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栩又想起,黎兆先说过多生几个女儿,把他和程询的儿子都收了,笑意更浓。就算被那个不着调的言中,也没什么不好。
一对儿新人拜天地之前,程禄来到程询身侧,微声道:“老爷有急事找您,在黎王府外等着。要跟您说清楚几句话,才会进门喝喜酒。”
程询不动声色,站起身来,跟近前的人找了个借口,与程禄一前一后走出黎王府。
黎王府西侧的窄巷中,程清远来来回回地踱着步子,眼神阴鸷,满脸阴霾。
程询从容走上前去,行礼后问道:“急着找我,是为何事?”
“两广的事。”程清远开门见山,低声道,“我刚刚收到涉案的旧部的回信,他说的与我询问的、叮嘱的,简直驴唇不对马嘴。这是怎么回事?你不要告诉我,他这怪异的行径,与你和苏家没有关系。”
“别扯苏家了。算来算去,横竖都是我一个人的不是。”程询和声道,“已然如此,您作何打算?”
“作何打算?”程清远低着头,又焦虑地踱步片刻,在程询面前站定,目光沉沉地望着他,“我要你罢手。最起码,这件事,你得让我置身事外。”牵扯不清的身在外地的旧部若是出事,他必定要受到牵连,被皇帝排揎甚至罚俸都无所谓,要命的是,之后一定会有人趁机落井下石,把他往死里整治,不论是捕风捉影,还是有凭有据的弹劾,他现在都受不起——他这儿子上回甩给他的一大堆事情,他尚未料理妥当。并且,他自己都不相信真的有料理妥当的一日。
“…”程询看着他,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你就算再恨我,眼下也不能不顾及别的至亲,把我往深渊里推吧?”程清远是真的急了,说话的时候,额头上的青筋直跳,“多给我一些斡旋的时间,就那么难?我现在这处境,你该比我更清楚。”
程询仍是沉默以对。
程清远的语声更低,眼神特别复杂,“不论到何时,你得承认,把我逼到这个窘迫的处境,一是你料事如神或是有高人相助,二是我从未真的依照所思所想,绝情地对待你。”
“我承认。”程询终于出声道,“这一点,我感激。”
今生不同于前世。
今生,是他先一步给了父亲措手不及,也就变相地给了父亲心存乐观、希望的机会。而在前世,完全相反。
前世那种情形,他只有屈服或与至亲决裂两个选择。这一生,没发生那种激烈到堪称惨烈的情形,事态进行得要和缓不止百倍。
所以,父亲的恨意是逐步累积,做不到短时间内认定他是无药可救的逆子,做不到干脆利落地整治他。
所以,父亲真的算是一直有意无意间给他机会,也给父子情分得以恢复的机会。
不然的话,哪里会有斗不过儿子的次辅?又哪里会出现在家中迅速被架空的次辅?
这些,他都明白。并且,他曾利用过。
程清远轻轻地吁出一口气,面上的疲惫之色更重,“既然如此,你这会儿就给我个说法吧。”
“您答应我一些事的话,这事儿就可以商量。但不是现在。况且,事情也没严重到刻不容缓的地步。您说是么?”程询道,“先进去喝喜酒吧?不少人刚刚都问起您。”
“…”程清远深凝了他一眼,抬手按了按眉心,终究是无力地颔首,“好。回府之后再说。”
父子两个一前一后走出窄巷,进到喧嚣喜乐的黎王府。

整日下来,徐岩的感受只有一个字:累。
这亦是怡君跟她说过的。
真的是太累了,一大早就起来沐浴更衣、梳妆穿戴。
奇了怪了,下午才上花轿,新娘子早早的打扮好是为什么?嫁人就缺理啊?——这些,她腹诽好多回了。
这么累,这一日还不能照常吃东西喝水,要避免在花轿上闹笑话。
她这小身板儿,本就比不得寻常人,在这一日,颇有点儿赶鸭子上架的意思。
幸好,一辈子就这么一回。她私底下跟母亲这么说的时候,母亲直接把她的耳朵拧红了,说活了这么久,就没见过你这么二百五的新娘子。
当时不服气,后来再想想,就只觉得好笑。
拜过天地,过来把她当花瓶观赏的女眷之中,徐岩看到了怡君和程夫人,婆媳两个那份儿亲近,跟母女似的。她忍不住笑了笑,心说这小妮子,真是争气——就像是照着她的期许走过来似的。其实与她无关,知道,但就是特别高兴。
怡君呢,当时对她眨了眨眼,笑容却是温温柔柔的。
她觉得自己当时应该是呆了一呆。这样的怡君,俏皮、灵动又温柔的怡君,太少见了。随后就想,这女子,真是怎么样都好看,太招人喜欢。
干嘛托生在了廖家?要是自己的亲姐妹该多好?刚一冒出这念头,她就让自己打住——若是跟母亲说起,她的耳朵一定又要遭殃。
喧嚣、热闹散去,确定再没人来之后,她将喜娘打发走,唤来陪嫁的丫鬟,径自摘下凤冠,歪在床上。
实在撑不住了,要累得散架了。
她闭上眼睛,原本只是想闭目眼神,竟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
后来,是素馨唤醒她的:“您可快点儿醒醒吧,王爷回来了。”
她一惊,连忙坐起身来。
一身酒气的黎兆先进门之后,便干脆利落地打发走了喜娘、下人,之后,走到床前,二话不说,就把刚坐起来的她拥倒在了床上,说:“小丫头,这回可是真落到我手里了。快说几句好听的,不然看我怎么收拾你。”
徐岩眼里的懵懂散去,缓了片刻,才消化掉他的话,之后,白皙的小手伸向他,毫不留情地拧住了他的耳朵,“要反天啊你?这是喝了多少酒?哪儿来的胆子?”


第64章 恋香衾
(五)
黎兆先轻轻的嘶了一声, 又笑, “闹半天, 我娶了个小悍妇。”
“这才知道啊?是不是晚了点儿?”徐岩松开手, 轻挥着,“快去洗漱一番, 这一身酒气, 只闻着就快醉了。”
“不着急。”黎兆先撑身打量着她, 眸子特别亮,目光、笑容都透着十足的喜悦之情。
徐岩亦打量着他。他面色有些苍白, 是喝了太多酒的缘故。酒量极佳的人,有些酒意上脸,有些则与他一样,越喝脸色越白。
黎兆先抬手描着她的眉眼,又点了点她的唇,“怎么还没把这些脂粉洗去?”
徐岩没好意思说先前一直在睡觉, 只是问:“不好看,是吧?”她从最初就觉得别扭,不敢说罢了。
“好看是好看, 但我不习惯。”她本色示人,便已美丽绝伦。他说着, 低下头去,捕获她的唇, 一口一口,把那艳红的胭脂吃掉。
“嗳你这个人…”他气息灼热, 又有浓烈的酒味,徐岩真的不习惯,可这亲吻又是那样温柔缠绵,让她难以抗拒。
“岩岩,”他与她拉开一点儿距离,唤着她的乳名,“你都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
“有多喜欢啊?”徐岩双手搭着他的肩,凝视着他。
“喜欢的…”他想一想,“晕头转向、五迷三道的。”
徐岩笑出来,随后则轻声说:“我也是。”
黎兆先皱了皱眉,“你也是什么啊?我说好几句,你就用仨字儿打发我?”
“我也喜欢你。”徐岩只好清楚明白地告诉他。他是她在阴霾之中的光火,明亮、耀目又温暖。
黎兆先开心地笑起来,“真好听。再说一句我爱听的。”
徐岩也不吝啬,“往后,我好好儿跟你过日子,孝敬婆婆。”
他立刻补充道:“还有岳父岳母。”
“嗯。”她点头。
他再度低头索吻。这一次,亲吻渐渐转为热切,融入了别的渴望。
他毫无章法地去解她的衣服,老老实实地跟她说:“不行,我等不了了。”
“…你就不能…”不能先沐浴更衣?她想说这个,却被他打断:“不能。我要急疯了。”
女子的衣饰,怎么会这样繁琐?弄那么多盘扣做什么?闲的。解不开,他索性施力扯开。
“…”徐岩瞠目结舌。数名绣娘赶工数日做成的吉服,到头来,就这一天的买卖。微末小事上,这人反倒容易现出武将的脾性。正因此,她很明智的老老实实的由着他折腾——要是陪着他折腾,那双手要是招呼到自己的小细胳膊小细腿上…累累赘赘的衣物先后落到床榻板上,大红锦被上的大枣花生栗子被他拂到床尾。
毫无阻碍的拥住她的时候,黎兆先才意识到娇妻神色有些不对劲,忙柔声问:“怎么了?”
“有点儿…惊着了。”徐岩诚实地说,“我正在想,这一晚要怎么熬过去。”
黎兆先笑开来,“真能胡思乱想。我怎么舍得欺负你。”语毕,视线缓缓下落,看着那让他心跳加速的艳艳春/光。
徐岩脸颊烧得更厉害,抬手蒙住他的眼睛,“不准看。”
他又笑起来,避开她的手,低下头去,用温柔轻柔安抚她、融化她。
窗外,夜空湛蓝,星光闪烁。
月将圆。

程家的三辆马车相继回到府中。
程询下了车,先和怡君送母亲到了垂花门前,让母亲早点儿歇息,又对怡君道:“我晚点儿回去。”
婆媳两个颔首说好,相形回了内宅。
程询折回去,见父亲正站在路旁等待,说道:“去我书房说话吧。”
程清远说好,举步与他转往光霁堂的书房。
程询进门后,先亲自动手沏茶。
喜宴上,程询当然少不得与黎兆先礼尚往来,调侃一阵子,上回自己被灌了几杯酒,这回如数奉还。再多了,不是劝不成,而是没必要。
很奇怪,他酒量不错,但没酒瘾。放松又安静地与好友坐在一起的时候,才会放开了喝,不然就没有多喝的兴致。
按理说,皇帝今日应该有恩旨、赏赐,但是很奇怪,并没有。不会是又跟皇后掐上了吧?——他能想到的可能,只有这个。要知道,前世皇帝对黎兆先、薇珑,是多年不变的恩宠备至。
沏好一壶碧螺春,程询亲手端到父亲就座的书桌前,又倒了两杯茶。
程清远的手指在茶杯一侧轻轻点了点,以示领了他这份儿周到,随后,端茶呷了一口。
程询在书案后方落座,是很放松的姿态,“之前我跟您说,要您答应我一些事,我再与您商量。其实那样说并不对,我是想请您看清眼下的局势,做出明智的选择。”
“你仔细说说吧。”程清远道。
“两广的案子,涉案的那名您的旧部,罪责没多大。不为此,您也不会只是去信叮嘱他。”程询徐徐道,“自然,他不是清白之身,瞒着您做的事儿、犯的错可不少。”
程清远颔首,静待下文。
“他真正的不清白,是由人翻出来交给朝廷发落,还是他自己给出个交代,或是您做场面功夫给他发落,都可以。”程询凝望着父亲,“我承认,在风波兴起之前,就已派人去敲打过他。”
果然如此。程清远恼火、失望,更多的则是沮丧。太悲哀了。他一直被长子牵着鼻子走,长子一直让他防不胜防。
程询话锋一转:“查案官员、锦衣卫,都很清楚皇上的意思,是以,主要针对的是景家、杨家,不出意外的话,您只是陪着他们受些责罚。——我不想出意外,不想让两广一案闹到次辅是罪魁祸首的地步。但是,这心思需要您成全。”
“…”在长子面前吃瘪已不是一次两次,就算谁给他力气,他都懒得再责问、怒斥。
“我是想什么呢?”程询和声道,“经此一事,您与首辅划清界限。他的仕途,已到末路。您再跟他一唱一和,不出一半年,就要陪着他致仕赋闲。到时候,手里的烂摊子都收拾不清楚。”
程清远抬眼凝视着他。
程询笃定地点一点头。人情世故什么的,他总是不能记在心里,但对朝堂的格局,不论前世今生,都敢说有着最敏锐的直觉、最精准的推断。
就算柳阁老不回朝堂,皇帝对景家、首辅的容忍都有限——那不是个按理出牌的帝王,骄傲、精明、强悍又知人善任,景家与首辅变相的给他的窝囊气,就算没有贤臣辅佐,都忍不了多久。
“这是皇上登基以来的第一桩大案,倒不是案情有多骇人听闻,而是牵连其中的三家举足轻重。”程询跟父亲交了底,“三五年之内,只要有人想用这案子做文章,只要那人的手法不是过于拙劣,就做得成。毕竟,三家其实都是破绽百出。”
程清远沉默良久,道:“我知道了。”知道下一步该怎么走,更知道自己现在连破罐破摔的资格都失去——就算自己成为两广一案的罪魁祸首,也不会连累到程询——黎兆先、唐栩那种脾性的人,一定会反过头来保程询。更何况,皇帝对程家这长子,从来就有点儿另眼相看的意思。
“如此最好。”程询微笑,“往后有什么棘手的事,您吩咐我一声,能办的,我会帮您办妥。”
程清远早就气得没脾气了,到这会儿,竟笑了,笑着说好。
除了赞同,又能如何?

翌日上午,皇帝给一对儿新人的恩旨、赏赐到了黎王府。
人们闻讯之后,都不免暗暗想着:皇上这是什么毛病?成亲当日没动静,到次日才找补…徐岩其实也是这么想,没好意思说。
程夫人听说之后,私下里跟怡君说:“皇上这人,也是有趣得很。这回来这么一出,定是又跟皇后娘娘拧上了。”
在程府外院当差的人,对宫里一些事算得消息灵通,阿初一早就跟怡君提了几句。这会儿她听了婆婆的话,不由莞尔。
事实正如程夫人所说的那样,这一回,帝后又拧巴上了。
最尊贵的小两口,昨日在御书房起了冲突。
皇帝坐在龙书案后,一心二用,边批阅奏折边与皇后争执。
皇后站在几步之外,道:“众所周知,皇上对黎王爷比对手足还要好。于情于理,臣妾都该循例予以赏赐。臣妾不明白,皇上为何不准。”这类事,不是一次两次了。
“用不着。”皇帝说,“非常之时,你安生些为好。”
皇后直言问道:“皇上这样说,是不是因景家受弹劾而起?”
皇帝牵了牵唇,“我能善待的,只有安分、简单的女子。”
“心怀叵测之辈算计景家,皇上竟当真了?”皇后娟秀的面容上有了悲戚之意。
皇帝语气松散:“但凡景家有事,就是别人居心叵测害你们;但凡景家弹劾别人,就是别人德行败坏、罪该万死。”他忙里偷闲地瞥了她一眼,忽而话锋一转,“谁准你跟我说前朝事的?”
皇后并不慌乱,“臣妾只是在说家事。”
“等你家中没了做官之人,随你说。”皇帝批阅完一道奏折,放下朱笔,喝了一口茶,“眼下,三缄其口为妙。”
皇后仍是没有惶惑、畏惧,“臣妾谨记。只是,臣妾身为六宫之主,皇上却不准臣妾行皇后职责,臣妾已不知何去何从。”
皇帝睨着她的神色,眯了眯眼睛,心里已然动怒,“一次两次不知道的话,便好生想想。若总是不知道的话,那就不妨把中宫位置让出来。”
刘允听了,心头一震,身形不由弯下去几分。这种话,皇上怎么就随随便便说出来了?人黎王府有情人成眷属了,他却不耐烦再跟皇后过下去了。这样一想,他惊惶之余,觉得皇帝惨兮兮的。
皇后微扬了脸,居然笑了,“臣妾是皇上亲自册封的皇后,若无天大的变故,绝不会自请让贤。黄恩浩荡,臣妾怎敢辜负。哪一日皇上实在忍不得臣妾了,只管下旨废后,臣妾绝不会有半句怨言。”
皇帝凝望她片刻,笑了,“说得好。只是,废后兹事体大,麻烦得很,少不得有官员跳着脚干涉我的家事。我们夫妻一场,你忍心么?”
“皇上登基之前,臣妾最不忍心看到的,便是皇上遇到棘手的事、挡路的人。”皇后缓缓道,“那样的日子,皇上早就忘了吧?”刘允屏住呼吸。他知道,皇帝压在心里的火气就要爆发。
“那样的日子,你做过什么?”皇帝语气凉凉的,“你希望朕记得什么?是记得你不知自己的斤两,有事无事给朕添乱,还是记得景家与杨家从那时开始过从甚密,埋下了如今嚣张跋扈、掣肘皇权的引子?”
对于皇后,这些是诛心之语。她深深地吸进一口气,冷笑一声,“原来皇上是这样想的。那么,皇上委实不易,有那么多挡路的手足,又有我们这些添乱的祸根,登上宝座,真是苍天庇佑,足见皇上是真龙天子。”
“少跟朕扯这些酸话。”皇帝神色冷硬如铁,“朕也看得出,你一直把自己、娘家、杨家当做助朕登基的功臣。可笑。朕是先帝亲自册立、早早辅政的太子,满朝文武都该鼎力辅佐。不然想做什么?辅佐别人造朕的反?!”说到这儿,又眯了眯眼睛,嗤地一笑,语声忽而转低,“真瞧得起你们那杆子人,有那个脑子么?”
皇后身形一震,气血上涌,粉脸涨得通红,“…这样凉薄又刻薄的话,你也说得出?”
皇帝眉一挑,“你都好意思在朕面前沾沾自喜、做张做乔这么久,朕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皇后咬了咬牙,“既然臣妾一无是处,那么,皇上只管下旨废了我!”
“这不是没找到替补的人么。”她气得不轻,皇帝心里的火气便消散了不少,“朕一向是先找到补缺的,再发落碍眼的。”
“说了这么久,皇上原来只是在与臣妾逞口舌之利。”皇后用讽刺的笑容道出未尽之语:你不敢,只要景家、杨家在,你就不敢动我。
皇帝一看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回以一笑,转头吩咐刘允:“日后每逢命妇进宫给皇后请安的日子,便传旨晓谕命妇,皇后抱恙。几次之后,便完全免去命妇请安一事。”
刘允恭声称是。
又来这一手。皇后气得有些发抖了,“你到底想要我怎样?”
“朕的后宫,已经让你折腾得乌烟瘴气,你办了多少让朕倒胃口的事情,你自己清楚。”皇帝指一指门口,“回去吧,守在你的地盘,继续折腾,有事无事,别来见朕。干干净净的官员内眷,朕不想让她们进宫看到你这张脸。”
皇后的声音忽然沙哑几分:“若是这样,你不如…”
“不如杀了你?”皇帝挑眉,“懒得费这份儿心,也没那个闲工夫。”语毕,取过一道奏折,“退下。”
气到极处,皇后仍旧没有方寸大乱,缓了片刻,屈膝行礼,随后转身出门,微扬了下巴,脊背挺得笔直。
皇帝望了她的背影一眼,目光有了戾气。
她成为太子妃之处,虽然时不时与他闹别扭,但起码的事理,还是明白的。不吵不闹不热闹,让妻子一看到自己就害怕,未必是好事。他是想,身在帝王家的夫妻,与寻常人应该不会有多大的差异。
却没想到,一来二去的,把她惯得对他完全失去了尊敬之心,恨不得替他做主所有的事。有那个本事也行——他巴不得她是女诸葛呢,自己遇到棘手之事,也犯不着低声下气地去请教师父——问题是她不是那块料。
别人遇到这种妻子,会如何应对,他不知道。谁都不会跟他说这些,他也不好意思跟任何人诉苦。偏生又要面子,不想跟她吵,让别人笑话他连个小家都打理不了。
索性就躲着她、晾着她。这样过了一阵子,她收敛了一些,开始一门心思地想生儿子。
当时他觉得,这很好。成亲之后不想做父母的人,满天下也找不出几个。
但是,她一直没能有喜,脾气却越来越差。
她生气,他则窝火、窝囊得厉害,觉着自己只是她用来生儿子的工具,等她如愿了,真生了儿子,还是这脾气的话…难以想象。
经过那一段,他彻底对她失去耐心,没了指望。
身边不只她一个女人,便去别的女人那里寻找该得的尊敬、温柔。
登基之前,一名侧妃有了喜脉,他满心都是将要为人/父的喜悦。但在后来,侧妃小产了,那么多憧憬,全部落空。
登基之后,又出过两次嫔妃小产的事。他让刘允彻查,矛头直指正宫。这才知道,他的皇后是一只毒蝎子。
彼时根基未稳,废后只会让大臣们认为他意气用事,忍了。嫔妃们看到他,如同耗子见了猫——被她收拾得不轻。
索性不再回后宫,也省得有人再遭殃。
可是,搁置并不等于不予追究,她偏偏不明白这个道理,真是一点儿都不了解他,隔三差五就膈应他一回。他索性不再顾忌颜面,该吵就吵,再不给她颜面。
眼下,他分外确定,自己早晚都要废了她。留着这样的她,就算不把自己害死,也会害了儿孙。自己是否不善应对女子,又是否也有行差踏错之处,留待以后反思、避免重蹈覆辙即可。
皇帝心知肚明,过不了多久,景鸿翼为女儿找辙的折子就会八百里加急送到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