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有留下文献。而且他的眼珠不仅能自由自在地伸缩,还可以在掉出来的眼珠上绑绳子挂东西,像是酒杯、小石头等等,听说到五贯(注:一贯约3.75公斤。)左右都没问题。他的表演大受欢迎。」
这是真的吗?
「听起来好痛唷。」
「不晓得痛不痛呢。《甲子夜话》里也留下了相同的艺人纪录,这里的叫做目出小僧。作者松浦静山还特地派医师去实地见闻。目出小僧用扇子尾一按目头,眼珠就会挤出来。其它还有《见世物杂志》的花山成劝,《江户见闻图会》的若松出目太郎等等,非常多。看看上面的插图,跟这个……涂佛的画非常相似。」
多多良说道。如果真的就像这张图所画的,那还真是种恶心的才艺。鸟口正准备再一次「唔嘿」地怪叫时,纸门无声无息地打开了。
中禅寺站在那里。

*

尾国先生救了我……
佐伯布由这么说。
榎木津完全没有要起床的迹象。
益田详细地询问当时的状况。
布由生长的家——佐伯家,似乎是一栋相当宏伟的宅子。益田透过布由的叙述所想象出来的建筑物整体规模与装潢都十分壮丽,与其说是民宅,称为武家屋邸似乎较为妥当。但因为没有实际见闻,无法断定,不过总之那与益田所想像的荒村农家大异其趣。佐伯家称为旧家望族,似乎完全当之无愧。
布由以敲奏玻璃乐器般的音色述说着。
「家父……对他人总是不苟言笑,非常可怕,对我却十分慈祥。家父管教得很严格,我也曾经挨骂过,但我从来不讨厌家父。虽然没有家父时常陪我玩耍的记忆,但是正因为次数不多,印象也特别深刻……对,家父曾经在檐廊为我拍手鞠。年幼的我连双手都拿不住的大手鞠,被高大的家父拿起来一拍,看起来竟小巧玲珑极了,我觉得滑稽又好笑……」
益田以前住在长屋,后来搬到文化住宅,他成长的环境中,无法想象有檐廊的光景。
「家母是个端庄高雅的人。我一直希望能够变得像家母那样。所以即使被严格地管教,学习礼仪,也完全不以为苦,对于迟早要嫁到父母决定的人家,也不觉得抗拒。家母很内敛,很勤快,无论什么时候,都绝不粗声骂人。她总是待在厨房里,在炉灶前煮饭,要不然就是切菜……」
有炉灶的生活——也与益田无缘。
「我……」
布由如同玻璃珠般的双眼空虚,仿佛念诵看不见的稿子似地淡淡地说道。
「……我有个哥哥。还有一个和哥哥相差一岁的甚八哥,他是叔公的孙子,所以算是我的堂兄弟吧,他和我们住在一起,虽然长大以后成了佣人,不过我们三个人就像亲兄妹一样地长大。」
益田连个兄弟姐妹都没有。
「……家兄彻头彻尾地溺爱着我,无论大小事都照顾我。我一哭他就抱我,我抓到的蝴蝶飞走时,他会在原野上不断地为我追捕。家兄还说『我不要让布由嫁到别人家』……不过那都是小时候的事了。」
「蝴蝶啊……」
益田成长在神奈川杂乱的市街里,幼时家境贫困,长大后也不记得过着多富裕的生活,但父亲憧憬着都市,所以益田所过的生活似乎比同年代的人略为时髦一些。因此布由所叙述的山村风景,他只有憧憬,却无法感觉到乡愁。
益田想象着。
山的景色、草原的景色、宏伟的古老日本房舍。对益田来说只能是想象的风景,却是布由的现实吧。
「家祖父……是个比家父更严格的人,他十分沉默寡言,虽然已经上了年纪,却十分健朗,村人打从心底尊敬他,所以我也感到很自豪。一想到村子里最了不起的人就是自己的祖父,我就觉得高兴。当然,他只是在五十人左右的小村落受到景仰而已……但我觉得村人和家祖父说话时都很紧张……」
益田不知道祖父母的长相。
所以他也不是很明白布由打从心底尊敬祖父的心情。例如说,益田有时候觉得自己的父亲很厉害,但有时候也觉得父亲很让人伤脑筋。虽然觉得自己的父亲还算不错,但这个评价距离畏惧、敬畏甚远。他不轻蔑也不尊敬自己的父亲。对益田来说,布由所吐露的真情每一样都十分新鲜。
「还有……」
布由继续说道。
「……家里还有父亲的弟弟乙松叔叔住在一起。」
「叔叔啊……?」
「是的。家叔好像毕业于东京一所严格的学校,从事治学,但是身体不好,所以回家来了。叔叔总是待在小屋的房间里读书。他会告诉我和哥哥许多非常有趣的从前故事……」
益田仔细地聆听布由述说的故事,脑里不知不觉间浮现出未曾见过的情景。尽管未曾体验过那种风景,却不知为何觉得怀念。
干裂的木条、透过纸门射入的柔和光线、榻榻米上的手鞠、壁龛上摆饰的吉祥物、黑得发亮的栋梁、地炉、自在钩(注:装设于地炉上的钩子,以吊挂锅壶之类,可上下自由伸缩。)、木柜阶梯(注:江户时期的商家为了有效利用空间,将阶梯下方设计为抽屉橱柜,一物二用。)、祭祀在厨房角落架子上的,是被熏黑的惠比寿大黑……
这些都是益田身边没有过的事物。
他不可能觉得怀念。然而……
益田微微摇头。
这不是什么美丽的故事。布由只是在讲述凄惨的事件爆发前的过程。
无论有多美、有多么令人怀念……都只是已然崩坏的事物。
没错……那是已经崩坏的事物。
益田曾经从事刑警这种特殊的职业。他透过工作,邂逅了被害人、加害人、关系人等各式各样的人物,知道了各式各样的人生。
确实有人活在不幸的深渊。但无论再怎么不幸,都一定有那么一丝救赎。同样地,即使处在幸福当中,也有祸根悄悄地萌芽。无论本人觉得有多幸福,不幸的苗芽总是会在某处探出头来。然而布由所述说的过去情景中,感觉不到阴影到来的迹象。不仅如此,那种景色——任谁都多少怀抱的那种景色——就这么维持原状,被一种甘美的乡愁所笼罩。如果这是真的,希望它就这样一直下去,不想再继续聆听下去——益田开始这么感觉。
所以益田故意公事公办地开口:
「呃,那么府上——佐伯家当时的家庭成员有……令尊令堂、令祖父、令兄、令堂兄、令叔和妳……总共七人对吗……?」
益田试图逃离那不断地攫住自己、未曾体验却感觉怀念的记忆。
布由答道:「是的,总共是七个人住在一起。不过,甚八哥的父亲玄藏,在村子郊外盖了一栋小屋居住。我的叔公——家祖父的弟弟——去了别人家当养子,玄藏叔叔是他的儿子,因为一些原因,和叔公断绝了父子关系,改姓佐伯。村子里的人都称玄藏叔叔家是分家。甚八哥出生以后,婶婶就过世了,所以只有甚八哥一个人住在本家……」
「本家……和分家啊……」
如果有祸根,就是这个吗?
「他们断绝父子关系的理由是什么?」
「我不是很清楚……」布由说道,略略偏了偏头。布由说她不太清楚,表示这与后来的崩坏无关吗?
「……叔公这个人……好像被断绝父子关系后,送去别人家收养。详细情形我也不清楚。那是明治时代的事了。」
「明治啊……。唔,令祖父的弟弟的话……差不多是那个年代呢。」
「我听说祖父是明治四年出生的。」
「明治四年啊。如果他还活着……就八十二岁啰?」
「嗯。如果没有被我杀害的话。」
「啊。」
暗转——指的就是这样的状况吧。布由也丝毫没有情绪表露,那张面具般面无表情的脸,更教益田感到胆寒。有什么……
有什么东西走调了。从刚才一直与益田对话的这名女子或许没有学养,却充满知性,而且明辨是非,相当聪明。情绪也安定过了头。她既不激动,也不悲叹。然而……
这一切宛如理所当然。
——这反而……
不。只是益田这么认为罢了。这种人应该不会做这种事、那种人应该不会说那种话、一般人应该不会那样——这些都只是单方面的、一厢情愿的认定罢了。认定对方是这种人、社会是这种样子。划下根本不存在的所谓普通的境界线,任意将对方嵌进模子里,结果却嵌不进去,如此罢了。
但即使如此,益田仍无法摆脱那种难以弥补的失落感。
「听说叔公在收养他的人家里也引发了纠纷,离家流浪,但玄藏叔叔痛恨那样的生活,回来投靠本家……。不管怎么样,这都是我出生以前的事了。从我懂事的时候开始,玄藏叔叔就已经在村子郊外成家,并且开业。甚八哥也已经出生了……。这些事都是我后来才听说的。」
「开业……?」
「哦,玄藏叔叔是村里唯一的医生。」
「医生?」
「说是医生……或者那应该叫做汉方?会煎药草之类的。」
「呃,就像条山房那样吗?」
「唔……嗯,是啊。甚八哥告诉我,玄藏叔叔和叔公断绝父子关系的时候,因为家祖父允许他留在村子里,并改姓佐伯,叔叔十分感激,所以想要对村子有所贡献……不过从家祖父的角度来看,玄藏叔叔只是被不肖的弟弟所牵累,所以二话不说就答应玄藏叔叔留下来了……。而且村子里也没有医生。」
「然后呢?」
「唔……听说玄藏叔叔——或者叫堂叔比较正确——有一段时期住在富山,小时候就在药店里做着打杂的工作。他在工作的店里学医好几年后,才回到村子里来……」
「富山啊……」
尾国是富山的卖药郎。关联就在这里吗?
可是即使如此,仍然看不见崩坏的征兆。
「……那么,妳的叔公姑且不论,那位玄藏先生和妳的家人……相处良好对吧?」
「嗯,但可能因为顾及体面,表面上并不亲密,但家祖父似乎非常赏识玄藏叔叔,村人也都很倚重叔叔……」
布由说,甚八的母亲是村里的女人。那么应该可以视为玄藏与村人之间有着深厚的信赖关系。益田认为要加入共同体,缔结婚姻关系是非常有效的方法。如果共同体的内部还留有主从关系——即使表面上已经消失——那么玄藏等于是选择离开中心,成为构成分子的一部分。
「令叔公后来呢?」
如果惨剧的火苗——祸乱,是从外部被带入共同体内部,应该是这个人才对吧?
「叔公……在那种状况下。他一年还是会回来个一两次。每次回来,好像都会和家父和家祖父吵架。事实上每次叔公回来,都会在村子里引发骚动。可是……」
「可是?」
「尽管嘴上说断绝关系了、没有关系了,但是每次叔公回来,家人都不会把他赶回去。大家都说他很令人伤脑筋,感觉却也不是多讨厌他。在我来看,叔公给我的印象就是会为我带来礼物的、吵吵闹闹的人而已。」
「哦……」
总觉得很悠闲。
「那么……争吵的原因是什么?」
「这……我不太清楚。不过听家祖父说,叔公是个投机分子。」
「投机分子?」
「那个时候,我并不懂是什么意思……不过现在想想,应该在说叔公想要创办一些不太正经的事业,藉此大捞一笔吧。」
「原来如此……」
那种人都市里比比皆是。
世上梦想发财的人多如牛毛。如果布由的祖父的评语真确,那么布由的叔公也不是多么特殊的人。他只是无法融入山村而已,这种人在都市里多不胜数。
不,近代以后,经济制度和身分制度改变,唯有梦想,是任何阶级、任何地区的人都被允许的。那么贫穷的农村地方里,胸怀野望或大志的人是不是更多呢?或许只是因为太多,反倒显得不醒目罢了。
这么一想,把布由的叔公当成搅乱村落秩序的罪魁祸首,或许太武断了。不管怎么样,如果他这个人只是有点投机,也不致于成为引发空前绝后大屠杀契机。他会如此引人侧目,只能证明布由所居住的村子比一般更和平安稳。
「村子十分和平。」
布由真的这么说了。
「……当时发生了日华事变等等,世局不安,但山里十分和平。我当时才十四、五岁,完全是个不知世事的小姑娘,只觉得每天都过得好愉快……」
然而,然而到底为什么……?
益田感觉到心跳加速了。
「尾国先生初次拜访村子……对,我记得是十六年前的秋天。」
「他来贩卖家庭药品?」
「不。呃,怎么说,村里的人很贫穷,没办法每一户都购买一箱药,但是还是需要常备药,所以玄藏叔叔会去以前当学徒的富山药局拿药。叔叔自己也会调合药品,但可能材料也不够吧。每年两次,春季与秋季的时候,药商会过来拜访。」
「哦,来批发药品是吗?」
「根据我的记忆所及,原本都是一个固定来访的熟悉药商……对,好像是一个老爷爷,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就是从那年秋天开始,换成了尾国先生……」
「哦,那么尾国一开始是去玄藏先生那里……?」
「是的。那个时候……对,那个时候,有个警察先生被派遣到村子来。警察先生只待了一年而已,所以……对,尾国先生在昭和十二年秋天,第一次到村子里来。」
「警察啊……」
益田在记事本中写下来。
「咦?那么有驻在所吗?」
「有的。不过只有一年。」
「那么……」
在警官离开之后,惨剧才发生吗?
「一开始……好像是尾国先生来到村子的时候,对家兄无礼还是怎么样,被玄藏叔叔带到本家来道歉。我记得他不断地鞠躬行礼。家兄起初脸色很僵,但可能也是尾国先生为人的关系,之后两人很快就相谈融洽了……」
不是为人的关系。
益田这么认为。
如果鸟口的调查可信,尾国这个人会使用催眠术,而且本领非比寻常。尾国能够随心所欲地操纵对方的意志、记忆和行动。
益田感到困惑。布由看了益田犹豫不决的表情一会儿,接着说:「我……对尾国先生没有不好的印象。他还活着的事……我也……」
「没关系。请继续。」益田说道。
「由于村子十分偏僻,药商大部分都会在玄藏叔叔那里住个一两晚再回去,尾国先生也是如此。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当然不知道为什么,尾国先生隔年过年也来了。」
「过去都只来春秋两次对吧?」
「是的。他大概逗留了五六天左右。尾国先生后来春天的时候也来了,那时已经是第三次来村里,村人也很熟悉他了。尾国先生带了许多礼物过来。他在村里住了一星期之久,也亲切地和我谈天,说了许多外头稀奇的传闻给我听……」
「那时候……尾国大概几岁?」
「我想应该是二十二、三岁左右。」
符合计算。
「妳……呃……」
对尾国……
益田难以启齿。这该怎么问才好?十四、五岁的女孩和二十二、三岁的男子……会陷入爱河也是很自然的事。布由静静地转动脸。
在益田眼中看来,布由像是在笑。但那一定只是心理作用。布由的表情完全没有改变。十五年前恐怕也……
——这样啊。
十五年前,布由一定也是相同的一张脸吧。
「我……只说我对尾国先生没有不好的印象,并没有……任何特别的感情。」
布由这么说。益田慌了。
「例、例如说,有没有想过牵手一起逃离村子……」
「没有。」布由说,真的笑了。
一定是吧。根据她刚才的话,过去的布由对于嫁给父母决定的对象没有任何疑问。
窗外……响起那道不可思议的声音。
益田竖起耳朵。
原本一直保持沉默的敦子望向窗外。
布由也在意着外面。
声音很快就停了。
益田感觉到一阵恶寒。
「开始变得不对劲……」布由说道。「村子开始变得不对劲……是在春天过去,尾国先生回去以后。」
「变得不对劲?这是什么意思?」
「我想不到别的说法。那个时候,警官可能是恰好任满,也离开了村子……所以村子里感觉变得慌乱,或者说很不安定,整个村子变得骚然不安……」
「骚然不安?」
「嗯。对,虽然不是什么大事,可是到处都看得到夫妻吵架,或是无聊的纠纷……」
「那种事……
不是很常见吗?难道过去从来都没有吗?
「嗯,这点程度的事过去当然也曾经发生过。可是……对,总觉得心情暴躁……」
「暴躁?杀气腾腾那样吗?」
「嗯,还是该说干涸呢……?我自己本身那个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每天都很烦躁。我觉得整天黏着我的家兄很烦人,或觉得看家兄脸色、卑躬屈膝的甚八哥很卑微……」
「这是当然的啊……」
益田说道。
「从我所听到的来研判——我得声明,这只是我个人的见解而已。令兄或许——请不要动怒——令兄会不会对妳怀有超出兄妹的感情呢?像是性欲,或是恋爱感情之类……这种事就算不说出口,也可以敏感地、直觉地察觉吧?所以……」
「这……」布由的音量放大了一些。「确实如此。」
「确实……如此?」
「那个时候的我也察觉得出来了。您说的没错,那种事是感觉得出来的。但是家兄很守分际,而我也了解。明知道这些事,但还是平稳地过日子,不就是一家人吗?挑剔彼此的缺点、污点,加以指责,贬低彼此,或强迫彼此,这样的生活……我觉得是不对的。」
「不对?」
「我觉得不对……。我刚才不是谈论过个人吗?」
「是的。」
「如果要真正尊重个人,在主张自己的个性以前,若不先认同对方的个性的话,至少我认为每天的生活是过不下去的。」
「可是……」
「嗯,我懂。这种观点应该无法适用于每一个社会,但是例如说,至少家人之间不是这样的话……对,因为能够改变自己的只有自己,而这样的自己……」
「是……一面镜子吗?」
「嗯。所以……」
「妳的意思是,若想要敦促别人自省,强制或试图启蒙是无效的吗?家人的信赖才是最重要的?」
「是的。不过……说是信赖,我觉得也有些不同。信赖这句话里,背后有着期待。而期待是一种无言的压迫。」
「原来如此……」
虽然有人因为无法信赖他人而迷失,但也有许多人被他人的信赖给压垮。
「所以不管发生什么事,都全数接受,过着日常生活……这才是……」
「这才是一家人吗?」
「我是这么认为。」布由说。
「妳所说的……唔,我非常明白。或许事实就像妳说的。不过人在小的时候还好,只是随着成长,就会出现种种想法不是吗?有时候想法也会相左……这就像是妳说的,自我每天不停地在改变。所以人生中会有厌烦亲兄弟的时期。要是完全没有,也算有问题吧。无法离开父母、或无法放手让孩子离开也是……」
「您说的没错。」布由打断益田的话。「因为我也是如此。即使是我,也曾想反抗父母。相反地,我也曾经遭受过无理的对待。这是有的。无论是父母还是孩子,都有这样的时期。即使如此,还是全数接纳,这不就是日常吗?」
「呃,是啊……」
仔细想想……布由说的是真实。在主张身为父母或孩子的立场之前,人类若是不聚集在一起,就无法活下去。吃喝拉撒睡不需要大义,也不需要名分。彼此保证没有大义名分的事物,或许这就是家人。
但是……
「过去一直是这样的。」布由说。「不管生气还是吵架,那都是另一回事。即使讨厌、争执、就算是憎恨……我们也顺利地相处过来了。」
「妳是说……一切再也不是如此了……?」
布由默默地注视着益田。
「可是布由小姐,无论是什么样的家人……孩子总会独立,父母也会衰老,迟早……」
「嗯,可是……」
「可是?」
「并不会彼此残杀吧?」
布由说道。益田垂下脸去。
「并不是争吵变多了,也不是争执变严重了。而是覆盖着争执的日常性变得稀薄,使得争端显露出来了……」