇帝换将,命十八岁的少年郎拜帅印统领三军。
十个月之后,修衡率领两千精锐进入无垠的草原,长途奔袭,生擒敌国可汗。
举国欢腾。
战事延缓了两年,提前两年结束。
天启二十年春日,修衡班师回京献俘,获封三品京卫指挥使司同知,征战让他成长,变得更为敏锐果决内敛,在父亲、恩师提点开解之下,腥风血雨没有给他带来无法摆脱的阴影。
在军中屡立战功的董飞卿仍旧婉言谢绝皇帝的封赏,理由是志向并非从武,日后会潜心读书、参加科考。
陆开林在锦衣卫得到舒明达的赏识,这一年官升至四品指挥佥事。
随后举行的会试之中,柳元逸高中会元,殿试之中,皇帝钦点其为状元郎。
至此,程询心头再无憾事。


第85章 番外:少年笑

少年笑

北地,军营。

夜深千帐灯。天地之间,寒凉的风肆意回旋。

刚入秋,这边的天气已经很寒冷。夜色降临后,有将士燃起篝火,三五成群围坐,喝酒、谈笑,爽朗的笑脸被火光照亮。

董飞卿穿行在营帐之间,比起身着盔甲的人们,他一身道袍,显得格格不入。

“董大少爷。”有人唤他。

“有事?”董飞卿停下脚步,望向对方。

那人把一个水壶抛向他,“里面装的好酒、烈酒,给你和元帅的。”

董飞卿抬手稳稳接住,笑眉笑眼地道:“谢了。”

“乱客气什么?”那人笑着摆一摆手,“去忙吧。”

董飞卿径直走进中军帐,看到饭菜摆在矮几上,还没动过,唐修衡站在帅案后方,凝眸看着沙盘,修长的手指虚虚地点过一个个关隘、山丘。

“哥,”董飞卿自顾自寻到一个空酒壶,把水壶里的酒倒进去,“吃饭吧?我快饿疯了。”

片刻后,唐修衡说:“你先吃。”

董飞卿一面找酒杯一面说:“那可不行,怎么能委屈我们唐帅吃我的剩饭?”

唐修衡在沙盘上做下两个记号,视线才慢悠悠地转移到董飞卿脸上。

董飞卿已笑起来。

唐修衡牵了牵唇,收回视线,继续观摩沙盘。

董飞卿找到酒杯,斟满两杯酒,转头对侍立一旁的小刀说道:“我做了一道鱼肚煨火腿,让伙头军帮忙看着,这会儿火候差不多了,你跑一趟吧。”

“鱼肚煨火腿?”小刀听了笑起来,“您可真是,什么材料都踅摸的到。”

董飞卿也笑,“那是,我是谁啊。”

“得嘞,小的这就去。”小刀转身出门。

董飞卿走到帅案跟前,和修衡一起看着沙盘,神色慢慢变得郑重。

自西部转战此地之后,虽然战无不胜,但兄弟二人经常被敌军气得五迷三道。

敌国是游牧民族,擅长骑射、游击、长途奔袭。数万精兵大规模侵略惨败之后,敌军退回辽阔的草原深处,修整一段时日后,便集结骑兵杀回来,用意很明显,能找到突破口,就烧杀抢掠,找不到的话,当即撤退。

这样凶残狡诈的敌人,唐修衡恨得牙根儿痒痒,正因入骨的憎恨,让他真正做到了知己知彼。而精准的预感、深谙敌军首脑心思这两点相加,使得他每一次都能防患于未然:一早布阵埋伏下去,敌军铁蹄踏入,便是他们置身修罗场之时,伤亡人数多在七成以上。

因此,敌军杀回马枪的人数越来越少,从起初兵分几路相加三五万,逐次减少至三五千。

下至将士,上至帝王,都说他料事如神,是天生的沙场奇才。

但这样的局面,并不能让唐修衡满足。他的目的是尽早结束这一场战事。

恩师说过,战争的最终目的是止战。他深以为然。

难道要一直统帅三军留在这里,等着敌军来袭?要耗多久?

每一次的所谓敌军惨败、我军大获全胜背后,都有袍泽殒命、重伤于敌军之手。有名将是爱兵如子,唐修衡是爱兵如手足,每一次战捷之后,他在意的都是伤亡之人。再少,那也是伤亡。本不该有的伤亡。

打败敌军不算什么,打服、摧毁其脊梁才是宗旨。

是以,敌军修整期间,唐修衡和副元帅也没闲着,设法探明草原地势,以及敌国王室、军队驻扎之地。

眼下,唐修衡面前的沙盘,就是广阔草原的概貌。

董飞卿知道他在筹谋何事。

小刀捧着托盘返回来,除了董飞卿亲手做的鱼肚煨火腿,另有几道下酒的小菜,“伙头军特地给元帅添了这几样小菜,只盼着您能多喝几杯。”

上一次战事,发生在三日前,几乎全歼五千敌军——敌军逃脱的人,只有领头将军和近百名骑兵。而我军伤亡人数相加,正是敌军逃脱的人数。

换了别的国家,早就主动请降了,但这个敌国绝不会。他们自恃是游牧民族,自恃永远有栖身之处,并且,有着莫名其妙的骄傲:屡屡溃不成军的血淋淋的事实,在他们眼里,是被施加到头上的侮辱,所以,屡战屡败,却屡败屡战,目的不外乎是在一次次的交锋哪怕惨败之中,寻找强敌的软肋。

可他们怎么就没意识到,唐意航是任何人都无法打败的。——小刀每每想起,总是这样腹诽。

唐修衡转去洗了把脸,坐到矮几前,唤董飞卿:“吃饭。”

董飞卿嗯了一声,片刻后才在唐修衡对面的位置落座。

唐修衡举筷,先尝了尝鱼肚煨火腿,牵了牵唇。

“还行?”董飞卿问。

“还行。”

董飞卿唇畔逸出大大的笑容。这是他让贴身随从去就近的城里淘换来的食材。

唐修衡应该是最没架子的将帅,敌军溃败之后的修整期间,偶尔百无聊赖,就去伙头军那边凑趣,起先是帮着给将士做饭菜,后来就找厨艺好的人学习厨艺。

董飞卿起先总是没眼看,后来见将士因此愈发爱戴元帅,得空便也去瞧瞧。这一瞧,居然觉着挺有意思,便也跟着用心去学。一来二去的,兄弟两个竟在军中练出了一手好厨艺。

唐修衡曾开玩笑:“哪日你我落魄,一起开个小饭馆儿。”

董飞卿当时由衷点头,“先从小饭馆儿做起,不愁没有做成字号之日。”

小刀在一旁听着,脸都要抽筋儿了,引得兄弟两个哈哈大笑。

此刻,唐修衡对董飞卿端起酒杯,“皇上的密信之中,又提及封赏你之事。”

董飞卿端起酒杯,和他碰了碰,一口喝尽,随后道:“替我婉言谢绝吧。”

唐修衡失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亲自斟酒,“考取功名的话,作数么?”

董飞卿说:“当然。”

“考中之后——”

“再说。”

唐修衡没辙地笑了笑。

董飞卿道:“哥,到时候你也跟着凑凑热闹吧?”

“什么?”

“科考啊,”董飞卿笑说,“到时候你混进去,一准儿能高中。”

“那可真是闲得横蹦了。考不中是丢人现眼,考中了是平白占用一个名额——我总不能放着武职不干,跑去翰林院熬资历。”唐修衡睨他一眼,“我爹不打得我眼冒金星才怪。”

董飞卿哈哈大笑,“他才舍不得,至多是把你拎到程叔父跟前,让叔父修理你。”

唐修衡眼中有了笑意。

董飞卿继续道:“叔父一定说,孩子闲着也是闲着,去试炼一下文采是好事。满京都的人都知道他护短儿。”

唐修衡的笑意到了唇畔。

小刀出去一趟,回来时手里多了一叠信件,匆匆看过之后,分成两份,分别送到唐修衡、董飞卿近前。

两个人风卷残云地用过饭,命人把饭菜撤下,净手之后,喝酒间隙,逐一拆开几封信件,敛目阅读。

这次,写信给他们的是相同的几个人:程家的人、开林、薇珑和柔嘉公主。

“这小丫头写信给我们的时候可不多。”董飞卿修长的手指敲了敲柔嘉的信,随手撕开信封,取出信纸,一目十行地看完,笑得手抖。

唐修衡正在看程祖父写给自己的信,老人家写信之前,听说了他在一次战事中为了保护一名参将受了轻伤的事,字里行间皆是对他的心疼和赞许,说意航,你能不能爱惜自己一些?祖父要你毫发无伤地回来,答应我。

老人家的关爱轻柔牵动着他的心弦,他在心里说“答应您”的时候,抬眼看到了笑成那个德行的董飞卿,问道:“怎么了?”

董飞卿笑道:“柔嘉公主跟我说,这辈子都闹不懂的两件事,其一是唐意航这慢性子能成为不世出的悍将,其二就是陆开林那厮活来活去活成了没记性的。”

唐修衡扬了扬眉,“开林怎么招她了?”这些年了,说他慢性子的人不知道有多少,习惯了,说开林没记性的人,柔嘉是头一个。

董飞卿笑道:“说开林哥答应送给她一只鹦鹉,她傻等了俩月,连根鹦鹉的毛都没看着,就去问开林哥,怎么说话不算数。开林哥反过头来问她,什么时候答应过这事儿了?说一定是她记错了。”

唐修衡也跟着笑起来,“开林这日子也够辛苦的,当差之余,还得哄孩子。”柔嘉与薇珑同年同月生,小他和开林八岁。

“可不就是么。”董飞卿笑道,“等会儿你瞧瞧她写给你的信,一准儿是让你帮她数落开林几句。”

唐修衡一笑。

“不过,这小孩儿除了告状,也正儿八经地夸了咱俩一通。”董飞卿胡乱把信纸塞进信封,“但是,一看就是皇上说过的话,她搬到信里了。”放到一边,拿起薇珑的信,用裁纸刀拆开,“还是看看咱们妹妹说了什么吧。”

离京前,他把自己养的大黄狗、两只小猫、两株兰草交给薇珑照顾,珍爱的藏书、名画悉数送给那个小仙子一般的妹妹。

薇珑一向把他当成兄长之一,在信里说的一向是寻常小事,例如大狗小猫对峙,换毛时弄得哪儿都是猫毛狗毛;例如她跟花匠学了园艺,亲自照顾着两株兰草,情形喜人;例如她跟程家婶婶学画、跟双亲学造园有了哪些进步。

婶婶的信件,也是把微末小事娓娓道来。

他想看到的信件,正是这样的。这能让他确定,这些年他在意的人,并没因为相隔黑山白水淡忘他,仍旧陪伴着他。

手中这封信,薇珑显得很高兴,告诉他:

帝后闲来无事,来王府小坐,在花厅看到了程家婶婶的水墨,帝后称赞分明是名家手笔,问明出处之后,当即带着她去了程府,看了几幅婶婶的旧作,将两幅带回了宫中。

到她写信时,京都都已知晓婶婶的造诣,上门求画的人越来越多,但是,绝大多数都被程叔父替婶婶挡了回去。

她说,飞卿哥哥,我特别为婶婶高兴。本来么,婶婶才华横溢,就该让世人知晓。

董飞卿唇角不自觉地上扬。没错,他也是这样想的。温柔、美丽的婶婶,最擅长的从来不只是打理区区一个府邸的家事。说起来,他和修衡哥、开林哥琢磨奇门遁甲,赶上叔父繁忙的时候,都没少请教婶婶。

看完妹妹的信,他小心地收起来,用裁纸刀拆开婶婶的信。

婶婶在信中跟他说的是恺之、阿逍的事。两个小子越来越顽劣,闯祸的时候越来越多,最近有两次惹得各自的父亲动怒,让他们面壁思过一整日,随后禁足,解除禁足之前,不准习文练武,也不准给他和修衡写信。

他又忍不住笑了。一看就知道,这是程叔父的主张。叔父整治他们,从来不会动用棍棒,却会让人觉得比挨几十板子要难受百倍。

他把程叔父的信放在最后才看,因为那是需要逐字逐句斟酌的。除了他为了袍泽特别难过写信倾诉的时候,叔父才会跟他扯闲篇儿,不着痕迹地宽慰,大多数的信件,说的都是关乎军务战局,是需要他该了解并领悟的。

叔父从没在名义上收他为学生,但是,这些年教过他的,已经太多。

唐修衡跟董飞卿一样,恩师的信件要留到最后凝神细品,先看别人的。

薇珑在信中告诉他,她已经开始独力建造凉亭、穿堂,只是偶尔会过于计较细节,惹得双亲哭笑不得,说不知道她这是精益求精还是吹毛求疵。

她说我也觉得不好,在改了,只要建成的东西够结实、好看,微小的细节都尽量少计较。

随后,又谈及北地的天气,说:“我看过地域治,问过长辈,知道那边到了冬日是真正的天寒地冻。我和娘亲、婶婶一起给你们做了几套御寒的衣物,不知何时能送到你们手里。

“意航哥哥,你千万要照顾好自己,也要让人照顾好飞卿哥哥,你们一定要好端端地回来。

“你说过,来日会帮我打造一个最好的庄园,我一直记得,你不要食言。”

食言么?怎么会。他在心里说。

开林说的是董家的事儿:皇帝想给飞卿封赏,不是一次两次了,飞卿婉言谢绝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为此,当初的董家老爷、夫人——如今的老太爷、老夫人几乎气得吐血,次辅董志和倒是一直都很平静,该是早就看出了自家长子天生反骨,走的必不是寻常路。

师母告诉他的是京城最近关乎官家子弟又传得街知巷闻的事,是知道旁的事自有别的亲友告知于他,她就将这些他该知情的事娓娓道来,如此,何时回京,也不用临时抱佛脚地去了解一些人的过往。

有的让他会心一笑,有的让他觉得不可理喻——正如师母说的,与京城官场相关的人,自来不缺疯癫或是疯魔的。

笔墨之间,仍旧让他增长见闻,这就是他的师母。

恩师的信件,是针对他上一次信中谈及的关乎军务、北地官场的回复。已经是言简意赅,但一条一条回复完毕,也有三页之多。

恩师在官场上的看人、用人之道,北地官场存在的隐患、内阁日后会有的举措,对他直言不讳。

这些,是让今时的他心安,也是为了让他来日用到官场上。

他反反复复地看了几遍,期间酒杯空了又满,满了又空。终于收起信件的时候,发现董飞卿已经倒在毯子上,睡着了。

“这毛病,打算留到什么时候?”唐修衡说着,走过去拖起董飞卿,把人安置到软榻上,留意到对方已经醒了,继续道,“等会儿副元帅过来议事,你要是能睡着,就在这儿挺尸,要是睡不着,就滚回你的军帐。”

董飞卿皱了皱眉,“懒得动,在你这儿凑合一晚。”旋即翻身向里,“你真是吃撑了。跟副元帅议事,会减寿的。”

“闭嘴。”唐修衡给了他一巴掌,随即却唤小刀给他加一张兽皮毯子。

董飞卿从来不肯嘴上吃亏,“越咒越长寿,听过吧?拜我所赐,你少说能活百十来岁。”

唐修衡轻笑,没再搭话。对这个嘴毒的兄弟,他越来越温和、耐心。

从西部到这里,两军交锋之后,不乏你给我一拳、我踹你两脚的时候。都是上了战场便不顾自身生死的人,却看不得对方也和自己一样。

敢在军中用拳头招呼他唐意航的人,从来只有董飞卿一个。

董飞卿在军中虽无官职,却和他一样受将士爱戴,动不动踹上两脚的人,从来只有他一个。

是真的害怕对方拼命时真的把命搭上。

一起来的,要一起回去。说好了的。

副元帅过来之后,议事总是说不到一处去。其实董飞卿没说错,每到这种时候,他就觉得自己会减寿。

副帅在军中的年月不短了,心性却很是一言难尽:有一次瞪着眼睛跟他说,对敌军的手段简直是惨绝人寰——不妥。

那次他多看了副帅好一会儿,笑微微地说:“那怎么着?能全歼的时候只歼灭一半?剩下的留着给你解闷儿?”

副帅就说:“只要是杀戮太重的事,就容易落下话柄,等到时过境迁,有人拿来做文章,往你身上泼脏水可怎么办?”

“将士、百姓自会为我作证,朝廷自会还我公道。”他晃了晃食指,“这种话,我不想再听到。我现在的脾气真是太好了,搁以前,早把你踹出去了。”

副帅听了,啼笑皆非。

后来,除了冲锋陷阵、踅摸好吃好喝之外就没正事的兄弟跟他说:“我留意到了,皇上派了锦衣卫到军中,为的定是护你周全,知晓你每日的大事小情。你冲在最前头的时候,有两个身手绝佳的就会到你近前。虽说你这身手用不着人帮忙,可人那份儿心是显而易见。”

他想了想,打心底笑出来。怪不得恩师曾说,皇上最喜欢留后手,等着跟弹劾忠良的官员算账,不论等多久。安排锦衣卫在军中,意味的就是作战相关诸事都会记录在册,皇帝了然于胸,副帅担心的往他身上泼脏水的事情,就算会出,也成不了。

这感觉挺不错的。

幸亏飞卿同来,要不然,他真顾不上留意这些,不会在这期间就吃到定心丸。虽然,这事情不论有没有,都不会影响到他作战的手法,可没有隐忧,对谁都是好事。

磨烦到夜深时,副帅总算赞成了他亲率两千骑兵长途奔袭的事,临走时叹息一声,拍了拍他的肩,“我是真拿你没法子。到时候,不论怎样,都要保全自己。你要是有个好歹,我怎么跟唐侯交代?”

“您总是在不恰当的时候想这些没用的。”唐修衡失笑,“到时候您能稳住阵脚、安排好接应的队伍,我就烧高香了。”

“放心吧。你连不亚于送命的事儿都铁了心去做,我要是连这些都办不好,还算个人么?”副帅拍拍他的肩,转身离开。

唐修衡了无睡意,伏案书写几封回信。

用不了多久,就不需再与亲朋互通书信以示牵挂。要么战捷班师回京,要么…

不,不会有别的结果,只有大捷一个结果。因为,他是程询的爱徒,是唐栩的长子,最重要的,他是将士与百姓予以厚望、敌国畏惧痛恨入骨的唐意航。

·

北风萧萧的冬日,三军迎来了盼望已久的大捷。

军中、民间一派欢腾。

越几日,皇帝八百里加急的旨意到来,命唐修衡班师回京。

董飞卿那个不着调的却不肯随军返回:“我得给叔父婶婶、兄弟妹妹淘换点儿好东西去,不能白来一趟。人们都说,这边的虎皮、人参最好。”

唐修衡沉了片刻,问:“你身上有多少银钱?”

“…”董飞卿少见地闷了一会儿才道,“没银子就现赚呗。再不行,跟沈笑山借点儿——他不是早就追着你来这边了?”

唐修衡嘴角一抽,“什么叫他追着我来这边?”总是这样,这小子不定什么时候就冒出一句不伦不类的话。

董飞卿哈哈大笑。

提及的沈笑山,是唐修衡在西部结识的。此人经商可谓天赋异禀,前两年便已富甲一方。难能可贵的是满腹经纶,虽然在商贾之中显得特立独行,却品行高洁——不为此,唐修衡也不会与他一相见就投契。

西部一些地方需要安抚百姓的时候,沈笑山效法身在两广的汪祖寿,出大笔银钱为诸多百姓安置出路,情形喜人之时,转来北部,目的与在西部一致。

“沈半仙儿固然是为了一方百姓,但他来这里,你绝对功不可没。”董飞卿笑道,“把你名帖留给我一份儿,万一哪日穷得要饭了,我去找他讨点儿银子。”

唐修衡踢了他一脚,随后却取出几张面额不等的银票,“少给我丢人现眼,拿着花去。”

“你都这样儿了,那我就笑纳了。”董飞卿笑嘻嘻地接过。

唐修衡赏了他一记重重的凿栗。

“哎呦喂——”董飞卿捂着额头,疼得直皱眉,“我都多大岁数了?你怎么还这样儿啊?”

“打小就欠揍。”唐修衡索性又给了他一拳,“长大了还是那德行。记着,一共给了你三千二百八十两。”

“放心,等我滚回去的时候,如数奉还。”董飞卿说着扬了扬眉,“嗳不是,你哪儿来这么多银子?程叔父总不会挪家底给你吧?你家里也不大可能给你这么多银子。”

“十二三的时候,我就自己开铺子赚银子了。”唐修衡笑起来,拍拍他的肩,“小兔崽子,跟你哥学着点儿吧。”

“…至于么?”董飞卿抿了抿唇,“不就是你富点儿我穷点儿么?瞧你那德行。”话还没说完,人已撒着欢儿地跑远了。

·

回到京城,献俘、面圣之后,唐修衡回到唐府。刚进府门,就听到程恺之的欢呼声:

“修衡哥!”

唐修衡循声望去,看到的是与恩师样貌酷似、风采照人的少年。

“哥。”程恺之快步走到他面前,笑容璀璨,“我早就来等你了。”

“长高了这么多。”唐修衡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走着。我得先把这身儿行头换下来。”献俘之故,甲胄在身。

程恺之颔首说好,陪师哥去往静虚斋,“伯父、伯母在正房等你——知道有我等着,就没到外院来。请安之后,你们跟我回家吧?我们一家人,还有开林哥、薇珑妹妹、舞阳公主、柔嘉公主都在等你。”

“舞阳公主也在?”唐修衡扬了扬眉。他对皇帝的长女并无印象。以前也见过,但是,不熟稔的女孩子,他总是记不住长相。

“对,她也在。”程恺之笑说,“大抵是因为柔嘉公主和薇珑妹妹的缘故,这两年经常去程府串门。她人很好的,比薇珑妹妹活泼一点,比柔嘉公主文静一些。得了皇上的真传,文章写得还行,书画也不错。”

“是么?”唐修衡凝了他一眼,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